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鐘立緩緩抬起手,掌心青筋暴綻,重重一掌落在桌案之上。那一聲悶響沉沉作響,如巨石墜地,震得火燭隨之一顫,燭光搖曳不定。殿宇隨即陷入一片壓抑的氣息。
鐘立的聲音沙啞,帶著濃烈的血仇與恨意,似是從胸腔深處硬生生擠出︰“自從掌教隕落,諸位長老血灑疆場,宗門弟子傷亡殆盡,長青宗從此一蹶不振。往昔宗門門庭若市、聲勢鼎盛,如今卻要蜷縮山脈一隅,苟延殘喘。每念及此,吾心中便如刀割,夜不能寐!”
話音如同鐵錘,重重敲打在每個人心頭。殿內眾人神情皆被勾動,胸腔起伏難抑。
方原與吳凡對視一眼,眼眸中盡是熱血與憤恨。他們記得曾經的長青宗何等輝煌,記得師長們的風姿與守護。如今望著這座冷清的大殿,只覺胸口發緊,拳頭在桌下死死攥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沐沅側身望向張煬,眼底一抹不忍閃過,輕輕吐出一聲嘆息,語聲低柔卻清晰︰“夫君……這些年來,鐘師叔獨力支撐諾大的宗門,弟子們也雖然都在竭力修煉。只是……只是大勢已去,長青宗能苟延殘喘至今,已是幸事。”
張煬聞言,微微頷首。他的眸光幽深如淵,胸腔中似有雷霆滾動,隨時欲破體而出。他緩緩抬眼,環視殿中諸人,目光逐一掃過子言清冷的神情、瓏兒忍淚的雙眸、方原與吳凡緊握的拳頭,還有鐘立那滿是風霜卻依舊堅毅的面容。每一張臉,都被他深深烙印心底。
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力量,如洪鐘大呂,在殿宇間回蕩︰“今日,我召諸位前來,不是為了嘆息感懷宗門的興盛與衰落,而是要議定長青宗的未來之路。”
他語聲一頓,目光陡然一厲,眼中寒芒綻放,周身氣息驟然一緊,聲音陡然轉冷,如長風破雪,斬碎沉寂︰
“長青宗不能再苟延殘喘!也絕不會再苟延殘喘!”
張煬身軀微微前傾,聲音震如雷霆,字字如刀︰“百年前,我們失去了蒼國的根基,宗門傳承幾近斷絕。那時,我不在蒼國,就算在,也不過區區築基修士,對那場浩劫也無能為力!”
他猛然一拍桌案,火燭搖曳,氣息澎湃而出,直壓得殿內空氣沉重如鐵。
“但今日不同!如今,我已順利凝結元嬰!我張煬有資格,也有實力說出這一句話——宗門不再偏安,人妖不兩立!”
張煬聲音愈發鏗鏘,帶著壓抑了百年的血火與決然,響徹大殿︰“既然宗門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那麼我便該肩負起此任!自此之後,我將帶領諸位師弟師妹,重返蒼國,再立我長青宗之基業!”
最後一字落下,聲如驚雷,在空曠的大殿內轟然炸響。火燭隨風搖曳,光影在殿壁之間忽明忽暗,殿內氣息頃刻間凝固,仿佛連呼吸都變得沉重。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張煬這番誓言牢牢攥住。
良久的沉默中,一道柔和卻清晰的聲音忽然響起。
雲霓目光微轉,落在張煬身上,語氣輕緩,卻帶著幾分凝重︰“雖說如今你已凝結元嬰,論輩分妾身也當尊你一聲師叔。但有些話,妾身還是要說上一說的。”
張煬聞言,眉頭微挑,隨即淡淡一笑,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絲從容︰“雲道友不必拘泥于此。修仙界雖以實力定尊卑,但我張煬並非那等古板之人。在座諸位,要麼是我長青宗的師弟師妹,要麼是與我親近之人,皆同生死,不必論什麼師叔師佷。以往如何稱呼,今後亦然便可。雲道友若有話說,盡管直言便可。”
听得此言,雲霓眼中浮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像是松了口氣,亦像是早有預料。她輕抿紅唇,語聲漸沉︰“張道友……你歸宗不過數月,許多隱秘與過往未必清楚。而今你元嬰初成,氣勢正盛,說出此等豪言,妾身並非全然不信。只是……”
她輕輕頓了一頓,目光深處閃過一絲回憶與黯然,才繼續說道︰“當年師尊紫音真君尚在之時,便與枯榮真君暗中結盟,之後更並入長青宗門下。那一時,宗門內外風頭無二,元嬰真君足足有四位!後來掌教順利結嬰,長青宗一門竟有五位真君坐鎮,何等昌盛?可就算如此,在妖族大舉入侵之下,仍舊覆滅一瞬,血染山河。試問,當日誰能想得到呢?”
