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望著眼前運轉的蒸汽機,又看了看圍攏的眾人,朗聲道︰“參與研制的工匠,每人賞銀千兩。”
梅文鼎一愣,忙道︰“皇上,這……這太多了……”
“不多。”弘歷擺手,“他們熬了多少夜,錘了多少下,這銀錢雖換不來辛苦,倒能暖暖心。”
話音剛落,改良中心的一百多號人“噗通”跪倒一片,齊呼“皇上萬歲∼”。
梅文鼎抬頭道︰“皇上,此器初成卻尚無定名,臣斗膽懇請皇上賜名!”
弘歷扶起他,指尖點了點機器外殼。
“此器由你主持改良的,便叫‘梅氏蒸汽機’吧。
西洋人常以發明人冠名,咱們也這般辦。往後工匠們修機器時,摸著這鐵殼上的字,便知是誰的巧思。”
梅文鼎熱淚盈眶,這等殊榮,比任何賞賜都重——要知道,從火槍到水泥,弘歷登基以來發明皆冠“中華”,從未有過以人名冠之的先例。
梅文鼎哽咽道︰“臣……臣定讓這機器轉得穩、轉得快,不負陛下厚恩!”
周明遠見弘歷對蒸汽機興致正濃,忙上前躬身道︰“陛下,隔壁電報研究院也有進展,臣帶您瞧瞧?”
弘歷點頭應允,隨他穿過一道月門,便到了電報研究院。
實驗室木桌上,一台機器正“滴答”作響,紙帶上印著模糊的墨痕。
弘歷看著電報機紙帶上長短交錯的墨跡,臉上露出明顯的笑意,伸手輕輕拂過銅導線,指尖觸到粗糙的絕緣層︰“能發出去字,就是大進步。”
周明遠躬身垂首,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
“皇上明鑒。昨日從院東傳到院西,不過百丈距離,紙帶上的點線就已發虛,長劃漸漸縮成短點,收報時需反復比對才勉強辨認。
可一旦超過百丈,代碼便徹底糊成一片墨痕,連點線的輪廓都分不清了,簡直成了廢紙。”
弘歷轉向周明遠,語氣里帶著期許。
“眼下雖只能傳百丈,但路已經趟開了。
你們往後多在材料上琢磨——銅線要煉得更純,雜質多了自然阻電流。導線外面要涂層白蠟,再用絲綢裹上,防潮又絕緣,信號衰減定能少些。”
周明遠忙叫學徒取來紙筆,將弘歷的叮囑一一記下。
弘歷轉身看向桌角的繼電器樣件,那銅片彎得歪歪扭扭,觸點處還沾著未清理的焊錫,顯然離能用還差得遠。
弘歷指尖輕輕踫了踫銅片,只覺邊緣毛刺硌手︰“電報要想傳得遠,這繼電器是繞不開的坎。”
“就像驛站換馬,電流跑過百丈就乏了,得靠它接住信號、放大了再傳。”
弘歷拿起樣件對著光看,“你瞧這銅片軟塌塌的,彈性不夠。
觸點間距忽寬忽窄,怎麼可能接得住弱信號?讓工匠們換些硬銅料,把彈片磨得薄而挺,觸點用銀鍍了,間距量著尺子定死,多試幾十種尺寸總有成的。”
弘歷放下樣件,拍了拍電報機的木殼︰“不用急著求成,先把這百丈內的信號練得穩如鐘擺,點是點、劃是劃,分毫不差。
繼電器也先在百丈內試,能把信號接穩了、傳清了,再一步步往外鋪線。
等哪日電報能從京城傳到天津,朕再給你們加賞銀、記大功。”
周明遠捧著記滿字的紙,只覺得心里亮堂了許多,躬身應道︰“臣領旨!定讓工匠們在繼電器上死磕,先穩百丈,再圖千里!”
弘歷轉身往外走,靴底踏過門檻時忽然停住,回頭看了眼屋里呵著白氣畫圖的工匠,又望了望窗外卷著雪沫的寒風。
“這幾日天寒,炭房多備些上好的無煙炭,每個屋子都架上炭盆。
再讓伙房每日加兩鍋熱湯,驅驅寒氣。”
周明遠忙應道︰“臣這就去安排,定不讓工匠們受凍。”
弘歷這才邁步出門,寒風撲面而來,他裹了裹衣襟︰“機器要磨,人更要護著。凍壞了手腳,再好的想法也沒法落到鐵上、銅上。”
雪沫子打在檐角,發出細碎的聲響。
弘歷回頭望了眼那兩處亮著燈火的院子,心里清楚,這鐵家伙、銅絲兒眼下雖還嫩,但只要人暖著、心熱著,總有一天,能讓蒸汽的轟鳴傳遍九州,讓電流的滴答聲越過山河。
回宮的馬車剛過西四牌樓,就听見街巷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吆喝︰“蜂窩煤 ——一文錢一個!”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弘歷瞥見街角扎堆的商販,竹筐里碼著黑亮的蜂窩煤,圓滾滾的像摞著小墨錠,買煤的百姓排著隊,手里攥著銅幣,個個臉上帶著暖意。
“倒是便宜不少。”弘歷隨口道,車外正有個老漢挑兩百個煤塊,付賬時還念叨︰“去年十文一個舍不得燒,今年一文錢,做飯取暖都夠了!”
侍立龍輦一旁的太監李玉忙應道︰“可不是?自打官營煤礦交予民間商人打理,又添了西洋蒸汽機抽水、運煤,產量比從前翻了兩三倍,煤炭價格跌了九成還多。
這蜂窩煤去年十文一枚,今年一文就能買,連城郊的窮人家都燒得起了。”
馬車碾過水泥路,又听見商販喊︰“帶耳煤爐配煤球!燒飯暖炕兩不誤!”
弘歷掀簾細看,見買煤的百姓里,有提著竹籃的小戶人家,也有管家模樣的人來訂整月的量。
“大戶人家如今燒飯都不用柴火了,說這煤爐干淨,不嗆煙。”李玉在旁補充。
弘歷望著車窗外攢動的人影,煤爐的熱氣混著飯菜香飄進車簾,眼底帶著暖意︰“百姓灶上的煙火暖了,這些年的非議便都值了。
李玉在旁低聲道︰“前幾年朝堂都說放礦權、用機器是‘變祖宗之法’,如今這街頭煤香,便是明證。”
弘歷望著商販竹筐里黑亮的煤塊,想起當年御案上的彈劾奏章——“礦脈乃祖宗命脈,不可與商賈分利”的字句猶在眼前,宗室勛貴捧著先皇御筆哭諫的模樣也未淡忘。
車窗外,買煤的老漢付了錢,用木車推著煤塊笑盈盈離去,袖口沾著的煤灰在陽光下發亮。
“走快些吧。”弘歷放下車簾,語氣輕快了些,“回宮還有奏折要批,但瞧見這光景,心里頭亮堂多了。”
車窗外的吆喝聲漸漸遠了,可那暖融融的煙火氣,卻像一團火,在弘歷心里燒得更旺。
回到養心殿剛換上華服,李玉便輕聲稟報︰“皇上,北京大學的吳淑度求見,說是有文書呈遞。”
弘歷正擦著手,聞言笑道︰“倒是巧,想來是炎黃會典的初稿成了,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