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87章 百草堂之山雞椒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87章 百草堂之山雞椒

    寒露剛過,寒溪村就被浸在了牛乳似的濃霧里。王寧背著竹編藥簍,褲腳沾著濕漉漉的草屑,剛從村後老鷹崖下來。他鼻尖凍得發紅,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掛著白霜,唯有那雙常年抓藥、指節粗大的手,還帶著藥簍里山蒼子的辛烈香氣——那是他今早剛摘的果實,青黑色的小球擠在簍底,像攢了一筐星星。

    “哥,你可算回來了!”王雪踮腳在百草堂門檻上張望,粗布圍裙上沾著搗藥的碎屑。她梳著兩條油亮的麻花辮,辮梢用藍布條系著,正是本地藥農姑娘最常見的打扮。見王寧進來,她趕緊遞上粗瓷碗︰“張娜姐熬的姜棗茶,快暖暖。”

    藥鋪里彌漫著混合的藥香,櫃台後的藥櫃泛著暗紅色的光,抽屜上貼著泛黃的標簽。王寧的妻子張娜正坐在窗邊碾藥,她穿一件月白布衫,袖口挽起露出皓腕,手指捻著銅碾槽的把手,將曬干的山蒼子葉碾成碎末。听見動靜,她抬頭一笑,鬢邊別著的銀簪子晃了晃︰“今天的山蒼子成色好,根須夠粗,治風濕該管用。”

    王寧灌下姜棗茶,暖意剛漫到心口,就听見門外傳來“ 當”一聲——是濟世堂的劉二狗,正一腳踹在百草堂的門板上。那漢子穿著件不合身的綢子褂,袖口磨得發亮,身後跟著個縮頭縮腦的鄭欽文。

    “王寧,你這野果子還敢擺出來賣?”劉二狗指著櫃台角落的山蒼子,唾沫星子噴在積灰的台階上,“孫掌櫃說了,這玩意兒吃壞了人,你賠得起?”

    王寧將藥簍往地上一頓,竹篾撞出脆響︰“山蒼子是咱寒溪村的藥,治胃寒腹痛比你家那些金貴藥材靈驗。去年李老栓的風濕,不是靠它根煮水燻好的?”

    “那是踫巧!”鄭欽文尖著嗓子接話,手里晃著個油紙包,“孫掌櫃新進了川椒和附子,正經暖藥,一兩銀子一劑,比你這山野東西靠譜。”

    張娜停下碾藥的手,眉頭微蹙︰“這幾日霧重,村里娃娃多有嘔吐,山蒼子果實煎湯最是對癥,何必用那些猛藥?”她起身時,腰間系著的藥囊晃了晃,里面裝著曬干的山蒼子花,是王寧怕她受風寒特意備的。

    正吵著,村西的劉大娘抱著孫子闖進來,孩子小臉蠟黃,趴在奶奶肩頭直哼哼。“王大夫,您快看看!”劉大娘褲腳沾著泥,急得聲音發顫,“娃從昨兒起就吐,吃啥嘔啥,孫掌櫃的藥太貴,俺……”

    王寧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按按他的小肚子,抬頭對張娜道︰“取三錢山蒼子果實,加兩片生姜,用陶罐煮。”他轉向劉大娘,聲音放緩,“這藥性子溫,不傷人,先給娃灌兩勺。”

    張娜麻利地從藥櫃里抓出果實,那青黑色的小球攥在她白淨的手心里,倒像綴了串烏亮的珠子。她轉身進了後屋,很快傳來陶罐踫在灶台上的輕響。

    劉二狗還在一旁撇嘴︰“要是喝壞了,可別賴我們沒提醒。”話沒說完,就被王寧冷冷一瞥堵了回去——王寧平日里溫和,可護著藥材和病人時,眼神里帶著股山民特有的執拗,像崖上的松樹。

    藥煎好時,霧氣稍稍散了些。張娜端著褐色的藥湯出來,碗沿飄著辛辣又帶點清甜的氣。她用小勺舀了些,自己先抿了一口,確認溫度才遞給劉大娘︰“慢點喂,這藥走肺胃經,暖得快。”

    孩子起初哭鬧著不肯喝,可藥汁沾了點在唇上,他竟咂咂嘴,主動張開了嘴。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原本蜷著的小身子漸漸舒展,哼唧聲也停了。劉大娘驚喜地抹淚︰“真管用!這山蒼子……真是神了!”

