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90章 百草堂之巴豆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90章 百草堂之巴豆

    端午前的雨總帶著股黏膩的濕熱,打在百草堂的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王寧站在櫃台後,指間捏著枚三稜形的蒴果,果皮上的星狀柔毛被雨水打濕,像只蜷起的綠刺蝟。他拇指摩挲著果殼上的紋路,鼻尖縈繞著一股混合了蒼術與艾葉的藥香——那是妻子張娜晨起剛曬的端午藥囊味道。

    “師父,西街的陳老倌又來拍門了,說他兒子快不行了。”張陽掀著竹簾進來,靛藍長衫下擺沾了泥點,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得貼在腦門上。他手里攥著張藥方,紙角都被捏得起了毛邊,“這都第三回了,瀉藥灌了兩副,肚子硬得跟塊石頭似的,手腳冰得像從井里撈出來的。”

    王寧抬眼時,睫毛上還沾著炮制房飄來的艾絨灰。他放下那枚巴豆果實,接過藥方掃了一眼,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脈沉緊如石,腹痛拒按,是寒積阻了胃腸。尋常瀉藥攻不動這沉寒,得用猛藥。”

    張陽喉結動了動,聲音發緊︰“您是說……巴豆?”

    “嗯。”王寧轉身走向後院,木屐踩過青苔石徑,發出“嗒嗒”的輕響。炮制房里懸著排竹匾,其中一方攤著些黃棕色的種子,橢圓略扁,種皮上的臍點像只細眯的眼。他取過竹匾旁的銅碾槽,指尖捻起三粒種子,“生巴豆含油多,一滴能讓人瀉到脫形。得去油取霜,方能入藥。”

    張娜端著剛沏好的薄荷茶進來,素色布裙上別著個繡了艾草的香囊。她見王寧要動巴豆,眉間浮起憂色︰“前兒錢多多來送藥材,說回春堂的孫玉國在打听巴豆價格,還問能不能直接買生品。”

    “他買去做什麼?”王寧將巴豆倒入碾槽,銅碾輪轉動時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孫玉國連當歸和獨活都分不清,敢踫這猛虎?”

    “誰說不是呢。”張娜將茶碗放在案幾上,瓷碗沿凝著水珠,“他那遠房親戚鄭欽文,前兒在市集上擺攤,說能治‘百種積滯’,藥包里就混著些沒去殼的巴豆,紅皮皺巴巴的,看著就嚇人。”

    王寧沒再接話,專注地碾著巴豆。待種仁變成泥狀,他取來幾張吸油紙,將藥泥攤成薄薄一層,再蓋上紙反復按壓。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手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虎口處還留著常年碾藥磨出的厚繭。半個時辰後,紙上滲出的油跡漸漸變淡,藥泥成了松散的淡黃色粉末。

    “這就是巴豆霜了。”他用銀匙舀起少許,約摸0.2克,拌入研好的干姜粉,“干姜能制巴豆之烈,二者相伍,才敢給體虛者用。”

    正說著,藥鋪前突然傳來喧嘩。王雪抱著剛曬好的艾葉跑進來,梳著雙丫髻的腦袋上還沾著片碎葉︰“哥!陳老倌家把人抬來了,說再不用藥就斷氣了!”

    王寧將藥粉包進桑皮紙,快步走到前廳。門板上躺著個年輕漢子,面色青黑,兩手緊緊按著小腹,喉間發出痛苦的哼哼聲。陳老倌跪在地上,膝蓋把青磚磕得“咚咚”響︰“王掌櫃,求您救救我兒!孫玉國說他有秘方,結果灌了藥更重了……”

    “他給你用了什麼?”王寧按住漢子的腕脈,指下脈象沉澀如刀刮。

    “黑糊糊的丸子,說是什麼‘通腸神丹’,吃了就拉。”陳老倌抹著眼淚,“結果拉了兩回就拉不出了,肚子脹得像要炸開……”

    王寧眸光一凜,轉頭對張陽道︰“取綠豆湯來,再備針。”他拆開紙包,將巴豆霜混著溫水灌入漢子口中,“這藥入腹,半個時辰內必瀉,瀉後若腹痛不止,再用黃連水鎮之。”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個尖細的聲音︰“喲,王掌櫃又在用那要命的藥呢?前兒東頭的李寡婦,不就是吃了你的巴豆,拉得床都下不來了?”

