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婦人提著籃子出來,與老大娘熟稔搭話。
“給我稱二斤酸菜,孩子饞鮮菜饞得直念叨,可南方運來得冬筍太貴,實在舍不得買。”
老大娘嘆道︰“冬日里的鮮菜金貴著呢,能有口腌菜暖身子就不錯了,誰不盼著開春地里冒綠芽啊。”
弘歷駐足听著,指尖在風衣袖口輕輕摩挲。
“趙愛卿,既然這冬日種菜的法子成本已經降低,那盡快推廣開來,讓尋常百姓的冬日飯桌,也能添上幾分鮮活綠意,不必再守著腌菜過冬。”
趙翼忙拱手補充道︰“皇上放心,臣早有打算。
如今中華農業公司名下已有三千八百萬畝土地,分布在直隸、山東、河南各省的良田都有現成的農隊照看。
臣這就從里頭挑幾處肥力足、離農戶近的地塊,讓農技師帶著改良暖棚的法子先試種起來。”
趙翼頓了頓,語氣更添篤定︰“選的都是常種菠菜、小白菜的地塊,按改良後的法子搭棚、控溫、下種,冬日里長勢如何、能多收幾茬,開春前就能見分曉。
只要試驗效果好,各地農官照著章程教,農戶跟著學,來年定能在北方各省都推廣開來,讓冬日青菜不再是稀罕物。”
弘歷聞言朗聲一笑,風帽上的雪粒簌簌滑落。
“如此甚好!待來冬尋常百姓的飯桌都能添上鮮綠青菜,不再愁冬日無菜可食,朕必重重有賞!”
趙翼躬身深深一揖,語氣擲地有聲︰“臣定不負皇上厚望,更不負百姓期盼。”
弘歷目光落在街角積雪的屋檐上,緩緩道︰“此前股市上為農業公司募集的資金不少,大多都用去購地了?”
趙翼連忙躬身回話︰“回皇上,去年股市募集的一億八千萬銀元,確有大半投入了購地。
說來也是托了土地新政的福,那些坐擁萬畝良田的大地主哪肯承擔重賦,紛紛忙著拋售超額土地。”
趙翼語氣里帶了幾分慶幸︰“市面上地源一多,價格比往年降了近三成。
臣趁機讓公司盯著,收的都是這些地主拋售的連片良田,直隸、山東一帶的荒田、薄田也一並贖買了些。
如今這三千八百萬畝地,大半都租給了沒地的佃戶、流民,還有些少地的農戶也來租種,每畝收的租子比地主舊例低不少,他們種著有奔頭,公司也能得些穩定收益。”
“剔除人工、農具的成本後,去年土地出租的獲得一千兩百萬銀元,按章程分了一半給股東做分紅,剩下的錢款也都投去擴購土地了——這規模便是這麼攢下來的。”
弘歷思索片刻,指尖在風衣袖口輕輕叩了叩,語氣沉了幾分。
“購地、租地涉及上億銀元,資金如此龐大,環節又多,極易滋生貪腐。
往後,審計局會不定期來核查賬本,每一筆購地款、租地收益都要清清楚楚,你且約束好下頭人,莫要出紕漏。”
趙翼聞言一愣,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心頭猛地一沉——皇上突然提審計,難道是公司里真出了亂子?
趙翼後背微微發緊,方才匯報時的輕松蕩然無存,連忙斂容重重點頭。
“臣遵旨!臣這就回去整肅賬目,讓各分號把購地契約、租地名冊都理清楚,隨時候查,絕不敢有半分含糊!”
