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嬤嬤慌亂中眼角余光飛快掠向翠屏,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被身旁的陸嬤嬤暗暗肘了一下。
陸姓嬤嬤湊近榻邊急聲安撫︰“娘娘咬牙撐住,眼下正是最要緊的關頭...若生下的是皇子,便是天大的福氣,到時母憑子貴,皇上自然會日日來看您,春禧殿的風光還在後頭呢。”
皇子?
這兩個字像一道微光,倏地刺破了曲婕妤眼前的昏沉。
是啊,崔太醫早就診過脈,這一胎一定是皇子!她死死咬住下唇,將痛到麻木的身子重新繃緊蓄力。
產閣外。
春禧殿宮人匆匆從外頭回來,孟姝幾人抬眼看去。
宮人垂首屈膝,聲音有些發急︰“回娘娘,奴婢們方才去福寧殿,被景內官攔了,說皇上正與韓都督議事,再有一個時辰方能得空兒過來......”
齊嬪在一旁听著,忍不住在心里頭唏噓。
宮里頭這兩年四位嬪妃臨產,哪一次皇上不是守在殿外?曲婕妤懷的時候藏得倒是巧妙,但如今,太後喪儀剛過,前朝又正忙著北疆犒賞的事,皇上的心思大半在前朝,她這臨盆的當口實在算不上好。
廊下安靜下來,眾人的耐心快要被這漫長的等待磨盡時,產閣內忽然傳出一聲嬰兒的啼哭。
仿佛像是憋了太久,這哭聲又急又促,一聲疊著一聲,竟听著人心里頭莫名發慌。
“生了?!”
雲寶林身子一震,下意識往前挪了兩步,朝著門里面揚聲問,“——是皇子還是公主?”
殿外眾人懸了半日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齊嬪轉頭對孟姝道︰“瑾妃妹妹,咱們去瞧瞧吧。”
......
產閣內,陸嬤嬤抱著襁褓,臉上堆著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她對著剛從劇痛中緩過口氣的曲婕妤顫聲賀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位小皇子!您听听這哭聲多響亮,將來定是個有福氣的!”
曲婕妤渾身脫力地陷在軟榻里,听見“小皇子”三字,緊繃的神經驟然松懈,唇邊先是牽起一抹極深的笑意,緊接著還未來得及看一眼,便徹底昏厥了過去。
陸嬤嬤的笑容還堆在臉上,目光落在襁褓里那團小小的嬰孩身上,臉色卻猛地煞白。
接生時她便發覺,這孩子的頭比尋常新生兒要大些,可這並不十分要緊,她只當是宮中藥補得宜,皇子格外健壯也是有的。
但等她這會兒子撥開裹布仔細瞧過後,見到嬰兒脖頸、脊背甚至皺巴巴的小臉上,竟散布著幾道暗紅色的胎記,像是凝固的血痕。
尤其是臉頰上的那一點,恰在眼角下方,雖只有紅豆般大小,卻格外扎眼,在初生嬰兒粉嫩的皮膚上,透著幾分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這、這......”
陸嬤嬤手一抖,襁褓險些從懷中滑落。
帳外,陸珍陸太醫正候著,見嬤嬤抱著襁褓過來,忙接在手中。待看清那幾處不是淤斑,而是胎記時,他倒抽一口冷氣,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翠屏忙著與幾位醫女在榻前善後清理,听見外間動靜忍不住起身走過去,待看清那嬰兒臉上的印記,“啊 ——” 的一聲尖叫劃破了殿內的死寂。
孟姝听到這聲響,與綠柳對視一眼。
綠柳忙去到門口,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很快又在慌亂中帶著蕊珠悄然離開了春禧殿。
不過一個時辰,曲婕妤誕下皇子,而那孩子臉上帶著塊暗紅胎記的消息,便像長了腳似的,傳遍了後宮的角角落落。
六宮內不乏有人竊語,其中就有說定是周太後崩逝那兩日,曲婕妤拖著重胎執意跪在宮道口祭拜,沖撞了胎神,才落得這般。更有甚者,望著春禧殿的方向揣度,皇子生而帶痕,恐是“天命有缺”的征兆,怕會招來災厄。
......
會寧殿內,純貴妃正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听蕊珠稟完消息,她猛地將額上搭著的帕子一把扯了下來。
“好!真是應了那句因果報應!”
她冷笑一聲,語氣里透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暢快。
“當初曲氏處心積慮想害姝兒的孩子,如今輪到她自己,偏生出來個臉上帶胎痕的皇子!這不是老天都看著麼?”
說罷仍覺不解氣,她撐著榻沿便要起身︰“扶我起來。這病也養得差不多了,咱們去春禧殿探望一番,順便瞧瞧這位三皇子的模樣。”
梅姑姑忙抱著懷里的康哥兒上前攔住,“娘娘,出了這等事,春禧殿此刻正透著晦氣呢,您這身子剛好,可不能去湊這份熱鬧,仔細沾了不干淨的......”
一旁的夢竹也輕聲勸道︰“听說曲婕妤難產,眼下身子虛的厲害。中間醒了一回,翠屏把三皇子抱給她瞧了一眼,不知怎的又暈了過去,到現在還沒醒呢。”
純貴妃重新在軟榻上坐定,“她原是指望著生下皇子便能‘母憑子貴’,步步高升呢,如今這夢碎了,她那顆汲汲營營的心,自然是熬不住這急火了。
說著,她抬眼望向窗外,“姝兒怎還沒來?這樣好的消息,她要是親自跟我說,那才暢快呢。”
梅姑姑笑著道︰“娘娘都生了康哥兒,怎麼倒有些孩子氣了。”
蕊珠道︰“姑姑,這可不是解氣麼。奴婢就瞧不上曲婕妤那副樣子,明面上斯斯文文,背地里算計這個那個的,如今落得這般,也是她自己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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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孟姝還在春禧殿。
伴著內侍的唱喏,皇上攜著順妃一同進了院。他方才在福寧殿設宴,聞听曲氏已平安誕下皇子,這才趕來。
不過眼下臉上卻是沒什麼喜色,眉宇間還帶著幾分沉凝,在瞧過襁褓里的三皇子後,他沉聲道︰“何醫正可在?皇子面上的胎痕,可有法子祛除?”
周遭的嬪妃瞬間噤聲。
順妃站在一旁,眼角余光飛快掃過襁褓,隨即垂下眼簾,這孩子生得倒周正,但眼角下的那點暗紅,像塊洗不淨的污漬,生生壞了幾分討喜的模樣。
何醫正聞言忙叩首回話︰“回、回皇上,此乃天生胎記,深入肌理,臣...臣暫無良方。”
皇上 “嗯” 了一聲,沒再追問,目光從嬰兒臉上移開,落在內室的方向,“曲婕妤身子如何?”
守在門邊的翠屏跪在地上,顫聲回道︰“回皇上,娘娘難產傷了元氣,此刻仍昏迷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