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將曲婕妤身邊的宮人押去掖庭,仔細審問。”皇後的目光驟然轉向瑞雪,冷聲吩咐。
知雪應聲上前,身後的內侍立刻按住了瑞雪的胳膊。正當他們要將人拖離大殿時。
“且慢!”
曲婕妤提著裙擺,緩緩移步至大殿中間跪下,她脊背挺的筆直,聲音不見半分慌亂︰“臣妾斗膽求問皇後娘娘,瑞雪自小便跟在臣妾身邊伺候,入了宮更是謹守本分,從未觸犯過宮規,不知娘娘今日為何要拿她?”
知雪站在一旁道︰“童大人正在審問尚服局的人,凡是近日與他們有過接觸的,都需去掖庭配合審查。瑞雪到底做過什麼,掖庭局自會給曲婕妤交代。”
“奴婢冤枉啊,”瑞雪被內侍攥著胳膊,指節都捏白了,卻強自鎮定下來,揚聲喊道,“奴婢近日根本沒踏足過尚服局!平日里取送衣物,都是春禧殿新來的小宮女去辦的......”
她話音未落,一直沉默的穆嬪忽然開口︰“若真是冤枉,又何須驚慌?掖庭局童大人辦事公允,去說清了原委,童大人自會公斷。”
曲婕妤側過頭看向瑞雪,緩緩道︰“既如此,瑞雪就跟著去一趟掖庭吧。”
“童大人斷案清明,定會還你清白。你且安心去,我在春禧殿等你回來。”
瑞雪望著主子沉靜的側臉,心里那點慌亂忽然定了定。她咬了咬唇,不再掙扎,任由內侍將自己拖向殿外。
大殿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皇後看著曲婕妤依舊挺直的背影,指尖在鳳座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殿中嬪妃們的目光,大多也若有所思地落在曲婕妤身上。
曲婕妤素來給人的印象便是 “不起眼”。
便是之前得寵的那段時日,也從不見她爭風吃醋,再加上原來有一位“堂姐”與她住在一處,處處壓著她。宮里人提起,無非是 “性子溫順”、“不惹事”,甚至有些“怯懦”。漸漸的,就連晉位時旁人也只當是她運氣好,是三番兩回救下公主的功勞,從未將她視作威脅。
此刻,曲婕妤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眾人忽然覺得,這位一向被她們忽略的曲婕妤,或許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起碼並不怯懦。
能在皇後動怒拿人時還穩得住氣的,要麼是清清白白、問心無愧,要麼是城府極深、藏得住事。可她們看慣了曲婕妤平日里低眉順目的模樣,一時很難將她與“城府”二字聯系起來。
于是,大多數人不免在心里暗暗嘀咕︰這事,大約不是她做的。
齊嬪垂著眼,指尖捻著茶盞的溫度。
在座的眾人里,恐怕也只有她最懷疑曲婕妤。
皇後的指尖在鳳座扶手上停了。她望著跪在地上的曲婕妤,淡淡開口︰“起來吧。繡房的事沒查清前,本宮也不會隨意冤枉了你。”
曲婕妤卻依舊跪著沒動,她緩緩抬眼,看向左側首位上坐著的孟姝。
“臣妾不知掖庭如何查到瑞雪身上,但臣妾出身低微,入宮年許未曾有孕,和瑾妃娘娘也無冤無仇。臣妾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斷不會做這等自毀前程的事。還請娘娘信臣妾一回。”
孟姝手中執著象牙柄團扇輕扇兩下,聲音溫和無波,“曲婕妤有沒有這個心思,端看掖庭局的卷宗是否分說清楚,不是本宮信與不信便能定的。”
這話模稜兩可,讓曲婕妤微微一怔,也讓皇後再次將目光投向她。
“正如穆嬪方才所說,” 皇後收回目光,語氣意有所指︰“若曲婕妤主僕清清白白,自然也不必向瑾妃陳情。是非曲直,想來很快便能明晰。”
慶昭儀在三人之間緩緩環視一圈,她原本以為是皇後所為,此刻竟也有些拿不準了。
她盯著楊寶林這些嬪妃,忽的輕笑一聲道︰“去歲與曲妹妹同一批進宮的,謝氏、李氏都不在了,連帶著你的唐姐曲氏也落入冷宮,倒是‘出身低微’的曲妹妹一步步晉到了婕妤位分,倒...也真是有趣。”
曲婕妤眼角抽了抽,不再爭辯,自顧自起身,挺直脊背走回座位坐下。指尖卻在袖中暗暗攥緊,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這件事本該極穩妥才是,瑞雪怎麼會被掖庭局盯上?
殿外的日頭漸漸升高,大半個時辰過去,瑞雪都沒回來的跡象。
晨省終于結束,眾嬪妃依序退出仁明殿,各自散去。
慶昭儀站在階下,望著孟姝被齊嬪和雲寶林簇擁著遠去的背影出神。身邊的楊寶林輕聲勸道︰“娘娘,瑾妃娘娘剛得皇嗣,正是聖眷正濃的時候,咱們還是遠著些好......”
裴寶林也道︰“盛極必衰,眼下風口上,娘娘還是先養好身子最要緊。”
曲婕妤走在最後,她來時只帶了瑞雪一人,此刻孤零零的。其余嬪妃或三三兩兩說笑,或低聲議論,都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沒人主動與她搭話。
出了仁明殿後,她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光,烈日當空,明明熾熱得晃眼,她卻覺得渾身發冷。掖庭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時能不能保全,誰也說不準。
半個時辰前。
掖庭局,一處偏院內。
尚服局的人剛被押下去,童薄便再次傳了繡房的周姑姑。
案幾上有兩堆衣裳,右側那幾件在袖口處均能瞧見兩道針線標記。童薄指著左邊那幾套夏衫,“周姑姑辦事老道,怎麼偏這幾件要送往靈粹宮的夏衫,臨出門前倒忘了再查一遍?”
周姑姑跪在冰涼的磚地上,低著頭回話︰“回童大人,奴婢那幾日主持吉服修飾,乳母們的夏衫原是下等繡娘的活計,按規矩不該由奴婢接手...奴婢一時分心,是奴婢疏忽,甘願領罰。”
“陳掌衣將差事交與你之前,你們之間有什麼過節?”
周姑姑低聲回道︰“說起來,陳掌衣原是奴婢手下的繡娘,後來不知托了哪位貴人的門路,竟一躍成了掌衣,自那以後,見了奴婢便總帶著幾分傲氣。
幾個月前,曲寶林打入冷宮的曲氏)身邊的宮人帶了匹雲錦讓奴婢繡制宮裝,陳掌衣將差事交給了奴婢。但奴婢當時忙著趕制各宮的宮裝,針線上的人手實在周轉不開,便推拒了......”
童薄聯想起雲錦出事前後,眉峰微微一蹙。
他身子微微前傾,“你當初推拒,莫非是察覺到雲錦料子有什麼異樣?”
周姑姑連忙搖頭否認。
童薄抱著胳膊靠回椅上,繡房里的恩怨,不止比他想的更繞些,眼下跪著的周姑姑看似老實,實則心眼比誰都細。
也是,在宮里頭當差十幾年,便是塊木頭也知道趨利避害的道理了。
“你說的這些,掖庭局會一一核實。若有半句虛言,可就不是‘疏忽’二字能了的。”
周姑姑重重叩首,“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若有欺瞞,任憑大人處置!”
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內侍低聲稟報︰“大人,春禧殿的瑞雪帶到了。”
童薄抬眼看向院門口︰“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