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96章 百草堂之青果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96章 百草堂之青果

    嶺南的梅雨季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發亮,倒映著百草堂檐角垂下的銅鈴。王寧正坐在櫃台後碾藥,紫銅藥碾子碾過甘草,簌簌落進白瓷盤里,混著檐外的雨聲,倒有幾分安神的意味。

    “哥,張嬸又來換那貼治風濕的膏藥了。”王雪挎著竹籃從後院進來,粗布裙擺沾了些泥點,她剛在後院翻曬完陳皮,指尖還留著橙黃的藥香。這姑娘生得利落,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朵曬干的金銀花,是她自個兒采來壓的——據說能醒神,配著她那雙總含著笑的杏眼,倒比藥鋪里的香囊還討喜。

    王寧“嗯”了一聲,抬眼時露出半截干淨的袖口。他總穿件月白長衫,領口袖口漿洗得筆挺,唯獨右手食指第二節有塊淺褐色的藥漬,是去年炮制藥酒時燙的。“告訴張嬸,這貼加了些桑寄生,熬的時候多放姜片。”他說著,將碾好的甘草收進瓷罐,罐身貼著泛黃的標簽,“甘草,性平,味甘,歸心肺脾胃經”,字跡是他父親的,筆鋒沉穩,像塊老藥杵。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撞進個渾身濕透的漢子,懷里抱著個孩子,孩子臉憋得青紫,嘴里斷斷續續嘔著白沫。“王藥師!救命!”漢子褲腳還滴著泥水,鞋上沾著水草,“俺娃吃了河溝里的螃蟹,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

    王寧心里咯 一下。梅雨季河蟹最肥,鎮上人愛往河邊摸,但這時候的蟹易帶寒毒。他快步迎上去,手指搭上孩子腕脈,又翻看眼瞼,眉頭越皺越緊︰“舌頭發紫,脈促,是中了蟹毒。張娜,取青果來!”

    里屋應聲出來個穿靛藍布裙的婦人,是王寧的妻子張娜。她發髻梳得一絲不苟,耳後別著支銀簪,簪頭刻著朵橄欖花——那是他們成婚時,王寧用第一筆藥錢打的。她手腳麻利地打開藥櫃最下層的抽屜,取出個陶甕,甕里是青綠色的果實,卵狀紡錘形,表皮光滑得像上了層釉。“青果,去年深秋收的,曬得正好。”她揀出十顆,放在青石案上,拿起銅刀就要切。

    “等等。”王寧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青果頂端,“核尖要對著太陽曬過的才管用。”他親自挑了幾顆,果核兩端銳尖,稜槽里還留著點曬干的泥屑,“這是錢多多從廣東運的,山坡上長的,比園子里的勁足。”

    張娜點頭,將青果切成薄片,放進陶壺里煮。藥香很快彌漫開來,帶著點酸澀的甘味,混著雨水的濕氣飄出門外。恰在這時,又有幾個村民扶老攜幼地趕來,都說吃了蟹後上吐下瀉,煩熱口渴。

    “王藥師,有法子嗎?”一個老漢捂著肚子,額頭上全是冷汗。

    “放心,青果能解。”王寧一邊囑咐張娜加量煮藥,一邊對眾人說,“這果子性平,味甘酸澀,入肺胃經,解魚蟹毒最靈,還能生津止渴。你們這煩熱,正是它能治的。”

    第一碗青果湯端給那孩子,撬開嘴灌下去沒多久,孩子喉頭動了動,嘔出些綠水,臉色竟緩過來些。漢子“撲通”跪下磕頭,王寧連忙扶起他︰“快起來,救人是本分。”

    正忙亂著,門外傳來陣嗤笑聲。孫玉國搖著把折扇站在雨里,他穿件錦緞馬褂,袖口沾著脂粉氣——準是剛從賭坊回來。身後跟著兩個跟班,一個瘦高個是劉二狗,總愛縮著脖子;另一個矮胖的是鄭欽文,眼神滴溜溜地轉,正盯著陶甕里的青果。

    “王藥師好本事啊,用些青疙瘩就能救命?”孫玉國扇子敲著手心,“這玩意兒山上多的是,怕不是沒成熟的野果子吧?別是毒上加毒。”

    王寧沒理他,只顧著給村民分藥湯。張娜忍不住回了句︰“孫掌櫃要是不懂,就別亂說。青果是正經藥材,《本草綱目》里都寫著的。”

    “喲,張嫂子還懂醫書?”劉二狗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我听說啊,有些人拿沒熟的果子充藥材,吃壞了人都不知道……”

    “你再說一遍!”王雪把竹籃往地上一墩,雙丫髻上的金銀花顫了顫,“俺哥的藥,都是按古方來的!你敢造謠,俺就去告官!”

