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含在嘴里的煙卷輕輕一抖，一團青灰色的煙圈悠悠飄起，在傍晚微涼的空氣里慢慢散開。牆角那叢月季開得正盛，淡粉的花瓣裹著清甜的香氣，混在煙味里漫進院子的每個角落。他斜睨著許和平，眉峰輕輕一挑，帶著點不耐煩又藏著暖意“你小子少跟我來這套虛的？我跟你娘還能眼睜睜看著小葉揣著大肚子瞎折騰？”
許和平嘿嘿笑著撓了撓後頸，把銀亮的打火機往褲兜里一揣。西天的夕陽正燒得熱鬧，金紅的光淌在他半邊臉上，連帶著眼角的細紋都暖融融的“不是跟您客氣，是真覺得……這些年多虧了您二老幫襯。”話沒說完，胳膊就被香菱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跟你爹還說這些見外話？”香玲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正擇著剛從秀秀基地摘來的豆角，翠綠的豆莢在她掌心靈活地打著轉，掐掉的蒂頭簌簌落在竹籃里。“他呀，就盼著你們小兩口日子過得踏實。前兒夜里還跟我念叨，說等小葉生了，就把東廂房那堆雜物清出去，給孩子當小窩呢。”
“小窩？”許前進把快燃盡的煙蒂往鞋底碾了碾，眼里透著點茫然的好奇。
“就是托兒所，”小葉扶著腰從屋里慢慢走出來，臉上漾著柔和的笑，“娘這陣子跟秀秀學了好些新名詞呢。”她剛走到廊下的台階邊，許和平就像被針扎了似的躥過去，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胳膊，那架勢像是捧著件易碎的琉璃。
許前進看著這光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翹，卻又故意板起臉來“你看你那緊張樣，小葉這才六個多月，離動彈不得還早著呢。”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往旁邊挪了挪腳，給小葉讓開更寬的路，“不過話說回來，和平，你廠子那邊最近真能準時下班？”
“能！”許和平把小葉扶到藤椅上坐下，語氣里透著十二分的篤定，“前陣子趕訂單確實忙得腳不沾地，這不是秀秀那邊的蔬菜加工線搭起來了，咱廠子的包裝訂單分出去一多半，總算能喘口氣了。”他說著從竹筐里拿起個剛洗好的桃子，粉白的果皮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輕輕塞到小葉手里。
小葉咬了口桃子，清甜的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何平趕緊掏出帕子湊過去，細致地給她擦著。“其實我這店也不費啥勁，”她含著果肉含糊地說，“每天開門擺擺貨就行，附近街坊都熟門熟路的，拿了東西自己掃碼付款。就是進貨得早起，不過和平現在天天跟我一起去，倒也不覺得累。”
“早起？”許前進的眉頭“唰”地擰了起來，“天不亮就往外跑？那哪行！”他剛要再說些什麼，就被香玲遞過來的眼神制止了。
香玲把擇好的豆角歸置進竹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葉“行了，飯快好了。今兒秀秀送了不少新鮮菜，我給你們做個地三鮮，再炖鍋排骨湯補補。”她往廚房走了兩步，又回頭剜了許前進一眼，“你少瞎操心孩子們的事，他們心里有數著呢。”
許前進“哼”了一聲，卻沒再往下說。和平看他臉色緩和了，趕緊從煙盒里抽出支煙遞過去，又“ 嚓”一聲打著了火。“爹，其實我跟小葉早商量過了，”他把聲音壓得低了些，“等過了秋收就把店轉出去。到時候天冷了，小葉也該生了，正好在家歇著養身體。”
“這還差不多，”許前進吸了口煙，滿意地點點頭，煙圈從鼻孔里慢悠悠冒出來，“轉店的事用不用我托人問問？鎮上老王那佷子前陣子還托我打听，說想找點小生意做。”
“不用不用，”許和平連忙擺手，“我已經在店門口貼了轉讓啟事，昨天還有倆老鄉來問過價呢。”他說著往藤椅那邊看了眼，小葉正仰著頭曬太陽，手輕輕摩挲著隆起的肚子，暖黃的光落在她臉上，漾著一層滿足的光暈。
廚房那邊傳來鐵鍋踫撞的脆響，混著香玲哼的不成調的小曲兒，院子里的老槐樹被晚風拂得沙沙響，像是在跟著輕輕伴奏。許前進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的夕陽，煙卷在指尖明明滅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想當年你剛娶小葉那會兒，我還暗地里捏著把汗，擔心你倆撐不起這個家。”
和平愣了愣，隨即笑開了“可不是嘛，那時候店剛開，天天沒生意，我急得好幾宿睡不著覺。還是您托了縣里的老熟人，聯系上批發商，介紹了些人脈，才慢慢緩過來的啊。”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許前進把煙抽完，在鞋底摁滅了煙蒂，“人這一輩子，不就是關關難過關關過？你看秀秀，當初搞蔬菜基地，多少人在背後說她瞎折騰，現在不也成了氣候？”他說著往村口方向望了望，秀秀的基地就在那邊的坡上，遠遠能看到白色的大棚在暮色里泛著朦朧的微光。
“對了爹，”和平忽然想起什麼，眼里亮了亮，“今兒您跟秀秀直播賣菜，效果咋樣？我看鎮上好些人都在轉發你們的視頻呢。”
提起這事，許前進臉上掠過一絲不好意思，卻又忍不住帶著點得意“別提了，那攝像頭一對著我，我緊張得舌頭都打結，話都說不利索。還是你那二懶爺爺能說會道，把根黃瓜說得跟仙果似的。”他頓了頓，又認真起來，“不過秀秀那菜是真不賴，水靈得很，剛摘下來還帶著股子土腥味，比超市里那些泡過水的強多了。”
“那是，”香玲端著一盤剛炒好的地三鮮從廚房出來，油亮的茄子、金黃的土豆、翠綠的青椒混在一起，香氣“轟”地一下漫滿了整個院子。“人家秀秀用的都是有機肥，澆菜的水都是後山引來的山泉水，能不好吃嗎？”她把盤子往石桌上一放，又轉身往廚房走，“快叫小葉進來吃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和平應聲起身，輕手輕腳地扶著小葉往屋里走。許前進望著他們相攜的背影，忽然扭頭跟香玲說“你說，等咱有了孫子，是不是也得跟秀秀學學，搞點新花樣？”
香玲端著冒熱氣的排骨湯從廚房出來，白了他一眼“你呀，先把你那煙戒了再說。別到時候孫子嫌你身上一股子煙味，躲得遠遠的不跟你親。”
許前進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起來。院子里的燈“啪”地亮了，暖黃的光淌下來，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湯鍋里的熱氣裊裊升起，混著飯菜的香氣，把這尋常的傍晚捂得格外熨帖。遠處傳來秀秀基地收工的喧鬧聲，夾雜著幾聲狗吠，像是在為這平淡又踏實的日子，添上了最生動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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