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超市門口的梧桐樹葉子被秋風卷著打了個旋,慢悠悠落在積著薄塵的水泥地上。許前進那輛半舊的皮卡車剛在路邊停穩,引擎還沒徹底歇火,香玲就從超市里顛顛地跑了出來,藍布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面粉——她剛在後廚蒸完一籠紅糖饅頭,籠屜掀開的熱氣還沒散盡,听見熟悉的發動機聲響,就知道是許前進他們從縣上醫院回來了。
“哎呀,你們可算回來了!可算回來了!”香玲的聲音里裹著股子急火,額頭上沁著層薄汗,鬢角的碎發都黏在臉上,說話時胸口還在起伏,“我瞅著牆上的掛鐘都過了飯點,心里頭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打鼓,可算盼著你們到了。”
許前進正彎腰擰車鑰匙熄火,聞言直起身,手里還攥著本牛皮紙封面的病歷本——周美麗這兩天感冒加重,咳得夜里睡不著,今早天不亮就往鎮上醫院趕,剛輸完液往回走。“怎麼了這是?”他把病歷本塞進洗得發白的褲兜,眼角的皺紋里堆著幾分疲憊,目光卻先落在香玲慌張的臉上,“看你慌的,超市里出啥岔子了?”
周美麗也從副駕駛座下來,下意識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風一吹就忍不住咳嗽兩聲,臉色還有些蒼白“是不是有人來搗亂了?”她太了解向玲的性子,平日里溫溫吞吞的,不是天塌下來的事,絕不會這樣失了分寸。
香玲往超市後身的巷子口飛快瞥了一眼,聲音壓得低了些,帶著股子沒轍的無奈“是許大寶家的……他爹他娘,還有他媳婦,仨人這會兒正堵在咱家門口呢,就那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跟釘那兒似的,誰勸也不听,拉都拉不動。”她兩只手在圍裙上搓來搓去,臉上滿是為難,“我本來想給你們打電話,可又怕前進哥開車分心,這路上大貨車多,萬一出點啥事可咋整?就只能在超市門口守著,眼楮一眨不眨地瞅著路,等你們回來再說。”
“他們又來?”許前進的眉頭瞬間擰成了個疙瘩,像是被誰用手揪著似的。許大寶是村里前幾年提拔的南山石藝廠廠長,前段時間因為貪污行賄被查了,這會兒還在里面沒出來,這家人這些日子跟瘋了似的,三天兩頭來鬧,一口咬定這事跟他脫不了干系。
“別氣,氣著你身子不值當。”周美麗輕輕拉了拉許前進的胳膊,又轉向香玲,聲音透著股鎮定,“走,我們過去看看。鋼蛋,小虎子,你們把車上的藥箱放超市里,跟我們來。”
皮卡車後斗里“ ”跳下兩個年輕小伙,鋼蛋穿著件印著圖案的t恤,同村的小虎子則套著件工裝夾克,倆人剛才陪著去醫院拿藥,這會兒听明白緣由,臉上都帶著火氣,拳頭攥得緊緊的。一行人往巷子深處走,剛拐過超市後牆,就听見一陣尖利的哭喊順著風飄過來,跟指甲刮過玻璃似的,不用看也知道到了地方。
許前進家那扇紅漆大門前的空地上,果然橫七豎八躺著三個人許大寶他爹蜷著身子,背緊緊靠著門框,腦袋一點一點的,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念叨啥;他娘則直挺挺地躺在台階下,灰白的頭發亂蓬蓬的,眼楮半睜半閉著,胸口時不時起伏著喘口粗氣;最鬧騰的要數許大寶媳婦,她干脆盤腿坐在門檻上,見人經過就拍著大腿喊,唾沫星子隨著聲音噴得老遠,褲腿上還沾著不少泥。
“啊!你們可算回來了!日子過得倒是滋潤啊!”許大寶媳婦一眼就瞅見了走過來的許前進和周美麗,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得能刺破耳膜,“我們家都塌了天了,你們倒好,還有閑心去鎮上逛悠!憑什麼啊?就因為你許前進是村干部?當官的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
周圍已經圍了十幾個鄉親,有抱著胳膊站在邊上看笑話的,也有真心實意想勸和的。村東頭的吳嬸蹲在許大寶娘旁邊,拉著她枯樹枝似的手勸“老嫂子,起來吧,地上涼得透骨,有話咱好好說,在這兒躺著像啥樣?傳出去讓人笑話。”
“就是啊,大寶這事跟前進八竿子打不著。”旁邊一個戴草帽的大爺也幫腔,手里的煙袋鍋子敲了敲鞋底,“當初查賬的是鎮上派來的人,帶著賬本一項項核對的,證據都擺在那兒,咋能賴人家前進呢?”
可那家人像是聾了似的,許大寶媳婦反而鬧得更凶了,拍著大腿直嚷嚷,嗓子都喊啞了“怎麼沒關系?要不是他許前進提拔大寶當廠長,大寶能有機會犯事?他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現在出事了,他倒想拍拍屁股撇干淨,門兒都沒有!”