    孫玉國冷笑一聲,扇子一收︰“是不是造謠,走著瞧。”說罷帶著人轉身就走,雨幕里,鄭欽文回頭瞥了眼藥櫃,眼神陰沉沉的。

    王寧望著他們的背影,捏緊了手里的青果。這果子表皮冰涼,稜槽硌著掌心,倒讓他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藥有性,人有心,性直心正,才能配得上這百草。”他低頭看了眼案上的青果切片,陽光偶爾從雲縫里漏下來,照得果肉透亮,像塊浸了蜜的翡翠。

    “哥,孫玉國肯定沒安好心。”王雪咬著唇,“要不要我去盯著他們?”

    王寧搖搖頭,將一碗青果湯遞給那老漢︰“先顧著病人。他要耍花樣,咱們接著便是。”話音剛落,門外又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這次來的人更多,個個面帶急色,雨絲裹著他們的呼救聲,撞在百草堂的門板上,沉甸甸的,像要把這方小小的藥鋪壓垮。

    陶壺里的青果湯還在咕嘟咕嘟地煮著,酸澀的甘香漫過門檻,飄向被雨水泡得發脹的青石板路。王寧看著案上越來越少的青果,心里隱隱升起一絲不安——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而青果,還夠嗎?

    雨下了整整三天,百草堂的門檻快被踏平了。青果湯一碗接一碗地煮,陶甕里的存貨見了底,連去年留著當種的幾顆也被王寧拿了出來。張娜把最後一片青果放進鍋里時,手指在陶甕底劃了圈,空落落的觸感讓她心里發慌。

    “還有多少人等著?”王寧用布巾擦著手,長衫下擺沾了片藥渣,是剛才給人喂藥時蹭上的。他眼下泛著青黑,三天沒合眼,聲音卻依舊沉穩,只是捏著藥杵的手背上,青筋比往日更顯些。

    “前院坐著七個,還有人往這兒趕呢。”王雪端著空碗從外面進來,雙丫髻歪了個,鬢邊的金銀花掉了一朵,她胡亂抹了把臉,鼻尖沾著點灰,“哥,青果真沒了,陶甕都見底了。”

    王寧眉頭鎖成個疙瘩。他轉身掀開藥櫃最上層的抽屜,里面只有些青果核,是之前煎藥剩下的,稜槽里還留著點果肉的痕跡。“核也能入藥,只是效力差些。”他捏起顆果核,堅硬的外殼硌得指頭發疼,“先煮水試試,多加些甘草調和。”

    正說著,門外響起錢多多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帶著股銅錢味兒的爽朗︰“王藥師!我來啦!”

    眾人抬頭,只見個穿藏青綢緞馬褂的胖子擠進門來,手里提著個油布包,臉上的肉隨著腳步顫悠。他是鎮上最大的藥材商,算盤打得比誰都精,但唯獨對王寧還算實在。“路上被山洪堵了兩天,可把我急壞了!”他解開油布,里面卻是空的,臉上的肉垮了下來,“別提了,運青果的車陷在泥里,被人捷足先登,說是……說是回春堂的人給買走了。”

    “孫玉國?”王寧捏著果核的手指猛地收緊,核稜在掌心掐出幾道紅痕。

    “可不是嘛!”錢多多拍著大腿,馬褂上的盤扣叮當作響,“他手下那鄭欽文,帶著人守在路口,出的價比市價高兩成,把附近幾個藥農的青果全收走了!還放話說,誰要是敢賣給百草堂,以後就別想在鎮上混了。”

    王雪氣得臉通紅,抓起牆角的采藥鋤就要往外沖︰“我去找他理論!憑什麼搶藥材!”

    “小雪!”王寧喝住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回來。”他轉向錢多多,“孫玉國收了多少?”

