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95章 百草堂之路路通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95章 百草堂之路路通

    江南的梅雨季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青石板路被雨絲浸得發亮,倒映著百草堂檐角垂落的銅鈴。王寧正站在櫃台後,指尖捻著枚九孔玲瓏的果子——那是剛從後山采來的路路通,灰棕色的果殼上還沾著晨露,頂端尖刺狀的宿萼齒蹭過掌心,帶著點澀手的力道。

    “掌櫃的,再給我包上次那藥。”櫃台前的趙伯佝僂著背,粗布褂子下擺沾著泥點,說話時膝蓋打顫,“這幾天下雨,老腿像被繩子捆住似的,夜里疼得直哼哼。”

    王寧抬頭時,露出雙被藥氣燻得溫潤的眼楮,鼻梁上架著副細框老花鏡,鏡腿纏著圈褪色的藍布條。他掀開櫃台下的抽屜,里頭整齊碼著數十個藥罐,伸手便摸到貼“獨活”標簽的陶罐,竹制藥勺舀出三錢,又從另一個罐里舀出路路通,兩樣藥材在糙紙上拌勻,紙角微微發潮。

    “還是配著獨火煎,”王寧用麻繩將藥包捆好,指腹上有層薄繭,那是常年碾藥、切藥磨出的,“記住別用鐵鍋,砂鍋煎半個時辰,晾溫了喝。”

    趙伯接過藥包時,瞥見王寧袖口露出的半截胳膊,有道淺褐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為救個被毒蛇咬傷的孩子,在山里摔的。“王掌櫃的手藝,我信得過。”他嘿嘿笑起來,露出豁了顆牙的牙床,“不像對門濟世堂,孫玉國那小子,上次給我抓的藥,喝著跟嚼柴似的。”

    這話剛落,對門的濟世堂門“吱呀”開了,孫玉國站在台階上,穿著件漿得發亮的綢緞馬褂,手里把玩著串油光 亮的佛珠。他約莫三十出頭,顴骨偏高,眼楮眯成條縫,看著百草堂門口排隊抓藥的村民,嘴角撇了撇。

    “趙伯這話說的,”孫玉國慢悠悠走過來,馬褂下擺掃過積水的路面,濺起些泥點,“我濟世堂的藥材,可都是從城里大藥行進的,哪像某些人,藥罐子里裝的,指不定是後山挖的野草。”

    王寧沒抬頭,正用毛筆在賬本上記下趙伯的藥錢,筆尖在宣紙上洇出個小小的墨點。“藥材好壞,不在出處,在對癥。”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孫玉國耳里,“就像這路路通,生在向陽的坡上,通經絡才有力道,若是長在背陰處,藥效便差了三成。”

    “喲,王掌櫃這是在說我不懂藥?”孫玉國往前湊了兩步,佛珠在指間轉得飛快,“我倒听說,有人仗著個破方子,把尋常果子賣出人參價,這本事,我孫玉國可比不上。”

    排隊的村民里有人竊笑起來。誰都知道,百草堂的路路通配伍藥是一絕,尤其對風濕、缺乳這些“瘀滯”的毛病,一劑下去便見效。王寧的妻子張娜當年生娃後沒奶,就是王寧用路路通配著王不留行,三副藥便通了乳,這事在鎮上傳了好些年。

    “孫掌櫃要是沒事,”王寧合上賬本,抬眼時鏡片反射著檐下的天光,“還是回去照看自己的鋪子吧,免得耽誤了生意。”

    孫玉國“哼”了聲,轉身時故意撞了下旁邊的藥架,架子上的藥罐晃了晃,幾枚曬干的路路通滾落到地上。他頭也不回地進了濟世堂,門“砰”地關上,震得窗欞上的蛛網簌簌掉灰。

    王寧彎腰撿路路通時,妻子張娜從後堂走出來。她穿著件月白色的粗布衫,袖口繡著朵淡藍色的藥草,頭發用根木簪綰著,發間別著個裝薄荷的香囊,走動時飄來縷清苦的香氣。“別跟他置氣。”她撿起枚路路通,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泥點,“這人眼里只有銀錢,哪懂藥材的性情。”

