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塔松手指敲擊著寶座扶手,指尖的玉扳指泛著冷光,他何嘗不知這些弊端?
五十年前索林那旺薩王去世後,瀾滄王國南掌國)便分裂為瑯勃拉邦北部)、萬象中部)、佔巴塞南部)三國,彼此攻伐不斷,國力早已大不如前。
西南的暹羅王國更是虎視眈眈,不僅常年在邊境尋釁,還暗地里給萬象、佔巴塞輸送刀槍糧草,擺明了要借那兩國之手削弱瑯勃拉邦。
若不是早年依附清國求得庇護,恐怕早已在這般內外夾擊中覆滅。
正是清國人的到來,瑯勃拉邦國內那些暗中受暹羅拉攏的地方勢力,氣焰方才收斂了許多,他的王位也因此越發穩固。
更讓英塔松心頭按捺不住的,是清國使臣那句承諾——只要遵從天朝安排,天朝便願出兵助他收復萬象、佔巴塞,徹底終結南掌王國分裂亂局。
“夠了!”英塔松低喝一聲,殿內瞬間安靜。
“若非天朝庇護,暹羅早已借萬象、佔巴塞之手踏平瑯勃拉邦,那些暗中受暹羅拉攏的貴族,此刻怕是已在分食王室的領地了!”
英塔松目光掃過階下,帶著一絲冷冽,“即便讓清人掌兵權又如何?天朝若要吞並此地,何必費這功夫?
天朝大軍南下,我等連抵抗的余地都沒有。”
英塔松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更別說,違抗天朝聖命的結果,你們該比本王清楚!
後黎國的鄭氏、阮氏,兵甲火器比我瑯勃拉邦多出數倍,結果呢?天朝天兵一到,還不是灰飛煙滅!
蒙古鐵騎縱橫草原百年,夠凶悍了吧?在天朝皇帝面前,照樣俯首帖耳,連王爺都能當庭受辱——我等若敢違逆,下場只會更慘!”
“諸位只看見清人掌軍,卻忘了暹羅每年給萬象送去的刀槍、給佔巴塞的糧草——他們要的,是讓我們三國永遠廝殺,好逐個吞並。
唯有借天朝之力收復舊地,才能讓南掌重歸一統,那時再徐圖自主,總好過如今在夾縫中苟活!”
帕康合十行禮,語氣急切︰“王上三思!我南掌雖為藩屬,卻自有國體章法。
清國許的是收復之地,卻沒說歸誰治理——軍權在他們手中,收復的萬象、佔巴塞,怕也只是清國的轄地。
分裂雖苦,王室尚有根基,若成了傀儡,將來連傳位給誰,怕是都要听天朝號令!”
琴佔塔馮猛地抬頭︰“臣願率部驅逐清國教官!川壙的山民願隨我作戰,哪怕拼著玉石礦被毀,也不能讓祖宗基業淪為他人囊中之物!”
英塔松望著殿外飄揚的瑯勃拉邦國旗,旗面上的白象在風中獵獵作響,沉默良久,緩緩道。
“本就是附庸,爭這‘自主’的虛名作甚。”
英塔松指尖在扶手上叩出輕響︰“待借天朝之力收復萬象、佔巴塞,將三國土地攥在手里,再慢慢收回兵權——總好過現在被天朝大軍壓境,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英塔松看向琴佔塔馮,語氣稍緩︰“玉石礦是川壙的根本,本王不會讓它受損。
但眼下,需先借天朝的勢穩住局面,傳本王旨意,凡阻撓清國教官訓練新軍者,以通敵論處,清人購地可依,但需向王室繳納契稅……”
帕康張了張嘴,終是垂首退下。
琴佔塔馮攥緊的拳頭緩緩松開,指節上的白痕卻久久未褪。
英塔松看著殿下眾人垂首肅立的模樣,心中冷笑不止。
方才那些慷慨陳詞的諫言,听著句句是為王室安危,實則字字都藏著私心。
帕康明著勸誡“保自主”,暗地里卻早與萬象的貴族通過書信,暹羅送來的那批檀香木,此刻怕是正堆在他的寺廟庫房里。
琴佔塔馮喊著“護祖宗基業”,川壙的玉石礦去年賣給暹羅的毛料,比往年多了三成,那些銀錢怕是早換成了暹羅的刀槍。