    “估摸著有兩擔,夠他鋪子里賣半個月了。”錢多多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我私藏的一小包,去年在雲南收的野青果,比普通的小些,但藥效更足。你先用著,我再去周邊看看能不能收到。”

    油紙包里的青果果然小巧些,青綠色中帶點暗黃,果核稜槽更深,王寧捏起一顆,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清苦的甘香鑽進鼻腔。“多謝。”他把青果遞給張娜,“能頂一陣。”

    錢多多剛走,劉二狗就探頭探腦地出現在門口,縮著脖子,眼神躲躲閃閃。“王……王藥師。”他搓著手,袖口磨得發亮,“俺……俺肚子疼得厲害,想討碗青果湯。”

    王雪正要趕人,被王寧攔住了。“張娜,給他盛一碗。”

    “哥!”王雪急得跺腳,“他是孫玉國的人!”

    “他也是病人。”王寧看著劉二狗佝僂的背,“青果治的是毒,不是人心。”

    張娜盛了碗藥湯遞過去,劉二狗接過來,頭也不敢抬,蹲在門角“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抹了把嘴,從懷里掏出個銅板放在地上,轉身就跑,跑出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這孫玉國也太不是東西了!”一個正在候診的大嬸忍不住罵道,“自己不救人,還不讓別人救!”

    “就是!我剛才路過回春堂,看見他們把青果擺在櫃台上,要價比平時貴三倍!”另一個村民接話道。

    議論聲越來越大,王寧卻沒接話,他正盯著牆上掛的那幅《嶺南草藥圖》,圖上畫著片山坡雜木林,角落里用朱砂點了個小小的橄欖果。“婉兒說過,鎮上西山坡的雜木林里,有野生青果。”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王雪身上,“小雪,你還記得路嗎?”

    王雪眼楮一亮︰“記得!去年婉兒姐帶我去過,那地方背風,青果樹長得可旺了!”

    “張娜,你守著藥鋪。”王寧取下牆上的采藥簍,往里面塞了把柴刀、一塊油布,“小雪,跟我走。”

    “哥,雨還沒停呢!”張娜遞過兩把油紙傘,眼圈有點紅,“西山坡路滑,要不……”

    “救人要緊。”王寧接過傘,又從藥櫃里抓了把干姜,塞進袖袋,“青果性澀,怕山里寒氣重,煮點干姜水帶著。”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見林婉兒站在雨里,身上的灰布斗篷沾滿了泥點,斗笠下露出半張素淨的臉,眼楮亮得像山澗的泉水。“我听說青果不夠了,”她舉起手里的竹籃,里面放著把小鋤頭和幾個空陶罐,“我熟路,一起去。”

    林婉兒是個孤兒,從小在山里跟著采藥人長大,識得百草,王寧父親在世時,常讓她來藥鋪幫忙,算是半個家人。王寧見她來了,心里踏實了些︰“正好,你辨得準。”

    三人撐著傘往西山走,雨絲斜斜地打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山路泥濘,王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忽然“哎喲”一聲,踩到塊松動的石頭,眼看就要滑倒,林婉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斗笠下的側臉在雨霧里顯得格外清晰︰“小心點,這坡上多碎石,跟我走內側。”

    王寧走在最前面,長衫下擺卷到膝蓋,露出的褲腿沾滿了泥。他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面一棵大樹︰“你們看,那是不是青果樹?”

    雨霧中,一棵高大的喬木立在雜木林里,樹冠像把撐開的傘,葉片橢圓狀披針形,在雨中泛著油光。林婉兒快步走過去,伸手摘了片葉子,放在鼻尖聞了聞,又扒開草叢看了看樹根︰“是青果樹!你看這樹皮,灰白色,還滲著點黏黏的樹脂,沒錯。”

    三人圍著樹轉了一圈,卻沒看見青果。“奇了,按理說這時候該結果了。”林婉兒踮起腳往樹頂上看,斗笠差點掉下來,“難道被人摘了?”

    王雪急得直跺腳,伸手去夠低處的枝條︰“不可能啊,婉兒姐說過這地方偏,很少有人來……”

    “等等。”王寧忽然蹲下身,撥開樹根處的雜草,里面藏著幾個青果,被泥水半埋著,“是被人搖下來了。”他撿起一個,果柄處有明顯的折斷痕跡,“孫玉國的人來過。”

    林婉兒臉色沉了下來︰“他們摘不完,青果都長在高處。”她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腰間系著根麻繩,“我爬上去看看。”

    “不行,太危險了!”王寧拉住她,“雨天地滑,樹枝脆。”

    “那怎麼辦?”王雪急得快哭了,“藥鋪里還有那麼多人等著呢!”

