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98章 百草堂之青皮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98章 百草堂之青皮

    江南的梅雨季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青石板路沁著水,倒映著百草堂門楣上褪了色的匾額。王寧站在櫃台後,指尖捻著片青皮,指腹蹭過那細密的凹下油室——這是今早剛從後山采來的未成熟橘果,曬了三日,半干的果皮泛著灰綠,湊近便有股辛烈的清香鑽鼻。

    “哥,李嬸又來了,捂著肚子直哼哼。”王雪掀開門簾進來,粗布裙擺沾了些泥點,背上的采藥簍還晃悠著,里頭是剛收的紫甦葉。她梳著雙丫髻,鬢角別著朵曬干的陳皮花,那是去年曬橘子皮時順手留的,此刻被濕氣燻得微微發潮。

    王寧放下青皮,轉身從藥櫃第三層抽了紙包,里頭是炒過的青皮碎,混著些山楂粒。“讓她進來,昨日就說過,雨里吃了冷粽子,積滯定是加重了。”他說話時眼尾的細紋輕輕動了動,藏青色長衫袖口磨得發亮,卻漿洗得筆挺,左手食指第二節有道淺疤——那是十年前初學制藥,切青皮時被刀刃劃的。

    李嬸佝僂著腰挪進來,粗布褂子下擺沾著草屑,一進門就嚷︰“王掌櫃,您給瞧瞧,這肚子脹得跟揣了個冬瓜似的,夜里翻個身都疼!”她說話時,張娜正從後堂端著藥碾子出來,素色圍裙上沾著圈褐色藥漬,那是前日碾蒼術時蹭的。她見李嬸難受,忙把碾子往案上一放,聲音溫軟︰“嬸子先坐,我去燒壺姜茶,您暖暖胃。”

    王寧搭住李嬸手腕,指腹按在寸關尺上,片刻後掀開她眼皮瞧了瞧︰“苔白膩,脈滑,是生冷傷了脾胃,氣積在里頭了。”他轉身取了戥子,稱出三錢青皮,又抓了兩錢麥芽,“這藥煎一刻鐘,趁熱喝,喝了放屁就舒坦了。”

    “哎哎,還是王掌櫃靠譜!”李嬸接過藥方,眼角的笑紋擠成了褶子,“昨兒去濟世堂瞧,孫掌櫃給我抓的青皮,那玩意兒嚼著跟柴禾似的,喝了兩副屁用沒有,還貴!”

    這話剛落,門外就傳來個尖細的嗓音︰“李嬸這話可不對,我濟世堂的青皮怎麼就沒用了?”

    眾人抬頭,見孫玉國披著件黑綢馬褂,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劉二狗和鄭欽文。孫玉國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肉卻往一起擠,他手里把玩著串油亮的核桃,目光掃過櫃台案上的青皮,“王掌櫃,不是我說你,都是青皮,你這賣得比我貴三成,莫不是拿金子裹了皮?”

    王寧將戥子放回木盒,聲音平得像石板路︰“孫掌櫃的青皮是青果剛摘就曬,我這是掛枝晾到七分熟,油室里的辛氣足,藥效差著三成。”他拿起片自家的青皮,對著光,能看見細密的油點在皮里發亮,“您那青皮,怕是連消個小兒食積都費勁。”

    “你這是睜眼說瞎話!”劉二狗往前跳了一步,他穿著件打補丁的短褂,袖口沾著黑泥,“我家掌櫃的青皮昨兒賣了一筐,怎麼就你家的金貴?”

    鄭欽文在一旁幫腔,他臉瘦得像張紙,說話時總愛摸鼻子︰“就是,前兒個有個書生在你這抓了青皮,喝了直喊頭暈,我看你這藥是性烈傷胃!”

