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97章 百草堂之君遷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97章 百草堂之君遷子

    暮秋的風卷著枯葉,打在百草堂的烏木牌匾上,發出沙沙的輕響。王寧正蹲在藥圃邊翻曬君遷子,指尖捻起一顆紫黑發亮的果實,果皮上薄薄一層白粉被蹭開,露出底下油潤的光澤。他身著靛藍短褂,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著些許深褐色的藥漬——那是前日炮制熟地時濺上的,洗了三遍仍留著淺痕。

    “當家的,李嬸又來啦。”張娜撩著素色布裙從里屋出來,鬢邊別著朵曬干的杭白菊,裙擺掃過藥櫃時,帶起一陣混合著當歸與陳皮的香氣。她手里端著的青瓷盤里,盛著剛蒸好的山藥糕,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窗欞上“懸壺濟世”的刻字。

    王寧直起身,將竹匾里的君遷子攏了攏︰“她那脾胃虛寒的毛病,怕是又犯了。”話音未落,門簾就被一雙枯瘦的手掀開,李嬸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佝僂著背往里走,喉頭滾動著想說什麼,卻先咳出幾聲干啞的氣音。

    “王掌櫃,您給瞧瞧吧。”李嬸往竹凳上坐時,棉襖摩擦著凳面發出細碎的聲響,“回春堂的孫掌櫃給開了三副參湯,喝下去倒像石沉大海,飯還是一口咽不下。”她抬手抹了把眼角,露出腕上常年戴的銀鐲子,接口處已磨得發亮——那是十年前兒子娶媳婦時給她打的。

    王寧伸手搭在李嬸腕脈上,指腹貼著她松弛的皮膚,能清晰摸到血管搏動的微弱。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他專注的側臉投下陰影,鼻梁高挺,唇線抿成一道沉穩的弧線。“舌苔白膩,脈象沉緩,是脾胃運化無力。”他收回手時,指尖不經意踫到李嬸冰涼的手背,“孫掌櫃的參湯太燥,您這身子受不住。”

    張娜已端來溫水,看著李嬸喝下才開口︰“前幾日我炖粥時放了幾顆黑棗,倒覺得胃里暖和些。”她說話時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當家的,要不試試用君遷子配伍?”

    王寧點頭,轉身走向藥櫃。那組朱紅色藥櫃有半人高,抽屜上用金漆寫著藥材名,他拉開標著“君遷子”的抽屜,一股清甜混著微澀的氣息漫出來。里面的黑棗個個飽滿,橢圓的形狀像極了縮小的柿子,他抓出一把放在戥子上稱重,竹制的戥桿在他掌心靈活轉動,最後停在三錢的刻度。

    “再取山藥五錢,陳皮二錢。”王寧的聲音在藥香里浮沉,“君遷子甘澀性平,能健脾開胃;山藥補而不滯,陳皮理氣化痰,三者配伍,正合李嬸的癥候。”他邊說邊用銅鍘刀切碎陳皮,刀刃起落間,橘紅色的碎末簌簌落在糙紙上,帶著清苦的香氣。

    王雪背著半滿的采藥簍從後門進來,粗布裙擺沾著草屑,辮梢還纏著片枯葉。“哥,我今天在東山坡見著大片君遷子樹,果實墜得枝椏都彎了。”她把簍子往牆角一放,里面的知母、貝母滾出幾聲輕響,“那果子紫黑紫黑的,表面還有層白霜,像撒了糖似的。”

    “那是果粉,優質君遷子才有的。”王寧將配好的藥材包進棉紙,用紅繩系成十字結,“過幾日霜降,正是采摘的好時候,到時候帶你去。”他把藥包遞給李嬸,又囑咐,“每日一劑,水煎溫服,記得空腹喝。”

    李嬸攥著藥包往外走時,正撞見回春堂的孫玉國站在街角。他穿著件寶藍色綢緞馬褂,袖口瓖著金邊,手里把玩著串油亮的核桃,看見李嬸手里的棉紙包,嘴角撇出個譏諷的弧度︰“王寧又拿些野果子糊弄人?他那百草堂,怕是連正經藥材都湊不齊了。”

