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月色被厚重的雲層遮得只剩一星半點。
岩龍像只靈猴般，手腳並用地攀著望天樹粗糙的樹干往上挪。
他的動作輕得近乎無聲，指尖摳住樹縫，腳掌蹬著凸起的樹結，每一次發力都精準而克制，生怕驚動了頭頂那團懸在枝椏間的東西——一個足有半人高的馬蜂窩，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暗沉的黃，仿佛蟄伏著無數危險。
岩龍眼疾手快，猛地甩手擲出一坨泥巴，不偏不倚正堵在馬蜂窩的洞口，將那嗡嗡作響的出口封得嚴嚴實實。
緊接著，他從身後解下繩子，麻利地穿過頭頂一根粗壯枝椏，把繩頭牢牢系在馬蜂窩所在的枝條上。
隨即抽出腰間的彎刀，手腕一揚，寒光閃過，樹枝應聲而斷。他攥著繩子緩緩下放，那沉甸甸的馬蜂窩便穩穩地從高空落到了地面。
就這麼著，岩龍和戰友們一整夜忙下來，到底端了多少窩馬蜂，誰也記不清了。等這些給“小日子”準備的“禮物”全都備妥，岩龍瞥了一眼堆在一旁的蜂窩，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才終于松下來，頭一歪便沉沉睡了過去。
等岩龍醒轉時，日頭早已爬得老高。他忍著肚子里的饑腸轆轆，一骨碌爬起來，忙不迭問通訊員︰“山谷里那些‘小日子’有什麼動靜？”
通訊員臉上帶著愁容，皺著眉回道︰“全都縮在山谷里沒出來呢……”
岩龍一听這話，手忙腳亂摸出一包甦俊為他們特制的野戰食品，撕開包裝就狼吞虎咽起來，嘴里含混不清地吩咐︰“讓弟兄們趕緊起來，再去猴子谷把馬蜂布置妥當！”
通訊員瞅著他吃得 嚓作響，笑著湊過來︰“龍隊長，您這野戰食品還沒吃完啊？莫不是不愛吃？來，我幫您解決了？”
“滾！”
岩龍低吼一聲，嘴里的咀嚼沒停，“誰說老子不愛吃？這是省著留著的！”嘴上斥著，心里卻暗嘆︰姑爺是真有本事，隨便弄點吃食，都能讓人吃得恨不得舔干淨手指頭。
這邊岩龍正帶著人在猴子谷布置馬蜂窩，那頭猛子已備上禮物，動身去拜訪土司嶺光電。
嶺光電剛從僕人口中得知猛子來訪，手里的水煙筒“ 當”一聲擱在桌上，嘴里急呼著“猛子！”，人已三步並作兩步朝大門外奔去。
兩人在院門口撞了個滿懷，嶺光電一把攥住猛子的胳膊，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你這小子，可有陣子沒來了！快進屋，快進屋！”
猛子把手里的布包往門房手里一遞，笑著應道︰“土司老爺惦記著，我哪敢耽擱？這不帶了些新家伙，來送給您玩玩唄！”
進了堂屋剛坐下，嶺光電就直擺手︰“跟我還來這套？說吧，是不是你小子又有啥主意了？”
猛子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土司老爺就是精明！這次來，是想借您這兒的一些特別的東西，往茶馬古道那邊放點‘特別物件’——讓那些‘土匪強盜’嘗嘗厲害。”
嶺光電捻著胡須琢磨片刻，摸著猛子剛送來的嶄新的三八大蓋，猛地一拍大腿︰“盡管說，要干什麼？我這就去安排！”
“我想求巫女把她馴養的那些奇蛇、蜈蚣借我用用。”猛子臉上漾著笑，慢悠悠說道。
“什麼？這事兒怕是不好辦啊。”
嶺光電眉頭一皺，“那些東西個個劇毒無比——就說那群二尺長的蜈蚣，爬到人身上肉都得稀爛；還有那些巨蛇，毒液沾著點就足以封喉。巫女素來怕這些東西惹出禍端，我看她未必肯借。要我說，這事兒還得你親自去跟她講。”
猛子臉上的笑淡了些，卻沒露怯︰“我也知道這東西凶險，可眼下對付茶馬古道里的‘土匪’，就得用點厲害手段。既是非借不可，我親自去見巫女便是。”
嶺光電嘆了口氣，起身領著他往後山走︰“巫女住在竹林深處的吊腳樓，性子孤僻得很，尋常人連她的面都見不著。你且跟我來，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穿過層層疊疊的竹林，果然見著一座隱在霧氣里的吊腳樓，檐角掛著串風干的蛇蛻，風一吹發出細碎的聲響。嶺光電在樓下站定，揚聲喊了句︰“阿姐，有位客人想求你幫個忙。”
樓上半天沒動靜，猛子正琢磨著該怎麼開口，竹樓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靛藍布衣的年輕女子倚在欄桿邊，頭發用蛇形銀簪挽著，眼神清亮得像山澗的泉水︰“什麼事，值得土司親自跑一趟？”
猛子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猛子，想向巫女借些奇蛇蜈蚣，對付闖進山里的惡人。此事若成，晚輩願以十張上好的虎皮相謝。”
女子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上的蛇骨手鏈︰“那些東西認主，放出容易，收回來難。傷了無辜，算誰的？”
“絕無可能！”猛子斬釘截鐵，“我們只在茶馬古道里設伏，那里除了惡人再無旁人。若真出了岔子，我猛子一條命賠給你！”
女子忽然“呵呵呵”笑出聲，笑聲里帶著幾分冷意，隨即厲聲反問︰“你憑什麼斷定那些人就是壞人？”
猛子沉凝片刻，字字鏗鏘地回道︰“咱們腳下的土地，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吧？我們世世代代在這兒繁衍生息，從沒去過別處燒殺搶掠。可眼下這群人，竟敢來掘咱們這片土地里埋了幾千年的祖宗墳墓——這樣的行徑，難道還能是善茬？”
女子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指尖的蛇骨手鏈停住摩挲。她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聲音低了幾分︰“掘人祖墳，是該天打雷劈。”
猛子心頭一緊，忙接話︰“可不是麼？他們挖掘了南詔王，我們已經和他們干了一場，眼下他們不服，又來了。若不是我們盯著緊，怕是早就到了王陵。”
“你們打算怎麼用這些東西？”
女子忽然轉頭，目光落在猛子身上，清亮的眸子里多了些說不清的意味。
猛子挺直腰板︰“只在他們必經的山道上設伏，蜈蚣蛇蟲認路，不會亂闖。等把這群豺狼趕跑，立馬原物奉還，絕不多用片刻。”
女子沉默半晌，忽然轉身進了吊腳樓。沒等猛子琢磨出滋味，樓上傳來 的聲響，隱約能看見樓下蠕動的影子。
“拿去。”
她的聲音從樓上飄下，“若傷了一個無辜，我讓這些東西先啃了你。”
猛子趕緊從空中接住丟來的竹哨，只覺入手溫潤，忙朝著吊腳樓深深一揖︰“多謝巫女！這份情，我們馬幫記著了！”
嶺光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猛子拎著竹籃轉身，才低聲嘀咕︰“這丫頭，多少年沒肯把寶貝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