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剛過,一場連陰雨便纏上了青石鎮。檐角的水珠串成簾子,把百草堂的木質招牌浸得發黑,\"百草堂\"三個金字倒在雨霧里透著溫潤的光。王寧正坐在櫃台後翻《本草圖經》,指尖劃過\"蜀椒,生武都山谷及巴郡,八月采實\"一行,鼻尖忽然鑽進一縷焦香——是張娜在炮制川椒。
他抬眼時,妻子正站在藥爐邊,青布圍裙上沾著點點褐紅的椒末。她將竹匾里的紅花椒倒進陶鍋,小火慢炒,不時用竹鏟翻攪,動作輕緩得像在侍弄初生的嫩芽。\"今年的川椒性子烈,得炒到表皮微焦,去些燥氣。\"張娜側頭看他,鬢角碎發被熱氣燻得微濕,\"方才李嬸家的小子來敲門,說她娘從田里搶收豆子淋了雨,這會兒正捂著肚子打滾呢。\"
王寧合上書往藥架走,指尖掠過一排貼著紅紙的陶罐,停在寫著\"川椒\"的罐子前。罐里的花椒是上月從四川運來的,顆粒比本地的飽滿,紅得發紫,湊近便有辛香直沖腦門。\"取三錢,\"他舀出一小撮放在秤上,又揀了干姜、人參,\"李嬸素來胃寒,這雨一激,怕是寒邪結在胃脕了。\"
張娜接過藥材往砂鍋里添水,火塘里的柴 啪作響,映得她眼尾的細紋都暖融融的。\"前兒張陽去山里收藥,說見著幾株野生秦椒,籽粒雖小,香氣倒足。\"她往鍋里撒了把冰糖,\"他說秦地的椒性緩,用來炖肉最是去腥。\"
\"入藥還得是川椒,\"王寧正用碾子軋著花椒,忽然听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雪掀著油布門簾闖進來,粗布褂子下擺全是泥點,發髻歪在一邊,手里還攥著半串沒吃完的糖葫蘆。\"哥!李嬸快不行了!\"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我剛去她家看,她蜷在炕上直哼哼,說心口像揣了塊冰,喝了姜湯也不管用。\"
王寧把軋好的椒粉包進紙包,又拎起砂鍋︰\"走。\"
雨絲斜斜打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王雪跟在兄長身後,踩著水窪往前跑,嘴里還念叨著︰\"昨兒我跟張陽叔去看藥材,回春堂的劉二狗鬼鬼祟祟在咱藥鋪後牆轉悠,該不是又想偷東西吧?\"
王寧腳步沒停︰\"孫玉國那人,眼里只認銀子,你往後見著他手下的人,多留個心眼。\"
李嬸家的土坯房里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炕上鋪著的粗布褥子濕了一片。老婦人蜷縮成一團,臉色青得像腌菜,見王寧進來,喉間發出細碎的呻吟︰\"王大夫...我這肚子...像是有刀子在攪...\"
王寧放下砂鍋,伸手按在她胃脕處,李嬸頓時疼得抽氣。\"舌苔白膩,脈象沉緊,\"他收回手,\"是寒邪凝滯,得用大建中湯驅寒。\"說著掀開砂鍋蓋,一股濃烈的辛香混著藥氣涌出來——川椒的麻、干姜的辣、人參的甘,在熱氣里纏成一團,竟驅散了滿屋的濕冷。
張娜早已在家煎好了藥,此刻倒進粗瓷碗里,棕褐色的藥汁上漂著一層細密的油花。王寧扶起李嬸,一勺勺往她嘴里送藥,藥汁過喉時,老婦人嗆了一下,隨即眼里泛起淚光︰\"這藥...辣乎乎的...倒像是把那股寒氣往外面趕...\"
一碗藥下肚,李嬸的臉色漸漸緩過來,呼吸也平穩了些。王寧又從藥箱里取出個小布包︰\"這是炒過的川椒,回去用布裹了,敷在肚臍上,夜里睡覺別著涼。\"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陰陽怪氣的笑。孫玉國披著件油亮的綢衫,手里把玩著個玉佩,身後跟著縮著脖子的劉二狗。\"王掌櫃可真會做生意,\"他往炕邊湊了湊,鼻子使勁嗅了嗅,\"用這有毒的椒子給人治病,就不怕吃死人?\"
王雪頓時炸了毛,往兄長身前一站,從懷里掏出本卷了邊的《本草綱目》,指著其中一頁︰\"孫掌櫃識字嗎?這里寫著呢——"川椒,味辛,大熱,除風邪氣,溫中,去寒痹",怎麼到你嘴里就成毒藥了?\"