她眼神轉冷,聲音不再柔緩,而是帶著一絲壓抑的鋒銳︰“如今長青宗僅剩你與鐘師叔兩位真君。若說要振興宗門,重塑根基,妾身信你。可若說要重返蒼國,與妖族爭鋒……妾身卻不得不勸你三思。妖族勢力遠非一宗之力可敵。若真以一己之豪情逆流而上,恐怕不僅宗門再度陷入危亡,你自身的修行心境也會因此受到桎梏,影響後續道途。”
說到最後,她聲音漸緩,眸光帶著一絲懇切︰“張道友,壯志雖可嘉,但若志大而力不逮,便是自損其道。妾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雲霓誠懇的將此言說出,殿內氣息愈發凝重。
在場眾人之中,除了子言與瓏兒神色如初,吳凡與方原以及鐘立仍舊鎮定自若,其余人卻無不露出遲疑。
就連沐沅听完,也輕輕咬唇,目光轉向張煬,眼底閃過一抹欲言又止的勸意。
杜預輕輕咳了一聲,終是開口︰“師弟啊,雖說你有些機緣,順利結嬰,師兄我也一向看好你。但雲道友之言,確實在理。師弟此事,還是得慎重考慮一二。”
胡安兒神色復雜,點頭附和︰“張師兄,若真要謀此大業,確需謹慎周全。不可只憑一腔熱血。”
張煬聞言,忽然仰頭大笑,笑聲洪亮,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不同于輕狂,他的笑聲中透著幾分暢快與欣慰。笑罷,他緩緩開口,目光如炬︰“你們所言,我自然心中明了。你們能如此理智分析,不被豪言所惑,反倒讓我心安。看來,你們對宗門的未來,皆是真心以待——這讓我很是欣慰。”
他語聲一頓,臉上笑意漸斂,眸光沉沉,隱有鋒芒透出︰“不過,我既然敢在此言出‘重返蒼國’,便不是隨口畫餅,更不是用虛妄之景迷惑爾等。我張煬從不說虛話!既然說了,便是有這般底氣!”
說到這里,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神色前所未有的肅然。目光轉向鐘立,沉聲說道︰“有些事,是時候告訴你們了。”
鐘立與他對視片刻,心中早已明了,當即揮手。隨著他一縷靈力注入,殿宇四周的陣紋驟然亮起,沉悶如鐘的嗡鳴聲回蕩,一道道光幕升起,封鎖四方。火燭之影在光幕映照下愈發幽深,仿佛大殿與外界徹底隔絕。
眾人皆是一驚,面上浮現凝重之色。
張煬直起身子,聲音低沉而厚重,宛若山岳壓下︰“我接下來要說之事,事關重大,若泄露半句,長青宗便有滅頂之禍!你們在座皆是我最信任之人,所以才敢托付。但等你們听完,便會明白我為何有底氣說出——重返蒼國!”
隨著最後幾個字落下,大殿內氣息似乎被徹底凝固,眾人心頭皆是一震,目光齊齊投向張煬,神情中帶著壓抑不住的疑惑與期待。
此言一出,大殿內氣氛頓時沉凝。除子言、瓏兒與鐘立依舊神色如常,其余幾人皆神色一肅,眼底浮現不同程度的凝重與忐忑。
忽然,沐沅緩緩起身,面色篤定,縴手抬起,聲音清亮而堅定︰“我沐沅,于此立下天道誓言——此次宗門議事所聞所見,絕不對外泄露分毫。若違此誓,終身修為不得寸進!”
話音落下,虛空深處似有無形波動蕩開,天道之力一閃即逝。
如此果決之舉,令子言目光一震,不由暗暗心嘆︰“公子的道侶,果然也是不凡之人。”
其余眾人一時愣住,顯然沒想到沐沅會率先如此鄭重。短暫沉默後,吳凡與方原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起身,聲音鏗鏘,效仿立誓。
隨之,杜預、雲霓與胡安兒神色一凜,也紛紛鄭重起誓,誓言聲聲回蕩,仿佛一股無形的壓迫籠罩整個大殿。
誓言落定,火燭光影映照下,眾人皆神情肅穆,紛紛望向張煬。
張煬見狀,目光微動,神色復雜,苦笑一聲︰“其實……不必如此。我對你們,原本就是信得過的。”他語氣中有一絲感懷,但眼底卻閃爍著被觸動的暖意。
鐘立這時輕咳一聲,打破氣氛,語氣嚴厲卻帶著幾分不耐︰“這與信任無關。此等關乎宗門興衰存亡之事,不得不慎!小煬子,少廢話,快將後話說出來吧!”