弘歷望著巷口飄飛的雪片,眸光微凝。他說這話並非無的放矢,前幾日國安局密探的密報、地方官員的彈劾奏報都擺在案頭。
分號購地時與地主串通虛報地價、租地時以次充好克扣佃戶……這些中飽私囊的勾當,若不嚴查,既寒百姓心,更會壞了農業公司的根基。
弘歷沒有挑明,目光從巷口收回,落在趙翼緊繃的肩頭,語氣緩了幾分。
“你是朕親自選來管這農業公司的,辦事有沖勁,想法也實在,這點朕信得過。”
弘歷抬手撢了撢趙翼肩頭的落雪,指尖帶著雪的涼意。
“只是你年輕,底下人多是從舊衙門或商號轉來的,人心復雜,有些彎彎繞繞你未必看得全。
購地、租地牽扯銀錢田地,最易藏污納垢,你既要往前沖,也要回頭看看腳底下的路,莫讓底下人壞了你的名聲,更壞了朝廷的事。”
趙翼听出皇上話里的提點與維護,額頭滲出細汗,躬身道。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回去後臣不光查賬,還要親自去各分號走一趟,把虛報地價、亂漲租子的事揪出來,該查的查,該換的換,絕不讓一顆老鼠屎壞了整鍋湯。”
弘歷微微頷首,望著漫天飛雪里愈發清晰的街巷輪廓,輕聲道。
“農業公司是土地新政的根基,你得把它守好。既要讓百姓有地種、有菜吃,也要讓這盤棋干干淨淨,走得長遠。”
趙翼腰身彎得更低,語氣斬釘截鐵︰“臣請皇上放心!此事臣定當徹查到底!”
弘歷看著他緊繃卻堅定的側臉,指尖的雪粒悄然融化,他對趙翼的才干向來認可,否則也不會將這關乎國計民生的農業公司交托給他。
只是信任歸信任,若連下屬都管束不住,任由貪腐壞了新政根基,那這總經理的位置,自然也就不必再坐了。
弘歷沒再多言,只淡淡道︰“去吧,把事辦利落。
朕要的不只是保證,是實實在在的結果。”
趙翼重重點頭︰“臣即刻去辦!”說罷轉身便要離去,風雪中腳步竟比來時更顯急促。
趙翼離去後,弘歷在隨從的無聲護衛下,繼續在漫天風雪里緩步前行。
弘歷微微仰頭,看著鉛灰色天空中飛舞的雪片,腳下刻意放慢了步子——前世落雪時,弘歷總愛踩著這樣的聲響獨行,那“咯吱、咯吱”的輕響,干淨又清脆,像是能把心頭的雜緒都一並踩碎在積雪里。
穿越到這個時代已是第十個年頭了,前世的模樣早已在日復一日的帝王生涯中被磨得模糊,只依稀記得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刺痛。
那時的華國被層層圍堵,在國際舞台上舉步維艱,黃皮膚的同胞在異國他鄉被輕慢、被排擠,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周邊虎狼環伺,真正能並肩的友邦寥寥無幾。
那份因國家積弱而承受的屈辱,那份看著同胞低人一等的悲哀,像一根細刺,十年來始終扎在弘歷心頭。
世人都說大清康乾盛世,可他比誰都清楚,這盛世的表皮下藏著多少腐朽。
前世的衰敗,正是始于此刻的安逸與閉塞,若他不曾來,百年後的屈辱或許仍會如期而至。
弘歷深吸一口帶著雪意的寒氣,腳下的“咯吱”聲伴隨著他的步伐,規律而沉穩。
冰冷的空氣嗆得胸腔微微發緊,卻讓那份決心愈發清晰。
弘歷抬手拂去風帽上的積雪,指尖觸到的寒意,竟與前世深夜街頭的冷意漸漸重合。
“不,”弘歷在心底無聲地說,“絕不會再讓歷史重演。”
他要讓這個古老的國度掙脫枷鎖,走向真正的強大。
他要讓後世的華人生來便有尊嚴,讓黃皮膚成為驕傲的印記。
他要讓這個國家在寰宇間挺直脊梁——這不僅是帝王的責任,更是弘歷帶著前世記憶而來,唯一的執念。
風雪依舊,腳下的積雪被踩得愈發厚實,“咯吱”聲在寂靜的街巷里格外清晰。
每一步踏下,都像是在與這個時代對話,沉穩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