孫玉國眯起眼,視線落在王寧手里的藥包上︰\"小丫頭片子懂什麼?這椒子性烈,多吃一口就能讓人燒心,王掌櫃怕是想趁人之危,賺這昧心錢吧?\"
李嬸在炕上喘著氣︰\"孫掌櫃...話可不能這麼說...王大夫是救我的命...\"
\"救你?\"劉二狗突然插了句嘴,\"昨兒我還見他往藥里摻沙子呢!\"
王寧將藥包放在炕頭,目光掃過孫玉國︰\"孫掌櫃要是閑得慌,不如回去看看自家藥鋪的花椒,是用青果充的,還是摻了陳貨。\"他聲音不高,卻讓孫玉國的臉騰地紅了。
雨還在下,王寧兄妹往回走時,王雪忽然指著街角︰\"哥你看!那不是林婉兒嗎?\"
巷口的老槐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裙的姑娘,手里拎著個竹籃,籃子上蓋著的布巾縫了朵半開的梅花。見王寧看過來,她往樹後縮了縮,籃子里隱約露出幾枝帶著紅果的枝條,辛香隨著風飄過來——竟是野生的川椒。
王雪還想再看,卻被兄長拉了把。\"走吧,\"王寧的目光在那籃花椒上停了一瞬,\"張娜還在藥鋪等著呢。\"
回到百草堂時,張娜正把炒好的花椒裝進新陶罐。見他們進來,她指著櫃台︰\"剛才張陽送藥回來,說錢多多那邊有批新到的川椒,問咱要不要。\"
王寧擦著濕漉漉的袖口,忽然听見門外傳來劉二狗的罵聲,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脆響。他掀開門簾,只見回春堂的伙計正往地上摔著個瓦罐,里面的花椒撒了一地,青黃相間,多半是沒成熟的果子。
\"大家快來看啊!\"劉二狗跳上塊石頭,舉著個破瓦片喊,\"百草堂用的就是這種毒花椒!吃了要人命的!\"
王雪氣得往石頭上扔了塊泥巴︰\"你胡說!那是你們回春堂的破爛!\"
圍觀的村民漸漸多起來,有人撿起地上的青花椒聞了聞︰\"這味兒淡得很,不像是百草堂用的椒子啊。\"
\"可不是嘛,我家小子吃了他家的驅蟲藥,反倒吐得更厲害了!\"
劉二狗見勢不妙,拎著破瓦罐就想溜,卻被王雪一把拽住︰\"把地上的椒子掃干淨再走!\"
夕陽終于從雲縫里鑽出來,照在百草堂的藥架上,罐子里的川椒泛著溫潤的紅光。王寧望著被村民圍住理論的劉二狗,忽然想起巷口那籃野生花椒,還有林婉兒躲在樹後的眼楮。
張娜遞過來一碗熱茶︰\"想什麼呢?\"
他接過茶碗,辛香混著茶香漫上來︰\"沒什麼,\"他看向藥爐里跳動的火苗,\"明天,讓張陽去錢多多那里看看藥材吧。\"
夜色漸濃,藥鋪的窗紙上映著王寧碾藥的影子,花椒的辛香從窗縫里鑽出去,混著雨後的濕意,在青石鎮的街巷里慢慢散開。而回春堂的燈亮到後半夜,孫玉國把自己關在賬房里,算盤打得 啪響,劉二狗蹲在門外,手里攥著塊從百草堂後牆摳下來的磚,磚縫里還沾著點暗紅的椒末。
霜降一過,青石鎮的風就帶上了刀子似的寒氣。百草堂的火塘燒得正旺,張娜蹲在塘邊翻曬著川椒,紅亮的籽粒在竹匾里滾來滾去,被炭火烘出的辛香鑽進鼻腔,竟讓人忘了窗外的冷。
\"哥,你看這花椒油!\"王雪舉著個小瓷瓶跑進來,瓶里澄黃的油汁里浮著幾粒碎椒,\"張陽叔教我用熱油淋的,說抹在凍瘡上能止癢。\"她鼻尖凍得通紅,粗布手套上還沾著草藥汁,\"方才去給東村的虎子送藥,他娘說村里好幾個孩子都鬧肚子,又是哭又是吐的,怕是中了邪。\"
王寧正用戥子稱著烏梅,聞言眉頭微蹙︰\"不是中邪,多半是蛔蟲鬧的。\"他放下秤桿,從藥櫃最下層拖出個木箱,里面裝著剛收的川椒,\"這季節孩子貪嘴,吃了生冷,蛔蟲就容易作亂。\"
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婦人的哭喊聲。一個穿藍布棉襖的農婦抱著個男孩闖進來,孩子臉黃得像蠟,肚子脹得老高,哭一聲就往地上癱。\"王大夫!您快救救我家柱子!\"農婦膝蓋一軟就想下跪,被王寧一把扶住,\"他從昨天起就喊肚子疼,吐了好幾回,回春堂的孫掌櫃給開了驅蟲粉,吃了反倒吐得更凶了!\"
王寧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按了按他鼓起的小腹,柱子頓時疼得尖叫。\"舌苔黃膩,腹痛時作時止,是蛔厥癥。\"他轉身抓藥,\"張娜,取川椒四錢,烏梅六錢,黃連二錢,再配細辛、附子...\"