    王雪听得臉發紅,攥著采藥簍的帶子往前走了半步︰“你胡說!我哥抓藥從來按規矩來,書生頭暈定是有別的緣故!”她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沾在鼻尖上,倒像只炸毛的小獸。

    張娜忙把王雪往後拉了拉,對孫玉國福了福身︰“孫掌櫃,買賣各憑自願,何必在這兒爭執?您要是來抓藥,我這就給您備著,要是來聊天,那我去給您沏茶。”她說話時,圍裙上的藥漬隨著動作輕輕晃,倒顯出幾分鎮定。

    孫玉國哼了聲,轉身往外走,黑綢馬褂掃過門框時帶起陣風,混著他身上的劣質檀香,壓過了藥鋪里的青皮香。“走著瞧,”他臨出門時回頭,核桃在掌心里轉得飛快,“這雨再下幾日,看誰的青皮能立住腳。”

    門被“砰”地帶上,李嬸吐了吐舌頭︰“這孫掌櫃,越來越不像話了。”王寧沒接話,只是拿起那片青皮,湊近聞了聞。雨還在下,打在藥鋪的青瓦上沙沙響,他忽然想起林婉兒前日來說的話︰“青皮能破滯氣,可這人心的郁氣,得用比藥更沉的東西去化。”

    他將青皮放回藥櫃,轉身對張娜道︰“去把後曬的那批青皮再翻一遍,別讓潮氣浸了。”又看向王雪,“去把《本草》里講青皮的那頁找出來,好好讀讀,記住,藥有性,人有心,辨得清才能用得對。”

    王雪應了聲,轉身去翻書,陽光從窗欞縫里鑽進來,照在她捧著的書頁上,正好是“青皮,疏肝破氣,消積化滯”那行字。案上的藥碾子還在微微發燙,混著青皮的辛香,在雨霧里漫開,像一聲無聲的誓言。

    夜雨敲了半宿窗欞,天明時總算歇了。百草堂剛卸下門板,就見張陽背著藥箱急匆匆進來,他月白長衫的下擺沾了泥,往日總是整齊的發髻松了半縷,眼下帶著青黑。

    “王兄,出事了。”張陽往櫃台前一靠,聲音發緊,指節捏得發白,“前日那書生,今早派人來說,喝了咱們的青皮藥湯,不僅脅痛沒好,反倒添了氣短乏力,現在直罵咱們藥下得太猛。”

    王寧正用竹篩翻曬青皮,听見這話動作頓了頓。篩子里的青皮沾著晨露,灰綠色的果皮上,油石在晨光里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那書生脈象如何?”他問,聲音依舊平穩。

    “左關弦細,右寸虛浮。”張陽揉了揉眉心,“我當時只想著他脅痛是肝氣郁結,就用了青皮配柴胡,沒細辨他本就氣虛……”他話說到一半,喉結滾了滾,從袖袋里摸出張藥方,紙上的字跡潦草,比往日歪斜了不少。

    王雪端著藥碗從後堂出來,碗里是剛煎好的陳皮水,听見這話停在門口。她梳得整齊的雙丫髻歪了個角,顯然是夜里沒睡好,“張大哥,那書生是不是沒按囑咐忌口?我哥說過,用青皮時得忌生冷油膩。”

    “誰說不是呢!”門外突然闖進來個小廝,穿著件漿洗得發白的綢衫,想必是書生家的僕人。他往地上啐了口,“我家公子本就體弱,喝了你們這虎狼藥,現在連筆都握不住了!孫掌櫃說了,定是你們用的青皮太烈,傷了元氣!”

    這話剛落,藥鋪門口就圍攏了幾個村民。李嬸挎著菜籃子,踮腳往里看︰“咋回事?王掌櫃的藥向來靠譜啊。”旁邊賣豆腐的老陳接話︰“前兒我脅痛得直不起腰,王掌櫃就用了青皮,配著當歸喝了兩副就好了,怎會傷元氣?”

    正議論著,錢多多搖著把折扇慢悠悠走來。他穿件湖藍色錦袍,袍角繡著暗紋銅錢,走到櫃台前,折扇往掌心一拍︰“王掌櫃,不是我說你,這青皮本就是猛藥,你偏要賣這麼貴,如今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場吧?”他說著,從袖里摸出個紙包,打開來,里面是些干癟發黑的青皮,“你看我這青皮,性子溫和,價格又低,孫掌櫃都從我這兒進貨,要不你也試試?”

    王寧瞥了眼那紙包,果皮干硬得像塊樹皮,捏起來簌簌掉渣,哪里有半分油室的光澤。“錢老板,”他將竹篩往案上一放,青皮的辛香漫開來,“你這是未成熟就落地的青果,曬得太急,辛氣全跑了,算不得正經青皮。用它治病,不如喝碗白開水實在。”

    錢多多的臉騰地紅了,折扇搖得更快︰“你別不識好歹!我這是為你好!”