    李嬸沒接話,低著頭快步走過。孫玉國身後的劉二狗湊上來,一臉諂媚︰“掌櫃的,要不我去東山坡把那些君遷子都摘了?讓他百草堂連野果子都沒得用。”他穿著件打補丁的短衫,袖口沾著黑乎乎的污漬,說話時露出顆缺了角的門牙。

    “蠢貨。”孫玉國踹了他一腳,核桃在掌心轉得更快,“要讓他知道,這黑棗入藥根本行不通。”他眯起眼看向百草堂的方向,陽光反射在他油亮的發辮上,“等著瞧,過幾日有他好看的。”

    此時的百草堂里,王雪正踮腳夠著藥櫃頂層的《本草綱目》,書頁翻開在“君遷子”那頁,墨跡里印著“味甘澀,性平,主補虛勞,益氣力”的字樣。王寧看著妹妹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十年前,正是母親用君遷子煮的粥,把病中的自己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他伸手拂過竹匾里的黑棗,果實表面的白粉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像撒在時光里的星辰。

    霜降頭一日,晨霧還沒散盡,趙伯就拄著棗木拐杖站在了百草堂門口。他穿著件灰布棉袍,領口磨得發亮,顴骨上兩團不正常的潮紅,咳嗽聲像破舊的風箱般斷斷續續。門“吱呀”一聲開時,王雪正背著采藥簍往外走,粗布裙擺掃過門檻上的青苔,簍子里的小鋤子晃出金屬的冷光。

    “趙伯您來啦?”王雪把簍子往門後一靠,辮梢的紅繩隨著動作輕晃,“我哥正在炮制新采的君遷子呢。”她伸手去扶老人,指尖觸到他冰涼的手,才發現他指節處纏著圈發黑的布條——那是前日砍柴時被樹枝劃破的。

    趙伯咳得更厲害了,彎著腰半天直不起身,好不容易喘勻氣才開口︰“小雪姑娘,你看我這嗓子……像塞了團干草似的。”他掀開棉袍,露出里面打滿補丁的單衣,“夜里咳得沒法睡,孫掌櫃給的止咳丸,吃了倒更燥得慌。”

    王雪眼楮一亮,轉身從藥櫃里抓出把君遷子。新采的果實還帶著露水,紫黑色的果皮上覆著層細密的白粉,捏在手里沉甸甸的。“這黑棗能潤肺止咳呢!”她想起昨日翻的醫書,聲音脆生生的,“我這就給您煎藥。”

    “等等,小雪。”張娜端著剛熬好的藥汁從里屋出來,素色圍裙上沾著幾點褐色藥漬,“你哥說過,君遷子雖能潤肺,但味澀,得配伍著用。”她把青瓷藥碗放在案上,蒸汽騰起,在她鬢角的碎發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王雪卻沒听進去。她往砂鍋里抓了滿滿一把君遷子,又扔進幾片川貝,爐火“ 啪”舔著鍋底,藥香混著水汽漫開來。她心里惦記著要去西坡采野菊花,想著速戰速決,竟忘了張陽前日特意叮囑的“三錢為限”。

    趙伯喝藥時,王寧正在後院翻曬藥材。他蹲在竹匾前,指尖捏著君遷子輕輕揉搓,將表面的果粉拭去,露出底下油亮的紫黑色。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靛藍短褂的後背洇出片深色的汗漬,那是凌晨去東山坡采摘時沾的露水。

    “哥,趙伯的藥我給抓好了。”王雪跑進來,臉頰泛著興奮的紅,“我記得書里說君遷子能治肺燥干咳,這次肯定能治好他。”她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君遷子,發間別著的野菊掉出來,滾到王寧腳邊。

