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鐘聲漸息,晨光自東側斜照入殿,映出一片靜穆的金輝。
御階之下,百官列班,列于清流與新黨兩列間的空隙依舊醒目,仿若一道刻意為之的裂痕。
氣氛既非肅殺,也非溫和,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停滯——宛如雨前將落未落的烏雲,帶著鈍重壓抑的靜默。
許居正剛剛報上三名人選,殿中眾人卻未有太大反應,反而更多的是一種篤定和默契的接受——仿佛,這一刻,天子的意圖已然明了。
王擎重神色自若,眼角微揚,望著站于前列的許居正,心中已有幾分把握。
他眼見新黨中人雖多缺席,但許居正所提皆為舊部心腹,正合己意,遂更加確信︰這是陛下在示和。
林志遠亦輕撫笏板,唇角藏笑。
他眼望御階之上那一襲墨袍,只覺其中再無昔日的鋒芒。他在心中自語︰
“年輕人果然還是沉不住氣,今早這般姿態,不過是想要挽局。既然清流知趣,我們新黨也無須再斗到底。”
清流一列中,有人暗自點頭,更多人面帶謹慎之色,卻也並無反對。
畢竟,若局勢真如所料,暫讓一步,留得後機,實為上策。
連一貫剛烈的魏瑞,也未出口異議。
他靜靜看著高座之上的年輕天子,眉宇微擰,但終究沒有言語。
一時之間,大殿氣氛宛如湖面,無波無瀾,萬籟俱靜。
所有人——無論心思如何、立場如何,此刻都有一個共識︰
——天子已默認。
——兵部之位,十之八九,就是這三人中的某一個了。
而正當眾人以為這一局即將塵埃落定之時,御座之上,蕭寧卻緩緩搖了搖頭。
他的動作極輕,幾乎不帶聲響,卻在殿中引起了連鎖震蕩。
只听他淡然出聲,語氣冷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清決︰
“此三人——皆不妥。”
四字落地,仿若驚雷入湖,平靜的水面頓時碎成無數波紋。
殿中群臣瞬時錯愕,連空氣中都像凝固了一瞬。
王擎重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收起,便愕然僵在唇角。
他眼楮一下睜大了些,神色從自信轉為驚疑,再轉為難以置信。
“……不妥?”他低聲咕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了什麼。
林志遠更是一瞬直起身來,目光直直看向高階上的天子,眉眼間滿是不可置信。
“他在說什麼?”林志遠咬牙,“剛才……不是已經順水推舟了麼?”
許居正亦是眉心微動,一時間竟也愣了下,未曾預料天子會作此回應。
他心頭突地一沉,腦中念頭翻轉如潮︰
莫非,天子另有安排?亦或……今晨所請,已然失效?
站在他身側的霍綱低聲問道︰“陛下這意思是……另有他人?”
許居正未答,只緊緊盯著高階上的那道身影,眼神中從最初的疑惑轉為一絲警覺。
“……不妥?”魏瑞低聲呢喃一聲,眸光微動。
他忽地意識到︰這並非“反悔”,也並非“失控”,而是一種——蓄意!
而在眾人茫然未定之間,蕭寧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平靜說道︰
“彭廣宜,久居刑司,未嘗操兵;盧濟源,雖善文墨,然兵政者,非止調文回奏;至于秦徵,出自舊部,卻系任刑、工者居多,于兵籍調度、衛武條令未有專長。”
“兵部之責,事關四鎮邊防、五營兵籍、兩京調動、內庫軍資,非通兵務者不可任,亦非黨議所能推。”
話語清淡,但每一句都擲地有聲,直斥三人不合所任。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如墜冰窖。
蕭寧一言否決,宛如投石破局,將原本緩緩趨穩的朝議氣氛,打得支離破碎。
朝臣神色各異,卻無人敢出聲。
王擎重與林志遠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極其復雜的神色︰驚怒、疑懼、愕然,交雜不明。
“他這是……要棄和?”林志遠低聲道。
站在右列稍前的王擎重,終于緩緩動了動手指。
他攏著袖中笏板,垂下眼眸,唇角卻揚起一抹極冷的笑意。
“……不妥?”
他低聲復述,聲音微不可聞,眼中卻已浮起一抹深意的森寒。
“棄和?”