    王寧點點頭,將撿回的路路通放回罐里。“只是怕他亂來。”他望著窗外連綿的雨簾,眉頭微蹙,“這雨再下下去,山里的楓香樹怕是要遭罪,路路通的貨源得抓緊備些。”

    話音剛落,藥鋪的門被“呼”地推開,個穿著靛藍短打的姑娘沖了進來,頭上斗笠還在滴水,發梢沾著幾片楓香樹的葉子。“哥,嫂子!”王雪扯下斗笠,露出張曬得微黑的圓臉,眼楮亮得像山澗的溪水,“後山的楓香樹出事了!”

    她背上的竹簍歪在一邊,里面的路路通撒了半簍,果殼上的尖刺勾著些斷枝。“我今早上山,看見靠近溪邊那片林子,十幾棵楓香樹被人砍了,樹樁上還留著斧子印呢!”王雪急得跺腳,草鞋上的泥蹭到了干淨的地面,“那可是咱常采的老樹,結的路路通最有勁兒!”

    張娜趕緊倒了杯熱水遞過去。王寧捏著枚路路通,指節微微發白——楓香樹長得慢,要長到能結果,少說也得十年,這一砍,怕是半年都難采到好貨。

    “是孫玉國干的吧?”王雪喝了口熱水,嘴唇還在哆嗦,“我前幾天就看見他手下劉二狗在山邊轉悠,當時沒在意……”

    王寧沒說話,走到藥鋪門口,望著對面濟世堂緊閉的門板。雨還在下,敲打著百草堂的青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誰在耳邊低語。他知道,這雨不僅打濕了路面,怕是還要攪亂這小鎮的安寧。

    “小雪,”王寧轉過身,聲音沉了沉,“明天你再上山一趟,往更高些的地方走,那邊的楓香樹長得密,應該能采到些。”

    “更高的地方?”王雪愣了下,“那得翻過鷹嘴崖,听說那邊常有野獸……”

    “小心些便是。”王寧從櫃台下拿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用油紙裹好的干糧,“帶上這個,早去早回。這路路通,不能斷了。”

    他將油紙包塞進王雪手里,指尖觸到妹妹掌心的厚繭——那是常年握鐮刀、攀山石磨出來的。王雪看著哥哥眼里的堅定,用力點了點頭,把油紙包塞進竹簍,斗笠往肩上一扛,又沖進了雨幕里。

    張娜走到王寧身邊,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讓小雪去那麼遠,我不放心。”她聲音里帶著擔憂。

    王寧望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雨巷盡頭,緩緩嘆了口氣。他拿起桌上的路路通,對著光看,果殼上的九孔像只眼楮,靜靜地望著他。“這藥材啊,跟人一樣,得經得住風雨。”他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這枚沉默的果子說。

    雨還在下,百草堂的銅鈴被風吹得輕輕搖晃,發出叮咚的聲響,在這潮濕的雨巷里,顯得格外清亮。

    天還沒亮透,王雪已背著竹簍站在鷹嘴崖下。晨霧像層薄紗,裹著濕漉漉的草木氣,沾得她睫毛發潮。竹簍里除了鐮刀、藥鋤,還多了柄爹留下的短刀——王寧昨晚硬是塞給她的,說山深林密,總得防著些。

    “哥也太小題大做了。”她嘀咕著往崖上爬,草鞋踩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發出“沙沙”的輕響。楓香樹喜陽,越是陡峭的南坡長得越旺,她記得小時候跟著爹來,崖壁上那棵老楓香樹,結的路路通比別處的圓整,果殼上的尖刺都帶著股精神勁兒。

    爬到半山腰時,霧漸漸散了。陽光穿過楓香樹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飄著股淡淡的樹脂香——那是楓香樹的“血”,爹說過,這樹要是被砍傷,會流出殷紅的汁液,像人在流血。王雪伸手摸了摸身邊一棵楓香樹的樹干,樹皮粗糙得像爺爺的手掌,心里忽然酸酸的。