張娜往砂鍋里添藥時,火塘里的柴爆出火星,映得她手腕上的銀鐲子閃閃發亮。\"孫玉國給的什麼驅蟲粉?\"她往鍋里撒了把鹽,\"我前兒听買菜的王婆說,他最近進了批便宜花椒,青不拉幾的,聞著都嗆人。\"
\"管他什麼粉,\"王寧正用剪刀剪著烏梅,忽然听見柱子\"哇\"地吐出一灘酸水,里面還混著些未消化的米粒。農婦急得直掉淚︰\"孫掌櫃說他的藥是"秘方",比百草堂的管用,結果...結果...\"
王雪在一旁幫著捶背,忽然指著柱子的衣領︰\"嬸子你看!這是不是蟲卵?\"衣領縫里沾著幾粒芝麻大的白點點,她昨天跟著張陽辨識過蛔蟲卵,一眼就認了出來。
農婦嚇得臉都白了︰\"這...這可怎麼辦啊?\"
\"別怕,\"王寧把煎好的藥倒進小碗,藥汁呈深褐色,飄著股又苦又辛的味道,\"這是烏梅丸的法子,川椒能殺蛔,烏梅能安蛔,喝下去就好了。\"他用小勺喂柱子喝藥,孩子剛抿一口就皺緊眉頭,王雪趕緊掏出塊麥芽糖︰\"乖,喝完藥吃糖。\"
藥剛下肚沒多久,柱子突然哼唧起來,小手捂著肚子來回扭。王寧按住他的足三里穴輕輕揉著,沒過片刻,孩子\"哇\"地又吐了,這次嘔吐物里竟混著幾條細細的蛔蟲。農婦驚叫一聲,王雪卻拍著手笑︰\"出來了!蟲出來了!\"
王寧擦了擦柱子的嘴角︰\"明兒再來拿兩劑藥,另外...\"他抓了把炒好的川椒包起來,\"用這椒子煮水,給孩子洗肚臍周圍,能殺蟲止癢。\"
農婦千恩萬謝地抱著孩子走了,王雪湊到兄長身邊︰\"哥,孫玉國的藥怎麼不管用?\"
\"他那哪是藥,\"張陽挑著藥擔從外面進來,粗布褲腳沾滿泥,\"我剛從回春堂門口過,听見劉二狗在跟人吹噓,說孫掌櫃把沒成熟的青花椒磨成粉,摻了些草木灰就當驅蟲粉賣,一文錢一包,騙了不少人。\"他把擔子里的草藥卸下來,里面有幾枝帶著紅果的秦椒,\"這是山里采的秦椒,性溫,回頭給孩子們煮水喝,能防蛔蟲。\"
王寧摸著秦椒的籽粒,忽然听見門外吵吵嚷嚷。孫玉國叉著腰站在台階下,身後跟著幾個抱著孩子的村民,一個個面帶怒色。\"王寧!你倒是會做人!\"孫玉國的綢衫上沾著油漬,\"我回春堂的藥怎麼就不管用了?是不是你在背後說我壞話?\"
一個抱著女孩的漢子往前站了站︰\"孫掌櫃,我家丫蛋吃了你的驅蟲粉,上吐下瀉的,你得給個說法!\"
孫玉國眼楮一瞪︰\"那是你家孩子身子弱!我這藥可是用"秦椒"做的,比川椒還金貴呢!\"
王雪\"嗤\"地笑出聲︰\"秦椒也是椒,您那青疙瘩算哪門子秦椒?\"她從藥櫃里拿出個小罐,倒出幾粒紅亮的花椒,\"您看清楚,這才是成熟的秦椒,您那藥粉里的青果,連藥性都沒長全,不害人就不錯了!\"
孫玉國臉色變了變,又強撐著︰\"黃毛丫頭懂什麼!青花椒才夠勁!\"
\"夠勁?\"張陽放下手里的藥碾子,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上月我去山里收藥,見著個獵戶家的孩子,就是吃了沒成熟的青花椒,拉了三天肚子,差點脫水。青花椒里的揮發油太烈,刺激腸胃,哪能隨便給孩子吃?\"他指著藥架上的川椒,\"入藥得用紅果,還得炒過,去了燥性才行,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村民們頓時炸了鍋,有人掏出回春堂的藥粉,捏起一點聞了聞︰\"怪不得一股子土腥味!\"
\"我就說怎麼越吃越吐,原來是假藥材!\"
孫玉國見勢不妙,拉著劉二狗就想溜,卻被漢子們攔住。王寧上前一步︰\"孫掌櫃,醫者仁心,藥者保命,用劣藥騙人,怕是壞了規矩。\"他從藥罐里舀出一勺炒好的川椒,\"這些川椒你拿去,照著方子配藥,給孩子們重新治,若是還不行,再來找我。\"
孫玉國臉漲得通紅,一把搶過花椒,狠狠瞪了王寧一眼,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暮色漸沉時,王雪正幫著張娜把川椒裝進小布包,準備分發給村里有孩子的人家。忽然看見林婉兒站在藥鋪對面的老槐樹下,手里捧著個陶碗,見王雪望過來,她把碗往身後藏了藏,轉身就往巷子里走。