    王寧抬頭時,正看見張陽背著藥箱從月亮門走進來。老藥師的青布長衫洗得發白,袖口挽著,露出的手腕上布滿細密的皺紋,指節處纏著圈白布——那是常年切藥磨出的厚繭裂了口。“听說你采了新的君遷子?”張陽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我來討幾顆回去,給我那咳喘的小孫子試試。”

    話音未落,前堂忽然傳來趙伯痛苦的呻吟。王寧心里一緊,抓起竹匾里的君遷子就往前跑,藥香從他奔跑的衣擺間潑灑出來。只見趙伯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棉袍的前襟被冷汗浸得發暗。

    “怎麼回事?”王寧扶住老人,指尖觸到他緊繃的腹部,聲音陡然沉了下去。

    王雪臉色發白,手指絞著圍裙的帶子︰“我……我給趙伯用了君遷子,還多加了些,想著好得快些。”她忽然想起什麼,聲音發顫,“書里說……說它味澀……”

    “糊涂!”張陽快步上前,手指搭在趙伯腕脈上,眉頭擰成個疙瘩,“君遷子澀腸,過量會阻滯氣機,你這是好心辦了壞事!”他轉向王寧,語速極快,“快取山楂三錢,炒麥芽五錢,水煎灌服,解其澀滯!”

    王寧轉身沖進藥房,銅鍘刀起落間,山楂的酸香瞬間壓過了君遷子的甜澀。張娜已燒好了熱水,看著丈夫緊繃的側臉,忽然想起三年前他為救誤食毒草的山民,也是這樣不眠不休地配藥。爐火映在王寧眼底,跳動著焦灼的光。

    就在這時,劉二狗帶著兩個村民堵在了門口。他手里揮舞著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百草堂用藥害人”,短衫上的污漬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大家快來看啊!王寧用野果子當藥,把趙伯治得直打滾!”

    “你胡說!”王雪沖出去想搶那張紙,卻被劉二狗推得一個趔趄,辮梢的紅繩斷了,散成滿頭亂發。她看著圍觀村民們懷疑的眼神,眼淚忽然涌了上來︰“不是的……我只是想治好趙伯……”

    張陽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威嚴︰“諸位鄉親,君遷子入藥本是古訓,只是這丫頭急于求成,用了過量才致此禍。”他指著案上的《本草綱目》,書頁在風里翻動,“這里寫得明明白白,‘君遷子澀,過量令人腹脹’,錯在用法,不在藥材本身。”

    說話間,王寧端著藥碗出來,褐色的藥汁冒著熱氣。他扶起趙伯,一勺勺喂下去,指尖的藥漬蹭到老人的下巴上。藥汁入喉片刻,趙伯的呻吟漸漸輕了,捂著肚子的手也松開了些,臉上露出松快的神色。

    劉二狗見勢不妙,偷偷往後縮,卻被一道清亮的女聲喝住︰“站住。”

    林婉兒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廊下,青灰色勁裝外罩著件玄色披風,腰間的佩劍隨著動作輕響。她剛從後山巡查回來,披風上還沾著草葉,看見地上散落的君遷子,彎腰撿起一顆︰“這等好藥材,被你們用來搬弄是非,不覺得虧心嗎?”

    她轉身看向村民,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上月我風寒久咳,正是王掌櫃用君遷子配麥冬治好的。藥材本身無錯,錯的是用錯的人。”她拔劍出鞘,寒光一閃間,劉二狗手里的紙已被劈成兩半,“再敢造謠,休怪我劍下無情。”

    劉二狗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王雪看著趙伯漸漸舒展的眉頭,忽然“哇”地哭出來,撲進張娜懷里︰“嫂子,我錯了……我不該不听勸……”張娜輕撫著她的背,指尖劃過她散亂的發,忽然發現這丫頭的發間還別著片君遷子的葉子,嫩綠的,帶著清晨的露水。