    “找到了!”她眼楮一亮,前方陡坡上立著片楓香林,樹頂掛著不少圓球形的果序,灰棕色的果殼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她趕緊解下竹簍,拿出鐮刀勾住旁邊的藤蔓,腳踩著石縫往上挪。這處的路路通確實飽滿,她屏住氣,小心翼翼地剪下一串,果殼踫撞著發出“ 啦”的輕響,像串天然的鈴鐺。

    正采得專心,忽听下方傳來聲。王雪趕緊縮到樹後,扒著葉子往下看——兩個人影在林子里鬼鬼祟祟地轉悠,一個瘦高個,一個矮胖子,不是劉二狗和鄭欽文是誰?

    “孫掌櫃說了,把能結果的都砍了,讓百草堂那丫頭找不到半顆!”劉二狗的公鴨嗓隔著林子飄上來,他手里揮著把斧子,斧刃上還沾著樹汁,“上次砍溪邊的還不夠,非得逼得王寧來求咱們?”

    鄭欽文舉著把柴刀,往楓香樹的樹干上劃了道口子,殷紅的樹脂立刻滲了出來。“這破果子真能值那麼多錢?”他撇撇嘴,抬腳踹向樹根,“要我說,一把火全燒了才干淨!”

    王雪氣得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想沖下去理論,可看著兩人手里的家伙,又把話咽了回去。爹生前說過,采藥人得懂權衡,硬踫硬不是辦法。

    她悄悄往後退,不料腳下一滑,身子猛地向後倒去。“哎呀!”她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樹枝,可那樹枝太細,“ 嚓”一聲斷了,整個人順著陡坡滾了下去。

    滾落時,她感覺後背撞到了石頭,腦袋也昏沉沉的。等停下來,發現自己躺在片蕨類植物里,竹簍摔在一旁,里面的路路通撒了一地。更糟的是,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動一下都像有針在扎。

    “誰在那兒?”劉二狗的聲音近了。王雪趕緊往蕨類叢里縮了縮,屏住呼吸。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甚至能聞到劉二狗身上那股劣質煙草味。

    “好像有動靜。”鄭欽文說,“會不會是野獸?”

    “管它什麼,先看看再說。”劉二狗的影子投到了蕨類叢上。王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在地上摸索著,摸到了那把短刀。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像是有人在搖鈴。劉二狗和鄭欽文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不好,好像是護林的來了!”劉二狗壓低聲音,“快走!”

    兩人匆匆忙忙地跑了,斧子和柴刀都忘在了地上。王雪松了口氣,剛想站起來,腳踝又是一陣劇痛,眼前頓時發黑。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在踫自己的肩膀,耳邊傳來個清冷的女聲︰“姑娘,你還好嗎?”

    王雪費力地睜開眼,看見個穿著青布衣裙的女子蹲在面前。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梳著簡單的發髻,插著支木簪,臉上沒施粉黛,卻有種說不出的清麗。最特別的是她腰間,掛著個青銅小鈴,剛才的鈴聲想必就是這個。

    “我……我的腳動不了了。”王雪聲音發顫。

    女子伸手按住她的腳踝,指尖微涼,動作卻很輕柔。“骨頭沒斷,只是扭傷了筋。”她從隨身的布袋里拿出個小瓷瓶,倒出些青綠色的藥膏,“這是楓香脂調的藥膏,能活血通絡,先涂上試試。”

    藥膏抹在腳踝上,涼絲絲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王雪看著女子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哥提起過的那個神秘人。“你是……林婉兒姑娘?”

    女子抬眸,眼里像盛著山澗的清泉。“你認識我?”

    “我哥是百草堂的王寧,他說過,有位懂藥的林姑娘常來這一帶。”王雪咧嘴笑了笑,“多虧你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在這兒躺多久。”

    林婉兒幫她把散落的路路通撿回竹簍,指尖劃過一枚果實時,忽然停住了。“這枚路路通,是從崖頂那棵老楓香樹上采的?”

    王雪點頭︰“是啊,那棵樹結的果子最好,你怎麼知道?”

