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媽，你親媽就在廠門口跪著吶！”張大姐拽著剛從車間出來的李娜，聲音里帶著急火，“哭天搶地說你二哥在鄉下快病死了，逼著你求周廠長把人弄出來！這大冷天的，她就那麼跪在廠門口，全廠人都圍著看呢！”
李娜手里的搪瓷缸“ 當”撞在鐵架子上，白汽混著茶沫濺出來。她臉上那點剛歇下來的疲憊瞬間凝住，嘴角卻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張大姐，謝你跑這趟。沒事。”
“怎麼能沒事？”張大姐一把攥住她手腕，車間機器的轟鳴都蓋不住她的急聲，“你媽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周廠長剛提拔起來，你倆新婚燕爾的，這要是傳出去說你不孝，連累得廠長難做人，你這輩子……”
這話還沒說太明白，李娜不孝的名聲傳出去，絕對對周建華有影響，甚至會讓他所在的這個位置不保。
所以倆人剛結婚，李娜就會被離婚，而因為有這壞名聲，李娜這工作也保不住，這輩子就等于完了。
有很多長輩或者很多父母都這樣逼迫自己的兒女，尤其是女兒。
而李母就這做派和李紅花一樣，估計這回解決不了離譜的話，李紅花就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跪著求妹妹借錢借東西，然後會一借再借。
“我知道分寸。”李娜掰開她的手，指尖涼得像冰，“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放心吧，我凡事心里有數！我去跟王科長請個假，處理我媽去。”
李娜為了這個工作，幾乎什麼都失去了，拼盡了全力，還差點丟掉！
但是有家人這拖後腿這一輩子甭想好，尤其是親爹親媽，尤其是這個親媽親媽親媽！
“你別硬來啊！”張大姐在後頭跺腳，“名聲碎了可拼不起來！”
可李娜已經踩著滿地鐵屑走到了廠門口。
今天這天兒還不好，就剛剛還晴空萬里現在就下著大雨加冰雹的。
她走過去時渾身就濕透了，一眼就看見跪在人群里的李母，那大雨加冰雹，也讓李某頭上有好幾個包，渾身都澆透。
她正拍著大腿嚎︰“我的兒啊！你妹子當了廠長媳婦就不認親娘了啊！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啊！”
周圍的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
“這不是李娜她媽嗎？怎麼跪在這兒？”
“听說她二兒子在鄉下快不行了，想讓李娜求廠長把人弄回城。”
“嘖嘖，這不是為難人嗎？廠長剛上任，哪能徇私？”
“但這當閨女的也不能不管吧，畢竟是親哥看著親哥去死嗎？去求廠長唄！”
“問題是為什麼廠長就能把哥哥從知青點撈出來？”
“哈哈哈，廠長是有這本事的，但是吧，後果有點嚴重！”
“到時候嘿嘿嘿，舉報的肯定少不了！就不知道是吃花生米呢，還是去勞改呢？”
李娜深吸一口氣，撥開人群走到李母面前，這些人也夠可以的，就是看熱鬧也不嫌事兒大，這暴雨加冰雹的都趕不走他們。
李娜“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凍硬的泥地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卻直挺挺地抬著下巴，從衣服口袋掏出一把亮閃閃的匕首！
那是，李娜曾經跟同學們去瘋玩，坐著免費的火車到南京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弄來的！
<的削鐵如泥，李娜試過！
她把刀塞到李母手里，刀尖對著自己心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媽，你殺了我吧。”
李母手里的刀“ 當”掉在地上，眼楮瞪得像銅鈴︰“你、你瘋了？”
“我沒瘋。”李娜撿起刀又遞過去，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你讓我求我丈夫，可我丈夫沒這個能力。你這是逼我丈夫進局子啊，逼我丈夫去死啊，你一定要逼他犯錯誤！
他剛結婚就出差，我連他面都見不著。
就算見著了，這種違反政策的事，他答應了就得被拉去勞改，不答應，我就是全廠里戳脊梁骨的不孝女。所以無論怎麼樣我都是一個死，我知道我是你生的，我永遠還不完你的生養之恩！
你會永遠逼迫我，所以你現在殺了我吧，我把我這條命還給你。”
她閉著眼楮一臉絕望忽然拔高聲音，讓周圍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剛嫁給周明一天，他是國家干部，他就出差了。
我不能毀了他！可跪在我面前是我媽，你逼著我做我做不到的事，逼著我丈夫去犯錯誤，我們不同意，我們就是不孝就要毀了我們！那我只能死了！”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
“我的天！這是干啥呀！”
“她媽也太過分了吧？哪有這麼逼女兒的？”
“就是，廠長媳婦也不容易啊，這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李母慌了神，伸手想去拉她，嘴里支支吾吾︰“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讓你想想辦法……”
“沒辦法。”李娜猛地把刀往自己左胸扎去，避開了心髒卻見了血，殷紅的血珠瞬間浸透了軍裝，順著衣襟往下淌，“所以你不殺我，就只能我自己死了！我把這條命還給你。因為我知道，無論我給你多少錢多少糧食，但永遠永遠我也滿足不了你的要求！給你多少你也不滿足，問題是我就這點能耐。我知道我沒用，我就是個沒用的丫頭片子就是個賠錢貨！”
“小李！”張大姐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李娜決絕的推開。
李娜捂著流血的地方，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圍觀的人，聲音越來越弱︰“大家都看著……是我媽逼死我的……女人這輩子……就是這麼難……我只是想活著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血越流越多，她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殺人啦！”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徹底亂了。
“快送醫院啊！這血止不住了！”
“李大媽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為了兒子要逼死女兒啊！”
“保衛科的呢！快！這不行，這得找車呀這個…”
人群中的李紅花，哆嗦著嘴唇溜了…
“唉呀，這廠醫先過來呀，先給包扎傷口啊，然後再去醫院！”
“直接去醫院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快快快把這窟窿給堵上，這刀子怎麼這麼這麼…”
李母癱坐在地上，看著地里那串暗紅的血印，嘴唇哆嗦著，眼淚混著鼻涕糊了一臉，卻連一聲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我……我沒想……沒想讓她死啊……”
張大姐回頭瞪了她一眼，啐了口唾沫︰“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干啥去了！李娜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二兒子就算能回城，這輩子良心也安不了！”
暴雨冰雹越來越大，這雨水充光了血跡，卻蓋不住人群里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和李母那聲比哭還難听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