    王寧蹲在藥圃邊,重新將散落的君遷子撿進竹匾。陽光穿過雲層照下來,果實表面的白粉泛著微光,像一層薄薄的雪。他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用藥如用兵,過則為害,少則無功。”風掠過藥圃,帶來遠處山林的氣息,混著君遷子的甜澀,在空氣中慢慢沉澱。

    小雪節氣剛過,夜雨就下了三天三夜。百草堂的青瓦上積著層濕漉漉的寒氣,藥櫃里的當歸和川芎在潮濕里愈發醇厚,王寧正用松炭烘干新收的君遷子,紫黑色的果實遇熱滲出細密的油珠,在竹匾里滾出細碎的聲響。

    “當家的,林姑娘怕是又在雨里守了整夜。”張娜將一碗姜棗茶放在案上,素色袖口沾著熬藥時濺的褐點,“方才我從窗縫看出去,她那玄色披風都濕透了,像塊吸飽水的墨石。”

    話音未落,門簾被一股冷風掀開,林婉兒帶著滿身寒氣踏進來。她解披風時抖落一串水珠,青灰色勁裝的肩頭洇出深色的濕痕,發梢滴著水,卻依舊脊背挺直,腰間佩劍的銅鞘在昏暗里閃著冷光。“不必掛心,”她聲音里帶著些微沙啞,抬手按了按咽喉,“這點雨算什麼。”

    王寧抬頭時,正撞見她猛地側過身咳嗽,指節攥得發白,連帶著肩頭都在輕顫。“受寒了?”他放下手里的竹匾,起身去摸她的額頭,指尖觸到一片滾燙,“怕是燥咳又犯了,還硬撐著。”

    林婉兒避開他的手,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在北坡老松下采的川貝,帶著露水汽,藥效最好。”紙包打開時,露出幾粒雪白的貝母,形狀像合起來的貝殼,“前幾日听趙伯說,君遷子潤肺最是平和,想請王掌櫃配一副藥。”

    王雪正在案邊研藥,听見這話手一抖,銅研缽里的杏仁滾出來兩顆。她看著林婉兒泛紅的眼角,想起那日趙伯的腹脹,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林姑娘,君遷子……用多了會脹氣的。”

    “我知道。”林婉兒看向王寧,目光沉靜,“但藥材好壞,不在其性,而在用法。王掌櫃既懂它的好,自然也知如何避其弊。”她說話時,喉間又涌上一陣癢意,忙用帕子捂住嘴,帕角繡的蘭草被咳得微微發顫。

    王寧取來藥戥,先稱三錢君遷子,又從抽屜里拿出麥冬和玉竹。“君遷子甘澀入肺,能斂肺生津,但需配伍甘潤之藥制其澀性。”他將藥材攤在糙紙上,紫黑的果實、黃白的麥冬、半透明的玉竹,在燈光下像幅素淨的畫,“這三味同煎,既能潤肺止咳,又不傷脾胃。”

    張陽提著藥箱進來時,正撞見王寧往砂鍋里加水。老藥師的氈帽上沾著雨珠,青布長衫的下擺卷著泥點,看見案上的藥材,忽然笑了︰“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他放下藥箱,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片蜜炙過的枇杷葉,“加這個,潤肺之力更勝。”

    王雪蹲在爐邊添炭,火光映著她認真的側臉。她往灶膛里塞了塊松柴,火苗“騰”地竄起來,舔著砂鍋底,藥香混著水汽慢慢漫開。“張伯伯,”她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些猶豫,“君遷子真的能治好林姑娘的咳嗎?”