    “這果殼上有圈淡紅色的紋路,是吸收了崖壁礦物質才有的。”林婉兒將那枚路路通放在手心,陽光透過果殼的孔洞,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等路路通,通經絡的力道比尋常的強上許多,但也更燥烈,陰虛的人用了會動火。”

    王雪這才想起,哥總說林婉兒懂藥懂到骨子里,果然沒說錯。“林姑娘,你能幫我個忙嗎?”她指了指劉二狗丟下的斧子,“有人在砍楓香樹,再這麼下去,就沒路路通了。”

    林婉兒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眉頭微蹙。“我剛才在山那邊,看見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原來是在干這個。”她扶起王雪,“先把你送回去,這事得從長計議。”

    她背起王雪,竹簍由自己提著。下山的路不好走,林婉兒卻走得很穩,王雪趴在她背上,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草香,像楓香樹的樹脂,又帶著點薄荷的涼。

    “林姑娘,你怎麼會搖鈴呢?”王雪好奇地問。

    “這鈴是用來驅蛇的。”林婉兒輕笑一聲,“山里蛇多,鈴響它們就躲遠了。”她頓了頓,又說,“你哥用路路通很有心得,但這藥有禁忌,孕婦和陰虛的人不能用,你回去得提醒他。”

    王雪點點頭,忽然覺得這顛簸的山路也沒那麼難走了。陽光穿過樹葉,照在林婉兒的發梢上,鍍上一層淺淺的金,竹簍里的路路通輕輕踫撞著,像是在應和那遠處隱約的鈴聲。

    快到山腳時,王雪看見百草堂的方向跑來個人影,是張娜,她提著裙擺,跑得鞋都掉了一只,看見她們,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小雪!你可回來了!”

    林婉兒把王雪放下,張娜趕緊扶住妹妹,看見她腫起來的腳踝,眼圈更紅了。“這是怎麼了?”

    “路上摔了一跤,多虧林姑娘救了我。”王雪笑著說,想站起來,卻又疼得皺起眉。

    林婉兒從布袋里拿出包藥材,遞給張娜︰“這是路路通配桑寄生,回去煎了給她泡腳,能消腫止痛。記住,煎的時候用砂鍋,別加太多水。”

    張娜連連道謝,攙扶著王雪往鎮上走。王雪回頭看時,林婉兒正站在山腳下,青布衣裙被風吹得輕輕動,腰間的銅鈴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個守護山林的精靈。

    竹簍里的路路通還在輕輕響,王雪摸著其中一枚帶紅紋的果子,忽然覺得,這不起眼的小果子里,藏著的不只是藥效,還有山里人的日子,和那些說不盡的故事。

    王雪的腳踝腫得像個發面饅頭,張娜正蹲在灶台前,將路路通和桑寄生倒進砂鍋里。藥草踫撞著發出簌簌聲,混著柴火 啪的輕響,在廚房彌漫開一股清苦的香氣。

    “嫂子,你說孫玉國咋這麼損?”王雪坐在灶邊的小板凳上,手里轉著枚路路通,果殼上的尖刺把掌心扎得發癢,“砍樹還不夠,非要趕盡殺絕嗎?”

    張娜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噗”地竄起來,映得她鬢角的碎發微微發亮。“這種人眼里只有利字,哪懂藥材是有靈性的。”她用長柄勺攪了攪鍋里的藥汁,褐色的湯汁泛起細密的泡沫,“就像這路路通,你對它上心,采的時候不損枝葉,來年才長得更旺,要是只想著霸佔,反倒會絕了後路。”

    正說著,王寧掀簾進來,手里拿著本泛黃的藥書,封面上“本草便讀”四個字已經磨得模糊。“小雪怎麼樣了?”他走到妹妹跟前,放下藥書,輕輕按了按她的腳踝,見王雪疼得齜牙,眉頭又擰了起來。

    “林姑娘給的方子,剛煎上。”張娜擦了擦手上的藥漬,“她還說,那帶紅紋的路路通性子烈,得提醒你用時多配些滋陰的藥。”

