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鏡接過供狀,躬身領命︰“臣遵旨,即刻去辦。”
說罷轉身快步退去,靴底踏在地磚上的聲響漸行漸遠。
弘歷將目光轉回癱跪在地的蘊著,語氣稍緩。
“你既識時務,朕便不再多責難。
回去後安分守己,肅親王府的體面,朕會替你保住。”
說罷對李玉揮了揮手,“送肅親王回府。”
蘊著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磕了三個頭,聲音嘶啞地謝恩。
“謝皇上……謝皇上恩典……”被李玉攙扶著起身時,雙腿早已麻木,幾乎是被半架著走出養心殿。
回到肅親王府,夜色已深。
福晉瓜爾佳氏還守在正廳,見蘊著被人扶著進來,連忙迎上前,手里的帕子捏得緊緊的。
“王爺,您可算回來了!皇上……皇上怪罪您了嗎?”
蘊著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揮手屏退下人,廳內只剩夫妻二人。
蘊著望著燭火發怔,半晌才搖了搖頭,聲音疲憊︰“皇上……沒怪罪。”
瓜爾佳氏眼楮一亮,驚喜道︰“那不是好事嗎?我就說皇上念及宗親之情,定會從輕發落的!”她伸手想去扶丈夫的肩,卻被蘊著猛地躲開。
蘊著抬起頭,臉上再無半分血色,眼底只剩麻木的空洞,他看著妻子欣喜的面容,喉嚨里像堵著棉絮,艱難地吐出實情。
“皇上沒怪罪,是因為……我把他們都供出去了。”
“供出去?供誰?”瓜爾佳氏愣了愣,隨即臉色驟變,“王爺您是說……那些宗親?”
蘊著閉了閉眼,點了點頭,聲音低得像蚊蚋。
“慶明、錫保、允禧、富大春……還有十幾家沾親帶故的官員,他們的貪腐劣跡,我全寫在供狀上了。
皇上說,這樣才能保咱們王府無恙……”
瓜爾佳氏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到身後的花架,青瓷瓶摔在地上碎裂開來,如同她此刻的心緒。
“你……你怎麼能這麼做?他們可是同宗啊!往後咱們在宗室里,還怎麼抬頭做人?”
蘊著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不這麼做,咱們全家都要去瀾滄省喝西北風!爵位沒了,家產沒了,孩子們還要跟著受牽連!我沒得選!”
蘊著低吼著,聲音里滿是絕望與自棄,“保住王府就夠了……臉面算什麼?活著才最重要……”
瓜爾佳氏望著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樣,終究是沒再追問,只是蹲下身默默撿拾地上的瓷片,眼淚卻不爭氣地砸在碎片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幾乎同一時間,京城夜色被急促的腳步聲劃破。
反貪局、警察局的差役們手持令牌,分赴各宗室府邸。
慶明郡王府中,他正喝得酩酊大醉,還在拍著桌子罵皇上“不識抬舉”,院外突然傳來“奉旨拿人”的喝聲,門被猛地撞開,冰冷的鐵鏈“嘩啦”纏上他的手腕時,他嘴里的酒氣還沒散盡,只剩下驚恐的嘶吼。
錫保剛睡下,就被差役從床上拖起,他掙扎著叫嚷。
“我是郡王!你們敢動我?宗人府不會放過你們!”
可回應他的只有冰冷的鐐銬和“肅親王揭發你強佔民田”的冷喝。
允禧的府邸更是亂作一團,家眷們哭喊聲此起彼伏,他圈養的那些所謂“死士”,在官府差役面前不堪一擊,很快就被制服在地。
一夜之間,京城宗室府邸火光搖曳,哭喊與呵斥聲交織在夜色里。
次日天剛蒙蒙亮,京城的空氣里便彌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肅殺之氣。
街頭巷尾少了往日的喧鬧,取而代之的是巡邏警察整齊的腳步聲,他們身著黑色制服,腰佩警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來往行人。
更讓百姓心驚的是,皇帝親掌的特勤局衛士不時騎著高頭大馬穿梭于街巷,腰間令牌在晨光下閃著冷光,所過之處,連攤販的吆喝聲都低了幾分。
茶館酒肆里,百姓們卻按捺不住興奮,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里卻藏不住激動。
“瞧見沒?這街上的警察比往常多了三倍!听說昨夜城里鬧翻了天,好多宗室王府都被抄了!”
“可不是嘛!我家隔壁王大爺今早去挑水,親眼見著多羅順承郡王府的大門被貼上了封條,差役們抬著一箱箱金銀往外搬,那陣仗,嚇得他趕緊躲了回來!”
一個穿短打的漢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我听衙門里的親戚講,這事兒都是肅親王捅出去的!他把那些仗著宗室身份橫行霸道的家伙全給檢舉了,皇上連夜下的令,田文鏡局長親自帶隊抓的人!”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炸開了鍋,卻沒人敢大聲叫好,只在喉嚨里發出“ ”的贊嘆聲。
“早該治治他們了!前陣子多羅慎郡王允禧的二兒子強佔民女,人家告到衙門,官差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好了,听說那小子昨晚也被抓了,連著他爹一起下了大獄!”
“還有個背後掌控江南鹽運的王爺,听說貪了幾百萬兩銀子,多少百姓因為他吃不上鹽!這下被抄家,真是大快人心!”
賣早點的老漢端著豆漿走過,听見議論忍不住插了句嘴。
“這些人仗著是太祖爺的血脈,平日里作威作福,稅不交、法不遵,現在皇上動真格的了,咱們小老百姓的日子,總算能清淨些了!”
街頭的議論聲越來越響,從低聲嘀咕變成了壓抑不住的叫好,連巡邏的警察听見了,也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嘴角卻悄悄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沒過幾日,京城各大街巷的公告欄前便圍滿了百姓,一張張蓋著京城法院朱印的宣判書貼得整整齊齊,墨跡未干卻已牽動全城目光。
“快看!判了!全都判了!”人群中有人高聲念道,聲音里難掩激動,“多羅慎郡王允禧,私圈死士意圖不軌,革去爵位,削除旗籍!”
“還有輔國將軍富大春!貪腐鹽稅、挪用賑災銀共計白銀六百六十萬兩,罪大惡極,判處斬首示眾!家產抄沒,全家發配充徭役!”
念到此處,人群里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叫好聲,有人悄悄拍起了巴掌。
再往下看,判決書中其余涉案宗室官員的處置也一一列明。
多羅克勤郡王慶明倒賣官糧、結黨營私,多羅順承郡王錫保強佔民田、妄議朝政——“革去爵位,削除旗籍,家產抄沒,全家流放瀾滄省、紅河省”。
果毅公允恩縱容子佷橫行鄉里、暗中參與宗室串聯逼宮,同屬結黨營私之列,判“抄家流放安東省,三代不得入仕”。
一張張宣判書讀下來,曾經高高在上的宗室子弟們,或斬首、或流放、或充役,再無半分往日的特權風光。
公告欄前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踮著腳細看名單,有人互相轉告消息,連白發蒼蒼的老人都拄著拐杖趕來,渾濁的眼楮里閃著淚光。
“皇上不偏袒宗室,他們犯了法,也得與咱們普通人一樣在法院受審,沒有半分特殊,這天下,終究是有公道的啊!”
人群里頓時響起一片附和,有人接道。
“可不是嘛!從前宗室犯事全靠宗人府遮掩,如今法院該辦的辦、該罰的罰,皇上是真把咱們百姓的難處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