    王寧蹲下身,從藥簍里揀出幾顆飽滿的山蒼子︰“您回去再摘些葉子,曬干了鋪在娃的褥子底下,能驅潮氣。”他抬頭時,正看見王雪背著半簍山蒼子葉從後門進來,辮梢的藍布條上還沾著片金黃的葉子——那是山蒼子的嫩葉,霜降前采的最有勁兒。

    劉二狗和鄭欽文見沒熱鬧可看,罵罵咧咧地走了。王雪湊到王寧身邊,小聲說︰“哥,我剛才去老鷹崖,見孫玉國在那邊轉悠,還盯著山蒼子林看,怪怪的。”

    王寧望著門外漸濃的暮色,眉頭擰了起來。寒溪村的霧,從來沒像今年這樣冷過。他摸了摸口袋里揣著的山蒼子根——是今早特意挖的老根,皮色深褐,紋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這東西泡酒治風濕最好。他心里隱隱覺得,這場霧,怕是要引出些不太平的事來。

    藥鋪外,山風卷著霧掠過屋檐,帶來崖邊山蒼子的清烈香氣。王寧深吸一口氣,那氣味里有陽光的暖,有泥土的潤,還有他從小聞慣的、屬于寒溪村的味道。他知道,這不起眼的野果子,很快就要成村里的頂梁柱了。

    霜降頭一夜,寒風像被放出籠的野獸,撞得寒溪村的窗欞嗚嗚作響。百草堂的油燈下,王寧正用竹刀削著山蒼子根,刀刃劃過深褐色的表皮,露出黃白色的肌理,辛烈的香氣混著松節油似的味道漫開來。

    “這根得泡足七七四十九天,”他頭也不抬地對張娜說,手下的動作卻沒停,竹刀起落間,根須被切得整整齊齊,“用村里自釀的米酒泡,治陳大爺的老風濕正好。”

    張娜正縫補著王雪磨破的采藥鞋,听見這話抬頭笑了︰“前兒陳大爺還說,用山蒼子葉燻腿,夜里能多睡一個時辰呢。”她指尖沾著點藥漿——那是白天熬山蒼子膏時蹭上的,為了給村里孩子治凍瘡,她特意加了蜂蠟,熬得稠稠的。

    突然,門板被拍得砰砰響,王雪披衣去開門,冷風裹挾著個黑影闖進來,是村東的李二柱。他裹著件打補丁的棉襖,凍得嘴唇發紫,懷里抱著個孩子,孩子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像破風箱似的。

    “王大夫!娃燒得直哆嗦,還喊肚子疼!”李二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鞋上的冰碴子在地上化出一灘水。

    王寧丟下竹刀,手指搭上孩子的腕脈,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是寒邪入里了,上吐下瀉沒?”

    “瀉!一天拉了七八回,孫玉國那邊說要吃人參補,俺哪買得起……”李二柱的聲音低了下去,手在棉襖上蹭了又蹭,那棉襖袖口磨得發亮,露出里面打卷的棉絮。

    “別慌。”王寧轉身拉開藥櫃最下層的抽屜,里面碼著一排排陶甕,他取出貼著“山蒼子果”標簽的那只,抓出一把飽滿的果實,“張娜,取干姜三錢,陳皮兩錢,同煎。”又對王雪道,“去灶房燒最旺的火,用砂罐煎,記住要武火煮沸,再文火煨一刻鐘。”

    王雪應聲跑向後院,粗布裙擺掃過門檻,辮梢的藍布條在空中劃出弧線。她腳程快,不多時就傳來劈柴聲,火光從灶房窗縫里透出來,映得院牆上的山蒼子枝影搖搖晃晃。

    藥剛煎上,門外又涌進幾個村民,都是捂著肚子、佝僂著腰的模樣。“王大夫,俺這老毛病又犯了,胃里像揣了塊冰……”“俺腿關節疼得站不住,能燻洗不?”

