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輕步進殿,仿佛未曾察覺齊嬪臉色的異樣,她福身稟道︰“娘娘,曲美人方才往掖庭方向去了。”
齊嬪聞聲驚疑︰“掖庭?她去那里做什麼?”
孟姝略一沉吟,說道︰“三月二十四是曲氏生辰,曲美人該是往拘禁她的那處偏院去了。”
“應當是,奴婢听說她身邊的瑞雪手中捧著食盒。”綠柳回道。
掖庭深處有一片孤零零的宮室,朱漆剝落,檐角生苔,宮人們私下都喚作“冷宮”。那里向來是嬪妃們的噩夢,昔日謝氏便被囚于此,若非其父身居要職,宮人們尚存幾分顧忌,只怕早就瘋癲了。
齊嬪唏噓道︰“曲美人到底是念著姐妹親情,先前就對她這位堂姐多有忍讓。”
孟姝唇角浮起一抹譏誚,眼風掃過齊嬪,“齊嬪姐姐錯了,你可曾見過獵戶如何對待落入陷阱的獵物?勝者對待敗者,除了假惺惺的憐憫,更愛做的...是欣賞對方匍匐塵埃的模樣。”
齊嬪心驚之余,面上明顯浮出疑色,“這...這怎麼會?听聞曲美人一家多倚賴曲大人照拂,她怎麼也不會生出這般陰狠的心思?”
孟姝沉默,捧起茶盞再不多言。
齊嬪見狀只得起身告退,她心神恍惚,只覺自己似乎從未看清過曲美人。
出了靈粹宮的宮門,畫錦扶著她的胳膊往疊瓊閣去,“娘娘,奴婢覺著瑾嬪娘娘的話確有道理。曲美人往日百般忍讓,心里頭指不定積了多少怨氣呢。”
“還有一樁事,奴婢瞧著曲美人有些表里不一.....”
見齊嬪停下腳步,畫錦趕忙接著道︰“從前曲采女強奪她多少賞賜,娘娘勸她爭一爭,她總推說不愛那些珠翠。可這回娘娘送她的金簪,她今日不就明晃晃的戴在頭上麼?”
齊嬪冷聲開口︰“去掖庭,本宮倒要親眼瞧瞧,她是怎麼‘探望’這位堂姐的。”
綠柳遠遠瞧見齊嬪主僕轉道去了掖庭方向,步子輕快的折返回粹玉堂。
花廳內,孟姝閑極無聊,正學著純妃的樣子,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下棋消遣。見綠柳進來,她指尖棋子一頓︰“齊嬪姐姐去掖庭了?”
“正如娘娘所料。”綠柳抿嘴一笑,上前將案幾上的茶杯收了,又變戲法似的捧來一盅青瓷炖盅,是冬瓜新炖的黃 烏雞湯,揭開蓋子,濃郁的香味霎時盈滿內室。
孟姝瞥見湯上面浮著的點點油星,搖搖頭道︰“早膳才用了沒多久,眼下沒什麼胃口。”
綠柳探頭瞥了眼窗外,見冬瓜沒來,忙將青瓷炖盅蓋上,悄聲道︰“那過會兒奴婢悄悄讓明月用了,斷不會叫冬瓜瞧見。”
她猶豫片刻,又低問,“齊嬪娘娘素來明慧,怎就識不破曲美人,方才奴婢瞧著,她明顯有些遲疑。”
孟姝指尖輕叩棋枰,淡淡道︰“曲美人畢竟是結結實實救過令儀公主,之後又一向有意與之交好。再則說,曲美人行事滴水不漏,所作所為雖是為了自個兒謀算,也的確無可指摘。
這樣的心性,倒很適合在宮里頭生存...只是,她小聰明太過。
齊嬪目前依附著婉兒,我總要想法子讓她離曲美人遠著些,否則真要出了岔子,往後婉兒也就失了齊嬪這一助力。”
孟姝素手輕拂,將滿盤棋子盡數收攏,而後捻起兩枚黑子,
“皇後娘娘出身將門,父兄與伯父皆在軍中任職,這是根基。”
說著,一枚黑子沉沉落下。
另一枚黑子緊隨其後︰“慶嬪乃國公府嫡女,與皇上青梅竹馬,如今婉兒離宮,協理六宮之權自然落在她手中。”
隨後,孟姝指尖又點出幾枚散子,“宋沈、與後選秀入宮的兩位寶林依附皇後,楊寶林、裴御女等人則追隨慶嬪。”
最後,孟姝拈起一枚白子,懸于兩枚黑子之間,“至于曲美人。”
她眸光微冷,沉吟道︰“初時她在行宮借花癬之事對婉兒示好,後又與齊嬪姐妹相稱。明面上是親近咱們,可暗地里......”
指尖拈著的白子“ 噠”一聲落在棋盤邊緣,孟姝搖頭道︰“她的棋路,我還沒完全看透。但留著她就像是放任一條毒蛇在外,若有機會...還是盡早除去為好。”
綠柳順著望去,只見那枚白子孤懸局外,卻隱隱與各方勢力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奴婢親自盯著春禧殿......”綠柳話還未說完,忽然靈光一閃,“娘娘,她若真這般聰明,會不會察覺出些什麼?純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宮里現下可還沒人知曉。”
孟姝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無妨。”
她蔥指拈起那枚白子,隨手擲入棋盒,“婉兒此刻已在行宮,即便她現下猜到,也都已經晚了。”
......
掖庭西側,一處荒僻宮殿內。
曲美人隨內侍穿過殿門,繡鞋踏過石縫間叢生的雜草,發出細微的 聲。
“就是這兒了。”
內侍抬了抬下巴,露出幾分不耐,“貴人可記著時辰,莫要叫奴婢難做。”
瑞雪適時遞上一枚荷包,溫言道︰“有勞內侍行這個方便,一刻鐘後我們主子自會離開此地。”
內侍指尖一掂荷包,立馬換了副嘴臉︰“那您慢聊,奴婢這去外頭候著。”
說罷倒退著出了院門,還不忘將殿門虛掩上。
曲美人立在院中環顧四周,目光掠過剝落的朱漆,垂眸時忽見一只灰鼠從內牆牆角竄過,伴隨著瑞雪一聲尖叫,她不禁露出一絲莫名暢快的笑意。
殿內,曲采女與茯苓蜷縮在牆角,二人面色灰敗。潮濕的霉味混著木質家具腐朽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
“主子,奴婢好像听到了瑞雪那個賤丫頭的聲音。”茯苓聞聲睜大眼楮,突然直起身子。
曲采女虛弱地抬起眼皮,她掙扎著撐起身子,“瑞雪?我好像也听到堂妹的笑聲,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個賤人來了......”
“砰——”
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刺目的天光劈進昏暗的室內。
曲美人廣袖輕揮,驅散飛揚的浮塵。待視線清明,她瞧見自家堂姐正癱坐在污濁的地毯上,昔日嬌艷的臉龐布滿污垢,錦緞般的青絲如今也枯如亂草。
“堂姐。”曲美人唇角微揚,“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