    眾人轉頭看去,劉二狗揣著袖子站在門口,青布短褂上沾著酒漬。他身後跟著幾個村民,都是些平日里愛嚼舌根的婦人。“孫掌櫃說了,巴豆這東西,本就該禁了!也就王掌櫃心狠,敢拿人命試藥!”

    張娜氣得臉發白,攥著圍裙往前走了半步︰“你胡說!孫玉國自己賣假藥,還好意思……”

    “嫂子。”王寧按住她的胳膊,目光落在劉二狗腰間——那枚黃銅紐扣擦得 亮,上面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回”字。他沒再多言,只對陳老倌道︰“讓你兒子側躺,我施針止瀉。”

    銀針刺入足三里時,漢子喉間的呻吟漸漸輕了。半個時辰後,他果然腹中雷鳴,被家人扶去後院茅房。王寧站在櫃台前,重新拿起那枚巴豆蒴果,指腹劃過三稜的稜角。雨還在下,檐角的水滴順著瓦當墜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圈圈漣漪,像極了即將掀起的波瀾。

    王雪湊過來,小聲問︰“哥,孫玉國真的會用巴豆害人嗎?”

    王寧將蒴果放回竹匾,聲音低沉如碾藥的銅輪︰“這藥本身無對錯,全看用它的人。但猛虎出籠,總要傷人的。”他望向窗外,回春堂的幌子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像只蟄伏的獸。

    入伏後的日頭毒得像淬了火,百草堂的藥碾子轉得愈發沉。王寧正將新收的艾葉抖落在竹匾里,忽听門外傳來哭喊聲,抬頭便見兩個漢子抬著塊門板,上面躺著個面色蠟黃的老者,正是鎮上的李老漢。

    “王掌櫃!救命啊!”李老漢的兒子撲在櫃台前,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俺爹昨兒還能拄著拐走,今兒一早就直挺挺倒了,肚子脹得跟揣了個冬瓜似的!”

    王寧扔下艾葉,快步上前。李老漢雙眼緊閉,嘴唇干裂起皮,按在他腹部的手猛地一收——那肚皮硬得像塊灌了水的皮囊,輕輕一踫,老者就痛得齜牙咧嘴,喉嚨里發出“  ”的抽氣聲。

    “何時開始脹的?”王寧摸了摸老漢的脈,脈象浮而虛,像風中殘燭。

    “三天前就說不舒坦,”李老漢的兒子急得直搓手,“去回春堂找孫掌櫃看了,他給了包‘逐水丹’,說吃了就能排水。昨兒吃了半副,夜里就上了七八趟茅房,今早腿一軟就栽了……”

    “逐水丹?”王寧眉頭擰成個疙瘩,“拿來我看。”

    漢子慌忙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打開的瞬間,一股刺鼻的油氣撲面而來。紙包里是些黑褐色的顆粒,捏起一粒捻開,指腹上立刻沾了層黏膩的油膜。王寧鼻尖湊近聞了聞,那氣味烈得嗆人——是生巴豆的油味,帶著股焦苦的腥氣。

    “糊涂!”王寧將藥粒扔回紙包,聲音陡然轉厲,“這是生巴豆磨的粉!哪能隨便吃?”

    “孫掌櫃說這是‘秘法炮制’,”漢子臉都白了,“他還說您的巴豆太貴,是故意坑人……”

    “一派胡言!”張陽在旁听得火起,靛藍長衫的袖子都捋了起來,“生巴豆一滴油就能瀉死人,他這是拿人命換錢!”

    王寧沒工夫動怒,轉身從藥櫃里抓出把綠豆,又取了黃連切片︰“張陽,燒鍋沸水,把綠豆黃連煮上。”他一邊說著,一邊取來銀針,在老漢的關元、氣海兩穴快速刺入,手法又快又穩,銀針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李老漢被針扎得悶哼一聲,眼角滾出淚來。王寧捻著針尾,沉聲道︰“巴豆性烈如火,這會兒正燒著他的腸胃。此時進補便是火上澆油,先得把這邪火壓下去。”

    張陽端著藥湯進來時,手都在抖。褐色的藥液里浮著綠豆皮,蒸騰的熱氣中飄著黃蓮的苦香。王寧扶起李老漢,用銀匙一點點往他嘴里送藥,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來,在他花白的胡須上積成小水珠。

    “不行啊王掌櫃,”漢子看著爹還是直哼哼,急得直跺腳,“喝了藥也沒見好,要不……加點人參補補?我听人說,虛到這份上就得大補……”

    “補不得!”王寧斷然道,“巴豆峻下之後,脾胃如被掏空的爐膛,此時用參,如同往空爐里扔火炭,只會燒得更烈。”