\"她手里拿的什麼?\"王雪撓撓頭。
王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瞥見林婉兒衣角沾著的草屑,像是剛從山里回來。\"許是山里采的野果吧。\"他低頭繼續包藥,鼻尖縈繞著川椒的辛香,忽然想起張陽說過,野生川椒驅蟲效果最好,只是難采,得往深山里走。
夜里,百草堂的燈亮到很晚。王寧在燈下翻著《千金方》,張娜在一旁用針線縫著藥包,每個包里都放著一小撮川椒,上面還貼著張紅紙,寫著\"煮水外洗,每日一次\"。
\"孫玉國那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張娜把縫好的藥包摞起來,\"他前兒去錢多多那里,說要把所有的川椒都包圓了。\"
王寧筆尖一頓︰\"錢多多是個精明人,該知道什麼藥能賣,什麼藥不能賣。\"他放下筆,看向窗外,月光把藥鋪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混著隱約的蟲鳴,像是在提醒著什麼。
王雪抱著藥包從里屋出來,打了個哈欠︰\"東村的虎子娘剛才來道謝,說虎子用椒水洗完,夜里不鬧了。\"她把藥包放進背簍,\"明兒一早就給各家送去。\"
王寧點點頭,忽然听見後院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斷了樹枝。他起身拿起油燈,往後院走去,牆角的陰影里,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只留下一縷淡淡的、帶著山野氣息的椒香。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葉子,上面沾著點暗紅的粉末,湊近一聞,是野生川椒的味道。
小雪節氣一到,青石鎮落了場薄雪,檐下的冰稜掛得有指節長。百草堂的藥爐燒得比往日更旺,張娜正用竹篩篩著川椒粉,細密的紅粉簌簌落在紙上,辛香混著炭火的暖意,在屋里漫成一片。
\"哥,最後一罐川椒也見底了。\"王雪拎著空陶罐晃了晃,罐底殘留的椒籽磕出細碎的響,\"張陽叔去錢多多那里跑了三趟,都說沒貨了,奇不奇怪?\"她把辮子甩到身後,粗布手套上沾著的椒粉蹭在鼻尖,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王寧正給一個老農號脈,聞言指尖頓了頓。老農患的是風濕痹痛,藥方里需用川椒配伍獨活,驅寒通絡。他抬眼看向藥架,標著\"川椒\"的位置空了大半,只剩下個底兒。\"錢多多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張陽挑著空藥擔進來,粗布棉襖上沾著雪粒,凍得鼻尖通紅,\"他說四川來的藥商路上遇了雪,花椒都凍在半道了。可我昨兒明明看見回春堂的伙計往店里搬箱子,上面印著"蜀地特產"的紅戳子。\"他往火塘里添了塊柴,火星濺到地上,\"定是孫玉國搞的鬼,把火都包圓了!\"
王寧放下診脈的手,在藥方上添了味秦椒︰\"先用秦椒代替,性雖緩,總能頂上幾日。\"他把藥方遞給老農,\"這藥煎的時候加兩瓣蒜,趁熱燻燻膝蓋,比單用椒子更管用。\"
老農剛走,門外就傳來哭喊聲。一個穿破棉襖的婦人抱著孩子沖進來,孩子臉上起了連片的紅疹,抓得血痕累累。\"王大夫!您快看看我家囡囡!\"婦人的眼淚凍在臉頰上,結成細小的冰粒,\"前兒她身上癢,用了回春堂的止癢粉,反倒起了一身疙瘩,孫掌櫃說這是排毒呢!\"
王寧撥開孩子額前的碎發,紅疹蔓延到耳後,摸上去滾燙。\"這是熱毒郁在皮膚里,\"他眉頭擰成個疙瘩,\"孫玉國給的什麼止癢粉?\"
\"說是花椒磨的粉,\"婦人從懷里掏出個紙包,打開來,里面是灰撲撲的粉末,聞著有股霉味,\"他說撒在身上就不癢了,結果囡囡越抓越凶,夜里都睡不著。\"
張娜湊過來聞了聞,臉色沉了沉︰\"這哪是花椒粉,像是陳花椒混了灶心土,難怪會過敏。\"她往銅盆里倒了些熱水,\"拿川椒煮水給孩子洗,能殺蟲止癢,可現在...\"話說到一半,瞥見空了的藥罐,把話咽了回去。
