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閣內氣氛熱烈,笑語陣陣,沐有德與幾位叔伯皆是喜色盈眉,滿面春風,舉手投足間盡顯親厚。他們頻頻與張煬交談,言語中不乏對這位未來沐家女婿的贊賞與器重,甚至連說笑間都帶著幾分殷切期許。
張煬始終從容應對,神態溫潤,禮數周全,舉止間更顯出一份沉穩與自信。子言與瓏兒則安靜地侍立在其後,身姿端正,神態恭謹,不多言語,唯有偶爾被問及時,才會柔聲應答,舉止得體。
唯獨雲霓,雖與眾人一同端坐,唇角勾著淺笑,眼底卻難掩一抹黯然。那笑容仿佛隨時都會碎裂,她雖在熱鬧之中,卻像與這份喜悅格格不入,整個人似被隔絕在一層無形的帷幕之外。
沐沅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酸。她與雲霓情誼深厚,對她的心境豈會全然不察?見她笑容牽強,沐沅輕移蓮步,衣袂微曳,悄然走至雲霓身旁。她壓低聲音,溫聲問道︰“雲姐姐,要不要我……替你跟夫君說明?”
雲霓微微一震,抬眸與她對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那雙如清泉般的眼眸里閃過一抹復雜,最終,她只是輕輕搖頭,扯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聲音低而輕︰“不必了。”
沐沅心底暗暗嘆息,卻未再勸,只是伸手輕輕握住雲霓的手,語氣堅定︰“姐姐放心,沅兒知曉你對夫君的情誼,沅兒不會與你計較,更不會吃姐姐的醋。”
雲霓怔住了,心中波瀾起伏,喉間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只是搖了搖頭,將所有情緒壓入心底。
此時,閣內另一側,鐘立與沐家老祖的傳音商議已然結束。半個時辰不到,二人同時轉頭看向閣中其他人,那層若隱若現的光罩也緩緩消散,廳中眾人立刻將目光投向他們。
沐家老祖當即起身,朗聲大笑,聲音如洪鐘般回蕩在廳內︰“諸位,事已議定!一個月後,便在我沐家族地,為我沐家賢婿張煬舉辦結嬰大典!同時,也將為賢婿與我家沅兒舉行結親典禮!”
此話一出,廳內立刻轟然,笑聲與道賀聲此起彼伏。沐有德與幾位叔伯紛紛起身拱手,神色興奮,眼中更是難掩激動與期待。子言與瓏兒對視一眼,唇角皆露出欣慰笑容,似乎真心替主人歡喜。
唯有雲霓,心頭猛地一顫。她指尖微微收緊,低下頭去,借抿茶之舉掩去眼底那一瞬間的失落與酸楚。熱鬧聲中,她的神情卻愈發清冷,只強撐著一絲從容。
就在這時,鐘立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張煬身上,眼中帶著長輩的欣慰與幾分深意,笑道︰“小煬子,如今你已踏入結嬰之境,是真正的修仙界強者了。自古結嬰修士,皆需立下道號,以示其道心或是傳承。”
他頓了頓,語氣鄭重,目光如炬︰“不知你心中,可有自己心儀的道號?若是沒有,師叔也可為你取上一個。”
廳內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都匯聚在張煬身上。沐有德、沐沅,甚至連雲霓都下意識抬眸,仿佛在等待他開口的那一刻。
張煬在滿堂目光注視下,神色沉靜,略一沉吟,心底卻掠過諸多往事。自北地修仙界初入道途,至外域天衍大陸九死一生,再到今日結嬰成功,走過的道路如煙火般閃回。心境沉澱之下,他終于抬起頭,聲音不高,卻自帶幾分穿透人心的沉穩與厚重︰
“關于道號,弟子倒已有所思慮……便取玄青為道號?稱為玄青真君,如何?”
話音一落,迎賓閣內靜了一瞬,緊接著便是一陣低聲的驚嘆與附和。
“玄青……玄而又青,古人有言︰玄者,道之始;青者,生機勃發。”沐家老祖捋須而笑,眼中光芒閃爍,連連點頭,“好一個玄青真君!此道號寓意深遠,既有大道淵源,又顯生生不息之意,倒與賢婿之氣質心境極為契合。”
鐘立聞言,朗聲大笑,眼底滿是贊賞之色︰“哈哈,好!玄青真君,既穩重,又不失勃發銳意。你小子能想出此道號,說明你這心境不凡,師叔我甚是欣慰。”
沐有德與幾位叔伯亦紛紛出聲道賀︰“玄青真君……果然是好道號!日後必然名動北地!”