    張陽在旁插言︰“可他脈都快摸不著了,再不補,怕是……”他說著,從藥斗里抓出片參須,眼神里帶著執拗,“我師父以前就說,急癥用參,能吊住一口氣。”

    “此非尋常急癥。”王寧將參須放回藥斗,指腹在斗簽上輕輕敲了敲,“巴豆傷人,先傷津液,再耗元氣。得先清余毒,再緩補,一步都錯不得。”

    兩人正爭執,門外忽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王小子這話,倒有他師父的影子。”

    眾人抬頭,見林婉兒拄著根棗木拐杖站在門口。她灰布頭巾下露出半張布滿皺紋的臉,手里拎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些剛采的馬齒莧。最惹眼的是她的手,指關節粗大變形,指腹上滿是深淺不一的裂口,卻捏著片翠綠的薄荷,氣息清冽。

    “林婆婆。”王寧停下手里的活,語氣緩和了些,“您怎麼來了?”

    “听說你這兒有熱鬧看。”林婉兒走到門板旁,拐杖頭在老漢腳踝處輕輕一點,“這脈象,虛中帶躁,是巴豆的火沒泄干淨,又傷了元氣。你師父當年治這癥,總在解毒藥里加三分參,說是‘驅邪不傷正’。”

    王寧一怔,隨即恍然︰“您是說……少佐人參,既能固氣,又不助邪?”

    “正是。”林婉兒放下拐杖,從籃子里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些切得極薄的參片,色如琥珀,“這是林下參,性子緩,配著黃連用,正好。”

    王寧取過一片參,投入還溫熱的藥湯里。參片在湯中慢慢舒展,原本苦澀的藥氣里,漸漸透出絲微甘。他再次給李老漢喂藥時,老漢喉頭動了動,竟自己往下咽了。

    就在這時,藥鋪外突然吵吵嚷嚷起來。劉二狗帶著幾個村民堵在門口,手里舉著張紙,尖聲喊道︰“大家快來看啊!李老漢就是吃了百草堂的巴豆才這樣的!王寧用毒藥害人啦!”

    “你胡說!”王雪從後院跑出來,雙丫髻上還沾著艾草屑,“我哥根本沒給李爺爺用藥,是孫玉國的生巴豆!”

    “誰看見了?”劉二狗抖著手里的紙,“這是鄭先生寫的證詞,說親眼看見王寧給人開巴豆!”

    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人指著百草堂的牌匾,說早就覺得王寧用猛藥不安好心。李老漢的兒子也慌了神,拉著王寧的袖子問︰“王掌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寧沒理會劉二狗的叫囂,只盯著李老漢的臉。片刻後,老漢喉間發出聲悠長的呻吟,眼楮慢慢睜開條縫,虛弱地說︰“水……渴……”

    “有救了。”王寧松了口氣,對張娜道,“再煮些米湯,少放些鹽。”他轉頭看向劉二狗,目光冷得像淬了冰,“你家掌櫃的藥,若是真能治病,為何要讓你來這兒鬧事?”

    劉二狗被問得一噎,梗著脖子道︰“你……你少轉移話題!有本事讓李老漢說,是不是吃了你的藥!”

    “我沒吃他的藥……”李老漢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卻清晰,“是……是回春堂的黑丸子……吃完就拉……”

    劉二狗臉色驟變,還想再說什麼,林婉兒突然拐杖一頓,沉聲道︰“當年你爹生急病,是誰用半錢巴豆霜救回來的?如今為了幾文錢,就幫著外人糟踐良醫?”

    劉二狗脖子一縮,再也不敢作聲。村民們這才明白過來,紛紛指責劉二狗胡說八道。王寧卻沒心思理會這些,他正專注地給李老漢喂米湯,瓷匙踫到老漢干裂的嘴唇,發出輕微的踫撞聲。

    林婉兒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孫玉國敢這麼干,怕是不止這一樁。生巴豆在他手里,遲早是個禍根。”

    王寧看著藥碗里漸漸融化的參片,眉頭又皺了起來。陽光透過窗欞,在藥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貼著“巴豆”“黃連”“人參”的斗簽,在光線下忽明忽暗,像藏著無數秘密。

    處暑的月光帶著股涼意,淌進百草堂的後院。王寧蹲在炮制房前,借著檐下的馬燈翻看竹匾里的巴豆霜。淡黃色的粉末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那是他用三天時間反復壓榨去油的成果,指尖捻起一點,觸感干燥松散,再無半分生巴豆的黏膩。