王雪急得直跺腳︰\"孫玉國太不是東西了!明知道咱缺川椒,故意斷貨不說,還用假藥害人!\"
王寧沒說話,轉身往後院走。牆角的地窖里藏著些備用藥材,他記得去年收過一小袋野生川椒,是張陽在深山里采的,顆粒雖小,辛香卻烈。地窖里陰冷潮濕,他舉著油燈在木架上翻找,忽然听見頭頂傳來輕響,像是有人踩在窖口的木板上。
\"誰?\"他猛地抬頭。
窖口的木板被推開道縫,一只手伸了進來,手里攥著個布包。王寧接過布包,入手沉甸甸的,解開一看,里面是滿滿一包野生花椒,紅得發黑,上面還沾著細碎的泥土和草籽,湊近便有清冽的辛香涌出來,帶著山野的寒氣。
\"這是...\"他抬頭時,只看見窖口閃過一抹藍布裙角,像是林婉兒的身影。
回到前堂,王寧把野生川椒倒進陶鍋,加水煮沸。辛香瞬間彌漫開來,比尋常川椒更沖,嗆得王雪直揉眼楮︰\"這椒子好烈!\"
\"野生的性子猛,\"王寧用紗布濾出椒水,倒進銅盆里晾著,\"但殺蟲止癢最是管用。\"他把囡囡抱到盆邊,用軟布蘸著椒水輕輕擦拭紅疹處,孩子起初還哼哼,片刻後竟不抓了,小腦袋靠在婦人懷里,眼楮慢慢閉上了。
婦人看著女兒漸漸安穩,眼圈一紅︰\"王大夫,這...這得多少錢?\"
\"不要錢,\"王寧把剩下的椒水倒進瓦罐,\"回去每天給孩子洗兩次,洗完抹點豬油,過幾日就好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車 轆聲。錢多多披著件狐皮襖,縮著脖子從馬車上下來,身後跟著個伙計,扛著個大木箱。\"王掌櫃,對不住對不住!\"他搓著凍得發紅的手,一臉堆笑,\"前兒是孫玉國拿銀子壓我,說要是把花椒賣給你,他就砸了我的貨棧,我也是沒辦法啊!\"
王寧掀開木箱,里面的川椒果然是上等貨色,紅得發亮。\"孫玉國給了你多少好處?\"
錢多多臉上的笑僵了僵,從懷里掏出個銀錠︰\"這是他塞給我的定金,我一分沒動,原封不動還回來。\"他往藥鋪里瞅了瞅,\"听說您用野生椒救了人?那可是好東西,比四川來的還金貴,就是難采得很,得往雲霧山深處走,那里有瘴氣,還有野獸...\"
話沒說完,就見林婉兒站在門口,藍布裙上沾著些干枯的荊棘,手里拎著個空竹籃,籃底還殘留著幾粒花椒籽。她見眾人望過來,往後退了半步,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王雪忽然想起什麼︰\"我前兒見你往山里走,難道這野生椒是你采的?\"
林婉兒低下頭,指尖絞著衣角︰\"我爹以前是藥農,他說雲霧山北坡的花椒最管用...他就是因為吃了孫玉國的假藥,蟲病耽誤了...\"話說到一半,聲音哽咽起來。
王寧這才明白,她爹就是去年那個因蛔蟲病去世的獵戶。他把銀錠塞回錢多多手里︰\"花椒我要了,按市價算。\"又轉向林婉兒,\"多謝姑娘送的野生椒,改日我讓張陽跟你去山里看看,要是有好藥材,我們都收。\"
林婉兒猛地抬頭,眼里閃著光,用力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孫玉國帶著劉二狗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剛要拍桌子,就看見錢多多正幫著張陽卸花椒。\"姓錢的!你敢耍我?\"他瞪著眼楮吼道。
錢多多往王寧身後縮了縮︰\"孫掌櫃,做生意得講良心,你用劣藥害人,我可不敢跟你合伙。\"
孫玉國氣得臉都紫了,指著王寧︰\"你等著!\"說完甩袖就走,劉二狗跟在後面,路過門檻時還故意踢了一腳,卻沒留神腳下的冰,\"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雪又開始下了,王寧站在藥鋪門口,看著林婉兒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張娜遞過來一碗熱茶︰\"這姑娘怕是藏著不少事。\"
他捧著熱茶,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野生花椒的清冽辛香。那香氣里,藏著山野的風霜,藏著藥農的血汗,或許,還藏著孫玉國不知道的秘密。