    “傻丫頭。”張陽摸了摸她的頭,掌心的老繭蹭過她的發,“藥材本無絕對好壞,就像君遷子,用對了是良藥,用錯了是禍根。前幾日你急于求成,忘了‘中病即止’的道理,如今可得記牢了。”

    藥煎好時,雨漸漸小了。林婉兒接過青瓷碗,藥汁呈琥珀色,表面浮著層細密的油花。她仰頭飲下,喉間先是微澀,隨即涌上甘潤,像久旱的土地遇上甘霖,癢意竟真的減輕了些。“多謝王掌櫃。”她放下碗時,眼角的紅潮淡了許多。

    這時,劉二狗帶著個穿綢緞馬褂的男人闖了進來。那男人是鎮上的糧商,平日里與孫玉國交好,此刻捂著胸口直喘氣︰“王寧!你賣的什麼鬼藥?林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二狗在一旁煽風點火,手里的破扇子指著藥渣︰“肯定是這黑棗有毒!孫掌櫃說了,這野果子根本不能入藥,你們還敢給林姑娘吃!”他唾沫星子橫飛,濺到案上的君遷子上,嚇得王雪趕緊把竹匾往懷里護。

    林婉兒忽然站起身,佩劍“啷啷”出鞘,劍尖直指劉二狗的鼻尖。“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出事了?”她聲音清亮,方才的沙啞竟好了大半,“王掌櫃的藥剛入喉,我這咳就輕了,倒是你們,在這兒胡言亂語,安的什麼心?”

    糧商被她的氣勢嚇退半步,結結巴巴道︰“我……我听孫掌櫃說……”

    “孫玉國?”王寧拿起顆君遷子,果實在指尖轉動,紫黑色的果皮映著燈光,“他連君遷子的果粉都認不出,也配談藥材?”他將果實湊到糧商眼前,“優質君遷子有白粉護表,味甘帶澀;劣質者無粉發烏,澀味沖鼻。孫掌櫃要是真懂藥,就不會拿山楂核冒充杏仁賣了。”

    這話戳中了糧商的痛處——上月他買的杏仁總覺得不對味,原來是被孫玉國騙了。他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了劉二狗一眼,轉身就走。劉二狗還想狡辯,被林婉兒用劍鞘一挑,踉蹌著摔出門去,披風掃過門檻時,帶起幾片君遷子的葉子。

    雨停時,月光從雲縫里漏下來,照在百草堂的藥圃里。王雪蹲在君遷子樹苗前,小心翼翼地擦掉葉片上的泥點。“哥,原來這果子真的能治病。”她抬頭時,看見王寧正將晾干的君遷子裝進陶罐,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什麼珍寶。

    林婉兒站在門廊下,望著遠處的山巒。月光灑在她的佩劍上,泛著清冷的光,喉間的癢意徹底消了,只余下淡淡的藥香。她忽然想起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夜,父親咳得直不起身,正是位游方郎中用君遷子煮的湯,讓他多活了半年。原來有些藥材,真的能在時光里,默默守護著什麼。

    王寧將裝滿君遷子的陶罐放進藥櫃,抽屜合上時發出輕響。他看著窗外漸明的月色,忽然明白,所謂護道,護的不僅是藥鋪,更是藥材本身的價值——就像這君遷子,縱然平凡,只要用得其所,也能在風雨里,撐起一片安寧。

    臘月初的寒風卷著碎雪,打在百草堂的窗欞上沙沙作響。王寧正站在藥櫃前核對賬目,鼻尖縈繞著君遷子與當歸混合的溫香。忽然听見門口銅鈴輕響,抬頭便見錢多多掀簾進來,他裹著件貂皮襖,手里拎著個紅木匣子,靴底沾的雪沫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王掌櫃,瞧我給您帶什麼好東西了。”錢多多把匣子往案上一放,銅鎖“ 噠”彈開,里面鋪著紅絨布,整齊碼著幾十顆君遷子。這些果實比尋常的大上一圈,紫黑色的果皮裹著層厚實的白粉,像裹了層糖霜的墨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透著股清甜氣。

    王寧捏起一顆放在鼻尖輕嗅,眉頭微揚︰“這是南坡向陽處采的?”指腹摩挲過果皮,能感覺到細密的果粉,“日照足,土壤松,難怪品相這麼好。”