    林婉兒望著樹頂,忽然眼楮一亮︰“有了。”她從竹籃里拿出鋤頭,在樹下挖了個小坑,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些谷物,“這是我平時喂山雀的,它們最愛吃青果旁邊的蟲子,說不定能引我們找到沒被摘的果子。”

    果然,沒過多久,幾只山雀落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著。林婉兒順著山雀停留的方向望去,指著一根橫生的粗枝︰“那兒有!”

    王寧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濃密的葉縫里,掛著一串青果,青綠色的,在雨里閃著光。他深吸一口氣,解下腰間的柴刀,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緊刀柄︰“小雪,幫我扶著梯子。”

    林婉兒卻攔住他,自己扛起鋤頭︰“我來。我爬樹比你利索。”她三下兩下就爬上了樹干,斗篷在風里飄著,像只灰鳥。“找到了!”她的聲音從樹頂傳來,帶著點興奮,“不少呢!”

    雨還在下,王寧和王雪在樹下仰著頭,看著林婉兒的身影在枝葉間晃動,一顆顆青果被扔下來,落在油布上,發出咚咚的輕響。那些青果帶著雨水,表皮光滑,稜槽分明,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塊塊藏在綠綢里的寶玉。

    “夠了!夠了!”王雪撿起滿布的青果,笑得眼楮彎成了月牙,雙丫髻上又別了朵不知從哪兒摘的野菊。

    林婉兒從樹上跳下來,斗篷上沾了不少樹葉,臉上卻帶著笑︰“這些夠吃兩天了,等錢多多有消息,咱們就不用這麼費勁了。”

    王寧撿起一顆青果,擦去上面的泥水,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抬頭望向西邊的天空,雨霧沉沉,不知道孫玉國還會耍什麼花樣,但至少此刻,這些帶著山野氣息的青果,能救下那些等著的人。

    三人背著裝滿青果的簍子往回走,雨打在傘上,聲音仿佛都輕快了些。王雪哼起了山里的小調,林婉兒偶爾接兩句,王寧走在最後,听著前面的笑語,手里緊緊攥著一顆青果,那酸澀的甘香,混著雨水的濕氣,漫過心尖,竟生出幾分踏實來。

    百草堂的藥香里添了野青果的清苦氣。林婉兒從西山摘來的果子堆在青石案上,沾著的泥屑還沒洗淨,青綠色表皮上留著雨打的水痕,倒比尋常青果多了幾分野趣。王寧正用軟布擦拭果子,指腹摩挲過果核凸起的稜槽,忽然停手——案前站著個穿藏青官袍的人,腰間掛著塊青玉牌,是鎮上的巡檢李大人。

    “王藥師,有人告你用偽藥害人。”李大人聲音平板,目光掃過案上的青果,像在審視什麼贓物。他身後跟著孫玉國,錦緞馬褂熨得筆挺,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劉二狗縮在他身後,眼神躲閃。

    王雪剛端著藥碗出來,見這陣仗,把碗往案上一擱,雙丫髻上的野菊顫了顫︰“李大人,別听孫玉國胡說!俺們的青果都是正經藥材!”

    “是不是正經藥材,得驗過才知道。”孫玉國搖著折扇,扇面敲著手心,“李大人,這青果看著倒像山里的野果子,怕是未成熟就摘了,吃壞了人可怎麼好?前幾日城西的張老栓,就是喝了百草堂的藥,反倒咳得更厲害了。”

    人群里一陣騷動。張老栓的婆娘擠出來,抹著眼淚︰“可不是嘛!俺家老頭子本就咳嗽,喝了藥夜里咳得更凶,痰里還帶血絲呢!”