火塘里的柴 啪作響,張陽正在分揀新到的川椒,王雪則哼著小調往布包里裝椒粉,準備給村里的孩子們送去。藥鋪里的辛香越來越濃,混著雪後的寒氣,在青石鎮的暮色里慢慢散開,像一層溫暖的紗,裹住了這方小小的天地。
冬至前夜,青石鎮飄起了鵝毛大雪,天地間一片素白。百草堂的窗欞上結著冰花,王寧正用毛筆在宣紙上抄錄藥方,案頭的銅爐里焚著曬干的椒葉,辛香混著墨香,在屋里漫成一片暖融融的霧。
\"哥,張陽叔從縣里回來了!\"王雪掀著門簾闖進來,粗布圍裙上沾著雪沫,手里還捧著個油紙包,\"他帶了官府的告示,說要查回春堂的假藥呢!\"
王寧擱下筆,只見張陽披著件簑衣走進來,斗笠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他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告示,上面蓋著鮮紅的官印︰\"縣里的李大人听說青石鎮有孩子吃假藥出事,特意派了衙役來查。\"他往火塘里添了塊松木,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眼角的傷疤發紅,\"我在縣里藥行打听了,孫玉國進的那批青花椒,根本不是秦椒,是南邊來的野椒,有毒!\"
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幾個衙役扛著水火棍站在藥鋪門口,為首的捕頭掀開油布門簾︰\"王掌櫃,勞煩你去回春堂做個見證,孫玉國拒不承認賣假藥,說只有你能辨藥材真假。\"
王寧披上厚棉襖,抓起案頭的藥罐——里面裝著孫玉國賣的\"驅蟲粉\"和百草堂的川椒,正要出門,卻見林婉兒站在雪地里,藍布裙外罩著件舊棉襖,手里攥著個布包。\"王大夫,\"她把布包遞過來,聲音有些發顫,\"這是我爹生前記的賬,上面有孫玉國買劣藥的日期,還有...還有他給我爹換藥的證據。\"
布包里是個泛黃的賬本,紙頁邊緣都磨破了,上面用炭筆歪歪扭扭記著︰\"十月初三,孫玉國送藥,花椒色青,味淡...\"最後幾頁還畫著藥渣的樣子,分明是未成熟的野椒。
回春堂里一片狼藉,藥櫃被翻得亂七八糟,孫玉國被兩個衙役按著,綢衫扯得歪歪扭扭,嘴里還在嚷嚷︰\"我賣的是正經青椒!是王寧嫉妒我生意好,故意陷害我!\"
劉二狗和鄭欽文縮在牆角,抖得像篩糠。錢多多站在一旁,手里捏著個算盤,臉色發白︰\"孫掌櫃,事到如今,你就認了吧...那批野椒還是我幫你運的,我這兒有賬。\"
孫玉國眼楮一瞪︰\"姓錢的,你敢反水?\"
\"反水?\"張陽上前一步,將手里的藥包摔在桌上,\"你自己看!這是你賣的驅蟲粉,里面摻了灶心土和青野椒,上個月獵戶家的孩子吃了,拉得脫了水;還有這個,\"他又掏出個紙包,里面是發黑的椒子,\"李大叔用了你這椒子泡酒治風濕,結果渾身起疹子,差點沒救回來!\"
捕頭拿起兩種花椒比對,百草堂的川椒紅亮飽滿,孫玉國的則是青黃相間,還沾著泥土。\"孫玉國,這些你怎麼說?\"
孫玉國脖子一梗︰\"青花椒也是椒!藥效更烈!\"
王寧拿起一顆青野椒︰\"捕頭請看,這不是秦椒,也不是川椒,是南邊的野椒,性苦寒,不僅不能驅蟲,還含小毒,孩子吃了會刺激腸胃,成人吃多了也會中毒。\"他又舉起自家的川椒,\"真正的川椒,紅如瑪瑙,味辛香,炒後去燥,才能溫中殺蟲,這是《本草經》里寫著的,孫掌櫃不會不知道吧?\"
林婉兒忽然往前站了一步,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我爹去年得蛔蟲病,明明吃王大夫的藥見好了,孫玉國卻說他的藥更便宜,偷偷換了野椒粉,結果我爹病情加重...他還說,死了人他擔著,只要我不說出去,就給我十兩銀子!\"
這話一出,屋里頓時安靜了,只有窗外的雪簌簌落著。孫玉國的臉瞬間白了,癱在地上說不出話。
衙役在里屋搜出了一缸青野椒,還有幾本假賬本,上面記著用野椒冒充川椒的交易記錄。捕頭揮了揮手︰\"把人帶走!\"