    王寧點點頭,從懷里掏出枚紅紋路路通,對著光仔細看。這果子比尋常的沉些,果殼上的紋路像道血痕,是他今早從王雪的竹簍里挑出來的。“鷹嘴崖的水土養出來的東西,果然不一樣。”他低聲道,“只是這藥性燥烈,得格外當心。”

    忽然,藥鋪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桌椅翻倒的聲響。王寧趕緊出去,只見趙伯躺在地上,臉色通紅,雙手抱著膝蓋直哼哼,孫玉國叉著腰站在旁邊,馬褂上的盤扣崩開了兩顆。

    “大家都來看看!”孫玉國扯著嗓子喊,唾沫星子濺到圍觀村民臉上,“這就是百草堂的好藥!趙伯喝了三天,不僅腿疼沒好,反倒腫得像個蘿卜,怕是要廢了!”

    趙伯疼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擺手,臉憋得發紫。王寧趕緊蹲下身,解開趙伯的褲腿——膝蓋果然腫得發亮,皮膚透著不正常的潮紅,摸上去滾燙。

    “趙伯,你這幾天除了喝我的藥,還吃了別的什麼?”王寧的聲音很穩,手指搭在趙伯的腕脈上,脈象浮數,帶著股燥火。

    “沒……沒有啊……”趙伯喘著粗氣,“就……就是前天孫掌櫃的伙計送了包藥,說……說能輔助治療,我想著都是藥材,就摻著喝了……”

    孫玉國立刻跳起來︰“你可別胡說!我濟世堂的藥都是正經東西,怎麼可能出問題?定是王寧的路路通有問題,這破果子說不定有毒!”

    圍觀的村民頓時議論起來。有人說前幾天買的路路通看著挺好,有人說風濕本來就難治,保不齊是趙伯自己體質的問題。張娜扶著王雪站在藥鋪門口,妹妹攥著她的手,指甲都快嵌進肉里。

    “把你那包藥的藥渣拿來。”王寧站起身,目光落在孫玉國身上,鏡片後的眼楮像淬了冰,“要是真沒問題,讓大家看看便知。”

    孫玉國眼神閃爍了一下,強裝鎮定︰“藥渣早就倒了,誰還留著那東西?”

    “我留著。”人群後傳來個清亮的聲音,林婉兒提著個布包走過來,青布衣裙上沾著些泥土,像是剛從山里回來,“趙伯家的藥渣,我今早路過時撿了些,想著或許有用。”

    她把布包放在櫃台前解開——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藥渣,混著幾枚沒煮爛的路路通,果殼上的尖刺還很鋒利,邊緣泛著焦黑。

    “孫掌櫃的藥,炮制得真‘特別’。”林婉兒拿起一枚焦黑的路路通,對著陽光照,“路路通入藥,得先剪去尖刺,再用溫水浸泡半日,去掉澀味。你這不僅沒去刺,還炒得過了火,燥性全被逼出來了,配上趙伯本就陰虛的體質,不腫才怪。”

    她又從布包里挑出幾片卷曲的葉子︰“這是麻黃吧?性溫味辛,發汗解表,本就不該給風濕痹痛的老人用,還和路路通這種通經活絡的藥混在一起,簡直是火上澆油。”

    孫玉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指著林婉兒道︰“你是誰?憑什麼在這兒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和王寧一伙的,故意來壞我名聲!”

    “我是誰不重要。”林婉兒將藥渣分成兩堆,一堆是孫玉國的,一堆是王寧之前給趙伯的,“大家看,王掌櫃的路路通果殼完整,顏色灰棕,泡出來的藥渣帶著自然的紋理;而你的,焦黑帶刺,還混著不該有的藥材,孰是孰非,明眼人一看便知。”

    圍觀的村民都湊過來看,有人拿起兩片藥渣對比,果然如林婉兒所說。李嬸抱著孩子擠上前︰“怪不得前幾天我去濟世堂,孫掌櫃給我抓的通乳藥那麼難喝,原來是炮制得不對!”

    “我上次買的藥也是,里面混著好多土塊!”