    王寧眉頭微蹙。張老栓前日來診,明明是痰黏難咳、煩熱口渴,正合青果生津潤肺之效,怎麼會咳血?他正要開口,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張陽藥師背著藥箱進來了。

    張陽比王寧年長十歲,頷下留著三縷短須,長衫袖口繡著暗紋藥草,一看便知是世家出身。他剛從鄰鎮出診回來,藥箱上還沾著露水︰“李大人,晚生張陽,行醫二十年,或可辨這青果真偽。”

    孫玉國臉色微變︰“張藥師與王寧交好,怕是會偏袒吧?”

    “藥有藥性,豈容偏袒?”張陽走到案前,拿起顆野青果,指尖在果核處輕輕一捻,“青果正品,核果卵狀紡錘形,成熟後雖青卻帶黃暈,果核堅硬有稜,斷面呈棕褐色。”他又從袖中取出顆曬干的青果,“這是去年廣陳皮商送的樣品,與王藥師案上的果子比對,形態、紋理、氣味,無一不符。”

    他將野青果湊近鼻尖,閉目片刻︰“味澀帶甘,氣微香,正是青果特有的氣息。孫掌櫃說這是未成熟的野果,敢問野果能有這般清苦回甘?”

    孫玉國噎了一下,折扇搖得更急︰“可張老栓咳血是真!這足以證明他的藥有問題!”

    “未必。”張陽轉向張老栓的婆娘,“老栓咳血時,是否覺得咽喉灼痛,夜里盜汗?”

    婆娘愣了愣︰“是啊,他總說嗓子眼像著火,後半夜汗濕了好幾件衣裳。”

    張陽點頭,看向眾人︰“諸位可知,青果雖性平,但有一禁忌——陰虛火旺、咯痰帶血者禁用。張老栓本就肺陰虧虛,誤用青果,反致虛火更旺,這才咳血,非藥之過,是辨證之誤。”他轉向王寧,目光溫和卻帶提醒,“王老弟,你太急著救人,倒忘了細查體質。”

    王寧心頭一震。那日村民中毒者眾,他只顧著解蟹毒,竟忽略了張老栓本就有久咳的舊疾。他上前一步,對張老栓的婆娘深揖︰“是我疏忽,這就另開方子,用沙參、麥冬滋肺陰,定能緩解。”

    李大人听得連連點頭,又看向孫玉國︰“孫掌櫃,你說這是偽藥,可有憑據?”

    孫玉國支支吾吾,劉二狗突然跳出來︰“我、我看見他們從後山摘的!那地方常有毒蛇,果子肯定有毒!”

    “荒唐。”林婉兒摘下斗笠,露出額角沾的草葉,“西山坡雜木林是青果原生地,《嶺南草藥志》有載︰‘橄欖喜生低海拔山坡,與樟、榕共生’,那兒的青果藥效比園栽的更足,何來有毒之說?”她從藥簍里翻出本泛黃的冊子,正是《嶺南草藥志》,翻到某頁指著插圖,“你看這圖,與我們摘的果子是不是一樣?”

    眾人圍過去看,圖上的青果樹與西山的一模一樣,連葉間的紋路都分毫不差。李大人撫著胡須︰“既有典籍為證,張藥師辨藥無誤,這青果當屬正品。”他轉向孫玉國,“無憑無據誣告同行,按律當罰。念在初犯,罰你將強收的青果盡數交予百草堂,以濟病患。”

    孫玉國臉漲成豬肝色,折扇“啪”地合上︰“憑什麼?”

    “就憑你囤藥居奇,罔顧人命。”張陽冷冷道,“方才我來時,見回春堂門口圍著個孕婦,說吃了你們的‘解毒藥’上吐下瀉,那藥里摻了多少陳米殼,你自己清楚。”

    孫玉國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悻悻地對劉二狗使眼色︰“去、去把青果搬來。”

    午後的陽光終于從雲縫里漏下來,斜斜照進百草堂。鄭欽文領著人搬來兩擔青果,堆在牆角,與野青果放在一起,倒像兩簇青綠的小山。王寧拿起顆孫玉國收來的青果,又拿起顆西山摘的,放在一起比對,忽然笑了︰“都是好藥。”

    張陽捋著胡須︰“藥無貴賤,對癥則靈。但醫者用藥,既要知其性,更要明其禁,不然再好的藥也會傷人。”他看向王寧,“方才我已為張老栓診過,按陰虛證開了方子,你且看看。”

    王寧接過藥方,見上面寫著沙參、玉竹、川貝,配伍嚴謹,不由得點頭︰“張兄考慮周全。”