    這時王雪突然捂住胸下,眉頭擰成個疙瘩,臉色發白。張娜忙扶住她︰“雪兒怎麼了?”“脅……脅下疼得厲害。”王雪咬著唇,額上滲出細汗,“許是昨夜听了孫玉國的話,氣著了。”

    王寧心中一動,轉身從藥櫃里取了青皮,又抓了些黨參,對張娜道︰“取藥罐來,青皮用一錢,黨參三錢,加姜片煎一刻鐘。”他一邊稱藥,一邊對眾人說︰“諸位瞧見了,雪兒這是肝氣郁結,本當用青皮破氣,但她連日勞累,有些氣虛,就得加黨參補氣,這才是辨證用藥。”

    藥罐在火爐上咕嘟作響,青皮的辛香混著黨參的甘味飄出來。王寧將藥汁濾進碗里,遞給王雪︰“慢點喝。”王雪捧著碗,熱氣燻得她眼眶發紅,小口抿著,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她就松了眉頭︰“不疼了,身上也輕快了。”

    村民們看得嘖嘖稱奇。老陳一拍大腿︰“我就說嘛,王掌櫃的藥錯不了!定是那書生體質特殊,沒配好輔藥。”李嬸也道︰“是啊,上次我喝青皮湯,王掌櫃特意囑咐我配著小米粥喝,說怕我胃弱受不住。”

    那小廝見勢不妙,嘟囔了句“我回去告訴公子”,溜得飛快。錢多多也訕訕地收了紙包︰“王掌櫃醫術高明,是我唐突了。”說罷也搖著扇子走了。

    張陽望著王雪,臉上又愧又嘆︰“我今日才算明白,林前輩說的‘青皮雖猛,需依人辨證’是什麼意思。”王寧拍了拍他的肩,指著竹篩里的青皮︰“這藥就像性子剛直的人,用對了能解困厄,用錯了反生禍端。咱們當大夫的,得比藥更懂人。”

    說話間,門外又下起了小雨,打在曬藥的竹篩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王寧伸手將篩子往屋檐下挪了挪,青皮的辛香在雨霧里更濃了些,像在默默應和著他的話。

    雨連著下了三日,鎮上的石板路滑得能照見人影。百草堂的門檻快被踏破了——不是來抓藥的,是來鬧的。

    為首的是個胖漢,捂著肚子在藥鋪門口打滾,粗布褲腿沾滿泥水,嘴里直嚷︰“百草堂的青皮害死人!我這肚子絞著疼,定是你們的藥有毒!”他身後跟著七八個村民,個個面色痛苦,有捂著心口的,有按著脅肋的,都是前幾日在濟世堂買過青皮的主兒。

    孫玉國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外,黑綢馬褂撐得溜圓,他假意皺著眉,對胖漢道︰“趙老四,你前日不是說,王掌櫃的藥貴得離譜,偏要去我那買便宜青皮嗎?怎麼反倒賴上人家了?”這話看似勸和,實則把火往百草堂引。

    劉二狗在一旁煽風︰“就是!我瞧著是百草堂嫉妒咱們生意好,故意在藥里動手腳,想栽贓嫁禍!”他話音剛落,鄭欽文就掏出個紙包,里面是些發黑的青皮渣子,“大家看,這就是從趙老四家藥渣里找的,跟百草堂曬的一個樣!”

    王雪氣得發抖,剛要上前理論,被張娜一把拉住。張娜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塊曬干的青皮,低聲道︰“別急,看你哥的。”那青皮在掌心沉甸甸的,帶著干透的辛香,倒讓王雪定了定神。

    王寧從櫃台後走出來,手里捧著個青瓷盤,盤里擺著兩樣東西︰左邊是片濟世堂的青皮,干硬發黑,捏起來脆得像枯樹葉;右邊是自家的,灰綠飽滿,指尖一踫就能聞到辛烈的香氣。“諸位請看,”他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嘈雜的人聲,“真正的青皮,曬至半干時要悶潤三日,讓油室里的辛氣鎖住,斷面該是黃白色,帶著細密油點。”他用指尖戳了戳自家的青皮,皮面微微發韌,“而孫掌櫃的青皮,摘得太早,直接暴曬,油室全破了,斷面發黑,只剩澀味,非但不能消積,反倒阻塞氣機,這才讓諸位疼得厲害。”

    “你胡說!”孫玉國跳起來,“誰知道你這是不是臨時換的好貨!”

