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壓重檐,雨幕沉沉。
驚雷裂空之夜,注定風波迭起。
當童薄踏著沉重的官靴冒雨趕往甘露殿時,與甘露殿相隔不遠的疊瓊閣內亂作一團。
令儀公主驟然高熱驚厥,春桃冒雨去太醫院傳召太醫。畫錦與另一名宮人顧不得撐傘,踉蹌著闖入雨幕。
仁明殿中,皇後剛卸下鳳釵就接到急報,當即命人掌燈備輦趕往疊瓊閣。
畫錦在福寧殿撲了個空,又折返奔向靈粹宮。
皇上剛到粹玉堂不久,還未來得及與孟姝說上幾句安撫的話,景明便硬著頭皮闖進來通稟。
童薄率一隊內侍踏入甘露殿殿門,皇後鳳輦停在疊瓊閣外,聖駕不得不冒雨離開靈粹宮。
幾處動靜,在雨夜里交織在了一起。
而密切關注著令儀公主病情的兩位嬪妃,此時也都先後得了消息。
曲美人听完瑞雪來報,幾乎沒有猶豫,隨手抓了件藕荷色披風便沖入雨中,披風下擺很快被雨水浸透,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深色的水痕;
宜修媛則坐立難安,在殿中不斷來回踱步。隔了半盞茶功夫,她疾步去了令寧居住的暖閣。見女兒睡得安穩,緊繃的身子才稍稍放松。
待將守夜的嬤嬤都遣了出去,宜修媛跌坐在床沿,面色蒼白如紙。
“娘娘?”見主子神色不對,月環喉頭發緊。
宜修媛怔忡片刻,眼底翻涌著掙扎與愧色。她俯身將熟睡的令寧輕輕抱起,在孩子額間落下一個顫抖的吻,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將那東西...暫且先取出來吧。”
燭火忽明忽暗,月環看見主子眼中滾落的淚珠。
她強自鎮定地蹲下身,手指微微發顫地探向床榻下方——那里藏著一個用紅布包裹的物件。
——
甘露殿。
偏殿內,雲寶林剛和衣躺在床上,耳邊突然听到外間傳來喧鬧聲。
桂秋往窗子邊去,“寶林,似乎是掖庭來人,現下應是去了主殿那邊。”
“童大人?”
雲寶林倏然坐起,錦被滑落腰間,“榮姐姐剛小產,出了什麼事不成?”
她赤足踩在地板上往窗子那邊,眼中俱是好奇之色。
桂秋忙取了外裳為她披上,安撫道︰“想來是出了事,不過寶林莫慌,沒人往咱們這邊來。”
主殿內,榮婕妤听到眾多腳步聲停在殿前,面上露出慌亂之色,卻又在轉瞬間強自鎮定下來。她緩緩抬手,將鬢邊一縷散發別至耳後,指尖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
窗外雨勢更急,似催命的鼓點。
吉祥戰戰兢兢推開殿門,一陣風卷著雨霧席卷而入。
殿內燭火猛地一暗,復又掙扎著亮起,將榮婕妤立在妝台前的影子投在牆上。
隔著花廳的珠簾,榮婕妤冷聲道︰“不知童大人深夜冒雨前來,所為何事?”
童薄躬身行禮,“奉聖諭,徹查榮婕妤謀害皇嗣一案,請娘娘移步掖庭局問話。”
吉祥聞言,不可置信的回身看向主子,榮婕妤面色鐵青,扶著妝案才險些沒有跌倒。
——
“皇上,娘娘。臣妾瞧著令儀公主似被雷聲魘著了。大公主連日來高熱不退,太醫院諸位大人都束手無策...不如請大相國寺里的住持,來疊瓊閣做場法事?”
曲美人的聲音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憂切。這個提議在一眾太醫診斷無果後,顯得毫不突兀。
齊昭容聞言,頓時淚如雨下。
她提著裙擺撲通一聲跪在皇上跟前,“皇上,曲妹妹之言有理,阿福這病著實來得蹊蹺,太醫院的方子都用遍了也不見效...”