    “哥,張陽哥說前堂的燈油快沒了,讓我來取些。”王雪抱著個空油罐進來,雙丫髻上的紅頭繩在暗處格外顯眼。她瞥見竹匾里的藥粉,腳步頓了頓,“這就是能治喉痹的巴豆霜?看著倒像灶心土。”

    “別踫。”王寧按住她伸過來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布帛傳過去,“再淡也是巴豆,沾多了能讓你嗓子腫得說不出話。”他用銀匙將藥粉裝入個青瓷小瓶,塞緊軟木塞,“前兒李大叔家的小子得了喉痹,痰堵在嗓子眼里,喘得像破風箱,明早得來取這藥。”

    王雪點點頭,眼楮卻瞟向牆角的竹筐——里面裝著些沒來得及處理的生巴豆,種皮暗棕,被月光照得像堆小石子。“孫玉國那邊這幾日倒安靜,劉二狗也沒再來鬧事。”

    “安靜才要當心。”王寧將瓷瓶放進炮制房的木櫃,鎖舌“ 噠”一聲扣上,“孫玉國那性子,吃了虧必想找補。他從錢多多那兒買的生巴豆,多半還沒用完。”

    正說著,前堂傳來張娜的聲音︰“阿寧,該歇著了,明早還要給李老漢復診呢。”

    王寧應了聲,滅了馬燈。後院頓時沉入一片墨色,只有牆根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著,混著遠處稻田里的蛙鳴,倒顯得夜格外靜。

    三更時分,王雪被尿意憋醒。她摸著黑穿過天井,剛要推開茅房的門,忽听炮制房那邊有“”的響動。月光從雲縫里漏下來,照見個黑影正蹲在木櫃前,手里拿著根細鐵絲,在鎖眼里來回攪動。

    “誰?”王雪嚇得攥緊了衣角,聲音發顫。

    黑影猛地回頭,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個尖瘦的下巴。他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手忙腳亂地扯開鎖鏈,從懷里掏出個紙包,往木櫃里一塞,又抓出那個青瓷瓶揣進懷里,轉身就往院牆跑。

    王雪追了兩步,腳下被石子一絆,摔在地上。她眼睜睜看著黑影翻牆而去,牆頭上掛落的一片布角,在風里晃了兩下飄落——那布角是青灰色的,邊緣還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回”字。

    “哥!嫂子!有賊!”王雪爬起來就往正房跑,聲音里帶著哭腔。

    王寧和張娜披衣出來時,只見炮制房的木櫃門敞著,里面的巴豆霜瓷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包。王寧打開紙包,一股熟悉的油氣撲面而來——里面竟是些磨得極細的生巴豆粉,黃褐色的粉末里還混著些沒去淨的種皮碎屑。

    “是孫玉國的人。”王寧捏緊紙包,指節泛白,“他們偷換了巴豆霜。”

    張娜臉色發白,攥著王寧的胳膊︰“那……那瓶巴豆霜被他們拿走了?”

    “更要緊的是這個。”王寧掂了掂手里的生巴豆粉,“明早李大叔帶兒子來,若用了這個……”後果不堪設想,生巴豆粉接觸咽喉黏膜,輕則腐蝕腫痛,重則窒息喪命。

    王雪這才想起什麼,從地上撿起片布角︰“哥,我看見他翻牆時掛下來的,這是回春堂伙計穿的布衫料子。”

    王寧將布角攥在手心,布面上的針腳粗糙,果然是孫玉國那間小藥鋪的手藝。他走到院牆根,借著月光查看,牆頭上有塊磚松動了,磚縫里還卡著幾根黑色的短毛——是劉二狗那身總也洗不干淨的油垢頭發。

    “他這是要置我們于死地。”張娜的聲音發顫,“明早要是出了事,百草堂的招牌就徹底毀了。”

    “毀不了。”王寧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他想用巴豆害我們,我就讓他自己栽在巴豆上。”他將那包生巴豆粉重新鎖進木櫃,“明早李大叔來,我親自給他兒子用藥。”

    張陽被吵醒趕來時,听得一臉怒容,靛藍長衫的領口都扯歪了︰“我現在就去找孫玉國理論!”

    “站住。”王寧攔住他,“沒憑沒據,去了也是白吵。孫玉國要的就是我們自亂陣腳。”他走到藥櫃前,取出些金銀花和薄荷,“你去把這些炒干,磨成粉備用。”

    天蒙蒙亮時,李大叔果然抱著兒子來了。那孩子約莫七八歲,小臉憋得通紅,張著嘴卻發不出聲,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鼓著。“王掌櫃,您快救救娃!昨晚咳得厲害,今早就啞了!”