    “還是王掌櫃識貨!”錢多多拍著大腿笑,貂皮襖上的毛隨著動作抖落,“前陣子我不懂行,收了批谷底陰處的貨,又小又澀,被您點醒才知道,這君遷子得長在山坡疏松土上才管用。”他忽然壓低聲音,“孫玉國也想收這批貨,出價比我高兩成,我想著您這兒才是懂藥的地方,就先給您送來了。”

    王雪正蹲在爐邊煨藥,听見這話直起身子,辮梢的藍布條掃過藥罐。她手里捧著本《神農本草經》,書頁上用朱砂圈著“君遷子”三字︰“錢大叔,您這回可算做對了。上次您那批劣質貨,澀得能刮掉層舌頭,我哥說連喂牲口都得摻著糠。”

    錢多多臉上一紅,撓著後腦勺笑︰“是我糊涂。不過話說回來,這好藥材到底不一樣。”他指著匣子里的君遷子,“您看這果肉,切開是深褐色,咬一口甜絲絲的,澀味淡得很。”

    正說著,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陳娃娘抱著孩子站在門檻邊。那孩子約莫七八歲,小臉蠟黃,眼窩深陷,咳嗽時像只受驚的小獸。“王掌櫃,您給瞧瞧吧。”陳娃娘的粗布棉襖打了好幾塊補丁,說話時帶著哭腔,“這孩子夜夜睡不著,總說心慌,孫掌櫃說是驚風,灌了好幾副藥都沒用。”

    王寧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又翻看他的眼瞼,指尖觸到孩子冰涼的小手。“脈細弱,面白唇淡,是氣血不足。”他轉向錢多多,“把你那君遷子借我用用。”取過三顆果實,又抓了把枸杞、紅棗,“君遷子補血安神,配枸杞滋肝,紅棗健脾,三樣同煮,給孩子當茶喝。”

    張娜已取來砂鍋,添了雪水慢慢煨著。她往爐里添了塊松柴,火苗舔著鍋底,藥材的甜香漸漸漫開來。“陳娃娘放寬心,”她用布巾擦著藥罐,素色袖口沾著褐色的藥漬,“這君遷子性子平和,最適合孩子用。前陣子我佷女也總失眠,喝了幾日就好了。”

    王雪在一旁研著珍珠母,听見這話忽然想起什麼,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前日在東山坡采的合歡花,哥說能安神,加進去是不是更好?”她把粉色的花瓣撒進砂鍋里,臉上帶著點期待。

    王寧點頭,眼里帶著笑意︰“不錯,還知道配伍了。”他看向陳娃,那孩子正睜著大眼楮看藥罐,“這藥不苦,像糖水似的,喝不喝?”

    陳娃怯生生地點頭,小手抓住娘的衣角。藥熬好時,王雪用小瓷碗盛了,吹涼了遞過去。琥珀色的藥汁里浮著幾顆飽滿的君遷子,孩子小口抿著,忽然露出個淺淺的笑︰“娘,甜的。”

    張陽背著藥箱進來時,正撞見這一幕。老藥師的氈帽上落著雪,青布長衫的下擺沾著泥,看見砂鍋里的藥,忽然撫著胡須笑︰“君遷子配合歡,倒是個巧思。這孩子是氣血兩虛,用這平和的補藥正合適,比孫玉國那些猛藥強多了。”

    錢多多在一旁看得直點頭︰“原來這黑棗還有這用處。我家那口子也總失眠,回頭我也給她煮點。”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里掏出張紙,“對了王掌櫃,這是我托人從南方帶的藥譜,上面說君遷子還能釀酒,您瞧瞧有用沒用。”

    王寧接過紙,上面的字跡娟秀,寫著“君遷子酒︰補益氣力,久服輕身”。他剛要說話,就見劉二狗鬼鬼祟祟地扒著門框張望,看見錢多多,轉身就跑。錢多多啐了口︰“定是孫玉國派來的,想知道我給您送了什麼好東西。”

    陳娃喝了三日藥,夜里竟真的不鬧了。陳娃娘提著籃雞蛋來道謝,籃子里還臥著幾顆自家種的冬棗。“王掌櫃,您這藥真神了。”她眼圈紅紅的,“孫掌櫃說要給娃扎針放血,幸好我沒信他。”