“賢婿此號,一听便覺非池中之物,將來必能高飛九霄!”
沐沅听到此號,眼眸輕顫,嘴角彎起一抹由衷的笑容,低聲附和︰“夫君果真會取名字啊。”她的目光中滿是柔情與敬慕。
子言與瓏兒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笑容,同時躬身一拜,齊聲恭賀︰“恭賀主人!”
唯獨雲霓,心底微微一顫。那“玄青”二字入耳,她心中酸楚與敬仰交織,像是被什麼輕輕觸動。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抬袖拭過眼角的濕意,隨即盈盈起身,彎腰一拜,聲音雖略顯顫抖,卻仍清晰悅耳︰“雲霓恭賀……玄青真君。”
這一聲“真君”,讓她心底酸澀,卻也透著幾分決然。
張煬看向眾人,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沐沅與雲霓身上,眼神微動,卻只是含笑拱手︰“多謝諸位厚愛。此道號既定,自今日起,我張煬,便是玄青真君。”
廳內再度響起陣陣笑聲與祝賀聲,熱烈非凡。鐘立與沐家老祖更是連聲稱妙,甚至命侍者準備玉簡,親手刻錄下“玄青真君”四字,欲留作典冊,以昭告宗門與北地修仙界。
夜色沉沉,落雲山脈一片靜謐。皓月高懸,銀輝灑落在沐家樓閣之間,廊道檐角皆鍍上了一層柔光。夜風輕拂,遠處靈獸低鳴,與山林間的蟲聲交織成一種安寧的樂章。
張煬原本打算隨鐘立一同回返長青宗,可沐沅卻一番軟語與牽扯,終是將他強行留了下來。此刻已近深夜,沐沅卻仍精神頗足,執意拉著張煬,款款來到沐有德的住所。
會客廳燈火溫和,靈玉燈散發著淡淡光芒,驅散了夜的清冷。沐有德端坐在案幾之後,神情安然,仿佛早已預料到二人會來。桌上青銅小爐內蒸騰著絲絲霧氣,茶香氤氳,似乎已經煮好了一壺靈茶。
“呵,來得正好。”沐有德抬眼一望,見自家閨女挽著張煬的手,心底微微一笑。眼中既有寵溺,又帶著一絲意味深長。他並未多問,只示意二人落座,聲音溫和︰“既然來了,先嘗嘗我這壺靈茶吧。”
沐沅順勢拉著張煬坐下,眼角帶笑,仿佛她才是這會客廳的主人一般。張煬心中暗自搖頭,臉上卻仍帶著幾分溫意。
只是沐有德方要起身添茶,張煬卻已取出一個玉盒,遞了過去,神色恭敬而坦然︰“岳父,不必麻煩了。不若先嘗嘗我這靈茶如何?”
“哦?”沐有德略顯訝異,接過玉盒,順手掀開蓋子。瞬間,一股清冽而悠遠的香氣逸散開來,仿佛夜風中平地涌起的泉水清波,沁人心脾。他將玉盒輕輕湊到鼻端,深吸一口,頓時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好茶!竟有如此清透之意,真是少見啊。”
說罷,他便不再遲疑,拈出幾片茶葉投入茶壺,靈力輕拂,壺中靈泉翻涌,清香逐漸彌漫開來。片刻後,靈茶湯色如碧玉般晶瑩,他親手為張煬與沐沅各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盞。
霧氣裊裊,茶香縈繞。沐有德先是將茶杯端至鼻端輕嗅,眼神越發明亮,隨後小心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先是淡淡苦澀,卻很快轉為甘醇悠遠,似有一道清流直入識海。他神情一震,閉目靜坐,片刻後睜眼,目中帶著驚異之色︰“賢婿啊,此茶凝神醒意,滌清雜念,效果非凡!老夫只飲一口,便覺識海如澄澈明鏡,此物不俗!”
說到最後,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張煬,心中不由好奇︰“不知,這靈茶是何來歷?”
張煬見狀,微微一笑,神情頗為從容,又取出一個玉盒,雙手奉上︰“岳父,此茶名為【溟靈茶】,並非北地所有。實則是我那扈從族中所產。當年我離開其族之前,其族長便將族中所藏盡數贈予于我。岳父既然喜愛,我這里尚有一盒,便孝敬岳父吧。”
沐有德接過玉盒,神色動容,心底卻越發滿意。他一邊摩挲玉盒,一邊點頭,笑聲爽朗︰“好,好!賢婿有心了。這份心意,老夫收下!”
