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在心頭瘋長。
曲美人指尖不自覺地捏緊帕子,“若非身懷有孕要避開皇後與慶嬪,在瑾嬪即將臨產這樣的節骨眼上,純妃又怎麼會輕易離宮?”
瑞雪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她慌忙四顧,確認無人後才顫聲道︰“主子,奴婢記著,自打二月初北疆起了戰事,皇上除了去瑾嬪和皇後處,已經許久沒踏足後宮了。若純妃娘娘...自正月底最後一回侍寢,應該得有近兩個月身......”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主僕二人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驚駭。
隔了好一會,曲美人禁不住嘆道︰“好精妙的算計。此去行宮為將士抄經祈福,賺了賢名;侍奉太後,又全了孝道;若此時再診出喜脈...這般環環相扣,只怕連欽天監都要說這是‘天降祥瑞,福佑大周’了。”
瑞雪壓低嗓音,喃喃道︰“如此一箭三雕,純妃娘娘當真是...深藏不露。”
“許是瑾嬪在背後出謀劃策也說不定。”曲美人忽而輕笑︰“咱們那位皇後娘娘日日湯藥不斷,就盼著能懷上龍種。若是她和慶嬪這兩方知道純妃搶了先機...呵,不知宮里頭能鬧出什麼風波。”
......
仁明殿內,沉香也壓不住那股子苦澀的藥腥氣。
桂嬤嬤親自服侍皇後用完藥,捧著藥碗從內室出來,正遇上匆匆回來的知雪。
“純妃娘娘啟程了?”桂嬤嬤壓低嗓子問。
知雪輕聲回道︰“是,慶嬪娘娘帶著眾嬪妃在殿外相送,瑾嬪娘娘也去了。皇上特意派景內官一路護送出宮,奴婢瞧著儀仗後面跟著一隊十二個抬著貢禮的宮人......”
里間傳來一聲冷笑。
皇後斜倚在纏枝牡丹繡枕上,臉色有些憔悴,唯有唇上一抹紅色顯出幾分生氣。
“皇上對嫡母的孝心,從來都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在這後宮里沒有子嗣傍身,便是尊貴如太後,也不過是座泥塑的菩薩罷了。”
桂嬤嬤聞言忙將藥碗遞給杏雨,與知雪一並回到里間。
她寬慰道︰“娘娘且寬心,崔太醫昨兒還說娘娘的脈象比上月好了不少。這藥再服三個月......”
“三個月又三個月!”皇後突然拔高聲音,又猛地收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下意識的輕撫向平坦的小腹,盼了許久,用了不知多少...可始終沒有動靜。
知雪跪在腳踏上輕輕捶腿,心疼道︰“有崔太醫和褚大夫里外為娘娘調養,娘娘一定會得償所願,往後斷不會如周太後這般。”
皇後突然抓住桂嬤嬤的手,“桂嬤嬤,你出宮回府一趟,告訴父親,讓她將褚大夫帶進宮來。”
桂嬤嬤連聲道是,“老奴現下就出宮傳話,待明日夫人遞了帖子進宮,一定能將褚大夫帶來給娘娘診脈。”
皇後擺了擺手,待桂嬤嬤退下,知雪方得空細細稟報會寧殿的情形。
皇後听著听著忽然笑起來︰“好啊,慶嬪是個不中用的,本宮倒要看看,她協理六宮能出多少紕漏。你交代下去,讓下面的人務必‘盡心盡力’,可別耽誤了皇上和慈寧宮那位復她的位分。”
......
靈粹宮的花廳里,湘妃竹簾半卷,透進一室疏落的春光。
孟姝與齊嬪對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中間隔著一方填漆小幾,上頭供著幾枝新裁的杏花,嫩白花瓣上還沾著晨露。
自令儀病愈後,齊嬪眉眼間久違地舒展開來,面色也愈發瑩潤。
她此來的確是真心為著孟姝著想,方坐下便與她溫聲細語地分說起懷胎最後兩個月需要注意的地方。
生產時的凶險她自然要略去不談,主要說起臨產前後的調理之道,說到關鍵處,還特意將幾位嬤嬤叫了來,將飲食起居、湯藥調理等事項一一囑咐。
綠柳和冬瓜豎著耳朵,不時插話,一個問娘娘夜里腿抽筋有沒有緊要,一個問生產時用些什麼吃食更好蓄力一類的,比那幾個老嬤嬤還要上心。
這般絮絮說了小半個時辰方結束。
待嬤嬤們都退下,孟姝眼風一掃,綠柳立即會意,領著冬瓜和明月也悄聲退下。
寢殿內內重歸寧靜,孟姝捧著紅棗茶,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方才在會寧殿前,曲美人頭上戴著一支金累絲瓖玉蝶簪,我瞧著像是上回阿福滿月時,姐姐娘家母親帶進宮的那支?”
齊嬪聞言愣了愣,“那簪子也說不上多貴重,總歸是我的一點子心意...”
說著說著她忽地反應過來,“妹妹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孟姝將茶盞輕輕一轉,淡淡道︰“姐姐這些日子與曲美人走得越發近了?”
齊嬪心頭驀地一緊,同時眼中流露出幾分困惑。“曲妹妹先前就對阿福有恩,這回若不是她提起做法事,阿福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我這心里頭感激著,平時也總會顧著她些。
孟妹妹從不妄言,可是瞧出有什麼不妥?”
“倒也說不上。
我只是提醒姐姐,曲美人明哲保身、審時度勢的本事不小。她當日將金鎖送回,就透出幾分蹊蹺。姐姐可曾想過,為何偏偏是她,想起做法事這茬?”
孟姝點到即止,將茶盞輕輕擱在案幾上,青瓷與紫檀相觸,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齊嬪神色漸漸凝固,她從未想過曲美人會有別樣的心思,聞言禁不住沉吟起來。
隔了半盞茶功夫,她才喃喃道︰“如此看來...曲妹妹在曲寶林向她討要金鎖時就.....”
話到一半突然頓住,眼底也緊跟著漸漸漫上一層寒意︰“她明明早有察覺,卻非要等到阿福病得那般嚴重——”
喉頭滾動幾下,後半句才硬生生從齊嬪緊緊抿起的唇縫里擠出來︰“——非要等到阿福命懸一線,才在皇上與妾身跟前做這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