    王寧把雞蛋往回推,從藥櫃里取了包君遷子︰“這是剩下的,您回去接著給孩子煮水喝。記得別放太多,每日三顆就夠了。”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脾胃虛寒的人喝這個,最好加點生姜片。”

    張娜在一旁補充︰“我前幾日給李嬸配的藥里就加了生姜,她喝了說胃里暖和,飯也多吃了半碗。”她說話時眼尾的笑紋里盛著暖意,案上的君遷子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錢多多看著這一幕,忽然嘆了口氣︰“王掌櫃,我算是明白了,做藥材生意,不光要識貨,更要識人。”他把紅木匣子往王寧面前推了推,“這批君遷子,您就按市價收,往後我只給您送最好的貨。”

    暮色降臨時,百草堂的燈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光暈透過窗紙,映著門前的積雪。王雪正將君遷子裝進小紙袋,上面用毛筆寫著“每日三顆,溫水送服”。王寧看著妹妹認真的樣子,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藥材如人,貴在真心。你待它誠,它便回饋你藥效;你糊弄它,它也定讓你出錯。”

    窗外的風還在刮,藥鋪里卻暖融融的。砂鍋里的君遷子還在咕嘟作響,甜香混著雪的清冽,在空氣里慢慢釀著,像一段關于信任與堅守的故事,在時光里越沉越醇。

    立春那日,百草堂的檐角還掛著冰稜,檐下卻已曬起新采的君遷子。紫黑色的果實串成的長串垂在陽光下,白粉被曬得愈發細密,風過時發出“簌簌”的輕響,像誰在低聲訴說。王寧正用毛筆在藥櫃上補寫標簽,“君遷子”三個字筆鋒沉穩,墨跡里還混著些許朱砂——那是張娜特意研的,說能防蟲蛀。

    忽然听得街面一陣喧嘩,劉二狗帶著幾個官差闖了進來,他穿著件不合身的新褂子,袖口磨得發亮,手里舉著張紙︰“王寧!有人告你用假藥害人!”官差們腰間的鐵尺踫撞著,藥鋪里的藥香都被驚得亂了分寸。

    王雪正往陶罐里裝君遷子,聞言手一抖,罐子摔在地上,紫黑的果實滾了滿地,像撒了一地的墨珠。“我們沒有!”她蹲下身去撿,指節被碎瓷片劃破,血珠滴在果實的白粉上,洇出點點暗紅,“這些都是好藥,是錢大叔從南坡收來的!”

    “好藥?”孫玉國跟著走進來,寶藍色綢緞馬褂在藥鋪的素淨里顯得格外扎眼,他手里捏著顆發黑的果實,“那這是什麼?前幾日城西李老栓吃了你的藥,上吐下瀉,這就是從他藥渣里找出來的!”

    王寧撿起那果實,指尖一捻,果皮上的黑斑就簌簌脫落,露出底下暗沉的褐色︰“這不是我百草堂的君遷子。”他將自家曬的果實遞過去,“你看,我的果皮帶白粉,果肉褐紅;這顆無粉發烏,內里發灰,定是存放過久的陳貨,還混了霉味。”

    李老栓的兒子擠進來,紅著眼眶吼︰“我爹就是吃了你的藥才病的!孫掌櫃說了,你這黑棗根本不能入藥!”他袖口沾著泥土,說話時帶著哭腔,腰間還別著把砍柴刀——那刀鞘上的裂痕,王寧認得,是去年李老栓來配藥時,不小心磕在門檻上的。

    林婉兒不知何時立在門內,玄色披風上沾著晨露,她解下佩劍放在案上,劍身映出孫玉國躲閃的眼神︰“李大哥別急,我這里有樣東西,或許能說清。”她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副藥渣,“這是前日我在回春堂後巷撿到的,你看這君遷子,是不是和你家藥渣里的一樣?”