沐沅坐在一旁,眼波微轉,見父親與夫君氣氛和樂,心中滿是甜意。她伸手輕輕拂過張煬衣袖,眸光含笑,仿佛要將此刻深深銘記。
片刻後,三人茶盞皆空,茶香猶在。就在張煬放下茶杯的瞬間,沐沅忽然轉眸看向父親,眸中帶著一絲鄭重︰“父親,可以將那兩件玉盒拿出來了。”
沐有德微微一愣,隨即會意,緩緩點頭,起身而去。他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腳步沉穩卻透著幾分凝重。
張煬心中不免生出好奇,轉頭望向沐沅,眼神微疑。沐沅看著他,唇角彎起一個淡淡笑意,眼中竟有一絲調皮,聲音輕柔︰“夫君莫急,等下你便知曉了。”
張煬心神微動,心底更添幾分疑惑。
片刻之後,沐有德自書房緩步而出,手中小心托著兩個玉盒。玉盒晶瑩溫潤,周身靈光若隱若現,其上更是封禁著數張符 ,顯然內部所藏之物非同小可。他走回案幾前,將玉盒輕輕放下,神色鄭重,將它們推到閨女身前。
“嗯。”沐沅點了點頭,玉手輕撫玉盒,神色復雜而溫柔。她先打開其中一只,往里看了一眼,旋即抬眸望向張煬,眉眼間帶笑,卻掩不住一絲莊重︰“夫君,這里,便是我們長青宗的傳承靈根——五針松。”
說到這里,她又將另一只玉盒掀開,靈光瞬間逸散而出,帶著絲絲雷鳴之息,她的目光落在張煬身上,帶著幾分俏皮與親昵︰“至于這一株,夫君你該早已知曉了——正是你當年收取的雷霄杉靈根。”
張煬神情一震,眉宇間閃過訝異與好奇,目光在玉盒間來回,聲音略帶凝重︰“雷霄杉在你手中,這我自是知曉。但那五針松……怎會也落到你手中?鐘師叔,他……難道不知?”
沐沅神色一滯,唇角的笑意漸漸收斂,眸子微垂,輕輕吐出一口氣。她縴指輕撫過玉盒,仿佛透過這層晶瑩要撫慰里頭的靈根,聲音低柔,卻藏著幾分感慨與沉重︰
“夫君,當年你將枯木術傳我,本是為方便移取雷霄杉……然而誰能想到,妖族會驟然來襲,當時情勢危急宗門不得不升起護宗大陣。可那妖族攻勢過于洶涌,護宗大陣終究沒能抵擋,硬生生被破。大陣一散,宗門靈脈震蕩,其中做為護宗大陣的陣眼五針松,更是本源損耗大半。”
說到這里,她眼神閃爍,仿佛憶起當年混亂血腥的畫面,語聲微顫︰“那時,我見局勢已危,便提前將雷霄杉收取。而恰巧被前來的師尊看見,師尊並未阻攔,只是沉默片刻,隨後帶著我,徑直前往靈木峰後山。”
張煬眉頭一皺,身子前傾,凝神傾听。
“當我隨師尊趕到時……五針松已干枯大半,枝葉萎靡,靈息衰敗。雖未徹底死去,但元氣已是大損。”沐沅說到此處,聲音低沉,雙眸泛起微光。她緩緩抬頭,望向張煬,似要讓他也能感受當時的氛圍,“師尊站在那株瀕危的五針松之前,久久未語,最後深深行了一禮,口中恭敬地說了一番話……”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似乎想起當時師尊神色的沉重,目光也不由得黯淡下來。
“然後,師尊轉過身,吩咐我——讓我施展枯木術,以術法之力,勉強穩住五針松的本源。”
張煬聞言,心中驟然一震,目光一凝。
“自那之後,師尊便讓我將五針松收取隨身。兩株靈根,就這樣被我帶在身邊。後來宗門徹底淪陷,我隨宗內弟子與長老一路逃遁,輾轉來到齊國。”沐沅聲音低緩,卻字字清晰,仿佛心底沉澱許久的秘密終于說出。
她微微抬眸,與張煬四目相對,輕聲補充︰“之後,我金丹凝結,原本欲外出尋你。只是這兩株靈根不宜久帶在身上,終究還是托付給父親保管,方才得以安心。”
她話音落下,廳內一時寂然,只余下靈燈微微跳動的光影,映照在三人臉上。
張煬神情沉凝,久久未語,目光卻深深落在兩只玉盒上,仿佛心湖被重重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