    王寧解開孩子的衣襟,見他喉頭紅腫如桃,伸手按了按孩子的脈搏,又看了看舌苔,點頭道︰“是喉痹,痰濁阻塞氣道,得用巴豆霜吹喉,豁痰開竅。”

    他轉身走向炮制房,張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著圍裙的手沁出冷汗。王雪站在藥櫃後,偷偷摸了摸袖袋里的布角,指腹都在發抖。

    王寧拿著木櫃里的“巴豆霜”出來時,臉上看不出異樣。他取了根細竹管,舀了少許藥粉在管口,讓李大叔按住孩子的頭,對準咽喉輕輕一吹。

    孩子猛地咳嗽起來,小臉漲得更紅。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他突然雙手掐住脖子,眼楮瞪得滾圓,喉嚨里發出“  ”的抽氣聲,嘴角竟溢出些白沫。

    “娃!娃你怎麼了?”李大叔嚇得魂飛魄散,抱著孩子就往王寧跟前湊,“你給娃用了什麼?!”

    張陽臉色煞白,一步搶到王寧身前︰“不可能!巴豆霜不該這樣……”

    “王寧!你用假藥害人!”門外突然傳來孫玉國的聲音,他帶著鄭欽文和幾個村民,堵在藥鋪門口,臉上堆著得意的笑,“我就說你那巴豆有問題,果然出事了吧!”

    王寧卻沒看他,只對李大叔道︰“別慌,這是正常反應。”他從袖袋里摸出個小紙包,里面是昨晚備好的金銀花薄荷粉,用竹管再次吹入孩子咽喉。

    不過片刻,孩子的咳嗽漸漸平緩,喉頭的紅腫竟消退了些,雖然還不能說話,呼吸卻順暢多了。

    孫玉國臉上的笑僵住了︰“這……這不可能……”

    王寧轉過身,目光如刀,直直射向他︰“孫掌櫃好像很盼著這孩子出事?”他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高高舉起——正是那片繡著“回”字的布角,“昨晚潛入我藥鋪,用生巴豆粉換走巴豆霜的,是不是你的人?”

    孫玉國臉色驟變,剛要抵賴,王雪突然喊道︰“我看見了!是劉二狗!他翻牆時掛掉了布衫角!”

    村民們頓時嘩然,紛紛看向孫玉國。李大叔這才反應過來,抱著孩子就要去打孫玉國︰“好你個黑心肝的!竟敢害我娃!”

    王寧攔住他,聲音朗朗︰“孫掌櫃偷換的生巴豆粉,我早看出來了。剛才給孩子用的,是摻了黃連的巴豆霜,既能豁痰,又能制其毒性。至于這後續的緩解,靠的是金銀花薄荷粉清熱解毒。”他指向木櫃,“不信,大家可以去驗驗那包被換的生巴豆粉,看看是不是你從錢多多那兒買的貨色。”

    孫玉國張口結舌,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在晨光里亮得刺眼。鄭欽文想往後縮,卻被村民們死死盯著。藥鋪前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時落了片巴豆葉,邊緣的鋸齒在風里輕輕顫動,像在無聲地嘲笑著這場拙劣的鬧劇。

    秋分這天,鎮上的集市格外熱鬧。王寧卻沒心思看那些秋果攤位,他讓張陽搬了張八仙桌到集市中央,桌上擺著兩包藥粉、一碟生巴豆、一架小天平,還有兩只裝著清水的白瓷碗。

    “王掌櫃這是要做什麼?”趕集的村民圍了上來,有人指著桌上的東西,“那不是巴豆嗎?”

    “今兒要讓大伙看清楚,什麼是能救命的藥,什麼是能殺人的毒。”王寧站在桌前,青色長衫被晨風吹得微微揚起,他手里拿著那枚從孫玉國手下換回來的生巴豆粉紙包,聲音清亮,“前幾日李老漢和喉痹孩童的事,想必大伙都听說了。有人說我用巴豆害人,今兒就當眾驗驗,到底是誰在作祟。”

    人群外傳來騷動,孫玉國被幾個村民推搡著擠進來,他身後跟著鄭欽文,兩人臉上都帶著不情願。劉二狗縮在人群後,帽檐壓得極低,卻還是被王雪一眼認出來︰“就是他!那晚翻牆偷藥的就是他!”