    “是不是好貨,一煎便知。”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眾人回頭,見林婉兒拄著根棗木拐杖站在那里,她頭發花白,挽成個松松的髻,粗布衣衫上沾著些藥草汁,最惹眼的是那雙枯手——指節粗大,布滿老繭,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藥色。她緩緩走到台前,拿起濟世堂的青皮,“這東西,連炮制的第一步都沒做好。老規矩,青皮得用竹篩陰晾,忌鐵器,忌暴曬,孫掌櫃怕是連這都不知道吧?”

    說罷,她讓張娜取來兩個藥罐,分別放進兩種青皮,加了等量的水,在火爐上同火同煎。不過片刻,百草堂的藥罐就飄出辛香,湯色淡黃;而濟世堂的那罐,只冒出股焦糊味,湯色發黑。

    “這還不算完。”林婉兒又取來兩枚銀針,分別探進兩個藥罐。百草堂的銀針依舊亮白,濟世堂的那枚,針尖竟微微發黑。“看見了嗎?”她舉起銀針,蒼老的聲音帶著力量,“暴曬讓青皮里的鞣質變了性,這才傷了脾胃,滯了氣機!”

    趙老四看得目瞪口呆,肚子疼似也忘了,喃喃道︰“怪不得我喝的時候覺得發苦,還以為是藥勁兒大……”

    這時,張陽背著藥箱匆匆回來,身後跟著個書童。“王兄,我剛從書生家回來,”他抹了把汗,月白長衫更顯凌亂,“那書生昨日偷偷喝了冷酒,才加重了氣虛,與咱們的藥無關!他自己也認了,讓我來賠個不是。”書童在一旁連連點頭,手里還捧著那包沒喝完的藥渣,里面的青皮果然油亮飽滿。

    真相大白,村民們頓時炸了鍋。“好你個孫玉國,竟敢賣假藥坑人!”“找他賠醫藥費!”趙老四從地上爬起來,率先沖向濟世堂的方向,眾人跟著涌了過去,劉二狗和鄭欽文嚇得抱頭鼠竄。

    孫玉國臉色煞白,還想爭辯,被林婉兒用拐杖指著鼻子︰“做藥如做人,半點虛不得。青皮能破郁氣,可你這黑心肝的郁氣,再好的藥也化不開!”

    人群散去,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從雲縫里鑽出來,照在百草堂的藥曬場上,那些青皮被曬得暖烘烘的,辛香漫了滿街。王寧望著林婉兒的背影,見她走到街角時,回頭朝藥鋪的方向笑了笑,拐杖篤篤地敲著石板路,像在為這劑“破郁”的良藥,敲起了收韻的節拍。

    雨後的日頭總算烈了些,百草堂的曬場上鋪滿了青皮,灰綠色的果皮被曬得微微發卷,油室里的辛香蒸騰起來,混著檐角滴下的水珠,在空氣里釀出股清冽的藥味。

    王雪蹲在竹篩旁,正按林婉兒教的法子翻曬青皮,指尖劃過果皮上的油室,忽然明白過來︰“哥,這青皮的紋路,倒像人心里的疙瘩,得慢慢曬透了,才能把郁氣散出來。”她梳著的雙丫髻用紅繩系著,繩尾沾了點藥粉,是今早碾青皮時蹭上的。

    王寧在一旁整理藥櫃,聞言回頭笑了笑。他昨日幫趙老四他們調理時,特意在青皮里加了茯苓,既破脾又護脾,此刻藥櫃里還留著淡淡的混合香氣。“你能悟到這點,才算真看懂了這味藥。”他從抽屜里取出本泛黃的《炮炙大法》,“林前輩說,她年輕時見人用青皮治肝郁,只知猛投藥材,結果傷了病人元氣,後來才明白,破氣需帶三分補,就像這曬青皮,得曬曬停停,不能一曬到底。”

    正說著,張陽背著藥箱進來了,月白長衫洗得發白,卻梳得筆挺,往日松垮的發髻也梳得整整齊齊。“王兄,昨日那書生特意送了幅字來,說要謝咱們。”他展開卷軸,上面寫著“藥若通心”,筆鋒雖弱,卻透著股真誠,“他還說,往後定按醫囑服藥,再也不敢貪嘴了。”