這群人,早已成了暹羅安插在瑯勃拉邦的爪牙,巴不得把清國人趕出去,一步步蠶食王室的權柄。
他們嘴上說著“國將不國”,心里盤算的,從來都是如何踩著王室的尸骨,在暹羅的庇護下分一杯羹。
清國人固然是強援,卻也藏著吞並之心,可眼下這局面,借天朝的刀先斬了這些內鬼,再徐圖後計,總好過坐看暹羅的棋子在殿內翻雲覆雨。
英塔松指尖的玉扳指輕輕摩挲著,目光掠過階下那些低垂的頭顱,冷意從眼底漫開——待新軍練成,第一批要清剿的,便是這些打著“忠君”旗號的蛀蟲。
……
暹羅王國阿瑜陀耶王朝)。
國王波隆摩閣坐在飾滿金箔的宮殿里,指尖捏著一封來自瑯勃拉邦的密函——那是琴佔塔馮的心腹輾轉送來的,字里行間滿是對清國勢力滲透的憤懣,更隱晦提及願以川壙玉石礦的長期開采權換取暹羅的“軍事援助”。
波隆摩閣將密函湊到燭火邊,看著字跡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
瑯勃拉邦的內斗恰是暹羅向東北擴張的契機,扶持那些野心勃勃的貴族,既能借他們之手阻滯清國勢力南下,又能趁機將瑯勃拉邦納入暹羅的勢力範圍,何樂不為?
“傳諭邊將,”波隆摩閣對侍立的將領吩咐,“給川壙再送去五百桿火繩槍和二十桶火藥,動作隱晦點,別讓清國人抓到把柄。”
將領領命退去,國防大臣武沙木罕隨即躬身出列,聲音帶著幾分凝重。
“啟稟王上,緬甸那邊亂局愈烈。
如今東吁王朝氣數將盡,國內早已四分五裂——孟族起義軍佔了下緬甸的勃固,竟擁立僧人斯彌陶佛陀吉帝為王,與上緬族政權公然對峙,阿瓦城東吁王朝首府)的緬族王室困守一隅,既要應付印度曼尼普爾王國的入侵,還要鎮壓桂撢族的起義,已是焦頭爛額,東北的撢族土司趁機割據自立,更別提那些虎視眈眈西洋人,借著貿易的名義在沿海插足,把局勢攪得愈發混亂。”
武沙木罕頓了頓,遞上一份邊報︰“勃固的孟王已遣使來暹羅,願以十船象牙、胡椒為禮,求我國暫借湄南河下游的商棧囤積糧草——說是要持久戰,實則怕是想借我暹羅的地界窺伺邊境。”
波隆摩閣指尖敲擊著鎏金扶手,沉吟道。
“孟人與阿瓦人狗咬狗,本是好事,可勃固這胃口未免太大。
商棧可以借,但要派三倍兵力嚴守,只許卸貨不許囤兵。
告訴孟王使者,暹羅不摻和緬甸內亂,但若敢越界半步,休怪刀槍不認人。”
武沙木罕躬身應是,又補充道︰“只是東吁王朝也派了密使來,說願割讓撢邦東部三城,換我朝出兵牽制勃固。眼下兩邊都在拉攏,臣以為……”
“不必摻和。”波隆摩閣打斷他,指尖猛地攥緊了腰間的玉墜,眼底閃過一絲野心。
“緬甸這鍋粥煮得越爛越好。讓孟族、緬族、撢族殺個你死我活,讓那些西洋人也攪和進去——待他們兩敗俱傷,連拿起刀槍的力氣都不剩時,暹羅的鐵騎再踏過邊境,一舉吞並緬甸,將湄南河與伊洛瓦底江的沃土盡收囊中……!”
波隆摩閣頓了頓,目光轉向東北方,語氣添了幾分凝重。
“清國前幾年剛吞並後黎王國,如今又把爪子伸向了瑯勃拉邦。
他們胃口越來越大,等清國掌控了瑯勃拉邦,下一步必然是吞並萬象、佔巴塞,緊接著便是暹羅。
眼下,先讓瑯勃拉邦的內斗耗著清國的精力,讓緬甸的亂局擋著西邊的威脅。
我們則趁這間隙抓緊積蓄力量,多購置些西洋火炮,把都城的城牆再築高兩丈——待兵甲充足、火器齊備,屆時,自然能坐收漁利。”
武沙木罕垂首領命,心中卻暗嘆,王上的算盤打得頗精,可這亂局,從來不是誰能輕易算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