    “哥,那這些青果怎麼辦?”王雪指著堆成小山的果子,眼楮亮晶晶的。

    王寧看向眾人,聲音朗然︰“今日起,百草堂的青果湯分文不取,凡中蟹毒、咽喉腫痛者,皆可來取。”他拿起顆青果,高高舉起,陽光透過果皮,照出里面細密的紋路,“這果子叫青果,也叫諫果,初嘗酸澀,細品方知甘味。就像行醫,既要解一時之痛,更要知長久之忌,方能不負醫者仁心。”

    人群里爆發出喝彩聲,張老栓的婆娘抹著淚道謝,連幾個原本跟著孫玉國起哄的村民,也紅著臉湊過來要藥。孫玉國站在角落,看著被眾人圍住的王寧,又看看牆角那兩擔青果,忽然把折扇往袖里一塞,轉身走了,背影在陽光下拉得老長,竟有幾分落寞。

    林婉兒拿起顆野青果,拋給王雪︰“嘗嘗?比園子里的更有勁兒。”

    王雪接住,擦了擦就往嘴里放,剛咬一口就皺起眉︰“好澀……”可嚼了幾下,眼楮慢慢睜大,“哎,有點甜!”

    王寧看著她們,又看向案上的青果,指尖的藥香混著陽光的暖意,心里忽然透亮——這青果的酸澀甘苦,不正是行醫路上的滋味嗎?雖有波折,終有回甘。

    雨後的陽光把百草堂的天井曬得暖洋洋的。王寧蹲在青石板上翻曬青果,那些從西山摘來的野果攤在竹匾里,表皮的水珠被曬得發亮,像撒了層碎銀。張娜蹲在他旁邊,用軟毛刷細細刷著果核稜槽里的泥屑,動作輕柔得像在撫弄嬰兒的臉頰。

    “張陽兄說的沒錯,這野青果的藥效確實更足。”王寧拿起一顆曬得半干的果子,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前日給李阿婆治咽喉腫痛,只用了三顆,今日她來說喉嚨就不卡了。”

    “那是你配伍得好。”張娜抬頭笑了笑,耳後銀簪上的橄欖花在陽光下閃了閃,“加了桔梗和甘草,既利了咽,又中和了青果的澀味。”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孩童的哭鬧聲。一個農婦抱著個約莫五歲的孩子闖進來,孩子臉漲得通紅,脖子伸得老長,一聲聲咳嗽像破鑼似的。“王藥師!您快看看俺娃!”農婦眼圈通紅,粗布圍裙上沾著奶漬,“咳了三天了,痰卡在喉嚨里咳不出來,夜里燒得滾燙,還總喊渴!”

    王寧連忙放下青果,起身迎上去。孩子張著嘴喘氣,小臉憋得發紫,嘴角掛著黏痰。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滾燙得嚇人,又翻看眼瞼,結膜充血得厲害。“張嘴我看看。”他輕聲說,孩子卻哭鬧著不肯,王寧從藥櫃里取出顆蜜餞橄欖——這是張娜用青果加蜂蜜腌的,平時給來抓藥的孩童當零嘴。“嘗嘗?甜的。”

    孩子果然止了哭,含著蜜餞張開嘴。王寧借著光一看,喉嚨紅腫得像要冒火。“是風熱犯肺,痰熱郁結。”他沉吟道,“痰黏難咳,又兼煩熱口渴,正好用青果。”

    他轉身開方,提筆時忽然頓住,抬頭問農婦︰“孩子是不是總愛啃手指頭?舌尖是不是有小紅點?”

    農婦愣了愣,連連點頭︰“是啊!您咋知道?他總把手指頭往嘴里塞,舌尖上紅點點密密麻麻的,我還以為是上火。”

    王寧放下筆,走到竹匾前撿起顆野青果︰“這就對了。他不僅是肺熱,還兼有蟲積。青果除了生津利咽,還能殺疳蟲,正好一舉兩得。”他對張娜說,“取五顆野青果,加川貝、知母、百部,再配點使君子,熬成湯劑,分三次服。”

    張娜應著去抓藥,王雪湊過來看藥方,雙丫髻上換了朵新摘的梔子花︰“哥,青果還能殺蟲?我以前只知道它能解毒。”