張煬聞言,苦笑更甚,卻也收斂神色,正容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你們該知道,我這百年來流落在外,卻並不知曉我身處之地並非在北地修仙界。”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字字如石落地︰“我去了一個名為——天衍大陸的地方。”
眾人聞言,齊齊一震。
張煬緩緩吐出一口氣,繼續說道︰“那里天地靈氣充沛至極,強者林立。化神尊者至今依舊存在,大真君更是不在少數,至于元嬰真君……更是多如繁星。更有無數天驕妖孽爭鋒逐鹿,那里才當得上是修煉者的聖地。”
他目光深邃,似在回憶那些歲月︰“我在天衍大陸輾轉游歷,九死一生。後來機緣巧合,闖入了一處上古大勢力——天星宮的遺址。”
說到這里,他略一停頓,目光轉向吳凡與方原。
兩人心頭一凜,立刻會意,起身運轉功法。只見二人體表靈光涌動,氣息交融,雖靈根屬性迥異,卻彼此間毫無沖突,反倒若水乳相融,氣機和諧。更有一種說不清的“同源同脈”之意在兩人之間流轉。
這一幕,頓時讓殿內眾人心頭大震,皆是滿眼驚疑。
張煬見狀,呵然一笑,緩緩解釋道︰“方原與吳凡二人,自脫離魔道之時,便毅然廢去一身魔功修為。此後,二人轉修我所得之傳承功法——《太平經》。”
他聲音低沉,卻透著一股難掩的自豪︰“此經,乃我在天星宮遺址中所得。與外界那些旁門功法不同,《太平經》可包容萬靈,兼修百道。無論靈根屬性如何,皆可修煉。功法根基深厚,堪稱頂尖。若能在我長青宗普及傳承,必成我宗重立根基之本!”
殿內寂然無聲,唯有火燭搖曳,將眾人震撼至極的神色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氣中似乎凝著一層無形的壓迫感,令得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最先開口的,是杜預。他眉頭緊皺,神色幾分復雜,沉聲問道︰“師弟的意思……是要讓我等轉修這《太平經》?”
他語氣雖平緩,卻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張煬神情沉穩,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低沉有力︰“你們皆已結丹,若要轉修此經,須得碎丹棄道,廢去一身修為,重新修行。此舉,險絕無比。你們能願意嗎?”
“什麼!?”此言一出,如驚雷入耳,大殿內頓時炸開了鍋。
其他眾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有人神色駭然,面露猶豫;有人則雙拳緊握,眼中閃過掙扎之色。
雲霓與沐沅兩人下意識地靠近,衣袖輕拂間氣息交匯。
她們低聲交換眼神,雲霓眼中帶著審慎與擔憂,沐沅卻神色凝重,指尖微微顫動,顯然心中也在衡量這其中的得失。
胡安兒則微微咬唇,雙眸閃動,似難以抉擇。她偏頭看向對面的方原,眼神帶著探詢與希冀。
而另一邊,杜預緊緊鎖眉,側過頭去,壓低聲音與吳凡細聲討論︰“此經……真有你們師弟說的那般玄妙?”
吳凡神色鄭重,不似虛言,低聲應道︰“此法確實玄妙。廢去魔功後,我與方師弟皆以此功法重修。雖短短不過月余,卻比之原先我們宗門之內的功法以及魔道那邊的功法還要厲害。”
杜預聞言,面色更加復雜,雙目閃爍不定。
唯獨子言,始終未曾開口。
她靜靜坐在那里,雙眸如秋水,凝視著張煬,仿佛要看透他內心深處的真實。
瓏兒則百無聊賴,托著腮幫子,睫毛輕顫,眼神來回在張煬與其他人之間游移,看似懵懂,實則心思活絡。
大殿內的議論聲逐漸疊起,像是無形的潮水拍擊著石壁,反襯得此刻的氣氛更加壓抑。
張煬拿起一旁的靈茶細細品味,面色沉靜不動,任由眾人討論,卻不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