齊昭容跪伏的身影單薄如紙,顫抖的手指緊緊攥住皇上的衣裳下擺,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皇後鳳眸微挑,略帶詫異地望向曲美人,正要開口時,皇上已允準此事。
“景明,”皇上沉聲吩咐,“傳朕口諭,命大相國寺住持明日入宮,為令儀做法事祈福。”
說罷俯身將齊昭容攙起,溫聲安撫︰“朕的女兒福澤深厚,定能逢凶化吉。”
何醫正惴惴不安,額間沁出細密冷汗。這些日子他連著換了幾道方子,公主病情卻始終未見起色。見皇上目光掃來,他慌忙跪伏在地︰“皇上,微臣與諸位太醫這兩日已擬出新方,若公主服下後熱退神清,便可見效。只是...“
何醫正喉頭滾動,聲音愈發低微︰“藥效需觀察半日,還望皇上容臣等再斟酌......”
皇後道︰“既已擬好方子,還不速速煎了給大公主服下?”
何醫正如蒙大赦,連忙帶著一眾太醫躬身退下。
皇後環顧四周,忽然蹙眉︰“純妃妹妹怎的沒來?眼下她協理六宮,明日這場法事還有賴她安排才是。”
陳令覷了覷皇上的面色,低聲問道︰“奴婢這就去會寧殿傳純妃娘娘?”
皇上擺手︰“夜深雨急,明日一早再傳話不遲。”說著,他攬著齊嬪步入內室,“今夜朕在此陪著阿福,皇後與曲美人都回宮歇息吧。”
曲美人福了福,裙擺上的水漬在青磚地上洇開一片,“臣妾明日再來探望公主,先行告退。”
齊昭容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吩咐春桃︰“備上傘具,好生送曲美人回去。”
鳳輦緩緩駛出疊瓊閣,皇後透過雨簾望向一側的曲美人︰“曲妹妹來得倒是急,連衣裳都濕了大半。”
曲美人神色微變,屈膝時發間珠釵輕顫︰“妾身听聞公主抱恙,心急如焚,顧不得許多......”
皇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難為曲妹妹這般掛心,回去好生歇著吧。”說罷放下轎簾,鳳輦在雨幕中漸行漸遠。
曲美人立在原地,任由雨水打濕繡鞋,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隔日清晨。
綠柳從外邊回來時,孟姝尚在淺眠,昨兒夜里她輾轉反側,直至天光微亮才勉強合眼。
听到外間細碎的腳步聲,孟姝緩緩睜開眼。待綠柳輕手輕腳地進來,她支起身子問道︰“如何?令儀公主的病可穩住了?”
綠柳忙上前扶她靠好,低聲道︰“公主服了何太醫新擬的方子,高熱已退了些。只是...”她頓了頓,“今早皇後娘娘提起,說皇上下了旨意,要大相國寺的僧人們入宮做場法事,這事教給純妃娘娘督辦。至于榮婕妤被押往掖庭受審一事,雖未明發諭旨,但各宮娘娘的耳目靈通,大多已得了風聲。”
“婉兒可有讓你帶話?”
綠柳回道︰“純妃娘娘說榮婕妤咎由自取,眼下她去了齊嬪娘娘那,說等明兒得空再過來。奴婢跟著去了疊瓊閣,听春桃說,做法事是曲美人提議的,皇上當場便允準了。”
孟姝聞言若有所思。
她料想曲美人應是覺察出了什麼,不過這般大張旗鼓,即便真有什麼腌 之物,此刻怕是也早被收拾干淨了。
“為防著皇後借機生事,你這就去尋梅姑姑,讓她帶人將會寧殿里里外外仔細搜查一遍,便是磚縫瓦隙也不可放過。”
綠柳會意,正要轉身,又被孟姝喚住,孟姝在她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她才離開寢殿。
......
春禧殿。
曲美人從仁明殿請安回來,瑞雪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榮婕妤剛小產,怎的還有心思去害瑾嬪娘娘?”
曲美人唇角勾起抹涼薄笑意,“這宮里頭爭寵害人,何曾需要什麼由頭?”
“瑾嬪還未懷胎前就已寵冠六宮,到了月份,不拘是誕下皇子還是公主,屆時必定會位列妃位,以皇上對她的恩寵,位列四妃之一也未必不能成。”
她指尖在案幾上輕點︰“你以為這宮里頭,只有榮婕妤容不下她?
皇後、慶嬪、宜嬪...就連我這蠢出升天的堂姐,誰不是日日夜夜盼著她這一胎保不住。就是齊嬪,她與純妃和瑾嬪一向交好,也未必沒有存著齷齪心思......”
曲美人望著簾外晃動的樹影,聲音愈發輕緩︰“不過是榮婕妤行事不密,小產後又失了計較,叫人拿住了把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