    議論聲越來越大,孫玉國的臉徹底白了,往後退了兩步,撞到了身後的櫃台,藥罐“ 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就在這時,王雪忽然喊道︰“我知道他為什麼急著害人!”她掙脫張娜的手,單腳跳著走到人群中間,從竹簍里掏出塊撕碎的紙片,“這是我在鷹嘴崖撿到的,是錢多多和孫玉國的契約,說要壟斷全鎮的路路通,還說要逼我哥把秘方交出來!”

    紙片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清晰地寫著“收購價壓低三成”“斷百草堂貨源”等字眼,右下角還有個模糊的指印。

    孫玉國的臉“唰”地沒了血色,轉身就想跑,被兩個年輕村民攔住了。“想跑?把我們當傻子耍呢!”有人怒吼道,“砸了他的黑心鋪子!”

    “別沖動。”王寧攔住眾人,聲音平靜,“藥材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害人的。孫掌櫃要是知錯,就該好好反省,而不是耍這些歪門邪道。”他轉向趙伯,“我再給您開個方子,用路路通配生地,既能通絡,又能滋陰,保管三天就好。”

    趙伯感動得直抹眼淚,被村民扶著往家走。孫玉國癱坐在地上,看著濟世堂的招牌,忽然抱著頭哭了起來,哭聲里滿是悔意。

    林婉兒收拾好藥渣,走到王寧身邊︰“這紅紋路路通,你打算怎麼用?”

    王寧望著後山的方向,陽光穿過雲層,照在百草堂的藥匾上,“路路通,路路通,說到底是要給人通條活路。”他拿起那枚紅紋路路通,“我想把它和別的藥配在一起,給鎮上的藥農看看,這不起眼的果子,也能長出好日子來。”

    張娜扶著王雪走進藥鋪,灶台上的藥還在咕嘟咕嘟地煮著,香氣順著窗戶飄出去,和山間的風混在一起,清清爽爽的,像極了這小鎮本該有的模樣。

    孫玉國的濟世堂關了門,門板上貼著張泛黃的致歉信,墨跡被雨水洇得發藍。王寧站在對面的百草堂前,手里捏著枚路路通,看了半晌,終究還是讓張娜把那封信揭了下來。

    “他也不容易。”張娜將信折好塞進抽屜,轉身看見王寧正往竹簍里裝藥苗,“這是要去山里?”

    “嗯,帶些楓香樹苗去鷹嘴崖。”王寧用草繩將樹苗捆好,指尖沾著些濕潤的泥土,“林婉兒說,那里的土壤適合楓香樹生長,咱們趁這幾日晴好,種上一片,來年就能結果了。”

    王雪的腳踝好了大半,正踮著腳往竹簍里塞鐮刀,發間別著朵剛摘的野菊。“哥,我也去!”她晃了晃腳踝,“林姑娘教我的那套辨認土壤的法子,正好去試試。”

    張娜拗不過她,只好往她兜里塞了把炒黃豆,又把遮陽帽往她頭上按了按。“早去早回,我把晾曬的路路通收了,晚上給你們做筍干燒肉。”

    三人剛走到街口,就見幾個村民背著鋤頭跟了上來。為首的李嬸挎著個竹籃,里面裝著水壺和干糧。“王掌櫃,帶上我們唄?”她黝黑的臉上堆著笑,“家里的地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種些楓香樹,跟著你學認藥。”

    趙伯也拄著拐杖跟在後面,膝蓋上還纏著藥布,走路卻比往日利索多了。“我這老骨頭雖不中用,刨坑還是能行的。”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钁頭,“王掌櫃的藥治好了我的腿,這點活兒算啥。”

    王寧看著陸續聚攏來的村民,竹簍里的樹苗仿佛都精神了幾分。“好啊,人多力量大。”他笑著把樹苗分給眾人,“這楓香樹啊,得種在向陽的坡上,根要埋深些,澆足定根水,來年就能冒出新芽。”

    一行人說說笑笑往山里去,陽光透過楓香樹的枝葉,在地上織出張金色的網。王雪走在最前面,時不時蹲下身抓把土聞聞,像只快活的小鹿。“哥,你看這土,黑油油的,帶著股松香味,肯定能種活!”

