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兩輛馬車,加之韓家從北疆千里迢迢帶來的各色禮品,都由專人小心翼翼地捧著,從永昌坊一路往宮門去,引得沿街百姓紛紛駐足,私語不斷。
韓老夫人雖非出身勛貴,但身為韓將軍生母,這些年在北疆跟著兒子歷經風雨,風刀霜劍早把尋常婦人的怯懦磨去,養出一身不卑不亢的硬朗氣度。
此番入宮謝恩,她心里不是沒有忐忑,畢竟是第一次面見天顏,可那點局促早在踏出北疆時便被壓了下去,面上瞧不出半分波瀾。
馬車在宮門前停穩,車簾被內侍輕輕掀開。
韓老夫人扶著韓淑儀的手,踩著腳凳緩緩踏下車,抬頭便見景明領著兩隊宮人內侍垂首立在車前迎候。旁邊還站著兩個宮女,領口繡著纏枝蓮紋,瞧著氣派和穿著,應是皇後宮里的人。
景明領著宮人躬身行禮,“奴婢等參見韓老夫人,韓姑娘。”
韓老夫人目光一掃,余光在知雪跟前定了定,便知這陣仗里的門道,微微頷首道,“有勞各位久等了。”
知雪移步上前,福身行禮︰“奴婢知雪,拜見老夫人。奴婢們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侍婢,都是從將軍府出來的。”
“好,好。” 韓老夫人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笑著點頭,“老身當年離開西南時,皇後娘娘還只是個小姑娘,沒想到如今竟相見是在宮里。”
待老夫人說完話,一位管事模樣的胖婦人這才上前,從袖口取了幾枚荷包出來。
古往今來,不管是北疆還是京城,塞荷包兒的動作出奇的一致。
但這回沒人敢真收下。
韓淑儀在一旁瞧著,忽然開口︰“勤姨,取幾枚狼牙來送給各位吧。北疆的狼牙,佩戴著能闢邪。”
素勤一拍腦袋,笑著道︰“瞧奴婢這記性,小姐來前特意囑咐過的!” 說著轉身就往馬車後箱去翻找。
景明一听狼牙兩個字,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韓淑儀瞧出他的神色,“內官大人若是怕瞧著嚇人,揣在荷包里隨身帶著也一樣管用。”
韓老夫人輕咳一聲,“老身這孫女在北疆野慣了,沒見過京里的規矩,內官大人莫怪。”
景明剛要笑著打圓場,就听老夫人話鋒一轉,“這幾顆狼牙是淑儀冬獵的時候射殺的,還是她親手取的。”
景明和知雪齊齊噎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都僵了半分。
站在景明身後的兩名宮女,听見“親手取的狼牙”幾個字,嚇得悄悄往後縮了半步,臉色都白了些。
素勤捧著個木盒回來,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擺著幾枚瑩白的狼牙,齒鋒銳利,還帶著幾分未經打磨的野氣。
韓淑儀伸手從木盒里揀出一枚稍大的狼牙,遞向景明,眼底閃著幾分少年人的得意︰“內官大人瞧瞧?這枚出自頭狼,最是護崽凶狠,我在雪地里追了它幾里地才射中的。”
景明望著那閃著寒光的狼牙,再看看韓淑儀清亮卻帶著股野勁的眼楮,只覺得這趟差事比伺候皇上還讓人手心冒汗。
他忙笑著擺手︰“姑娘好身手。”
“老身隨內官拜見皇上。”韓老夫人適時開口,轉頭對知雪道︰“勞煩知雪姑娘帶淑儀先去皇後娘娘宮里。”
知雪听了這話暗中松了口氣,方才這一幕,再加上老夫人的話音,顯然是不想讓孫女往宮里湊。這倒省了皇後娘娘不少麻煩。
她忙應道︰“老夫人放心,奴婢定會好好照看韓姑娘。”
景明見狀也不阻攔,堆著慣常的笑意躬身道︰“老夫人請隨奴婢去福寧殿,待到了晌午,太後娘娘設宴,屆時皇後娘娘與韓姑娘也會過去,正好一處說話。”
韓老夫人輕輕頷首,轉身拉住韓淑儀的手,溫聲囑咐︰“此番回京,你父親備了不少北疆特產。還有沈家二郎托咱們給宜嬪娘娘和二公主帶的皮毛、雪參,你一會兒順路去宜嬪娘娘宮里走一趟,替他交了。”
景明臉上的笑意倏地一滯,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老夫人口中的沈家二郎,他自然知曉是沈婕妤的胞弟。可年前沈氏早已因罪被褫奪封號,降為婕妤,連帶著淑景殿都落了鎖,封了宮。
北疆離京雖遠,這般大的動靜,按說早該傳到韓都督和沈家父子耳中了。韓老夫人此刻卻依舊一口一個“宜嬪娘娘”,是當真不知?還是...有意為之?
......
“娘娘,董明昨兒去了一趟福寧殿,帶回個信兒。”
綠柳在書案前研著一塊墨錠,抬眼看了看窗外,又補充︰“說今日韓老夫人回京謝恩,會帶著孫女一同入宮覲見,瞧著時辰,這會兒該已經宮里了。”
孟姝正低頭給舅舅寫信,聞言輕輕點頭,“侯爺早料到了。其實年前北疆還沒開戰時,皇上就想下旨召韓都督的家眷回京,不過是晚了半年罷了。”
夏兒在一旁剝著蓮子,聞言接話︰“娘娘,听于嬤嬤說,韓都督原是西南邊地人,後來被先皇調去蜀中練兵,最後才駐守北疆。他家那位養女,是蜀中副將的嫡女,算著年紀,今年正好十六......”
綠柳看她話音遲疑,索性接過話茬︰“皇上怕是有意將這位韓姑娘納進後宮?”
孟姝放下筆,將寫好的信紙輕輕吹干︰“宮里的女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她入宮也好,不入宮也罷,我們且靜觀其變就是。”
明月生怕窗外的蟬鳴吵著玉奴兒安睡,花了小半個時辰將樹上的蟬都捉去了,此時只有風拂過葉尖的沙沙聲,襯得殿內愈發安寧。
孟姝指尖拂過信紙邊緣,眸光沉靜。
後宮的風,從來不是因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而起的,關鍵是,這風要往哪個方向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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