    “《本草再新》里寫著呢,青果能‘消痰下氣,殺諸蟲’。”王寧一邊碾著川貝,一邊說,“這野青果生長在雜木林里,經風霜多,殺蟲的效力比家種的更強。你看這果核上的稜,是不是比普通青果更鋒利?”他拿起顆野青果核,稜槽像小刀似的閃著光,“這股勁兒,就能破蟲積。”

    正說著,劉二狗探頭探腦地進來了,手里拎著個布包,縮著脖子不敢抬頭。“王……王藥師,俺家婆娘……”他搓著手,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她這幾日總說嗓子疼,咽口水都費勁,您看……”

    王雪剛要說話,被王寧用眼神制止了。“讓她進來吧。”他擦了擦手,“正好我看看。”

    劉二狗連忙跑出去,沒多久扶著個面色蠟黃的婦人進來。那婦人捂著脖子,說話甕聲甕氣的,一進門就往地上啐了口痰,帶著血絲。“孫掌櫃說您這兒的青果能治這病,俺……俺不敢來,可實在疼得受不了……”

    王寧讓她張開嘴,只見咽喉兩側腫得像兩個小疙瘩,黏膜上還有潰瘍。“是急喉痹,熱毒壅盛。”他轉身從藥櫃里取出些青果片,又抓了點射干、馬勃,“青果清熱解毒,配射干利咽,馬勃止血,熬水含漱,再內服,三日就好。”他把藥包好,又加了幾顆蜜餞橄欖,“這個含著,能緩解些疼痛。”

    劉二狗接過藥,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放在案上,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王藥師,俺對不住您!上次孫掌櫃讓俺散布謠言,說您的青果是野果子……俺不是人!”

    王寧連忙扶起他︰“起來吧。知錯就好。”他指著案上的青果,“這青果,不管是家種的還是野生的,只要用得對,就是好藥。人也一樣,不管以前做過啥,往後走正道就行。”

    劉二狗紅著眼圈,磕了個頭才帶著婆娘走了。王雪看著他們的背影,撇撇嘴︰“哥,你就是心太軟。”

    “醫者仁心,不是只對好人。”張娜端著剛熬好的藥湯出來,藥香混著蜜餞的甜氣飄滿屋子,“孫玉國再壞,他手下的人也是病人。”

    傍晚時分,那農婦抱著孩子又來了,這次孩子沒哭鬧,正含著顆蜜餞橄欖笑呢。“王藥師!太神了!”農婦笑得合不攏嘴,“藥喝下去沒多久,娃就咳出一大口痰,燒也退了,剛才還吃了半碗粥呢!”她從布包里掏出幾個雞蛋放在案上,“自家養的,您一定收下!”

    王寧推辭不過,只好收下,又抓了把青果遞給她︰“回去泡水喝,清熱生津,對娃好。”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把竹匾里的青果染成了金綠色。王寧看著那些果子,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藥有百味,人有百性,能治百病的,從來不是藥,是用對藥的心。”他拿起顆野青果,咬了一口,酸澀過後,那股甘味從舌尖漫到心里,竟比蜜餞還要清甜。

    這時,錢多多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舉著張紙條︰“王藥師!孫玉國……孫玉國把回春堂關了!”

    王寧接過紙條,上面是孫玉國歪歪扭扭的字︰“青果雖好,需配仁心,吾不配為醫,暫閉藥鋪思過。”

    他抬頭望向窗外,晚霞正染紅半邊天,遠處的西山上,那棵青果樹的影子在暮色里輕輕搖晃,像在點頭,又像在微笑。

    秋分那天,嶺南的太陽終于有了些暖意。百草堂門口的石板路被曬得發燙,王寧蹲在門檻邊,教幾個孩童辨認青果核。那些果核被曬得干透,稜槽鋒利如刀,在陽光下泛著淺黃的光。

    “看這頭,尖的是朝南長的,鈍的朝北。”他拿起顆果核,指著頂端的銳尖,“去年從西山摘的野青果,核尖能刻動木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伸手去摸,被稜槽硌得縮回手,引得眾人笑起來。

    張娜端著簸箕出來,里面是新曬的青果干,褐綠色的果肉皺巴巴的,卻透著股誘人的甘香。“錢多多從廣東運了新果來,這次是紅欖,你嘗嘗。”她遞過一顆,果皮紅中帶黃,比普通青果更圓潤。