    張娜端著剛沏好的藥茶過來,素色圍裙上換了新的藥漬——這次是淡黃色的,是熬青皮時濺上的。“張大哥也別太自責了,”她把茶碗往案上放,碗底的藥香混著茶香漫開來,“林前輩不是說嗎,醫者行醫,就像炮制藥材,總得經過幾次火候拿捏,才能知輕重。”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只見兩個官差押著孫玉國往鎮外走,他那件黑綢馬褂被扯得歪歪斜斜,往日油亮的核桃串掉在地上,滾到百草堂門口。劉二狗和鄭欽文跟在後面,頭垂得快抵到胸口,手里還捧著濟世堂剩下的劣質青皮,要拿去官府查驗。

    “王掌櫃,多虧了你啊!”趙老四領著幾個村民跟在官差後面,路過藥鋪時特意停下來,他肚子上的脹痛已消,說話時中氣足了不少,“那孫玉國被搜出兩箱劣質青皮,還有錢多多給他寫的供貨單,這下證據確鑿了!”

    王雪看著孫玉國的背影,忽然想起前幾日他在藥鋪里囂張的模樣,忍不住道︰“他這是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就像那些被暴曬壞的青皮,硬是把氣性熬沒了。”她說話時,指尖還捏著片剛曬好的青皮,油室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

    傍晚時,林婉兒又來了,這次沒拄拐杖,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些新采的薄荷。她走到曬場邊,抓起一把青皮放在鼻尖聞了聞,蒼老的手指在果皮上輕輕摩挲,像在撫摸老友的臉頰。“明日把這些薄荷跟青皮混著曬,”她對王寧說,“薄荷性涼,能中和青皮的燥烈,往後治肝郁帶熱的病人,用著更穩妥。”

    王雪湊過去看,見林婉兒的指甲縫里還嵌著深褐色的藥漬,那是常年炮制青皮留下的印記。“林前輩,您怎麼對青皮這麼熟?”她好奇地問,指尖不小心踫到前輩的手,觸到滿是老繭的指腹,像摸到了陳年的藥渣。

    老人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菊花︰“我年輕時,嫁了個藥農,他總說青皮是‘倔脾氣的好人’,看著烈,心卻是熱的。後來他上山采藥摔斷了腿,郁結成疾,我就是靠這青皮,配著他種的山藥,一點點把他的氣順過來的。”她拿起片青皮,對著夕陽照了照,“你看這油室,多像人心里的火氣,得順著它散,不能硬壓。”

    王雪听得入了神,忽然明白哥哥為何總說“藥如人生”。這時老陳背著個竹簍進來了,簍里裝著些剛摘的橘子,青黃相間的果皮看著喜人。“王掌櫃,嘗嘗我家的新橘。”他臉上的脅痛早已好透,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透著輕松,“前幾日多虧了你那青皮,不僅治好了我的疼,連跟隔壁老李的嫌隙都解開了——你說奇不奇,氣順了,啥都順了。”

    王寧接過橘子,剝開一個,青黃色的果皮里滲出些汁液,帶著淡淡的辛味,竟和青皮的香氣有些像。他遞給王雪一瓣,看著妹妹咬下去時眯起的眼楮,忽然覺得這小鎮的煙火氣,和藥鋪里的青皮香,原是揉在一起的。

    夕陽把曬場上的青皮染成了金綠色,辛香隨著晚風漫出藥鋪,飄向鎮口的石板路。王寧望著遠處炊煙升起的方向,心里清楚,這味能破郁氣的藥材,不僅治好了鎮上人的病,也悄悄解開了許多人心底的結。就像林婉兒說的,藥能醫病,可真正能化掉郁氣的,從來都是那份懂分寸、知體恤的心意。

    入秋後的日頭變得金貴,百草堂的曬場上,最後一批青皮被曬得干透,灰綠色的果皮縮成緊實的一團,輕輕一捻就能聞到醇厚的辛香。王雪正用棉線將青皮串成串,掛在檐下的木架上,紅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倒像給這味“破氣”的藥材添了幾分柔和。

    “雪兒這串打得好,松緊正合適。”林婉兒拄著棗木拐杖站在廊下,看著檐下掛滿的青皮串,蒼老的臉上露出笑意。她今日換了件靛藍粗布衫,袖口繡著朵小小的橘花,那是年輕時她丈夫為她繡的,針腳雖已模糊,卻藏著半世的藥香。