    劉二狗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孫玉國強作鎮定,扯著嗓子喊︰“王寧你少裝模作樣!有本事拿出證據,別在這兒妖言惑眾!”

    “證據就在這兒。”王寧拿起那包生巴豆粉,解開繩結,一股濃烈的油氣立刻散開,引得前排村民直皺眉,“大伙聞聞,這生巴豆的油味有多沖。孫掌櫃,你敢說這不是你從錢多多那兒買的貨?”

    錢多多恰好背著藥材簍路過,聞言慌忙擺手︰“別扯上我!我只是個賣藥的,怎麼用是你們藥鋪的事……”

    “賣藥也得分好歹。”林婉兒不知何時拄著拐杖來了,她走到桌前,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粒生巴豆,“這東西原產南方,喜暖怕寒,結的蒴果有三稜,熟了會裂成三瓣,里頭的種子得去淨油才能入藥。”她將巴豆扔回碟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可這包粉,連種皮都沒去干淨,油星子能浸透三層紙,哪里是藥?分明是毒!”

    王寧點頭,取過天平,先稱了0.2克自己炮制的巴豆霜,倒入一只瓷碗,又從孫玉國那包粉里稱出同樣分量,倒入另一只碗。“巴豆霜去了油,遇水只會散開;生巴豆粉含油多,遇水會結成團。”他往兩只碗里各倒了些清水,用竹筷攪動——果然,巴豆霜碗里的粉末均勻散開,而生巴豆粉碗里浮著層油花,底下沉著些黏糊糊的團塊。

    “這還不算完。”王寧讓人找來兩只剛斷奶的小鼠,分別放進鋪著干草的竹籠里。他用小勺舀了點巴豆霜溶液,喂給第一只小鼠;又舀了同樣分量的生巴豆粉溶液,喂給第二只。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第二只小鼠突然抽搐起來,四肢亂蹬,肚子鼓鼓的,沒多久就癱在籠底,只有胡須還在微微顫動。而第一只小鼠,只是安靜地蜷縮在干草里,偶爾動了動鼻子。

    “我的天!”人群里發出驚呼,“這生巴豆真能毒死人!”

    “孫玉國給李老漢吃的,就是這東西!”有人指著孫玉國喊道,“差點把人瀉死!”

    孫玉國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不是……不是我……是鄭欽文弄的藥……”

    鄭欽文立刻急了,指著孫玉國罵道︰“你胡說!是你讓我用生巴豆的,說這樣勁兒大,能搶百草堂的生意!”

    “還敢狡辯?”王寧從懷里掏出幾張藥方,正是孫玉國讓鄭欽文開給村民的,“這上面寫的‘通腸丹’‘逐水散’,都標著‘含巴豆’,卻沒寫炮制方法。你當大伙都不懂藥理,就能任由你胡來?”

    這時,李老漢拄著拐杖,由兒子攙扶著來了。他走到桌前,對著村民們深深一揖︰“俺這條老命,就是被孫玉國那生巴豆害的。要不是王掌櫃用綠豆黃連解毒,再加上人參固氣,俺早就埋進土里了。”他指著孫玉國,氣得渾身發抖,“你為了賺那幾個黑心錢,連人命都不顧了!”

    劉二狗見勢不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道︰“是孫玉國逼我的!他讓我去偷換巴豆霜,還讓我散布謠言,說百草堂的藥有毒……”他從懷里掏出枚銅紐扣,正是回春堂特制的那種,“這是我翻牆時蹭掉的,王姑娘都看見了!”

    證據確鑿,孫玉國癱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鄭欽文還想爭辯,卻被憤怒的村民圍住,唾沫星子幾乎要把他淹沒。

    王寧拿起那包巴豆霜,對眾人道︰“巴豆這味藥,性烈如猛虎,用對了能救急,用錯了能致命。古人制它,要反復壓榨去油,再用醋炒,就是怕它傷人。可有人為了省力、為了賺錢,連這最基本的炮制都省了,這不是行醫,是謀財害命!”

