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沉默,張煬才緩緩抬手,將那兩只玉盒收起。玉盒合攏之時,靈光一閃,仿佛兩株靈根的氣息一同被封存。他手指微微一緊,神色間透著復雜,輕聲嘆息︰
“當初我回返蒼國時,只見宗門廢墟,毫無人跡,弟子長老盡數不見。再去靈木峰後山,五針松早已不見蹤跡。後來我又尋至玉蓮峰,卻見整座山峰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當時我以為,五針松與雷霄杉俱已被妖族奪去,心中悔恨難當。如今才知,它們竟然在沅兒你手中。”
說到這里,他語聲低沉,眼底閃過一抹慶幸與釋然,仿佛壓在心底多年的陰霾此刻才略微散去。
沐沅看著他,眸光柔和,心底微酸,輕聲道︰“夫君,你辛苦了。”
張煬抬眸,凝視著她,神色逐漸凝重︰“沅兒,如今你對陣法一道的進展如何?”
沐沅眨了眨眼,眼底閃過一絲自信與從容,語氣卻依舊溫柔︰“夫君放心,沅兒自凝結金丹之後,修為雖未再多加精進,但陣法一道,卻從未有過半點懈怠。畢竟行走世間,總得留一份護身手段才是。”
張煬聞言,目中露出欣慰之色,緩緩點了點頭。隨即,他抬手一翻,掌心忽然浮現出一枚散發著古拙氣息的玉簡。玉簡表面紋路交錯,宛若星辰點綴。
他將玉簡放在桌上,推到沐沅身前,語氣鄭重︰“這是我偶然所得的陣道傳承。此傳承比之當年許道友所交換的傳承,更加深奧而完整。若能將之參透,必能助你陣道更進一步。”
沐沅美眸微睜,先是一怔,隨即伸手將玉簡輕輕拿起。她指尖觸到玉簡的瞬間,便感到一股極為精妙的靈意自其中流轉,仿佛浩瀚星河壓入神魂,玄奧難測。
她下意識抬頭,正欲開口,卻見張煬已先一步解釋︰“此物機緣所獲,藏而不用,實為可惜。沅兒,你天資聰慧,心思縝密,更兼素日勤修陣法,這份傳承落在你手中,遠勝于我。”
沐沅眼神漸漸明亮,心底翻涌起一陣暖意。她緩緩點頭,將玉簡放于眉心,靈識探入其中。
剎那間,只見她身子微微一震,眉心靈光一閃,呼吸陡然急促。仿佛一座無比浩瀚的陣道寶庫,在她的神識中緩緩開啟,繁復的星辰軌跡、浩蕩的陣紋規則,一一浮現,玄奧至極。
沐有德在旁看得暗暗心驚,望向張煬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與欣慰。他心中暗嘆︰此婿不僅修為驚人,心性更是穩重厚實,連這般機緣也願交予沅兒,實屬難得。
張煬看著沐沅,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隨後轉頭看向沐有德語氣平穩說道︰“岳父,如今我長青宗暫居在落雲山脈,門下弟子人數不多,而結丹修士也僅有兩三位師弟。日後我打算讓沅兒布置一座煉體陣法。屆時,沐家若有結丹修士願意,也可進入其中淬煉軀體。”
沐有德手中茶杯微頓,眉頭挑起,眼神里帶著幾分疑惑與不解︰“淬煉軀體?我沐家世代皆是煉氣士,並未走煉體之途。淬煉軀體,于我沐家修士有何裨益?”