    林婉兒早已在鷹嘴崖下等著,身邊堆著幾十棵樹苗,青布裙上沾著草葉。她見人多,眼楮彎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們會來。”她指著崖邊一片開闊地,“這里地勢平緩,又能曬著太陽,最適合楓香樹扎根。”

    眾人七手八腳地忙活起來。王寧教大家如何修剪樹苗的側枝,林婉兒則在地上劃出間距,說這樣既能保證通風,又能讓根系舒展。趙伯雖腿腳不便,卻執意要刨坑,他的小钁頭起落間,總能挖出大小勻稱的土坑,引得年輕人連連叫好。

    李嬸一邊給樹苗澆水,一邊和張娜嘮家常。“說起來,我那口子前幾天總說胳膊麻,是不是也能用路路通?”她手里的水壺嘴細細的,水流順著樹根滲進土里,“王掌櫃給的方子,我信得過。”

    張娜剛要答話,忽听王雪喊了一聲。只見她蹲在一棵老楓香樹下,手里捧著個圓滾滾的東西,灰棕色的果殼上布滿小孔。“哥!你看這是什麼?”

    王寧走過去一看,眼楮亮了——那是枚長得格外飽滿的路路通,果殼上的尖刺雖已脫落,卻能看出曾經的堅硬。“這是老樹結的果子,怕是有年頭了。”他用手指掂了掂,“比尋常的重三成,藥效肯定更好。”

    林婉兒也湊過來看,忽然指著果殼內側︰“你們看這里。”眾人定楮一看,只見果殼內壁有層薄薄的白霜,像撒了層細鹽。“這是經了三冬兩夏的陳果,燥性已去,最適合給陰虛的人用。”她抬頭望著老楓樹的樹冠,“看來這山里藏著不少寶貝,就等咱們來發現。”

    日頭升到頭頂時,幾十棵楓香樹苗已在崖邊扎了根,嫩綠的枝葉在風里輕輕搖晃,像一群站得筆直的孩子。王寧拿出帶來的酒,往每棵樹苗的根部灑了幾滴。“老輩人說,種樹時敬點酒,樹能長得更結實。”他笑著說,酒液滲進土里,散發出淡淡的醇香。

    下山時,趙伯忽然指著遠處的山谷︰“那邊好像有片荒地,要是也種上楓香樹,不出幾年,咱們鎮就成路路通的產地了。”

    “對啊!”李嬸拍著大腿,“到時候讓錢多多那樣的商人來求咱們,再也不用看他們的臉色!”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聲音在山谷里回蕩。王雪走在最後,手里把玩著那枚老楓香樹結的路路通,忽然發現果殼的孔洞里卡著片枯葉,像只藏在里面的蝴蝶。她小心翼翼地把枯葉取出來,發現葉子背面有行模糊的刻字,像是“光緒年種”。

    “哥,你看這個!”她舉著枯葉跑上前。王寧接過來看了看,又抬頭望了望那棵老楓香樹,忽然笑了︰“看來早就有人在這兒種過樹了。”他把枯葉遞給林婉兒,“說不定,這路路通的故事,比咱們想的還要長。”

    林婉兒將枯葉夾進隨身的藥書里,陽光照在書頁上,那些記載著藥材性味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藥材也好,人也好,都是一代傳一代。”她輕聲說,“咱們今天種下的,不只是樹,更是條路。”

    回到鎮上時,夕陽正染紅天邊的雲彩。百草堂的屋檐下,張娜早已掛起了紅燈籠,燈籠的光暈里,晾曬的路路通在竹匾里輕輕搖晃,像一串串玲瓏的小鈴鐺。

    王寧看著崖邊那片新栽的楓香林,仿佛已經看到了來年春天,嫩綠的新芽從枝頭冒出來,在風里招搖。他知道,這些樹會慢慢長大,會結出飽滿的路路通,會給這個小鎮帶來更多的故事,就像那些沉默的藥材,總在不經意間,開出希望的花。

