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正忙著迎周太後與純妃回宮的當口。
宮外,位于永昌坊的韓家府邸,今日也是熱鬧非凡。
先前隨著北疆捷報快馬傳至京城,皇上就已下旨厚賞韓家。連日來,這座都督府儼然成了京中最炙手可熱的去處。
各府主母夫人們聞風而動,紛紛往韓府遞帖子拜訪。更有甚者,一些人知曉韓都督獨身後,竟然動起了別樣的心思,明里暗里托人說項。
不過,有件事卻透著幾分蹊蹺。
韓家小姐待字閨中,入京後也隨幾位武將家的小姐出席過幾場宴會。論家世、品貌皆是上選,可京中竟幾乎沒有人家敢主動與之攀附。即便是尋常遇著,眾人也會隔著些微妙的距離。
其中,沈家夫人倒動過念頭,原本私下里她還存著托震北侯夫人探探口風的打算,但自打收到丈夫的家書後,便漸漸偃旗息鼓,沒有下文了。
導致這一情形的緣由,是姜太後在韓淑儀覲見當日,賞賜的那枚五尾鳳釵。
此事不知怎的,已經逐漸在京城權貴階層中流傳開來。不少人都在背地里感嘆,說韓淑儀命格富貴,即便只是韓家養女,也有入宮為妃的福分。
今日禮部尚書更是親自登門,帶來了皇上賜給韓家的中秋恩賞,從珠玉珍寶、鎏金器皿到雲錦綢緞,一箱箱紅綢裹著,流水般抬進府門。
因府中多是女眷,禮部尚書特意攜了夫人同來。
韓淑儀自不便出面見客,韓老夫人獨自在前廳接待應酬。她笑著收下賞賜,說了些 “皇上恩典”“韓家不敢當” 的體面話。尚書夫人事先得丈夫授意,不僅對韓家贊不絕口,言語間也透著十二分的恭瑾,姿態放得極低。
送走客人,前廳的喧囂散去。
韓老夫人回到內院,她枯坐在案前,久久未動。
案上靜靜躺著一封家書,這封信,她已經反復看了數遍,但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喜色,反而凝著一層化不開的憂慮。
隨著回京的時日漸久,震北侯府已大不如先前親近,平日里走動雖也不少,但處處透著幾分客氣和疏離。
此時韓老夫人將信封又拿在手里,案幾上一枚惹眼的五尾鳳釵也隨之映入眼簾。
素勤端了盞參茶進來,見著老夫人這般模樣,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難過,“老夫人,這兩日應酬多,用盞參茶養養身子吧。”
“將這鳳釵收起來。”韓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原想著...總有法子避開,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徒勞。”
也許自打離開北疆那日起,自家孫女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
皇宮,會寧殿。
一路舟車勞頓,純妃的臉上難免有一絲倦色。方才眾人送周太後回壽康宮,周太後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開口讓她先回去安置。
花廳內,紫檀木軟榻上鋪著厚厚的墊子,純妃拉著孟姝的手,兩人終于可以挨在一處說話。
“錯過了玉奴兒的滿月宴真真可惜,如今他都三個月大了,明日我定要去你宮里瞧瞧。”純妃說著話,讓夢竹將準備的禮物取出來。
孟姝笑著勸道︰“你的身子愈發重了,哪兒還能出門,乳母過會兒就將他抱來給你瞧個稀罕。”
純妃的產期在十月前後,先前在行宮時,一直由甄府太醫照料安胎事宜。如今回了宮,孫太醫辭官,簡止又不在,孟姝早早就替她留意著,最後挑中了一位姓李的太醫。
兩人說話的工夫,李瑞提著藥箱過來請脈。
他與懷安侯府有點拐著彎兒的姻親關系,也是雲夫人私下授意孟姝,說這人醫術扎實,性子也靠得住,可以信任。
“臣李瑞,給純妃娘娘、瑾妃娘娘請安。”
李瑞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便跪在軟榻旁替純妃診脈。指尖搭在腕間診了片刻,收起脈枕後又接過夢竹遞來的過往脈案,就著窗下的光線仔細翻看。
“娘娘脈象平穩,只是胎氣略有些浮動。” 李瑞語氣恭謹,“想來是今日舟車勞頓所致,並無大礙。今晚早些歇下,明日便能緩過來。”
純妃點點頭,讓夢竹送他出去。
隨後她屏退眾人,向孟姝打听了曲婕妤的事,隔了會兒說道︰“雖說崔太醫擅斷胎之術,但也並非次次都準。若她僅憑此就斷定腹中懷的是皇子,也未免太過兒戲。”
孟姝淡淡道︰“她信不信在其次,我瞧著,倒有大半是做給皇後看的。若真是皇子,正好借此攀附皇後。若是公主,皇後也能容她。如今她拘在春禧殿養胎,按皇上的意思,與禁足也差不多了。”
“如此倒也省了麻煩。”純妃輕輕撫著小腹,嘆了句,又關切地問︰“中秋宮宴的事,姝兒籌備的如何了?眼下我在宮里,有孔嬤嬤貼身伺候著,不如讓梅姑姑去你那邊幫襯幾日,也好替你盯著些,免得有人趁機使壞,平白誣陷了你。”
“婉兒放心,這事我早稟了皇上,調了閔榮來操辦,她在宮里多年,自會盡心盡力。眼下皇後憂心著旁的事,怕是也騰不出工夫。就是慶嬪有些棘手,我也讓人著重盯著了。”
外間傳來聲響,兩人轉頭望去,透過窗子,只見甦乳母抱著玉奴兒,身後跟著明月和夏兒,她們剛進內院,夢竹便帶著人迎了上去,仔細攏了攏襁褓外的披風,才護著往里走。
“玉奴兒來啦。”純妃面上歡喜,拍了拍孟姝的胳膊想起身,孟姝攔著說︰“這就進來了,你仔細坐著。”
外間眾人到了花廳,純妃一眼瞧見個粉雕玉琢的小家伙,頓時喜上眉梢,先前的倦色散了大半。
她雖懷著身孕不便抱他,也忍不住往前傾了傾身子,笑道︰“我就說憑著姝兒的相貌,玉奴兒定是個玉雪可愛的小人兒。”
孟姝輕輕捏了捏玉奴兒的臉頰,小家伙似是被逗樂了,小嘴一鼓,配合著吐了個圓圓的奶泡兒,又伸著藕節般的胳膊,小手無意識地抓住了純妃垂著的袖口。
“喲,這孩子,頭一回見面就知道跟我親近呢。” 純妃又驚又喜,聲音都放柔了幾分,“往後可得常抱他來我宮里,讓我好好疼疼。”
孟姝笑著點頭,“他倒的確乖巧,餓了才哭兩聲,吃飽了就笑,從不磨人。”
純妃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哪有你這樣當娘的,淨說孩子憨話。”
玉奴兒似是听懂了,在襁褓里蹬了蹬小腳,發出咿呀的軟聲,逗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在會寧殿用過晚膳,孟姝才帶著宮人離開,臨走前執意將明月留了下來,並叮囑她寸步不離的護在純妃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