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鼐致仕的消息迅速傳遍了京城宗室府邸與滿人勛貴宅第。
肅親王蘊著的王府偏廳里,七八名身著綢緞、佩著翎子的宗室子弟正圍坐一桌,往日里遛鳥斗蛐蛐的閑情逸致蕩然無存,滿室都是壓抑的怨氣。
“傅大人可是咱們宗室在朝堂的頂梁柱,他這一退,咱們往後找誰說話?”
多羅克勤郡王慶明將茶杯重重一磕,茶沫濺得滿桌都是。
“皇上賜了爵位又如何?那是卸磨殺驢!”
肅親王蘊著端著茶盞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他比這些人看得更透,卻只沉沉開口。
“更糟的還在後頭——昨兒宗人府遞出的新規你們听說了?往後宗室子弟犯了法,竟要移交法院審理,宗人府只敢在旁邊看著!這不是把咱們的‘護身符’給摘了嗎?”
這話一出,偏廳里頓時炸開了鍋。
多羅順承郡王錫保拍著桌子站起來。
“憑什麼?咱們是太祖爺的血脈,當年跟著打天下的時候,怎麼不說要和這些漢奴同罪?如今太平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可不是嘛!”多羅慎郡王允禧冷笑一聲。
“前兒個果毅公的佷子在天橋調戲民女,擱在從前,宗人府訓斥幾句也就罷了。
現在倒好,法院直接下了傳票,听說果毅公去法院求情,連大門都沒進去!”
議論聲越來越激憤,幾個平日里靠著宗室特權橫行街坊的子弟更是急紅了眼。
慶明喝得滿臉通紅,忽然把聲音壓了下去。
“說來說去,根子還是咱們手里沒了兵權!早年八旗兵權一大半都在宗室手里攥著,皇上見了咱們也得讓三分。
如今倒好,兵權全被皇上收回去了,軍中紀委、政委天天盯著,稍有風吹草動就被找去‘喝茶’。
就算是一軍之長,沒有皇上親下的聖旨,半個人馬也調不動,真敢偽造聖旨,那些被日日灌輸忠君思想的兵丁也只認皇上,各省綠營也換成了新軍,咱們現在想調個兵丁,簡直難如登天!”
這話戳中了眾人的痛處,輔國將軍富大春咬牙道。
“沒兵權又如何?咱們宗室在各地任官的還少嗎?我姐夫在山西當布政使,表哥在江南管鹽運,六叔還是陝西按察使!”
富大春猛地一拍桌子,“不如咱們合計合計,讓他們集體遞辭呈!朝廷少了這麼多官員打理,看皇上急不急!”
“對!就這麼辦!”慶明眼楮一亮。
“到時候地方政務停滯,鹽運、稅收全亂了套,皇上肯定得收回改制的成命!咱們再讓他們在辭呈里提條件,不光要恢復宗人府審理權,還得把傅大人請回來!”
肅親王蘊著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在桌沿急促地敲擊著。
“胡鬧!集體罷官?這是要逼宮謀反嗎?鄂爾泰當年不過被鄂爾奇謀反案牽連就落得抄家流放,你們敢玩這出,是嫌腦袋掛得不夠高?”
“可咱們沒別的辦法了啊!”慶明急道,“眼看著特權一點點被削,再不出手,往後咱們連祖宗的體面都保不住了!
那些任官的家人本就對改制不滿,咱們曉以利害,他們未必不願配合……”
眾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著,越說越覺得這主意可行。
有人當場就要寫信給在外任官的親戚,被蘊著厲聲喝止。
“都住口!這事得從長計議!先派人暗中聯絡,探探那些任官家人的口風,別一上來就把事情鬧絕。
真要遞辭呈,也得分批來,先從偏遠省份開始,看看皇上反應再說。”
蘊著嘴上呵斥,心里卻也生出幾分動搖。
傅鼐退隱後,宗室在朝堂徹底沒了主心骨,如今兵權盡失,若再失去地方官的支撐,往後更是任人拿捏。
或許,這真是唯一能讓皇上妥協的辦法。
散席後,幾名宗室家主立刻分頭行動,有的去聯絡在江南任官的表親,有的托人給陝西的叔父帶話,暗中約定以“身體不適”“水土不服”為由,陸續遞交辭呈。
而這一切密謀,早已通過王府的眼線傳到了養心殿。
弘歷看著密報上“宗室計劃鼓動外放官員集體罷官”的字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弘歷將密報扔給張廷玉︰“張愛卿瞧瞧,這些人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沒了兵權,就想拿地方政務要挾朕?”
張廷玉閱罷密報,面色凝重地奏道︰“皇上,各省官員中與宗室沾親帶故者竟佔三成,若真集體罷官,恐生大亂。
當速傳諭各省巡撫提前預備,一旦有官員請辭,即刻啟用候補接管,絕不能讓政務停滯半分。”
弘歷頷首︰“準奏。另外告訴吏部,把這些官員的履歷卷宗都調上來,但凡有貪腐瀆職記錄的,趁著這次機會一並查了。
他們想罷官?朕成全他們,只是這官帽摘了,可就再沒機會戴回去了。”
……
數日後,陝西、江南、山西等地官員辭呈齊刷刷堆在了弘歷的御案上,十多份奏折里“水土不服”“身染微恙”的字眼寫得懇切,底下卻藏著赤裸裸的要挾。
弘歷掃了一眼,拿起朱筆連猶豫都沒帶,在每份奏折上都批下一個力透紙背的“準”字,筆尖重重一頓。
“傳旨吏部,即刻準奏,不必多言!”
消息傳回肅親王府,蘊著捏著密報的手指猛地收緊,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萬萬沒料到皇上竟如此干脆,連半分挽留的姿態都沒有。
可轉念一想,又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對著滿廳宗室子弟沉聲道。
“慌什麼?這是皇上在故作鎮定,想殺雞儆猴罷了!”
一旁的富大春卻早已按捺不住,拍著桌子嚷道。
“瞧見沒?皇上這是扛不住了!咱們再添把火,讓河南、山東的親戚也趕緊遞辭呈,保管朝廷三日內就得低頭服軟!”
慶明立刻附和,笑道︰“大春說得對!咱們宗室成員遍布各省要職,多辭幾個,看他吏部拿什麼填窟窿!”
滿廳宗室子弟頓時又振奮起來,紛紛叫嚷著要給河南、山東的親戚傳信。
蘊著看著眾人亢奮的模樣,心里那點不安卻沒散去——皇上這般干脆,反倒不像被逼急的樣子。
可話已出口,只能硬著頭皮道︰“遞辭呈可以,但得按規矩來,別讓人抓住把柄。”
蘊著哪里知道,養心殿內,弘歷正看著吏部遞上的候補官員名冊冷笑。
張廷玉躬身回稟︰“各省候補官員與經清華北大聯合培訓合格的五百余名進士已整裝待命,只待舊員卸任,便即刻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