話音剛落,正在探查陣道玉簡的沐沅忽而睜開美眸,眸光微亮,神色間帶著幾分興奮。她合起玉簡,輕笑著解釋︰“父親可莫要小瞧夫君口中的陣法。此陣法雖然單純是為煉體士準備的,但是其玄妙之處在于——它分為‘聚雷陣’與‘分雷陣’,既可借助雷力淬煉肉身,又能錘煉經脈。”
她輕撫玉簡,娓娓道來,聲音中帶著幾分抑制不住的驚喜︰“不僅煉體士可用,對我等煉氣修士亦大有裨益。以聚雷之法,匯聚天雷,之後又以分雷之法,削弱天雷之威力。將其調控至修士可以接受的程度。然後以此,淬煉修士的肉身,也可拓寬修士的經脈,使靈力流轉更為順暢穩固。用以此法對于築基期弟子而言,能降低其結丹的瓶頸難度。而對結丹修士……這玉簡中記載,甚至可輔助凝結元嬰,助修士突破桎梏。”
說到這里,她聲音微微一頓,神色正色了幾分︰“不過,若要布置適合結丹修士使用的三階陣法,所需靈材極為珍稀。尋常布陣材料還好,但關鍵幾種,恐怕難以輕易尋到。”
張煬點頭附和,神情沉穩︰“沅兒說得不錯。適合築基修士的二階陣法,先前在我玉蓮峰便有布置過。但若要構建適合結丹修士所用的三階陣法,所需的靈材有些多。不過其中最主要的幾種靈材我手中就有。但仍缺少大量輔助靈材,到時候還需岳父幫忙設法收集。”
說著,他翻手一摸,掌中出現一只暗紋儲物袋,靈光微閃。他雙手將其遞向沐有德,笑容含誠︰“此袋中,有一頭完整的四階妖獸尸體,其血肉、骨骼俱全。岳父若能收集齊所需靈材,便權當是賢婿給的定金了。”
沐有德微微一愣,眼底不由閃過一抹震驚之色。他放下茶杯,連忙推辭,語聲帶著幾分鄭重︰“賢婿此言,未免太過見外。收集靈材不過是小事一樁,更何況此陣法日後亦惠及我沐家修士,老夫理當出一份力。”
他說著,雙手輕輕將儲物袋推回,神色堅決︰“這四階妖獸尸體,可是價值連城的啊。如此厚禮,老夫如何敢受?賢婿還是自己收好,切莫再提。”
張煬見狀,神色微動,剛欲再勸,卻見沐沅掩唇一笑,目光流轉間帶著一絲狡黠與溫柔︰“夫君,你與父親之間,又何必如此客套推讓?這陣法,既可助我宗弟子,又可惠及沐家修士,本就是兩家同心之舉。至于妖獸尸體……不若夫君先留在手中,日後說不得還有用得上的時候。”
沐有德听到女兒插話,微微一愣,隨即哈哈一笑,目中慈意更盛︰“還是沅兒懂事。賢婿,既如此,這份大禮你自留便是。至于靈材之事,老夫自會吩咐下去,全力為你搜集。”
張煬緩緩點頭,目光柔和卻透著幾分深意,轉而看向身側的沐沅︰“沅兒,待到岳父將那些材料收集齊全,你能否布置出適合結丹修士所用的三階分雷陣與三階聚雷陣?”
沐沅神色平靜,卻依舊鄭重,輕輕點頭︰“若材料足夠,沅兒自可布下。只是過程頗為繁瑣,需多花些時日。”
張煬聞言,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淡笑,眼神中滿是信任之意。
然而,沐沅目光微閃,似乎心中還有未吐之疑。但她瞥了父親一眼,最終還是將心頭的話咽下,暫時不再開口。
三人又談了許久,直至夜色愈發濃重。沐有德見二人神色已有倦意,便笑著揮手︰“好了,你們夫妻去歇下吧,老夫也要靜修一番。”
于是,沐沅牽著張煬,輕聲帶笑,卻帶著一絲隱秘的急切,回到了她的閨房。
屋內燭光柔和,散發著一縷淡淡的靈香。沐沅脫下外袍,倚靠在張煬肩頭,眼波如水,卻帶著幾分凝重。她輕輕開口︰“夫君,方才我父親在場,有件事我沒有說。”
張煬眉頭一挑,伸手輕撫她的青絲,語氣溫和︰“何事?”
沐沅緩緩嘆息,抬眼看向張煬,眼神中透著幾分憂慮︰“雷霄杉這些年都被枯木術封印著,若要布置出真正適合結丹修士所需的分雷陣與聚雷陣……恐怕有些困難。”
她說完後,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自責與無力,好似擔心讓張煬失望。
張煬先是愣了片刻,隨即大笑三聲,笑聲低沉而充滿自信。他伸手握住沐沅的柔荑,笑意收斂,神色漸漸變得凝重︰“沅兒,這事你不必擔憂。你所需要擔心的是,到時候還需要你另外布置一座陣法,可不是區區適合結丹修士的三階陣法,而是四階陣法。”
沐沅聞言一怔,美眸圓睜,聲音微顫︰“四階?夫君,你是說……四階陣法?”