王擎重唇角挑起,目光從天子臉上緩緩掃過,終落在那空出的中軸位置上。
“他若真要棄和……”他心中冷笑,“那也要看,他敢不敢。”
他袖中手指一寸一寸收緊,掌心之中,似有利刃將欲出鞘。他轉眸看向身側的林志遠,低聲笑道︰
“看來,今日請病的這些人……還不夠啊。”
林志遠神情尚未完全冷下來,他眼底仍有難以掩飾的疑色。
他低聲應道︰“不對。”
“你還記得陛下當初如何應對邊孟廣之事麼?先留懸筆、後出御批,明面退讓,實則步步為局。”
“如今他否掉這三人……不見得是翻臉。”
他頓了頓,眼中微閃一抹揣測之光︰“我倒是覺得,他這一步,可能不是棄和,而是——不願讓得太直接。”
王擎重眉頭微揚︰“你是說,他怕顯得太軟?”
林志遠輕聲道︰“許居正剛一薦人,他便首肯,那不是等于自認被逼著讓步?”
“兵部非小位,若這般輕應,豈不叫天下恥笑——天子畏黨,朝堂受制?”
“他終歸年輕,最在意的,是體面。”
王擎重沉默片刻,忽而輕輕點頭︰“……倒也有理。”
“若是這樣——那就再給他幾步梯子,讓他下來。”
他低笑出聲,目中卻無半分輕松︰“他要演戲,我們便陪著他演一演,看他還能裝到幾時。”
“只要結果對我等有利,便由他擺譜。”
林志遠輕聲道︰“我們且穩著,接下來,許居正若再薦第二輪,咱們也順水點頭,順著他的台階往下走。”
“若他終歸要示和,我們就給他個下得了台的面子。”
王擎重冷哼︰“但若不是演戲——那就別怪我翻臉。”
“這朝堂上,我等不是沒有掀桌的力氣。”
他袖中笏板輕輕一動,面上神色,卻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淡定。
……
而此時,清流之列,許居正已微微低頭。
天子否定他所薦三人之言,一字一句,擊得他心頭沉重如鐵。
他自然不認為這是一種羞辱。相反,從那沉穩措辭、不帶絲毫怒意的口吻中,他讀出了另一種意味。
“……這是,拒得太巧了。”
“不是怒拒,也不是敷衍,而是,像早有準備。”
許居正眉頭微動,目光悄然看向天子,心中泛起一絲明悟。
“這其中並無鋒芒,卻帶分寸。”
“若他真要翻臉,何須細述三人簡歷?一紙否決便足夠。”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轉而望向霍綱,低聲言道︰
“陛下這一步,是要三讓其位。”
“他終究顧忌聲望,不願一朝認輸。”
霍綱眉頭緊鎖,聲音更低︰“那咱們……還推人?”
許居正微一點頭,低聲答道︰“推。”
“陛下若真心示和,我等便再遞一輪,給足陛下面子,讓他順坡下驢。”
“不管怎麼說,陛下昨日才說打蛇,今日又用蛇,第一輪直接讓他同意,的確有些太過于讓他難堪!”
“陛下,也實在是辛苦啊……”
他神情肅然,一如既往沉穩,卻暗中已有計較。
“陛下,終究還年輕,低頭自然會更在乎顏面。”
“既如此,我們便配合陛下,再多演一出戲吧。”
……
朝堂之上,眾臣眼神交錯。
有人望向蕭寧,面帶疑慮;有人望向許居正,似在猜測接下來的舉動。
也有人,如魏瑞,只冷冷佇立于朝列之中,眼神宛如冰封霜結,不動如山。
他自是不屑于這般“遞人取寵”的演法,然其心中也明白——
若想在這亂局中保存一線生機,眼下,還不是“翻桌”的時候。
他垂目不語,只在心中暗道︰
“若陛下真欲自定人選,那便看這場戲,能演到何時。”
“但若仍待清流搭橋……那就讓他們好生收拾這副梯子,看他下不下來。”
……
終究,還是許居正再度出列。
他深揖一禮,語聲溫和︰
“陛下所言極是,臣薦三人,雖皆有所長,然不足之處亦未可掩。”
“兵部事繁,關乎萬里兵機,確當審慎為先。”
他微頓片刻,又道︰
“臣再舉一二,或可供御覽——戶部左侍郎傅景修,曾執隴右軍資五載,兵食輜重頗熟;太僕卿邢至清,原為戎政舊吏,調任中樞前,曾歷五軍督司,亦稱周慎。”
“二人皆避黨爭,不偏不倚,若得其任,或可為朝廷所用。”
此言一出,朝中又是一陣輕動。
王擎重、林志遠對視一眼,皆覺這兩個名字倒也“可觀”——雖非自家嫡系,但也非清流心腹,更不像是有意強推。
這是在“喂梯子”。
他們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微微頷首。
林志遠嘴角一挑,低聲笑道︰“好家伙,許老狐狸也精得很。”
“遞了兩人,看似中立,實則仍是給陛下鋪台階。”
王擎重亦輕笑︰“他若真接了這二人之一,那也還算識趣。”
“要的是權柄,不是面子。”
他收回目光,心中淡定如石,冷冷想著︰
“只要不是魏瑞、霍綱那幫人坐上去——”
“我等,仍執半朝。”
……
而高階之上,蕭寧負手而立,面色沉靜。
他看著許居正一番陳詞,又掃了殿中眾人一眼。
朝堂之上,風仍未起。
但他知道——他自己,已經將所有人心中那柄刀,慢慢逼出了鞘。
如今,朝中已無人真正看輕他。
這是他想要的。
而下一句,他也早已藏在心中。
——那不妥的,不止三人。
——那真正的人選,還不在你們手中。
他目光微動,緩緩啟口︰
“戶部傅景修、太僕邢至清——亦難勝任。”
……
蕭寧話音落地,太和殿上,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冷意倏然擴散開來。
他神色平靜,唇角未揚,語氣更無起伏,卻比剛才那句“皆不妥”還要令人心驚膽寒。
這已是第二次,許居正出列舉薦,而天子卻再度當庭否之。
王擎重原本還略帶玩味地端著笏板,此刻指節卻已悄然收緊。他原以為蕭寧不過是在講場面、顧顏面。可如今看來,這小皇帝竟是真的一個都不肯點頭?
