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曲婕妤竟懷了身孕——”
齊嬪深吸了一口氣,豁然從軟榻上站起身。她懷里抱著的令儀公主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著了,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下半晌暑氣稍歇,她特意抱著令儀來靈粹宮串門,原正和孟姝說著瑞雪還未從掖庭局放出來的事呢,乍听到畫錦從外面打听來的消息,整個人都僵住了。
守在一旁的乳母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從齊嬪懷里接過令儀,又極有眼色的向孟姝和齊嬪福了福身,隨綠柳退出了寢殿。
孟姝聞言臉色微變。
‘居然有了身孕,怪不得...敢這般行事。’
原本她還在暗自琢磨︰曲婕妤出手,並非沒有理由。既能借乳母間接暗害玉奴兒,又能順勢給皇後扣上“掌宮不力”的帽子,一石二鳥。
可細細盤桓下來,總覺得哪里不對,這般險中求勝又帶著狠勁兒的法子,實在不像她平日里那副謹小慎微的性子。
如今想來,大約是有了身孕,便多了幾分孤注一擲的底氣。揣著龍裔,便敢賭這一把,賭能借此攪亂後宮格局,為自己和孩子掙個將來?
齊嬪已按捺不住,在殿中踱了兩步︰“這可真是奇了!她懷了身孕,怎麼半點風聲都沒露?前幾日她來探望阿福時還瞧著與往常並無二致,莫不是......”
她忽然頓住,看向孟姝,“莫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藏著掖著,就等著這時候鬧出動靜?”
殿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又起了,一聲聲聒噪得緊,攪得人心煩意亂。
“紅玉,” 孟姝抬聲喚道,“讓董明去掖庭局傳句話,請童大人過來一趟”
紅玉應聲而去,殿內一時靜了下來。
齊嬪語氣里多了幾分憂色︰“曲婕妤原本就藏的深,平日里不爭不搶的,誰也摸不透她的底細。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多了層護身符,往後的心思,怕是越發難測了。”
......
約到了酉時,日光斜斜掠過靈粹宮的琉璃瓦,鍍上一層暖金。
童薄趕到時,齊嬪已帶著令儀公主離開,宮道上只余幾個灑掃的小內侍,見了他連忙垂首退到一旁。
董明引著他穿過抄手游廊,往東側的前殿書房去。剛轉過月洞門,便見孟姝正臨窗坐著,案上攤著幾卷書,指尖輕輕捻著書頁的邊角,似在等候。
“童大人不必多禮,本宮召你前來,你該知道是為了何事?”
童薄躬身行禮,側身將手中的卷宗遞給一旁的董明。
“回娘娘的話,自昨日起,下官已審過尚服局上下七十八人,包括掌事、女官、繡娘、內侍等人。現已查明,陳掌衣因听信其手下內侍張全的攛掇,在乳母的夏衫臨送靈粹宮前做了調換。至于衣料上的手腳,給陳掌衣用過刑後,她依舊堅稱並不知情,是張全私下勾結司珍司內侍陳福所為。”
孟姝接過董明轉呈來的卷宗,見墨跡新鮮便有幾分明了,目光先快速掃過前半部分的供詞,最後停在瑞雪那幾頁上。
“不是要去羈押曲婕妤,怎麼卷宗里最後的陳詞......”她抬眼看向童薄,“又與曲婕妤沒有關聯了?”
童薄心頭一凜,頭垂得更低了些,卷宗在他來時已經盡數改了一遍。
“據春禧殿宮女瑞雪供述,確是她提點陳福,說陳掌衣與周姑姑素來不睦,陳福才借機搭上陳掌衣。只是...瑞雪已伏案...自盡了,但她到死都始終未承認香粉出自春禧殿。
至于陳福,受刑後身體不支,也已經沒了。張全倒是活著,只一口咬定,衣衫上的香粉是陳福交給他的。”
“如此說來,滿月宴上的風波,經了這二人之死,倒是已經消彌了?”孟姝合上卷宗,輕笑一聲。
童薄立時跪倒在地,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只剩下一句請罪︰“下官辦案不力,求娘娘責罰。”
......
接近戌時,朦朧的夜色如浸了墨的絹紗,從天際緩緩攏來。
粹玉堂。
綠柳輕聲輕腳進來,低聲稟道︰“娘娘,下半晌太後娘娘派了貼身嬤嬤去了春禧殿,皇上...人雖沒去,不過讓景內官走了一遭,還下了旨意,讓孫太醫為曲婕妤專司保胎。”
書房還未掌燈,暗沉沉的。
孟姝久久的坐在書架前的圈椅上,從窗欞漏進來的一點夜光,將她整個人柔柔的包裹起來,輪廓里透著一股化不開的冷意,
“她怕是連身子都不顧,去了福寧殿‘請罪’了吧。”
孟姝唇角輕輕扯了扯,像在笑,又像在嘆。
隨著話音,她微微動了動身子,圈椅發出一聲極輕的吱呀,在這寂靜里格外清晰。
綠柳垂著眼瞼,輕輕頷首︰“曲婕妤申時末去的福寧殿,一直跪在殿前請罪,董明借著在御前伺候過的交情,打探到曲婕妤請罪之言說的是...‘御下不嚴,以至宮人生了口舌是非,險些釀成大禍’,皇上......”
“不必再往下說了。”孟姝打斷她的話。
御下不嚴是小過,龍裔安穩是大事,皇上既派了太醫,便是默認了這場“息事寧人”。
綠柳噤了聲,退到一旁。
戌時已至,夜色更濃了,連那點透進來的光也吞了去,書房里暗得只能瞧見書架的輪廓。
孟姝抬手按了按眉心,低聲道︰“綠柳,掌燈吧。”
“娘娘,您...還沒用晚膳呢,冬瓜做了好些菜,還說讓您試試新......”
綠柳擔憂的話還沒說完,殿外傳來夏兒的聲音,“娘娘,景內官著人來傳話,說皇上過會就來粹玉堂......”
“不見。”
孟姝緩緩起身,繞過書案走到門口時,她從夏兒手中拿過一盞羊角宮燈,沒再多說一個字,徑直往東暖閣去了。
“綠柳姐姐...娘娘她這是...”夏兒縮在門旁,惶惶然道,“福寧殿的內侍還在前殿等著回話呢,這要是怠慢了......”
綠柳快步走到門外,望著孟姝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背影。
隨即定了定神,對夏兒道︰“你去回話,就說娘娘出了月子後,身子還虛著,太醫囑咐需靜養,這幾日都不能侍寢了。”
她頓了頓,又補了句︰“語氣放恭順些,就說娘娘讓給皇上請罪,等身子好些了,自會去福寧殿謝恩。”
夏兒連忙點頭應下,轉身往前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