周美麗往前走了兩步,臉色雖然還透著病氣,聲音卻穩得很“大寶媳婦,這話你就沒道理了。當初是你們一家人提著點心匣子上門,大寶他娘拉著我的手求了半天,說想讓大寶試試承包石藝廠的活兒,說大寶辦事機靈,別總在家游手好閑待著。前進是看在同村的情分上,又考察了大寶小半年,見他做事還算踏實,才推薦上去的,這些事全村人誰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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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三個賴在地上的人,帶著股子失望“再說,大寶挪用公款是他自己的主意,賬本上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誰也賴不掉。當初查出來的時候,前進跑前跑後幫著你們家湊錢退了一部分,就想爭取個從輕處理,這些你們轉頭就忘了?”
“就是就是!”圍觀的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前進那陣子愁得頭發都白了,天天往鎮上跑,誰沒看見?”
“我不管!”許大寶媳婦梗著脖子耍橫,亂蓬蓬的頭發黏在汗津津的臉上,活像個瘋婆子,“反正我們家不好過,你們也別想舒坦!他許前進要是識相,就趕緊想辦法把大寶弄出來,再賠我們家十萬塊錢,這事就算了了!不然我天天來這兒堵著,讓他這干部當不安生,讓全村人都看看他的真面目!”
“你這叫什麼道理?”周美麗氣得臉色更白了,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胸口因為激動起伏著,“但凡有點良知的人,都不會說出這種昧良心的話!大寶是成年人,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擔著,憑什麼讓別人替他買單?”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呼吸,轉身對許前進說,“前進,咱們進屋,別跟她在這兒耗著,簡直是無理取鬧。”
“對,不理她!”香玲也跟著勸,聲音里帶著氣,“實在不行就報警,說他們非法騷擾,讓派出所來處理,看他們還敢不敢鬧!”
“別報警。”許前進一直沒說話,這會兒才悶聲開口,聲音里帶著股子化不開的疲憊,“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傳出去不好听。隨他們去吧,愛咋咋地,咱們進屋。”他說著,抬腳就要往門里走。
可許大寶媳婦見他們要走,像是被踩了痛腳,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幾步就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香玲的腿,跟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死活不肯撒手“想走?沒門!不解決問題誰也別想進屋!我今天就耗在這兒了,看誰耗得過誰!”
“你松手!快松手!”香玲被拽得一個趔趄,嚇得臉都白了,使勁想甩開她,可那女人的手跟鐵鉗子似的,“你這是干啥呀?有話好好說,別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我就不松手!”許大寶媳婦像塊爛膏藥似的黏在地上,抱著香玲的腿嚎啕大哭,聲音里帶著股子刻意的夸張,“許前進欺負人啊!當官的欺負老百姓啊!我們家男人被他坑進去了,現在還想動手打人啊!大家快來看啊!這就是村干部的真面目!”
這一鬧,周圍的人都慌了神,想拉又不敢拉,怕沾一身麻煩。就在這時,一直憋著氣的鋼蛋再也忍不住了,他本就性子急,跟炮仗似的一點就著,見香玲被這麼欺負,眼楮瞬間紅得像要冒火,大步沖過去吼道“你這個熊娘們,撒開!敢欺負我姐,你找死呢!”
話音未落,他揚手就一個巴掌抽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巷子里格外刺耳。許大寶媳婦的哭聲戛然而止,捂著臉頰愣了足足有三秒鐘,隨即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哭得比剛才凶十倍,聲音穿透了半個村子“打人了!許前進家打人了!當官的仗勢欺人啊!沒法活了啊!大家快來評評理啊!”
“鋼蛋!你干啥!”許前進猛地回頭,厲聲喝止,臉都氣青了,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周美麗也趕緊拉住鋼蛋,怕他再動手,又去拽許大寶媳婦的胳膊“你先松開香玲,有話我們慢慢說,鋼蛋動手是不對,我替他給你賠不是,但你這樣鬧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可許大寶媳婦像是找到了新的救命稻草,哭得更起勁兒了,抱著向玲的腿死不肯放,嘴里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他們打人!當官的打人!我不活了!今天就死在這兒了!”
圍觀的人群也炸開了鍋,有人指著鋼蛋罵他沖動,也有人低聲說許大寶媳婦活該,吵吵嚷嚷的,把本就不寬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許前進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一地雞毛,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像是有無數只蜜蜂在里面嗡嗡叫。他這輩子當村干部,沒別的念想,就想讓村里日子好過點,咋就攤上這麼檔子事?
香玲被拽得腿都麻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還在耐著性子勸“嫂子,你先起來,地上涼,仔細凍出病來。咱們有話好好說,打解決不了問題,鬧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陽光透過巷子頂上的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可這光落在許前進身上,卻沒帶來半分暖意。他看著躺在地上裝死的許大寶爹娘,看著撒潑打滾的許大寶媳婦,看著圍在周圍指指點點的鄉親,只覺得心里像壓了塊千斤重的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這日子,咋就這麼難呢?
終于許大寶媳婦松開了香玲的腳,周美麗等人走進屋里,“她們愛咋咋地吧,前進,要不報警吧!”
許前進望了望門外,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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