    藥渣里的果實果然發黑無粉,還混著些不知名的碎屑。張陽蹲下身,用銀針挑出點碎屑,放在鼻尖輕嗅︰“這是陳年柿蒂磨的粉,味澀性涼,冒充君遷子入藥,不傷人才怪。”老藥師的手指撫過藥渣,指節的老繭在晨光里泛著白,“孫掌櫃,你這偷梁換柱的手段,也太拙劣了。”

    錢多多這時帶著兩個藥農闖進來,他手里捧著個賬本,貂皮襖的領口沾著灰︰“官爺請看!這是孫玉國去年在我這兒買劣質君遷子的記錄,他還說要‘做些手腳’,讓百草堂關門!”賬本上的墨跡還帶著些暈染,正是去年他被王寧點醒那日的記錄。

    孫玉國臉色煞白,卻還強撐著︰“你胡說!這是偽造的!”他後退時撞到藥櫃,抽屜“嘩啦”打開,滾出些發黑的果實,和李老栓藥渣里的一模一樣。王雪忽然想起什麼,從里屋翻出幅卷軸,正是掛在藥鋪多年的《藥圃圖》,圖上畫著片君遷子林,角落題著行小字︰“南坡向陽者良,北谷陰濕者劣”。

    “這是我爹留下的畫。”王寧的指尖撫過題字,墨跡已有些淡了,“他當年就是靠分辨君遷子的生長地,治好了瘟疫里的鄉親。孫掌櫃,你連藥材生長的道理都不懂,也配開藥方?”他忽然看向李老栓的兒子,“你爹的咳嗽,去年我用君遷子配生姜治好了,他還說要送我袋新米,忘了嗎?”

    李老栓的兒子愣住了,手里的砍柴刀“當啷”落地。他想起去年此時,爹確實不咳了,還念叨著百草堂的藥好。孫玉國見狀,忽然想溜,卻被林婉兒伸腳絆倒,馬褂上沾了滿地的君遷子,像披了件綴滿墨珠的袍子。

    官差們上前鎖人時,孫玉國還在嘶吼︰“我不服!不就是幾顆野果子嗎?憑什麼他王寧能成!”王寧撿起顆君遷子,陽光透過果實,能看見里面細密的紋路︰“因為你只當它是野果子,我卻知道,它能健脾、潤肺、安神,是天地賜的良藥。”

    風波過後,百草堂的門檻都被踏平了。李嬸帶著新蒸的山藥糕來謝,說自家用君遷子煮的粥,連小孫子都愛喝;趙伯送來了新采的川貝,他的咳嗽早已好透,說起那日過量服藥的事,還會拍著王雪的肩笑︰“丫頭現在可成半個藥師了。”

    王雪正將君遷子分裝成小袋,上面印著張娜畫的果實圖,旁邊寫著“每日三顆,勿過”。她的辮梢換了條新的紅繩,是林婉兒送的,說配藥時看著喜慶。張陽坐在案邊,教她辨認君遷子的果粉厚薄,陽光透過窗欞,在兩人身上織出層金紗。

    暮色降臨時,王寧站在藥圃里,看著那株當年母親親手栽的君遷子樹。新抽的嫩芽頂著露珠,在晚風里輕輕搖晃。他忽然明白,父親留下的不只是藥方和藥圃,更是那顆對藥材的敬畏心——就像這君遷子,平凡如塵,卻能在懂它的人手里,開出療愈的花。

    藥鋪的燈亮起來時,王雪正用君遷子、山藥、紅棗煮著甜湯,香氣漫出窗外,和街面的煙火氣纏在一起。張娜倚在門邊,看著丈夫在藥櫃前核對賬目,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混著鍋里“咕嘟”的聲響,像一首關于堅守的歌謠,在歲月里輕輕傳唱。

    檐下的君遷子串還在搖晃,白粉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撒在時光里的星子,照亮著尋常藥材里藏著的,最動人的匠心與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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