孫玉國被拖出去時,忽然掙開衙役,沖到王寧面前︰\"我不服!憑什麼你就能用好藥?我不過是想多賺點錢,有錯嗎?\"
王寧看著他,眼神平靜︰\"藥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賺錢的。孫掌櫃,你錯的不是想賺錢,是忘了行醫賣藥的本分。\"他指著牆上的\"懸壺濟世\"匾額,\"這四個字,不是掛著好看的。\"
雪越下越大,回春堂的招牌被衙役摘了下來,扔在雪地里,濺起一片白。錢多多搓著手,一臉愧疚︰\"王掌櫃,我對不起你...以後我只給你供藥,保證都是地道藥材,分文不賺你的。\"
王寧搖搖頭︰\"該賺的錢還是要賺,只是得賺良心錢。\"他看了眼林婉兒,\"姑娘,你爹的賬,我會讓官府記著,不會白死的。\"
林婉兒眼圈一紅,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幾粒飽滿的野生花椒︰\"這是我今天在山里采的,送給王大夫...我爹說,好藥材要給好人用。\"
回到百草堂時,張娜正把新炒的川椒裝進小陶罐,見王寧進來,趕緊遞上一碗姜椒湯︰\"快暖暖,外面雪大。\"湯里飄著幾粒花椒,喝下去渾身都暖烘烘的。
王雪正幫著村民分裝椒粉,嘴里哼著小調︰\"孫玉國被抓走了,以後再也沒人賣假藥了!\"
王寧望著窗外的雪,雪光映得天地一片亮堂。張陽正在藥爐邊熬藥,砂鍋里的川椒和羊肉咕嘟作響,香氣從門縫里鑽出去,引得路過的孩子直咂嘴。
\"哥,李嬸送來些羊肉,說要謝謝你治好她的病,\"王雪端著個陶盆進來,里面是切好的羊肉,\"張陽叔說,用川椒炖羊肉,最是驅寒,晚上咱們給村里的孤寡老人送點去?\"
王寧點點頭,拿起案頭的賬本,上面記著今日收的藥材,每一筆都寫著產地和藥性︰四川川椒三錢,秦地秦椒五錢,野生花椒一兩...墨跡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雪還在下,百草堂的燈亮到後半夜。王寧在燈下整理藥材,張娜在一旁縫補藥包,王雪則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塊用川椒粉腌的臘肉。藥鋪里的辛香越來越濃,混著雪夜的清冽,在青石鎮的街巷里慢慢散開,像一首無聲的歌,唱著醫者的仁心,也唱著藥材的本分。
窗外的雪地上,一串腳印從藥鋪一直延伸到巷口,那是林婉兒離開時留下的,腳印旁還散落著幾粒紅亮的花椒,在白雪的映襯下,像一顆顆跳動的火星。
立春這天,青石鎮的積雪化了大半,屋檐下的冰稜滴著水,敲在石階上叮咚作響。百草堂的門敞開著,藥架上的陶罐擦得 亮,最顯眼的位置擺著一排貼著\"川椒\"的紅罐,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把罐里的花椒映得紅如瑪瑙。
王寧正坐在櫃台後教林婉兒辨識藥材,指尖劃過藥匣里的秦椒︰\"你看這秦椒,籽粒比川椒小,香氣也淡些,炖肉時放幾粒,既能去腥又不搶味。\"他面前攤著本《本草衍義》,書頁上用朱筆圈著\"蜀椒溫腎,秦椒明目\"的字句。
林婉兒穿著件新做的青布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手里拿著支毛筆,正往紙上抄錄川椒的炮制方法︰\"我爹以前總說,炒椒子要火候勻,不然要麼炒焦了失了藥性,要麼炒輕了留著燥氣。\"她筆尖一頓,抬頭時眼里閃著光,\"王大夫,您真的願意收我當學徒嗎?\"
\"怎麼不願意?\"王雪端著個托盤從里屋出來,盤里放著幾個小布包,\"你識得山里的藥材,又懂炮制,比我剛學醫時強多了。\"她把布包遞給排隊的村民,\"這是今年新炒的川椒,防潮防蟲,拿回去炖肉、腌菜都好。\"
排隊的村民里,李嬸正踮著腳往里看,手里拎著個竹籃,里面是剛蒸好的椒香饅頭。\"王大夫,嘗嘗我做的饅頭!\"她把籃子往櫃台上放,\"用你教的法子,發面時揉了點椒粉,又暖肚又開胃,我家那口子吃了三個呢!\"
王寧拿起個饅頭掰開,熱氣混著麥香和椒香涌出來,他笑著遞了半個給林婉兒︰\"嘗嘗,這就是川椒的另一種用處——不是藥,卻能暖了尋常人家的日子。\"