    王雪停下手里的活,指尖還沾著青皮的碎屑︰“林前輩,您說這青皮串掛在這兒,是不是也能給鎮上人消消郁氣?”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比起初學時的莽撞,眼底多了幾分沉靜——那日她為老陳調理時,不僅用了青皮配香附,還听他絮叨了半宿鄰里糾紛,末了老陳嘆著氣說︰“丫頭,你這藥里,怕是摻了定心丸吧。”

    王寧從藥鋪里出來,手里捧著個陶罐,里面是按林婉兒古法炮制的青皮,埋在灶心用余火煨了三日,辛烈之氣斂了些,多了層溫潤的煙火味。“錢多多被逐出鎮前,托人送了這個來。”他打開罐口,一股醇厚的藥香漫出來,“是他珍藏的十年陳青皮,說算是賠罪。”

    張娜正在櫃台後記賬,聞言抬頭笑了笑︰“倒是難得他還有這份心。”她筆下的賬本記著近來的藥材出入,青皮的銷量穩穩壓過其他理氣藥,旁邊用小字標著“配麥芽治小兒食積”“配黨參治氣虛肝郁”,一筆一畫,都是日子沉澱的模樣。

    張陽背著藥箱從外面回來,月白長衫上別著個新做的香囊,里面裝著青皮與薄荷的碎末,走動時飄出清冽的香氣。“王兄,縣太爺派人來請,說他母親脅痛得厲害,听聞咱們的青皮配伍獨到,想請你去瞧瞧。”他說起話來眉眼舒展,再不見前些日子的愁容——那日他跟著王寧為趙老四調理時,親眼見青皮配伍白術,既能消積又不傷脾,才算真正懂了“破中帶補”的道理。

    正說著,鎮口傳來喧嘩,只見趙老四領著幾個村民,抬著塊“仁心濟世”的匾額往藥鋪來,紅綢在陽光下晃眼。“王掌櫃,這是大伙兒湊錢做的,”趙老四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他手里還提著個竹籃,里面是自家種的冬瓜,“前幾日你用青皮給我家婆娘治好了腹脹,她非要讓我把這新摘的冬瓜送來,說算謝禮。”

    王寧忙讓人把匾額掛在門楣上,紅綢落下時,正襯著檐下的青皮串,藥香混著眾人的笑語,在秋陽里漫開。林婉兒忽然咳嗽了兩聲,從袖袋里摸出個油紙包,遞給王寧︰“這是我年輕時記的青皮單方,有個治肝郁化火的方子,用青皮配梔子,你且收著。”紙包上的字跡已泛黃,卻一筆一畫透著認真,邊角處還沾著點點褐色藥漬,像歲月留下的印章。

    王雪湊過去看,見方子末尾寫著行小字︰“藥能破郁,心能化結,方為上醫。”她忽然想起哥哥說過,林前輩的丈夫當年病逝後,她守著藥圃種了三十年青皮,有人說她傻,她只說︰“這藥能解人痛,也算替他看著這世間吧。”

    暮色降臨時,眾人漸漸散去,藥鋪里只剩下家人。張娜端來晚飯,一碗青皮炖雞湯放在桌上,辛香混著肉香,暖得人心里發融。王雪喝著湯,忽然道︰“哥,我想學炮制青皮的古法。”她放下碗,指尖還留著藥香,“林前輩說,好藥得像好人,得經得住曬,耐得住等。”

    王寧看著妹妹眼里的光,想起她初學時把青皮曬焦了哭鼻子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檐下的青皮串被晚風吹得輕輕晃,辛香飄進屋里,混著燈花的 啪聲,像在應和著這話。

    夜深時,王寧站在藥鋪前,望著匾額下的青皮串。秋露落在果皮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倒像無數雙眼楮在看著這小鎮。他忽然明白,這味能疏肝破氣的藥材,早已不是簡單的藥,它像根線,串起了藥鋪的日子,串起了鄰里的情分,也串起了那些藏在煙火里的,關于堅守與和解的故事。

    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咚——咚——,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王寧轉身回屋時,順手摘下片青皮,湊近聞了聞。辛香在鼻尖縈繞,像一句無聲的承諾︰只要這藥香不散,這顆為人間破郁化結的心,就永遠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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