“他在做什麼?”林志遠已低聲詢問,聲音明顯帶著些許急躁,“真就這麼看不上我們的人選?”
王擎重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側過頭,目光沉冷地盯著高階之上的那道人影。
他沉默良久,忽地冷笑一聲,低聲咬道︰“他怕是瘋了。”
“咱們遞了台階,他卻不下。莫非真要一條道走到黑?”
大殿之上,無數人屏息凝神,所有目光匯聚于高階之上,盯著那個身著墨袍、神情沉靜的年輕天子。
他沒有動怒,沒有譏諷,只是那樣不動聲色地,淡然地,一句話將許居正遞出的“梯子”抽走。
清流中人面色復雜,許多眼中已透出茫然。新黨陣營則漸生躁意,林志遠眉頭緊鎖,王擎重則神色漸冷,眼中那份“配合演出”的耐心,已幾近枯竭。
許居正低垂的眼簾微微顫了顫,心頭不禁泛起苦澀之意。
他並非不知這份遞薦未必能成,但也未曾想——連第二輪,陛下也不肯接。
明明自己只是為了給他一個台階,一條體面的退路。
“陛下這是……還想再演一輪麼?”許居正輕聲自語,語氣中雖無責意,卻難掩憂思。
霍綱在旁皺眉道︰“再不接,怕是要激怒新黨了。”
“新黨早有不耐,”許居正道,“但若真翻臉,他們未必討得好去。”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漸漸沉穩下來︰“再試最後一回。三讓之禮,亦合人情。”
他邁步出列,第三次拱手肅拜,語聲比前兩次更沉穩,更低緩,卻也更顯鄭重︰
“臣惶恐,未能薦得良才,致使聖心難悅,實乃臣之不德。”
“然兵部空缺,非久可虛。臣不敢自誤國政,今再舉一人,或可供陛下裁斷。”
殿中再起一絲輕動,不少人暗自屏息。
這一回,是第三輪了。
若連這一次也不能中選,那便不是“體面”不體面的問題,而是陛下根本無意接納、意在自定人選——那便徹底撕破臉皮,演戲也演不下去了。
許居正朗聲道︰
“昔年河西鎮守、後調入戶部參軍者,司馬冀安——出自舊軍、通曉兵政、清白無黨;現居兵部司籍,執筆調度,調邊兵、掌軍資、督章程,數年未有差池。”
“其人行事老成,歷官兵道,不爭不逐,若得重用,或可勝任。”
話音落下,全殿寂然。
司馬冀安之名不算顯赫,卻確實在兵部實干多年,連新黨都難以挑出短處。
他不是清流,也非新黨,更非勛舊之流,可說是朝野中最“干淨”的一個人。
此人上來,就是一副“我不摻和你們黨爭”的姿態,既無背景可依,也無人情可賣,堪稱“中立之選”。
這第三輪,許居正是將最後的台階鋪得徹底、平整、合規又體面。
只待蕭寧點頭,一切塵埃落定。
——而全場,也都在等那點頭的瞬間。
……
御階之上,蕭寧垂眸不語。
他手指輕扣玉案,發出低不可聞的“嗒嗒”聲。
太和殿內,安靜得連衣袍的褶皺聲都清晰入耳。
他看了許久,才終于抬眼望向許居正。
“司馬冀安。”他低聲念了一句,語氣平穩,“確為兵部老吏。”
許居正略一拱手,靜靜等待。
蕭寧頓了頓,終于道出一句︰
“然其心術守成,非能開新局者。”
此言一落,殿中震然。
第三輪——仍被否。
一片死寂。
不僅是新黨,就連清流中也有許多人變了臉色。
若說第一輪、第二輪尚有“顧面子”之意,那第三次公然否決,便已等同當眾拒絕了清流的台階——甚至,帶上了羞辱意味。
王擎重嗤地一聲,冷笑出聲。
“好,很好。”他低聲咬牙,眸中寒意涌動,“三薦三斥……原來如此。”
“當我們是戲班子?讓你唱主角?”