    他將巴豆霜和生巴豆粉分別包好,貼上標簽︰“從今往後,百草堂的巴豆霜,都當著大伙的面炮制。也請大伙記著,買藥要去正經藥鋪,切莫輕信那些吹噓‘神效’的野方子。”

    村民們紛紛叫好,有人提議將孫玉國送官就辦。錢多多見勢不妙,背著藥材簍想溜,卻被林婉兒用拐杖攔住︰“你賣劣質藥材給孫玉國,也脫不了干系。”

    日頭升到頭頂時,官差來了,將孫玉國、鄭欽文和錢多多一並帶走。回春堂的招牌被憤怒的村民拆了下來,扔在地上踩得稀爛。

    王寧收拾東西準備回藥鋪,林婉兒拄著拐杖跟在他身後,忽然道︰“你師父當年常說,醫道如蜀道,一步也錯不得。巴豆這關,你算是過了。”

    王寧回頭,看見陽光落在林婉兒布滿藥漬的手上,那雙手雖蒼老,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力量。他點了點頭,轉身往百草堂走去,青石板路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根挺直的藥杵,穩穩地立在地上。

    霜降這天,百草堂的門楣上新掛了塊黑漆匾額,是王寧親手寫的“巴豆警示匾”,字如其人,筆鋒沉穩,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匾上刻著三行小字︰“生品有大毒,去油方為霜;用當如馭虎,慎之,慎之。”

    王寧站在匾下,看著張娜將最後一片艾草掛上門框。檐角的銅鈴被風一吹,發出清越的響聲,倒讓這深秋的清晨添了幾分暖意。

    “哥,林婆婆送的那幅畫,掛在炮制房里了。”王雪抱著卷畫軸進來,雙丫髻上換了絨線花,“她說這畫里藏著炮制巴豆的古法,讓你仔細看看。”

    那是幅泛黃的工筆畫,畫中是位老藥工在竹匾前按壓巴豆,旁邊擺著只銅碾槽,槽邊刻著行極小的字︰“油盡霜存,醋浸三日,方敢入藥。”王寧指尖拂過畫中老藥工的手,那手上的老繭和藥漬,竟與林婉兒的手有幾分相似。

    “林婆婆說,這是你師父畫的。”王雪湊過來看,“她說師父當年用巴豆救過一個快斷氣的鏢師,就是按畫里的法子,先去油,再用陳醋泡了三天,最後才敢入藥。”

    王寧心頭一動。他自幼跟著師父學醫,只知師父擅長用猛藥,卻從未听過這段往事。難怪林婉兒總能在關鍵時刻點醒他,原來她不僅是師父的好友,更是這段醫道的見證者。

    正說著,張陽端著剛炒好的巴豆霜進來,靛藍長衫上沾著些許白霜。他將藥粉倒入青瓷瓶,動作比從前沉穩了許多︰“昨兒李老漢送來了新收的綠豆,說要謝咱們。他還說,村里有人想學炮制,問能不能來當學徒。”

    “讓他來吧。”王寧點頭,“先從辨認藥材學起。告訴他們,學藥先學德,辨藥先辨心。”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熟悉的拐杖聲。林婉兒披著件灰布披風走進來,手里拎著個布包,里面是些曬干的巴豆葉。“前幾日上山采藥,見著幾株巴豆樹,葉子長得正好,收來給你們泡茶。”她將布包放在櫃台上,目光落在新掛的匾額上,“這字,有你師父的風骨。”

    王寧取出師父留下的那本《炮炙大法》,翻到“巴豆”那頁,上面用朱砂寫著批注︰“藥之猛者,非勇不敢用,非仁不敢存。勇在辨證精準,仁在炮制不苟。”字跡與匾額上的如出一轍。

    “師父當年用巴豆救人,也是迫不得已。”林婉兒坐在竹椅上,拐杖斜靠在腿邊,“那鏢師中了寒毒,腸子都快凍僵了,尋常藥石無效。你師父守在炮制房三天三夜,親手壓榨去油,又用自己釀的陳醋浸泡,才敢用那0.1克巴豆霜,配上人參湯灌下去。”她頓了頓,指尖摩挲著拐杖頭,“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自責了半年,說若非自己醫術不精,何至于用這般猛藥。”

    王寧這才明白,為何師父的批注里總透著股敬畏。巴豆之烈,不僅在其毒性,更在醫者用藥時的一念之間——是逞能炫技,還是審慎仁心。

    傍晚時,藥鋪來了位特殊的客人,是劉二狗的爹。老人拄著根棗木拐杖,手里捧著個布包,進門就給王寧作揖︰“王掌櫃,俺替二狗給您賠罪了。他在牢里悔得直哭,說以後出來,想跟著您學炮制,哪怕只是洗藥、曬藥也行。”

    布包里是些自家種的山藥,塊頭不大,卻洗得干干淨淨。王寧接過山藥,想起林婉兒說過,當年救的鏢師,正是劉二狗的爺爺。這世間的因果,竟這般兜兜轉轉。

    “讓他先好好改過。”王寧遞給老人一包甘草,“回去泡水喝,清一清火氣。若他真心想學,等出來了,我收他當學徒。”

