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姑娘,六月初這幾日,你可還記得你都去過哪里,做了什麼,見過什麼人?”
紙頁翻動的輕響在靜院里格外清晰。
童薄將手中卷宗甩到案幾上,目光斜斜睨了瑞雪一眼。
被押解來掖庭局的路上倒也讓瑞雪鎮靜下來,她跪在地上後,只隔了片刻便垂首道︰“回大人,奴婢這些日子一直陪娘娘在春禧殿,甚少外出。六月初只去過兩回尚食局,另外去了太醫院為娘娘取了兩回藥。”
這話回得含糊。
童薄斂了斂眉,面上倒不見惱怒,只順著她的話問︰“娘娘患了何病?既需用藥,為何不遣太醫往春禧殿看診?按規矩,取藥該去尚食局司藥司,你為何直接去了太醫院?”
“夏日炎熱,娘娘只是感了暑氣,身子有些不爽利。還沒到太醫請脈的日子,娘娘原本讓奴婢去司藥司取些尋常消暑的丸劑,是奴婢擔心,想著不如去太醫院問一問,看有沒有更對癥的方子,才擅自轉了道。”
童薄听完,沒再追問,只抬眼看向一旁的內侍。那內侍會意,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瑞雪聞言好似松了一口氣,眼底也重新泛起些微神采。
她主動補充道︰“奴婢記得六月初五去的尚食局,取了兩盞消暑飲子。”
“哦?為何這日記得這麼清楚?”童薄頃身追問。
瑞雪像是有些為難,欲言又止,半晌才低聲道︰“......因那日奴婢在路上踫到了陳內侍,與他說了些話,因此記得清楚。”
“司珍司的陳福?你們說了些什麼?”
瑞雪的頭垂得更低了,隔了好一會才道︰“陳內侍與奴婢是同鄉,那日見了面,便拉著說了些家常。他說近來總覺身子不適,又在尚功局得罪了陸典珍,問奴婢有沒有門路,想換個安穩些的去處。”
童薄掃過卷宗上的幾行字,“繼續,你說了什麼?”
“奴婢...奴婢想著總歸是同鄉,不好直接回絕,就順口提了一嘴,說年前去尚服局領料子時,好像听陳掌衣念叨過,她手下還缺兩個機靈的內侍。除此之外,再沒說旁的了。”
她說完,便伏在地上不再言語。
“沒了?”童薄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這可與陳福錄的口供對不上,用不用咱家提醒提醒你,也好讓你記全乎些。”
瑞雪听得這話臉色煞白,不待她再開口,兩側的內侍就已經一左一右將她拖到了一側刑具旁。
約一盞茶工夫便傳出壓抑的痛呼。
再看瑞雪時,她已被拖回原地,發髻散亂,衣衫沾滿塵土,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淨,渾身像被車輪碾過般癱在地上。
良久,她才斷斷續續道︰“奴...奴婢...奴婢知錯,奴婢只是提點他...說陳掌衣與周姑姑不睦,讓他若真去了繡房,當心站錯了隊,此外真的沒有旁的了。”
“啪!”
早就在旁候著的桂嬤嬤上前一步,揚手就給了瑞雪一記耳光。這一巴掌力道極重,瑞雪被打得偏過頭,嘴角立刻溢出血絲。
“你好大的膽子,”桂嬤嬤厲聲呵斥︰“到了這時還敢扯謊!快說!是不是你對陳福說,只要在乳母的夏衫上動手腳,讓周姑姑出紕漏,就能討好陳掌衣,進而幫他謀到差事?!”
“說!是不是你親手將香粉交給陳福,讓他......”
瑞雪被打得懵了片刻,耳中嗡嗡作響。她猛地睜大眼楮,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嘶喊︰“冤枉!奴婢沒有!桂嬤嬤豈能屈打成招——”
她掙扎著想要抬頭,卻被內侍死死按住,只能眼睜睜看著桂嬤嬤從一堆刑具里摸到一道竹鞭,眼底的驚恐終于壓過了所有鎮定。
桂嬤嬤揚起手中鞭子,心里明鏡似的,到了這步田地,不管真相如何,這罪名自然得安在瑞雪身上,再順著她這條線,牢牢纏上她背後的曲婕妤。
盡管這個真相或許存疑,畢竟曲婕妤位份不高,又素來低調,怎麼想也沒有這般潑天的膽子,敢在皇長子的滿月宴上動手腳?
但皇後要主持善後,給瑾妃一個交代,皇上更要個能平息風波的結果......層層疊疊的心思壓下來,總得有個有分量的人來擔這樁禍事。
靜院里再次響起瑞雪淒厲的痛呼,竹鞭抽在皮肉上的悶響一聲聲撞在牆上,又彈回來,纏得人心里發緊。
童薄遠遠站在廊下,背著手冷眼旁觀。
日頭爬到了頭頂,曬得磚地發燙,他卻感覺不到半分熱氣。
在宮里待得久了,屈打成招的事也見得多了。眼下這樁,實在算不得稀奇。
況且,陳福雖受不住刑勉強“承認”了,可‘間接謀害皇子’的罪名,豈是一個小內侍能擔得起的?總要找個有分量的主子來頂罪,才能讓這樁案子名正言順地了結。
至于這主子是誰,原就由不得他童薄來定。
他只消順著上頭的心思在審案的卷宗里添幾筆、減幾分,輕輕推一把便是。
他望著瑞雪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痛呼聲漸漸低啞,像只被抽去骨頭的狸奴兒。風從院門外吹進來,卷著血腥味掠過鼻尖,童薄微微側過臉,目光落在攤開的卷宗上。
片刻後,他轉身重新步入靜房,在案幾前站定。在桂嬤嬤和知雪的注視下,指尖輕輕動了動。
提筆寫下了“婕妤曲氏”四個字。
......
按說,到了這步田地,案情已“水落石出”,盡可以整理卷宗,稟陳皇上了。
可誰也沒料到,當掖庭局的人揣著皇後的手令趕往春禧殿,預備羈押曲婕妤時,還是出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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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班早,還有一章正在碼,可能發布時間過凌晨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