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養心殿外的宮道上漸漸空曠,絕大多數跪著的官員、宗親早已趁著夜色散去,只剩梁國治等兩三個老臣仍直挺挺跪在冰涼的水泥路面上。
“梁大人,夜里露重,您都七十有二了,小心凍出病來!明日咱們再接著跪,先回吧!”
同僚吳尊義在旁低聲勸著,可梁國治只是搖頭,花白的胡須上凝著霜氣,仍梗著脖子不肯起身,大有以死明志的架勢。
子夜時分,寒風卷著沙塵掠過宮牆,梁國治身子一歪,幾乎暈死過去。
弘歷听聞消息,沉默片刻,終是對李玉吩咐。
“把梁大人送回宅邸靜養,好生照看。告訴他,朕知道他的心意,但別讓老骨頭凍死在宮里,晦氣。”
次日天未亮,養心殿外的宮道已黑壓壓跪滿了人,比昨日更多的官員宗親伏在水泥路上,叩首聲與勸諫聲穿透晨霧,攪得殿內不得安寧。
弘歷隔著窗紙听著外面的動靜,指尖在御案上輕輕叩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昨日送梁國治歸家休養,反倒讓這些人覺得朕有了顧忌,竟敢變本加厲地阻撓。
弘歷對侍立一旁的李玉道︰“傳田文鏡即刻進見。”
不多時,田文鏡身著華服快步入殿,躬身行禮︰“臣田文鏡叩見皇上。”
弘歷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可知朕為何召你?”
田文鏡垂首躬身︰“臣不敢妄測聖意。”
“你辦事向來穩重果決,從無拖泥帶水,這也是朕倚重你的地方。”
弘歷語氣沉了幾分,朝殿外揚了揚下巴。
“殿外這些人堵著宮門不走,明著是諫言,實則是要攔朕的革新之路。如何讓他們‘退開’,別再礙眼,你該清楚。”
田文鏡心頭一凜,抬眼時目光堅定,重重點頭︰“臣明白。”
弘歷揮了揮手,語氣不容置疑︰“去吧,辦妥了。”
田文鏡躬身領命,轉身大步走出殿外,晨霧中他的身影格外挺拔。
殿外跪著的人群見田文鏡走來,不少人心里已打起鼓來。
誰都知道,這位田大人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鷹犬”,手里攥著不少人的把柄,此前推行新政時,多少人因貪腐被他揪出,手段之狠讓人膽寒。
田文鏡走到宮道中央,目光掃過人群。
“皇上有旨,司法革新乃國之大計,宮城改建勢在必行。
爾等若真心為大清著想,便該回衙理事,而非在此堵門誤事。”
貝勒允 剛要開口反駁,田文鏡已淡淡看向他。
“允 貝勒府里的管事,去年收受民間商戶三百箱煙酒孝敬,賬目還在我案頭壓著。
趙御史,你上個月收到的那幅古畫,送禮的鹽商此刻還在警察局獄中待審吧?
這話一出,允 臉色瞬間煞白,趙啟銘更是身子一哆嗦,額頭直冒冷汗。
田文鏡又看向吳尊義︰“吳大人老家那處新增的宅院,怕是用克扣的賑災款蓋的吧?”
吳尊義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慌忙扶著旁邊的人想站起來。
人群頓時炸開,跪著的人紛紛抬頭,眼神里滿是驚懼——誰也不知道自己哪樁事被田文鏡記在了賬上。
田文鏡不再多言,只朝侍衛抬了抬下巴。
那哭喊“祖制不可違”的老御史見狀,哪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起身就走。
允 嘴唇哆嗦著,再沒了剛才的硬氣,甩袖起身。
“走!”允巍、允恩也慌忙跟著站起,生怕下一個被點到名。
趙啟銘拉著吳尊義,幾乎是踉蹌著離開。
……
晨霧散盡時,允 帶著允巍、允恩等人氣沖沖回到貝勒府,剛落座便將茶盞狠狠摜在桌上。
“田文鏡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皇上的一條狗,也敢當眾揭我的短!這司法革新我偏要攔,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允 當即讓人去聯絡各方宗親勛貴,約定三日後在府中密議,要聯名寫折再諫,甚至打算鼓動京中旗人商戶罷市施壓。
允巍、允恩雖心有余悸,但架不住允 攛掇,也點頭應下,各自回去聯絡舊部。
然而密議的帖子還沒送遍,次日午後便傳出消息,允 府中收受商戶煙酒的管事已被反貪衙門帶走,連府里的賬冊、地契都被一並查封。
隨著調查深入,更多齷齪事接連敗露——不僅查出府中管事常年借著貝勒名頭強買百姓良田,更有商戶哭訴被強迫高價承包貝勒府的采買差事,稍有不從便遭刁難勒索。
樁樁件件,皆是欺壓百姓、強買強賣的實證。
消息傳開,京中官員宗親個個心驚肉跳。
“原以為只是收些孝敬,沒想到竟藏著這麼多髒事!”
原本答應赴會的人連夜托病推脫,允巍、允恩更是緊閉府門,連允 派人送信都避而不見——誰都怕被這樁貪腐大案牽連進去。
允 在府中等到天黑,別說盟友,連個敢上門的親信都沒有。
隨從慌慌張張闖進來,手里攥著反貪局送來的查案清單。
“主子,不好了!他們查出咱們府里強佔城南菜農土地、逼商戶捐錢修花園的事,連當年逼死佃戶的舊案都翻出來了……”
允 渾身一軟,癱在椅上,臉色慘白如紙,他這才明白,田文鏡哪里是敲打,分明是要借著新政的由頭,將他這些年仗著宗親身份作下的惡事連根拔起。
養心殿內,田文鏡將厚厚的卷宗呈在御案上,樁樁罪證歷歷在目。
弘歷翻閱著卷宗,臉色越來越沉,指尖在“逼死佃戶”四字上重重一頓。
“宗室犯法,與民同罪。”弘歷拿起朱筆,在奏折末尾大筆一揮。
“允 貪腐營私,欺壓百姓,罪證確鑿,著即抄沒家產,革去貝勒爵位,全家流放安東省,永世不得回京!”
朱批落下,殿內一片肅靜。
田文鏡躬身領旨,轉身離去時,腳步比來時更顯堅定。
消息傳出,京城震動。
貝勒身為“入八分公”的高階宗親,承皇室血脈,享世襲俸祿與宗人府特權,向來是“天潢貴冑”的象征。
此前雖有親王、鎮國公等因叛亂抗命被抄家嚴懲,但那是動搖國本的重罪,而貝勒因貪腐欺壓百姓被革爵抄家、流放邊陲,近幾十年實屬少見。
這處置如重錘敲在宗親勛貴心上︰允 非謀逆卻遭重懲,分明是皇上在昭示推行司法革新的鐵腕——誰借宗親身份阻撓新政,特權亦護不住。
安東省地處邊陲,是安置流民、罪犯開墾之地,條件艱苦,與京城的繁華天差地別,允 一去,爵位田宅盡失,宗室身份形同虛設,須與流民一同墾荒謀生。
那些原本還對新政心存抵觸的官員宗親,听聞允 的下場,個個噤若寒蟬,再無人敢提及“諫言”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