    中秋的月光淌過百草堂的青瓦,在藥櫃上灑下片銀輝。王寧正坐在燈下抄寫藥方,狼毫筆在宣紙上劃過,留下“路路通三錢、生地五錢”的字跡。張娜端著盤月餅走進來,蓮蓉餡的甜香混著藥草的清苦,在屋里纏成一股溫柔的氣。

    “小雪呢?又去林姑娘那里了?”張娜把月餅放在案上,看見竹籃里裝著些新采的路路通,果殼上還沾著夜露。

    “嗯,說是要學炮制陳果的法子。”王寧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林婉兒說,今年鷹嘴崖的楓香樹結了果,其中有幾枚帶著紅紋,性子雖烈,炮制得當便是良藥。”

    話音剛落,王雪提著個竹籃沖進來,斗笠上還沾著草屑。“哥!嫂子!你們看這個!”她從籃里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層層揭開,露出幅泛黃的畫——畫上是片茂密的楓香林,林間隱約有座小茅屋,角落里題著行小字︰“庚子年秋,植楓百株,盼後人識其性。”

    “這是……”王寧拿起畫,指尖撫過畫面上的楓香樹,筆觸蒼勁,竟與爹生前的筆法有些相似。

    “是在林姑娘住的山洞里找到的!”王雪眼楮亮晶晶的,“她那里有個舊木箱,里面除了這幅畫,還有本藥書,上面記著好多路路通的用法,說陳放三年的路路通配當歸,能治產後風呢!”

    林婉兒隨後走進來,手里拿著那本舊藥書,封面已經磨損,卻被細心地包了層藍布。“這畫是我師父畫的。”她翻開藥書,扉頁上貼著片干枯的楓香葉,“他說六十年前,曾在這鎮上種過楓香樹,後來遭了災,樹都死了,只留下這幅畫,盼著有人能接著種下去。”

    王寧忽然想起小時候,爹總在月下摩挲一枚路路通,說那是位故人所贈,還說等他長大了,要教他認一種帶紅紋的果子。那時他不懂,如今看著畫上的字,再看看藥書里熟悉的筆跡,眼眶忽然熱了。

    “原來如此。”張娜拿起那枚紅紋路路通,月光透過果殼的孔洞,在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這路路通,早就把咱們的緣分連在一起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敲門聲,趙伯領著幾個村民走進來,手里都提著竹籃,里面裝滿了晾曬好的路路筒。“王掌櫃,這是今年新收的,你看看成色。”趙伯笑得合不攏嘴,“按你說的法子種的楓香樹,結的果子比往年多三成,鎮上的藥鋪都來收呢!”

    李嬸也湊過來,手里拿著張紙︰“這是我那口子寫的,說要把路路通的種植法子教給鄰鎮的人,讓大家都能靠這果子過好日子。”

    王寧看著滿屋子的路路通,有的被串成了串,掛在房梁上;有的裝在陶罐里,貼著“陳放三年”的標簽。藥書里的字跡在燈光下格外清晰,畫中的楓香林仿佛活了過來,與鷹嘴崖上的新苗重疊在一起,郁郁蔥蔥的,望不到邊際。

    他拿起那枚紅紋路路通,走到院里,月光正好落在上面,果殼上的紅紋像道流動的光。“爹,師父,你們看啊。”他輕聲說,像是在對六十年前的故人說話,“這楓香樹,又成林了;這路路通,真的通了好多人的路。”

    張娜和王雪也走出來,林婉兒站在他們身邊,四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落在晾曬路路通的竹匾上,與那些玲瓏的果子疊在一起。遠處傳來村民的笑聲,夾雜著孩童的嬉鬧,夜風拂過,帶來楓香樹的清香,還有路路通干燥的氣息。

    王寧忽然想起林婉兒說的話,藥材和人一樣,都在等一個懂它的人。如今看來,這帶紅紋的果子,這漫山的楓香樹,早就等在了這里,等著把故事傳下去,等著把日子過成一條通暢的路。

    月光如水,淌過百草堂的門檻,漫過院里的青石,把那些九孔玲瓏的果子照得透亮。仿佛有風吹過,檐下的銅鈴輕輕搖晃,叮咚作響,像是在應和六十年前的期盼,又像是在歌唱這眼前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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