舊金山的清晨,
薄霧還沒散盡,花園角廣場上已有了零星生氣。
苗疆公主攏了攏肩頭的披肩,看了眼身旁的小龍,手里那封孫夫人親筆寫的介紹信被指尖攥得溫熱。
二人找到了,信里所說的地址。
可致公堂的司徒美堂先生,此刻還沒有到堂口。見天色尚早,二人就在這廣場上轉了一轉。
石板路上凝著露水,踩上去帶著沁涼的濕意。
幾個穿短打的老華人已經在廊下擺開了棋局,棋子落得清脆,夾雜著幾句粵語的爭執,倒讓這清晨多了幾分煙火氣。
不遠處的早點攤剛支起木架,竹蒸籠里飄出的糯米香混著油條的焦脆氣,直往人鼻尖里鑽——那是最地道的廣式早茶味。
“先墊墊肚子吧。”
小龍指了指攤位上冒著白汽的蒸籠,竹屜掀開時,里面的叉燒包鼓著圓滾滾的肚子,油光 亮的酥皮點心在晨光里泛著誘人的光澤。
攤主是個戴瓜皮帽的老漢,見兩人過來,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招呼︰“兩位要些什麼?剛出籠的馬拉糕,甜糯得很!”
苗疆公主挑了挑眉,指尖拂過竹籃里的蝦餃,剔透的皮子里能看見粉嫩的蝦肉。
她轉頭對小龍笑了笑︰
“听說這里的雲吞面很出名,要不要嘗嘗?”
小龍點頭應著,目光卻瞟向廣場另一頭——那里的旗桿上,隱約能看到致公堂的旗幟在晨風中輕晃,想來等會兒要找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此刻的廣場,像是被晨光慢慢浸暖的茶湯,既有老華人閑談的閑適,也有早點攤的熱鬧。
兩人找了張靠牆的木桌坐下,瓷碗里的熱茶冒著熱氣,驅散了晨霧帶來的微涼。等這碗面下肚,怕是致公堂也該開門了。
想到這,二人就朝廣場盡頭那棟青磚砌成的兩層樓走去,這棟樓的門楣上懸著塊黑漆牌匾,“致公堂”三個金字在晨光里透著沉厚的光。
小龍推開厚重的木門,里頭已傳來算盤珠子的脆響。
穿長衫的賬房先生抬頭打量他們,見苗疆公主發間別著支銀質鳳釵,小龍腰間掛著枚古舊玉佩,倒不像尋常訪客,便引著往內堂走。
內堂擺著張梨花木長桌,一個穿藏青馬褂的老者正低頭看卷宗,鬢角的白發梳得整齊,左手無名指上套著枚玉扳指,抬眼時目光清亮如鷹。
“是孫夫人介紹來的?”
他聲音洪亮,帶著幾分粵腔的硬朗,正是司徒美堂。
苗疆公主上前一步,雙手遞過那封介紹信。信紙在老人指間展開,他掃了兩眼便抬眸︰
“孫夫人信里說了,二位要辦些正事。律師我已托人找好,是個懂中文的西人,下午便可來見你們。”
小龍剛要開口問辦公地點,司徒美堂已起身走到窗邊,指著斜對面一棟兩層小樓︰
“那處剛空出來,臨街帶個小院子,前院能擺兩張辦公桌,後院能住人,月租便宜,你們先去看看合不合用。”
說話間,門外進來兩個精壯漢子,一個腰間別著短棍,一個手里拎著個藤箱。
“這是阿武和阿忠,”
司徒美堂指了指兩人,“都是堂里信得過的,阿武會記賬,阿忠懂些拳腳,你們要是信得過,就讓他們跟著搭把手。”
苗疆公主沒想到事辦得這樣利落,剛要道謝,司徒美堂已擺了擺手︰
“孫夫人的面子,就是致公堂的面子。你們先去安頓,有難處隨時來尋我。”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碗上,賬房先生立刻會意,拎起銅壺添了新茶,茶湯注入碗中時,騰起的熱氣里,竟混著幾分江湖人的熱腸。
離開致公堂時,日頭已爬到了青磚檐角上。
阿武拎著藤箱走在前頭,腳步穩健,路過巷口的雜貨鋪時,還不忘回頭叮囑︰
“那鋪子老板是廣東人,往後采買些筆墨紙張,去他那兒劃算。”
阿忠則落後半步,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見有幾個穿西裝的洋人朝這邊打量,眉頭便微微蹙起,直到走進司徒美堂指的那棟小樓才松開。
推開虛掩的木門,院子里的石榴樹正抽出新葉,晨露落在葉尖上,被陽光照得像碎鑽。
前屋的窗欞擦得干淨,木桌木椅雖有些舊,卻透著被人用心打理過的光滑。
“樓上還有兩間房,”
阿武放下箱子,指著樓梯,“昨晚我和阿忠過來打掃過,鋪蓋都是新曬的。”
苗疆公主走到窗邊,正對著街面,能看見花園角廣場上漸漸熱鬧起來的人群。
小龍則翻看著阿武從藤箱里取出的東西——幾本賬簿,一疊空白信紙,還有兩串沉甸甸的鑰匙。
“司徒先生想得真周到。”
他轉頭笑道,指尖敲了敲賬簿上的墨跡,“這賬冊的格式,倒和廣州十三行的有些像。”
正說著,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賬房先生領著個穿灰色西裝的洋人進來,手里提著個牛皮包。
“這位是羅斯福律師,”
賬房先生介紹道,“剛從耶魯大學學法律回來的,司徒先生特意請他過來。”
那洋人居然懂得華夏人的拱手禮,他朝苗疆公主和小龍拱拱手,臉上還帶著微笑,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說道︰“在下羅斯福,二位有什麼法律上的事盡管吩咐。”
苗疆公主接過他遞來的文件,是幾份中英文的租房契約和雇工合同,字里行間寫得周詳。“我們想先辦個聯絡點,”
她開門見山,“然後便是申請一些專利。”羅斯福聞言眼楮一亮︰“這是小事,我這就辦。”
說話間,阿忠已從廚房端來茶,粗瓷碗里飄著炒米的焦香。
阿武則在桌前鋪開紙筆︰“要不先給這地方起個名?往後掛塊牌子,也好讓同胞認門。”
苗疆公主望著窗外掠過的鴿群,忽然笑了︰
“就叫‘同春坊’吧。”
她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同沐春風,也算不負孫夫人和司徒先生的心意。”
小龍跟著點頭,苗疆公主已提筆蘸墨,在宣紙上寫下這三個字,筆鋒里竟藏著幾分少有的銳氣。
日頭漸漸暖起來,
石榴樹葉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阿武開始擦拭招牌的木牌,阿忠去街角買來了漿糊和釘子,羅斯福則低頭修改著法�J謀鏡南附 br />
苗疆公主和小龍站在院中,听著街面上傳來的電車叮當聲,混著遠處唐人街的叫賣聲,忽然覺得這異鄉的屋檐下,竟已生出了幾分安穩的暖意。
“下午我去致公堂回稟司徒先生,”
小龍道,“順便問問附近有沒有會做家常小菜的廚子,總吃廣式早茶,也該換換口味。”
苗疆公主被他逗笑,伸手摘下葉尖的露珠,朝他彈去︰“還是先想想晚飯吧——阿武說巷尾的燒臘鋪,今天有剛出爐的燒鵝。”
院門外的石榴樹影里,阿忠正悄悄將一塊“同春坊”的木牌掛上牆,陽光穿過新葉,在牌上的字跡間淌過,像淌過一汪浸著熱腸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