林志遠臉色陰沉,他也看出,蕭寧這是故意不接。
“許居正推的,根本不是為了奪權,而是給他體面,”他低聲道,“現在這都不接……這叫誠意麼?”
王擎重冷冷道︰“他是存心要自己提人。”
“既如此,那我們也不用陪著他演戲了。”
他緩緩出列,朝御階上拱手,神色已無一絲笑意︰
“陛下三拒舉薦,想必已有屬意之人。”
“請陛下直言——此等國之要職,陛下意屬何人?”
此言一出,大殿如風乍起,驟生波瀾。
蕭寧不答,低眸不語。
他只是負手而立,任朝臣眾目逼視,神情卻淡然如常。
……
清流一列中,許居正眉頭緊鎖,面色沉沉。
這不是他所願的局面。
他知蕭寧深藏心機,可也未曾料到,陛下連他這一方搭的台階都不願接。
這等強硬,非但不合規矩,更極易激起朝野嘩然。
“他到底要干什麼……”霍綱低聲問道,面色亦不安。
許居正緩緩搖頭,目光復雜。
許居正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緩緩搖頭,眉目間凝著難掩的憂色。
他看向御階之上那道沉穩如山的身影,良久,方低聲道︰
“……或許,陛下根本就沒打算服軟。”
霍綱一怔,轉眸望去,眼中漸漸浮起驚疑之色︰“你是說,他……根本不想示和?”
許居正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認。他語聲沉緩︰
“從一開始,我們便以為他是年輕,重顏面,需要人遞台階。他若真有意安撫,只需點頭一應,既得人心,又穩朝局。”
“可現在,三薦三拒,言辭有禮,步步不讓……”他眉頭越蹙越緊,低聲道︰“這不像是猶疑不定,反倒更像——早有定計。”
“他要麼已有屬意之人,要麼……根本就不想借我們之手,去成全那份‘和氣’。”
“可若真如此,那就不是‘不願退讓’這麼簡單了。”
他頓了頓,面色微沉,緩緩言道︰
“那是……不屑退讓。”
霍綱呼吸一窒,臉色也沉了下去。
“可這樣下去,新黨絕不會善罷甘休。”他聲音低沉,“他們本就覬覦兵部,此番推舉被三次駁回,若陛下還堅持一意孤行,恐怕……”
“恐怕就不是誰上誰下的爭執,而是整個朝局都要隨之震蕩。”
許居正沒有答,只看著前方,良久,才緩緩開口︰
“他們已經開始躁了。”
“若今日之局陛下硬頂到底,那接下來的議政、財策、戶籍、邊防……凡有可掣之處,新黨必然設法梗阻。”
“我們清流雖與新黨對峙,但也盼陛下能審時度勢,穩住局勢。”
“可若他執意強推,不計反噬……”他低聲道,“那就真是拿自己與整個朝堂對賭。”
霍綱咬了咬牙,沉聲道︰“這是要破局?”
許居正望著蕭寧那沉靜無波的身影,心中一片沉重。
“若他只是破舊局也就罷了。”他緩緩道,“若是破了舊局,卻沒有新局……那才是真正的禍患。”
“兵部之位不過一職,可若今日成了分裂之根,那日後整個中樞,便再難有寧時。”
霍綱沉聲道︰“那怎麼辦?再推麼?”
許居正沒有立刻作答,只是輕輕呼了口氣,仿佛在權衡。
“再推。”他終于低聲答道,“不為薦人,只為護局。”
“若連台階都不給,那新黨真敢翻桌子。”
“而我們……也就再護不住陛下了。”
“只是,就怕新黨已經不打算給我們機會了啊!”
……
正如許居正所料!
太和殿上,沉默如刀。
百官屏息,諸臣心頭俱是一沉。
就在這靜默之中,王擎重終于緩緩出列。
他的步履不疾不徐,眼中卻已無半點笑意。
與此前數次假意順和不同,此刻的王擎重,已不復遮掩那隱隱透出的不耐與慍怒。
他立于朝列之前,拱手一禮,聲音不高,卻字字沉重︰
“陛下三斥薦人,想必已有所屬意。”
“臣愚鈍,未能識君意所在,斗膽一問——陛下心中,究竟以為何人可任兵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