    老人千恩萬謝地走了。王雪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哥,你說巴豆這藥,會不會太烈了?要是能有別的藥代替就好了。”

    “為何要代替?”王寧指著窗外,暮色中,幾株野生艾草在牆角立得筆直,“百草皆有其性,烈藥自有烈用。就像這艾草,尋常時能驅蚊,急用時能溫經,關鍵在醫者懂不懂它的脾氣。”他取過那幅老藥工炮制巴豆的畫,掛在“巴豆警示匾”下方,“師父留下這幅畫,不是讓我們怕巴豆,是讓我們懂它。”

    張娜端來晚飯,是摻了紫甦葉的米粥,香氣混著藥鋪里的陳香,格外溫潤。她看著王寧鬢角新添的幾縷白發,輕聲道︰“往後少用些猛藥吧,你這身子……”

    “放心。”王寧夾起一筷子涼拌馬齒莧,那是林婉兒早上送來的,“該用的時候,半分不能怯;不該用的時候,一絲不能貪。這才是師父教的醫道。”

    入夜後,王寧坐在炮制房里,借著油燈翻看《炮炙大法》。書頁間夾著片干枯的巴豆葉,是他初學醫時,師父摘給他辨認的。那時師父說︰“藥有性情,如人有肝膽。你待它誠,它便護你;你欺它詐,它便傷你。”

    窗外的月光淌進來,落在那枚“巴豆警示匾”上,黑漆的木面泛著柔和的光。隔壁房里,王雪在記藥筆記,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與遠處的蟲鳴交織在一起,安靜得讓人安心。

    王寧合上書,走到竹匾前,那里晾著新收的巴豆。三稜形的蒴果在月光下像塊璞玉,他仿佛看見師父正站在對面,用布滿老繭的手拿起銅碾,一下一下,碾得沉穩而堅定。

    “師父,我懂了。”他在心里默念。

    藥香漫過窗欞,與月光纏在一起,落在百草堂的青石板上,像一層薄薄的霜,清冷,卻帶著能穿透歲月的暖意。這暖意里,有巴豆的烈,有醫者的仁,更有一代代傳下來的,對生命的敬畏。

    幾日後,劉二狗的爹又來百草堂,帶來了兒子在牢里寫的悔過書。字歪歪扭扭,卻透著真切的悔意,說自己從前不懂藥的厲害,被利欲燻心,往後若能出來,定要好好學炮制,贖清罪孽。王寧將悔過書折好,夾進《炮炙大法》里,對老人說︰“等他出來,讓他先從認藥開始,巴豆的性子烈,得讓他親眼看著怎麼從猛虎變成良駒。”

    張陽的性子也沉穩了許多,碾藥時不再急著求快,總說︰“王掌櫃,您看這巴豆霜的粉夠細嗎?要不要再壓一遍?”王雪則跟著林婉兒學認南方的草藥,回來總說︰“林婆婆講,巴豆樹在嶺南長得最旺,可當地人用它時,比咱們更謹慎,說‘寧挨三拳,不踫巴豆’呢。”

    霜降過後,第一場雪落下來時,百草堂的炮制房里依舊暖烘烘的。王寧正按林婉兒說的古法,用陳醋浸泡去油後的巴豆粉。瓷盆里的粉末泛著淡淡的酸香,他一邊攪拌,一邊給圍在旁邊的學徒講︰“瞧見沒?這醋能制巴豆的燥烈,就像醫者的仁心,能收住猛藥的鋒芒。”

    學徒們點頭記下,其中一個正是李老漢的佷子,眼神里滿是認真。張娜端來炭火盆,往里面添了幾塊新炭,火苗“ 啪”跳了兩下,映得牆上那幅老藥工炮制巴豆的畫愈發清晰。畫里的老藥工低著頭,手按在吸油紙上,仿佛在說︰藥可救人,亦可殺人,全在這分寸之間。

    王寧抬頭望向窗外,雪落在艾草上,給翠綠的葉子瓖了層白邊。他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話︰“醫道漫漫,能治的是病,守的是心。”此刻再品,竟比任何一味藥都來得醇厚。

    夜色漸深,百草堂的燈還亮著。那盞懸在檐下的馬燈,在風雪里輕輕搖晃,光芒雖弱,卻像一粒飽滿的巴豆霜,在黑夜里穩穩地,守著一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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