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日。
鑾駕經廣渠門,至城內山川壇祭祀,辰時末歸宮。
帝後未及更衣,便先往慈寧宮問安。
巳時三刻,聞听瑾嬪遇險之事,聖顏震怒,著景明立傳掖庭令童薄覲見。
童薄戰戰兢兢查了一日一夜的案子,終是未能揪出幕後之人,只得自請廷杖二十謝罪。
尚寢局兩位主事亦受牽連︰掌掌帷帳灑掃的尚寢廷杖二十,貶作灑掃黃門;掌園苑燈燭的尚寢因失察之罪,降為司設代刑。
注︰“尚寢”,官職名)
隨後,皇上親往靈粹宮探望瑾嬪。皇後矗立在慈寧宮宮門外,恭送聖駕。
“娘娘...”
知雪遞上手爐輕聲喚道,“可要起駕回仁明殿?”
皇後伸手虛扶了扶鳳冠,一言不發。她怔怔的看著皇上的背影,直到那抹明黃徹底消失在宮道盡頭。
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回吧。”
靈粹宮,粹玉堂內。
孟姝倚著雕花窗子,目光落在庭院中那幾株花樹上。經了冬的花枝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更添蕭索。
夏兒和春兒在樹下堆起個憨態可掬的雪人,冬瓜今日做了糖葫蘆,在雪人的胳膊上插了一支,紅彤彤的像一串珊瑚珠子,在素白天地間格外鮮活。
綠柳自幼長在臨安鄉野,也是在去了津南後才見過這樣的雪景。
她饒有興味的看了一會就又捧起了繡繃。
孟姝回過身笑著道︰“總悶在屋子里頭做什麼,出去和冬瓜做伴玩兒吧。”
“奴婢練針線呢。”綠柳頭也不抬,針尖在緞面上戳出個歪扭的結,“娘娘口渴了麼,冬瓜煮了姜棗茶,奴婢給您端些來?”
孟姝好奇的湊過去細看繡樣,隔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問︰“繡的是...鴛鴦?”
繡繃上的兩團五彩線疙瘩,活似兩只肥嘟嘟的家雀兒在打架。
綠柳喜滋滋地舉起繡繃︰“正是!待奴婢練熟了,往後年節獻禮時的荷包,奴婢繡個七八分,娘娘再添幾針便成。”
宮里的嬪妃也並不是人人都擅長女紅,純妃和宋婕妤便是這樣湊合行事。
孟姝覺著有些好笑,綠柳大約是見不得自己繡了只蟋蟀敷衍交差,怪不得從昨兒晚上起就琢磨著要練刺繡呢。
“依我看,與其折騰針線,你還不如去小廚房幫冬瓜做糖葫蘆,做得了還能給夢竹她們送些嘗嘗。”
綠柳哀嚎一聲,哭喪著臉道︰“...真的這麼差麼。”
正巧夏兒捧著一壺姜棗茶進來,見狀湊近一瞧,頓時笑彎了腰。
孟姝也忍不住輕笑,她瞧著綠柳漲紅的臉,也沒有出言指導的意思,她這繡工就跟她自己的琴藝一樣,都是教無可教,全無半點天賦。
主僕三個笑鬧間,就听得殿外傳來許金喜拉長語調的通傳聲。
孟姝忙斂了笑意,整飾好儀容,由綠柳攙扶著移步至花廳接駕。正欲屈膝行禮,皇上已大步上前托住她的手臂。
七日未見,皇上眉宇間染了些許風霜,眼底凝著的關切比往日更甚。
“方才听母後說,姝兒在宮道上險些摔著?怎麼你和純妃都沒派人知會朕?”
孟姝依舊持著禮數福了福身。
“太後娘娘慈愛,臣妾原本就無礙。且純妃娘娘處置得宜,已將司設司眾人按宮規發落了。皇上遠在南郊,宗廟謁陵乃國之大事,臣妾豈能以微末瑣事相擾。”
皇上仔細瞧著孟姝的面色,稍稍舒展了眉頭。他掌心溫熱,將孟姝指尖攏住輕輕摩挲,肅容道︰“莫說姝兒如今懷著朕的骨肉,便是沒有這個孩子,朕也不願看到你受半分委屈......”
綠柳見狀,忙攜著夏兒退出花廳,在門口看著景明,兩人微微福身。
景明見皇上扶著瑾嬪去了里間,低聲道︰“綠柳姑娘,咱家奔波了一早上,可否去茶水房討杯茶吃。”
綠柳心知景明這是有話要問,含笑道︰“早給內官備下了果茶,冬瓜也已經做好了幾樣茶點......”
......
很快就到了除夕當晚。
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映得朱牆金瓦愈顯輝煌。
孟姝身著絳紅色織錦雲紋宮裝,外罩雪狐毛滾邊斗篷,發間是一支太後新賞賜的雙鸞點翠步搖。隨著轎輦輕晃,在夜色中流轉出細碎光華。
姜太後派來的三位嬤嬤隨行護送,皆是慈寧宮里有頭臉的老人,此刻一左一右一前,步履沉穩,目光如炬,顯見太後對瑾嬪這一胎的重視。
轎輦所過之處,宮人紛紛退避行禮,連呼吸都放得輕緩。
這般陣仗,便是妃位出行也不過如此。
更引人注目的是前頭引路的除了太後宮里的嬤嬤,還有御前內官,景明此刻親自為瑾嬪執燈開道,足見聖眷之隆。
寒風掠過,孟姝攏了攏斗篷。轉過甬道時,她眸光輕抬,麟德殿的燈火已在不遠處煌煌耀目,絲竹聲聲亦隱約可聞。
忽而轎輦微頓。
前方不遠處,慶昭儀的儀仗也正緩緩行來。
慶昭儀著一襲孔雀藍蹙金宮裝,華貴非常,發間倒是沒有再戴任何梅花形的首飾。
她微微側首,與孟姝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
琥珀眼尖,一眼便瞧見孟姝發間那支雙鸞步搖,忍不住低聲驚呼。
這聲音落在慶昭儀耳中,她手中捏著的錦帕驟然收緊。這支雙鸞步搖她再熟悉不過,原是太後親口許諾要在除夕賜給她的,如今卻已經戴在了孟姝頭上。
孟姝渾然不知這支步搖背後的曲折。臨行前,她本隨意簪了支素雅的金釵,還是太後派來的趙嬤嬤執意勸道︰“娘娘如今懷著龍嗣,又是除夕夜宴,該有些體面。”
兩支儀仗漸漸靠近。
依著位分,孟姝坐在轎輦上微微側身,手撫在腰間行了個禮。慶昭儀冷不丁的道︰“瑾嬪妹妹今日這步搖倒是別致。”
孟姝溫婉一笑︰“承蒙太後娘娘厚愛。倒是慶嬪娘娘今兒怎麼沒有戴素日里喜歡的梅花簪子?”
慶昭儀的臉色本就蒼白,听到這話浮現一絲羞怒,她猛地一拍轎輦扶手,儀仗先一步往前行去。
麟德殿。
純妃主理這場宮宴,因此早早就來了。她今日著一襲月白色織金鳳尾裙,通身氣度清雅出塵。此刻正被一眾內命婦簇擁著說話。
見孟姝到了,她款步上前,親自伸手相扶。
“先讓夢竹引著你去偏殿歇著,驅儺儀式少說要半個時辰,鑼鼓喧天的,免得驚擾了姝兒腹中龍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