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所的急救室門緊閉著，門板上還沾著李娜帶出來的血點子。走廊里擠滿了廠里的職工，大氣不敢出地盯著那扇門，只听見里面偶爾傳來器械踫撞的脆響，和醫生壓低了的急聲吩咐。
“血壓還在降！準備輸血！”
“止血鉗！”
“家屬呢？讓家屬簽字！”
護士掀開門簾沖外喊，李母正癱坐在牆角，被剛才的陣仗嚇破了膽，此刻听見喊聲只知道搖頭，嘴里反復念叨“我不簽……我閨女不會有事的……”
“你這女人是真想你閨女死啊，你是真的狠啊你！越是狠人越眼淚多是吧？”
“啊呸，什麼玩意！”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哭嚎，李米被她男人王鐵柱半扶半拽地帶了過來，頭發亂糟糟的，那衣服的扣子都扣錯了兩顆。
“我妹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媽就是殺人凶手！”她甩開王鐵柱的手，聲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她不光逼李娜，她也逼我！我嫁給鐵柱的時候，她獅子大開口要一千塊彩禮，那時候誰家拿得出這個數？要不是鐵柱他爹媽砸鍋賣鐵，她就要把我賣給一個長期打老婆的老光棍。那老光棍已經打死好幾任老婆了。
就這我結婚的時候就連床舊被子我媽都不讓我拿走！
還要求我每個月必須往家里拿肉拿布票，拿糧食。不給就去鐵柱的廠里鬧去！我難啊我！就一個孝道，就因為她生了我，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永遠也好不了！
還說我給我媽多少都是應該的，因為我媽把命給我了！那就問問我這個哥哥弟弟們又給我媽啥了，憑啥呀？就因為是個女的嗎？”
這話像顆炸雷，炸得走廊里瞬間安靜，隨即爆發出更大的議論聲。
“一千塊？我的天爺，這是賣閨女呢！”
“王鐵柱不是腿有點瘸嗎？听說比李米大很多都能當李米的爸了。”
李母猛地抬起頭，指著李米罵道“你個小賤人胡說八道什麼！我那是為你好！”
“為我好？”李米像是听見了天大的笑話，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為我好就該在我結婚後，三天兩頭上門要肉要糧？為我好就該在鐵柱單位門口撒潑，逼著他把每月的肉票都給你？
我跟鐵柱省吃儉用，想留著給孩子，可是昨天呢，你還是把我給孩子買的布料給拿走了，說什麼孩子穿什麼衣服。我這孩子還沒生呢，姥姥就搶孩子的衣服，搶孩子的口糧。
就鐵柱好不容易，弄了些小米兒來留著我坐月子喝的，你非得給我搶走了！說是給我佷子喝！”
她忽然轉向圍觀的人群，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你們都覺得她是可憐的親媽，可她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李娜嫁給周廠長，她眼楮都紅了，天天念叨著要讓二哥回城，要讓三哥進工廠，好像李娜是搖錢樹，剛廠是她家開的！今天這事，根本不是為了二哥的病，是她覺得李娜當了廠長媳婦，就該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你放屁！”李母氣得渾身發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腿軟得跪倒在地，“我是你媽！你吃我的奶長大的，幫襯娘家不是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眾人回頭一看，竟是剛從外地趕回來的周建華，他臉上還帶著風塵，眼神卻冷得像冰
“按政策，知青調動需要符合條件，不是靠鬧就能解決的。
至于彩禮和索要財物，婚姻法里寫得明明白白，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更不許虐待家庭成員。”
他走到急救室門口，對護士道“我是李娜的丈夫，需要簽字盡管找我。”又回頭看向李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愛人要是有個好歹，我絕對會秉公處理，還有我已經報警了！就這事，無論我妻子能不能醒來，嗯，絕對不會私了！”
李米看著周廠長挺直的脊梁，忽然哭得更凶了“就是因為我媽，我們姐妹倆活得像條狗！李娜為了不讓她拖累你，寧願自己捅刀子……她不是不孝，她是被逼得沒活路了啊！”
走廊里的議論聲變了味，那些原本指責李娜“不孝”的聲音漸漸消失，換成了對李母的鄙夷和對姐妹倆的同情。
“原來是這樣，這當媽的也太不是東西了……”
“李米也夠可憐的，攤上這麼個媽……”
“希望李娜能挺過來吧，真是造孽啊……”
急救室的燈還亮著，李娜的生死懸在一線。李米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著，王鐵柱默默地站在她身邊，伸手擋住了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
李母則徹底傻了，癱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那些所謂的“天經地義”，早已把兩個女兒逼到了懸崖邊上。
可是李娜狀態真不好啊， 就這一刀子搶救了6個小時還在搶救中。
然後李母，就被警察抓走了，李娜現在生死未卜，但周建華作為丈夫有這個權利。
更別說周建華不想醒來之後還讓這女人再騷擾自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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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華你不能這麼干啊，我是你丈母娘！”
李母歇斯底里，是真的怕了，可是沒用，怎麼著，她這也算是逼死人命。
雖然這是李娜自己動手的，但影響太惡劣了，就這女人做了什麼？人證太多了。
早就過來的李父，就這麼看著老婆被抓走了，嘴唇動了動也沒說什麼。
甚至知道周建華也會遷怒于他們…
人家剛結婚，這娘家人就來鬧了，還到廠門口給跪下了…
不答應要求，那麼就一直在你廠門口跪著…
在這名聲大過天的年代…
等同于毀了對方…
李爺爺李奶奶，李大哥，李大嫂，也沒說什麼，因為知道什麼都不能說。
只有三弟，想上前去攔，但最終也沒有。
大家都清楚，現在無論是李娜醒來或者不醒，跟這一家子也是完全掰了。
娘家跟你要什麼？你要敢不給，那就跪你廠門口，一個不孝的大帽子就扣上了。
然後你丈夫和你的名聲都完了，所以你丈夫絕對會因為這事和你離婚，和你脫離關系。
問題是現在這年代女人離婚的話等于逼女人去死。
別說什麼讓女人當自強的話，你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大環境下，離婚的女人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不然李娜也不會兵行險招了。
第一次李母得逞了，就絕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直到把李娜徹底拖垮為止。甚至在李娜死後都會用這種方法拖累李娜的子女…
走廊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急救室里偶爾傳來的模糊聲響，和牆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每一聲，都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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