張煬點頭,眼神堅定無比,緩緩解釋︰“不錯,便是四階。雷霄杉之事你盡管放下,我自有辦法。此番等岳父收集的輔助靈材後,到時候你先布置出三階的分雷陣與聚雷陣。先讓宗內與沐家的結丹修士用上再說。接下來,還需你潛心參悟,將那陣道傳承徹底融會貫通。待你能夠布置出那兩座四階陣法了,到時候為夫可是有獎勵的。”
沐沅心神劇烈震動,久久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四階陣法代表什麼——不僅關乎天地之力的調動,更是堪稱宗門立派之基的存在。她屏息片刻,才低聲道︰“夫君,沅兒如今雖已粗窺門徑,但要布置四階陣法……實在沒有把握。若是失敗,恐怕會讓你失望。”
張煬卻只是輕輕搖頭,嘴角帶著安慰的笑意︰“沅兒,不必急于一時。等你將這傳承參悟透徹,自然就會有底氣。而且如今布置所需的靈材還有所欠缺。”
他話音落下,沐沅眼眶微熱,心中那股壓抑許久的擔憂終于散去不少。她輕輕將額頭靠在張煬肩膀,輕聲應道︰“嗯……那沅兒盡力。”
燭影搖曳,兩人靜靜依偎,氛圍溫柔而安寧。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山門外的晨鐘聲悠悠回蕩在落雲山脈之間。張煬帶著沐沅一路疾行,未待休整,便徑直回返長青宗。旭日初升的光芒灑落在宗門殿宇上,卻掩不住那份冷清與沉重。
片刻之後,長青殿內已聚齊了諸人。子言與瓏兒分坐在側,杜預神情肅然,雲霓與胡安兒面色凝重,而方原、吳凡兩人雖因傷痕未盡褪去,神態間卻已有幾分穩重,他們的修為已牢牢站穩在築基期。鐘立也已到來,滿面風霜,目光卻依舊堅定。
今日的大殿並未如以往那般設有高位真君之座,眾人環繞一張古木長桌而坐。張煬被推到首座之位,鐘立則在其右,沐沅靜靜坐于其左。原本張煬意欲將首座讓與鐘立,但鐘立只是搖頭,眼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堅持,沉聲示意他坐下。
這一刻,張煬的神色少見地沉重,眉宇間隱隱壓著歲月與責任的重擔。他目光緩緩掠過在座諸人,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都承載著宗門殘余的火種。他心頭一嘆,聲音低沉而厚重,在寂靜的殿宇中回蕩︰
“諸位師弟、師妹,我長青宗,自百年前橫遭妖族大舉入侵,宗門根基被迫遷離蒼國,便再無往昔輝煌。”
他語聲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仿佛重現當年血火之景。
“當時,萬真君、沖霄真君、枯榮真君、紫音真君,以及十余位結丹長老,為護宗門火種,毅然赴死,以血肉之軀阻攔妖族追擊。若無他們之犧牲,我長青宗怕是早已在歷史塵埃中湮滅。”
殿內氣氛愈發壓抑,眾人皆低下了頭,眼神黯然。
“其後,雖有沐家相助,于落雲山脈立足,掌教真人獨力支撐宗門大梁,但宗門衰落之象終究難以逆轉。再之後掌教重傷難愈,結丹長老們也不得不一再赴戰,直至隕落殆盡。長青宗……再難復當年盛景。”
張煬聲音低沉,帶著幾不可聞的顫意,最終緩緩道︰“直至掌教隕落,若非鐘師叔于亂世之中突破元嬰,我長青宗是否還能延續至今……連我自己也無從知曉。”
說至此處,張煬胸中似有千斤重石壓下,大殿之內再無人開口,唯有風聲從殿門縫隙中掠入,帶來一陣冰涼。凝重、悲愴的氣息在殿內緩緩彌漫,壓得人呼吸都沉重起來。
長青殿之中只有火燭輕跳的聲息,偶爾“ 啪”作響,燭影在殿壁上搖曳,將眾人的神情映得忽明忽暗。那一張張面龐雖年輕,卻都籠罩著一層沉重與壓抑。
子言低垂著眸子,縴指緩緩摩挲著桌邊斑駁的紋路,仿佛想借這份冰冷來壓下心口翻涌的酸楚。瓏兒輕咬著下唇,眼角微微泛紅,淚意欲涌而不敢落下,指尖在衣袖間緊緊捏著。胡安兒與雲霓皆神色肅然,眉宇間滿是哀痛與無措,像是被往昔的光輝與今日的蕭索同時壓得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