正說著,張陽挑著藥擔從外面進來,擔子里裝著剛從山里收的野生花椒,枝條上還掛著幾片嫩綠的新葉。\"王掌櫃,今年的野生椒長得旺,林姑娘說的那片山坳里,密密麻麻結了一樹,我都收回來了。\"他把花椒枝插在門邊的陶罐里,\"錢多多也來了,在後院卸藥呢,說給咱送了批四川新椒,還帶了本蜀地藥農傳的《椒譜》。\"
王雪蹦蹦跳跳往後院跑,不一會兒就捧著本線裝書進來,書頁泛黃,上面畫著各種花椒的形態,還有手繪的炮制圖譜。\"哥你看!這里說川椒除了入藥,還能榨油點燈,說"其光如豆,卻能驅寒濕"。\"
林婉兒湊過來看,忽然指著其中一頁︰\"這畫的不是雲霧山北坡的野椒嗎?上面寫著"性烈有毒,誤食害人,然經炮制去毒,可外敷治惡瘡"。\"她抬頭看向王寧,\"我爹賬本里記的那種野椒,原來也有藥用,只是孫玉國用錯了法子。\"
王寧點點頭︰\"藥材本無好壞,關鍵在怎麼用。孫玉國錯在以次充好,更錯在不懂藥性胡亂用,才害了人。\"他把《椒譜》放在案頭,\"這書留著,往後咱們教村民辨識藥材,也講講炮制的道理。\"
傍晚時,百草堂後院擺起了長桌,張娜和林婉兒正往陶碗里盛羊肉湯,湯里飄著紅紅的花椒,香氣引得孩子們圍著桌子轉。王寧站在台階上,看著張陽給老人分湯,王雪則教孩子們辨認手里的花椒︰\"紅的是川椒,能治病;青的沒成熟,不能亂吃哦。\"
李嬸端著湯碗,喝了一口直咂嘴︰\"往年這時候總犯胃寒,今年喝了王大夫的椒湯,渾身都舒坦。\"旁邊的老農也附和︰\"可不是嘛,用川椒泡的酒擦膝蓋,開春干活都不疼了。\"
林婉兒看著熱鬧的人群,忽然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她爹留下的藥鋤,木柄被磨得光滑。\"王大夫,我想跟張陽叔去山里采藥,\"她把藥鋤遞給王寧,\"我爹說過,好藥材長在險處,得有人肯吃苦去采,更得有人懂它、用好它。\"
王寧接過藥鋤,木柄還帶著余溫。他想起初見林婉兒時,她躲在槐樹下,手里藏著野生花椒;想起她爹賬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跡;想起孫玉國被帶走時不甘的眼神。這些畫面像串珠子,被川椒的辛香串在一起,成了青石鎮藥香里的一段記憶。
暮色漸濃,藥鋪的燈亮了起來,映著牆上新掛的匾額——\"椒香濟世\",是王寧親手寫的,筆鋒溫潤卻有力。張娜端來一碗新沏的椒茶,茶湯澄黃,飄著幾粒花椒︰\"嘗嘗,用今年的新椒炒的,不那麼麻了。\"
王寧喝了一口,辛香從舌尖漫到胃里,暖融融的。他看向窗外,月光灑在剛發芽的藥圃里,去年種下的花椒苗抽出了嫩綠的新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晃。林婉兒正和王雪在藥圃邊插竹牌,上面寫著\"川椒——溫中散寒,殺蟲止癢\",字跡娟秀,帶著少年人的認真。
張陽收拾著藥擔,嘴里哼著山歌,調子是山里藥農傳下來的,唱的是辨認藥材的訣竅。錢多多坐在門檻上,翻著新到的藥材賬冊,時不時抬頭看看熱鬧,臉上帶著踏實的笑。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敲了兩下。百草堂的燈還亮著,川椒的辛香從門縫里鑽出去,混著泥土的腥氣和新草的清香,在青石鎮的春夜里慢慢散開。王寧望著藥圃里的花椒苗,忽然想起孫玉國被帶走時問的那句話——\"憑什麼你就能用好藥?\"
他低頭笑了笑,拿起案頭的《椒譜》,指尖劃過\"藥者,仁心也\"幾個字。窗外的花椒苗在月光下舒展著新葉,像是在應和著什麼。或許答案就藏在這日復一日的瑣碎里︰用好一味藥,守好一顆心,讓椒香不僅暖了胃,更暖了這方水土里的日子。
天快亮時,王雪揉著眼楮從里屋出來,看見兄長還在燈下寫著什麼,紙上是新擬的藥方,旁邊批注著︰\"川椒三錢,炒去汗,配伍生姜,治胃寒腹痛如神...\"藥爐里的椒葉還在燃著,辛香裊裊,纏繞著紙上的墨跡,像一段未完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