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風由北向南刮過大陸，帕多瓦迎來了它一年中的秋季。
可此刻，那些本該被收割的田地卻荒蕪得刺眼，褐黃的泥土裸露著干裂的縫隙，像是大地龜裂的傷口。
曾經整齊的田壟被荒草和碎石覆蓋，偶爾能看到幾株頑強的野薊從土里鑽出來，卻也被戰火燻染得蔫頭耷腦。
更刺眼的是，這些本該孕育希望的農田上，如今密密麻麻扎滿了尤達帝國的軍營帳篷。
灰褐色的帆布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像一片片被揉皺的鐵皮，壓得本就蕭瑟的田野愈發壓抑。
帳篷之間的空地上，士兵們來回穿梭，扛著木樁加固營寨、牽著戰馬在臨時圍起的柵欄邊喂草，還有的圍坐在篝火旁，用鐵叉翻動著烤得焦黑的面包。
炊煙混著馬糞的氣味，在干燥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嗆得人喉嚨發癢。
而在遠處，帕多瓦城的輪廓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這座全尤達起義軍為數不多佔據的城鎮，此刻正被戰爭的獠牙撕咬得遍體鱗傷。
每隔幾分鐘，便有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從城中傳來，先是尖銳的呼嘯，接著是沉悶的轟鳴，仿佛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炮彈落在哪里，哪里便騰起一道沖天的煙柱，煙塵里夾雜著木屑、石塊和人的慘叫。
城牆外的景象，比炮聲更讓人觸目驚心。
原本該是護城河與草坡的地方，如今堆滿了尸體，有穿著破舊布衣的起義軍士兵，有套著銹蝕鎧甲的尤達步卒，還有來不及撤走的平民。
他們的肢體扭曲著疊在一起，鮮血早已凝固成黑褐色，黏在焦黑的泥土上。
幾只烏鴉落在尸堆上，尖銳的喙啄開腫脹的肚皮，發出令人作嘔的“呱呱”聲。
“去去去！”
在巡邏的士兵呵斥聲中，烏鴉們撲稜著翅膀倉皇飛走。
靠近城牆的一段缺口處，景象更是淒慘，這道城牆卻像被巨人掰斷的脊梁，在半腰處攔腰折斷。
斷裂的石塊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壕溝里，有的還嵌在泥濘中，露出尖銳的稜角。
缺口處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與火藥味，燒焦的木頭、碎裂的盾牌和折斷的長矛胡亂堆疊著，像一座小山。
僅剩的居民區建築，此刻也全部成了斷壁殘垣。
原本錯落有致的石屋與磚樓，如今只剩下傾斜的斷牆和燻黑的房梁。
窗戶上的玻璃早就碎成了渣滓，被風吹得叮當作響；門框歪歪斜斜地掛在半空，仿佛隨時會轟然倒塌。
在城牆缺口處，一支起義軍的百人隊駐扎在此。
他們穿著褪色的紅布軍裝，帽子上的布條被硝煙燻成了灰黑色，武器也是五花八門，大多數都是從尤達士兵的尸體堆中繳獲的。
士兵們靠在斷牆下休息，許多都閉著眼楮打盹，一部分士兵用破布擦拭著武器，靠近缺口的幾個士兵則時不時透過缺口朝外張望。
“這樣子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一個瘦高的年輕士兵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他靠在牆邊，下巴抵著膝蓋，手里攥著一塊發硬的黑面包，卻一口也沒吃。
他的臉頰凹陷，眼窩深陷，嘴唇干裂得起了皮，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旁邊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士兵聞言，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用不了多久，我以前就在軍隊里當兵，一般到了冬季後，就差不多不打仗了。”
他指了指身後被炮火燻黑的城牆。
“你瞧，對面啃了這里半天都沒有打下來，他們從半個月前就開始猛攻，每天用炮轟，用人填，可咱們這城牆雖然斷了，剩下的部分還是結實得很。那些尤達兵往缺口里沖了三次，每次都被咱們的弩箭和滾木砸回去，尸體都快堆成小山了。”
年輕士兵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希冀︰
“真……真的能撐到冬天？”
胡子拉碴的士兵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顆歪斜的門牙。
“那可不！我跟你講，冬天的戰事最難打。”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劃著
“天寒地凍的，士兵們手指頭都凍僵了，拿不穩武器；馬匹也吃不消，草料運不上來，餓得直刨蹄子。”
“往年到了冬季，夜里都離不開火爐，那些尤達兵要是敢在城外扎營，第二天準能凍死一半。”
“所以啊，對面那幫孫子肯定也在琢磨，與其在這兒跟咱們耗著，不如先撤回去貓冬，等明年開春再卷土重來。”
缺口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個守在了望位置的士兵大喊起來︰
“快看！尤達人又在調炮了！”
眾人紛紛站起身上了城牆，只見平原上，十幾門由馬拉的火炮被拉到尤達陣前，黑洞洞的炮口在馬停下後立刻就炮兵拆卸下來對準城牆。
一聲炮響炸裂開來，沖擊波震得斷牆上的碎石簌簌落下，有幾粒灰塵掉進了年輕士兵的衣領里，他縮了縮脖子，卻沒再抱怨。
炮擊過後，起義軍士兵們從蜷縮在城垛後的陰影里探出頭來。
“嗚——嗚——”
一陣號角聲從遠處的尤達軍陣中響起，遠處的景象宛如地獄繪卷，硝煙尚未完全散去，灰黑色的霧靄中，尤達士兵的黑色鎧甲泛著冷光，像一片移動的鐵森林壓了過來。
“至少三百人……不，五百！”
靠在牆垛邊的年輕士兵扯著嗓子喊，聲音里帶著顫抖。
“閉嘴！”
中年士兵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數數有什麼用！看老子怎麼教他們做人！”
為首的百夫長從陰影中大步走出，他穿著一件褪色的紅布軍裝，胸前的布章只剩半截，卻仍被仔細地縫補在衣襟上。
他的臉龐稜角分明，左眉處一道猙獰的刀疤斜斜劃過，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
此刻，他望著茫茫多的尤達士兵，深吸一口氣，隨後對著身後的起義軍士兵們喊道︰
“兄弟們，為了地上天國，把這幫妄圖消滅我們的人趕出去！”
“為了地上天國！”
城牆上的士兵們齊聲吶喊，聲音在斷牆間回蕩，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這吶喊聲起初有些參差不齊，有人聲音嘶啞，有人帶著哭腔，但很快便匯聚成一股澎湃的洪流，如同火山噴發般沖向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