    王寧咬了一口,酸澀剛過,滿口都是清甜,像含著塊浸了蜜的翡翠。“比去年的更潤。”他咂咂嘴,忽然看見街角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背著個藥簍往這邊走。

    那人越走越近,灰布長衫洗得發白,背上的簍子晃悠著,里面露出些青果枝葉。是孫玉國。他頭發剪短了,臉上的油光褪了不少,眼角的皺紋倒深了些,見了王寧,竟有些局促地停下腳。

    “孫掌櫃。”王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果核碎屑。

    孫玉國喉結動了動,把藥簍往身前挪了挪︰“听說……你在教娃娃們認藥?”他從簍里拿出個布包,打開來,是些青果核,稜槽里還留著點果肉,“這是我前幾日在西山摘的,核子硬,或許能派上用場。”

    王雪從屋里出來,手里提著剛熬好的青果湯,見了孫玉國,雙丫髻上的紅絨花顫了顫,卻沒像往常那樣瞪他,只是把湯碗往石桌上一放︰“剛熬的,喝吧。”

    孫玉國愣了愣,接過碗一飲而盡,燙得直咂嘴,眼里卻亮起來︰“還是這個味。”他放下碗,從懷里掏出本線裝書,紙頁泛黃,封面上寫著“青果醫案”,字跡是他父親的,筆鋒張揚,倒像他年輕時的性子。“這是我爹留下的,里面記著青果治喉疾的法子,以前覺得沒用,鎖在箱子里……”他把書推給王寧,“你比我配得上它。”

    王寧翻開書頁,里面夾著片干枯的青果葉,葉脈清晰,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某頁寫著“青果配蘆根,解河豚毒”,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河豚,逗得他笑起來。“多謝。”他合上書,“其實你爹的法子,我爹也提過,說當年你爹用青果救過水災時的難民。”

    孫玉國猛地抬頭,眼里閃過絲驚訝,隨即低下頭,聲音發啞︰“我只記得他總罵我心浮氣躁,配不上這藥鋪……”

    “誰都有走岔路的時候。”張陽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搖著把竹扇,扇面上畫著株青果樹,“前幾日我去回春堂看了,藥材都好好收著,沒發霉,可見你心里還有數。”他看向王寧,“鎮上就你們兩家藥鋪,少了誰都不成。”

    孫玉國攥著空碗,指節發白︰“我……我還能開嗎?”

    “怎麼不能?”王寧從簸箕里抓了把青果干,塞到他手里,“青果這東西,初嘗澀,回味甘,就像過日子,苦過才知甜。你要是信我,明天來百草堂,咱們一起整理那些醫案。”

    孫玉國看著手里的青果干,忽然紅了眼眶,轉身就往回走,腳步卻比來時輕快了些。王雪看著他的背影,哼了聲︰“他要是再敢耍花樣……”

    “不會了。”林婉兒從後院出來,手里捧著盆青果苗,嫩綠的葉子在風里晃著,“我前幾日去西山,看見他在那棵青果樹下刨土,說要移幾棵苗回藥鋪種。”她把花盆放在石桌上,“他還問我,青果是不是真的叫諫果,我說,是啊,像忠言,听著逆耳,其實是好東西。”

    夕陽把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青果湯的甘香混著泥土的氣息漫過街道。王寧拿起那顆從西山摘的野青果核,在石板上輕輕一劃,竟留下道淺痕。“你看,”他對圍過來的孩童們說,“這果核看著不起眼,卻藏著股勁兒,就像這草藥,看著普通,卻能救人。”

    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舉起手里的青果核︰“王藥師,我長大了也要種青果樹!”

    “好啊。”王寧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到來年結果,咱們一起摘果子,煮藥湯。”

    暮色漸濃時,百草堂的燈亮了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紙,照在門口那盆青果苗上,嫩葉上的水珠閃著光,像撒了把星星。屋里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夾雜著王寧的講解、孫玉國的提問,還有孩子們辨認青果核的笑鬧聲,混著青果的甘香,在嶺南的晚風里,久久不散。

    這青果的故事,就像它的味道,初嘗帶著點澀,細品卻有化不開的甜,余味悠長,正如這濟世救人的初心,歷經風雨,終得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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