    王寧一一應著,讓張娜取山蒼子葉煮水,又指揮村民在院里支起大木桶。蒸汽氤氳中,他忽然瞥見張娜扶著門框蹙著眉,手按在自己心口。

    “怎麼了?”王寧快步過去扶住她。

    “沒大礙,”張娜搖搖頭,聲音有些發虛,“許是剛才給李二柱家娃喂藥時受了風,有點呃逆。”話剛落,“呃”的一聲,她忍不住別過臉去。

    王寧心里一緊,想起今早剛曬好的山蒼子果,趕緊取了五錢,又切了片生姜,用滾水泡了遞給她︰“趁熱喝,這果實入脾經,能順氣。”

    張娜捧著粗瓷碗,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小口啜飲著,那辛辣中帶點微苦的味道滑入喉嚨,不過片刻,呃逆竟真的停了。她望著王寧笑︰“還是你這‘野果子’管用。”

    正說著,劉二狗帶著兩個漢子堵在門口,手里舉著張告示,紅紙上的黑字歪歪扭扭︰“濟世堂告示︰近日寒癥橫行,唯附子、肉桂可解,每劑紋銀一兩,概不賒賬。另,百草堂所用山蒼子性寒,誤食者後果自負。”

    “听見沒?”劉二狗抖著告示,綢子褂在蒸汽里顯得油亮,“孫掌櫃說了,你們這破果子是害人的!”

    李二柱剛喂完孩子藥,見娃呼吸平穩了些,頓時來了火氣︰“俺娃喝了就好,你少胡說!”

    “就是,俺們用山蒼子燻腿都見好!”村民們七嘴八舌地應和著,有個老漢捋起褲腿,露出原本紅腫的膝蓋,此刻已消了大半。

    劉二狗被堵得說不出話,眼楮一轉,看見院里晾曬的山蒼子葉,伸手就去抓︰“這破葉子誰知道有沒有毒,我替你們燒了!”

    “住手!”王寧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常年抓藥的手勁大得驚人,劉二狗疼得嗷嗷叫,“山蒼子葉祛風除濕,村里老人用了幾十年,輪得到你撒野?”

    拉扯間,鄭欽文從人群後擠進來,湊到劉二狗耳邊低語了幾句。劉二狗臉色變了變,狠狠瞪了王寧一眼,撂下句“走著瞧”,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

    王雪在後院听見動靜,抱著剛蒸好的山蒼子糕出來——那是她用山蒼子粉摻著糯米做的,給病人當點心,既能暖胃又頂餓。“哥,剛才鄭欽文鬼鬼祟祟往老鷹崖那邊去了,”她把糕點分給村民,“不會是想偷咱們曬的山蒼子吧?”

    王寧望著窗外越來越近的風雪,心里那點不安又冒了上來。他取過牆角的采藥鋤,對王雪道︰“你跟張娜守著藥鋪,我去山蒼子林看看。”

    張娜趕緊取過件厚棉襖給他披上,棉襖領口縫著個小布袋,里面裝著曬干的山蒼子花︰“路上滑,早點回來。”

    王寧點點頭,推開房門,寒風瞬間灌進領口,帶著雪粒子打在臉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老鷹崖走,雪地里印出他的腳印,身後藥鋪的燈光在風雪中縮成一點暖黃。崖邊的山蒼子樹在風中搖晃,枝頭的果實被雪裹著,像綴了串黑珍珠,在雪光里閃著微弱的光。

    他不知道,此時濟世堂的燭火下,孫玉國正捻著胡須冷笑,面前擺著張地圖,手指重重敲在老鷹崖的位置上。“明兒一早,讓劉二狗把那邊的山蒼子根全刨了,”他對鄭欽文說,“我看王寧還拿什麼給人治病。”

    風雪夜,寒溪村的山蒼子林,正藏著一場沒說出口的較量。

    雪下到後半夜,竟成了鵝毛大雪。百草堂的油燈被風刮得忽明忽暗,王寧裹著棉襖坐在櫃台後,手里摩挲著塊山蒼子木——是他用老樹根削的,紋理里還浸著揮之不去的辛香。張娜和王雪已經睡下,里屋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院里的大木桶還冒著熱氣,藥渣在桶底沉著,像沉在水底的星子。

    突然,門軸“吱呀”一聲輕響,不是被風刮的,倒像是有人用手慢慢推開。王寧猛地抬頭,看見個黑影立在門口,斗笠邊緣的雪簌簌往下掉,在門檻積成一小堆。

    “誰?”他抄起牆角的藥杵,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冽。

    黑影抬手摘了斗笠,露出張素淨的臉。是個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用支木簪綰著,身上那件月白長衫雖沾了雪,卻漿洗得筆挺,袖口繡著朵淡青色的蘭草。她懷里抱著個藥箱,銅鎖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在下林婉兒,雲游行醫,路過貴地,想借貴地暫避風雪。”女子聲音平靜,目光掃過藥櫃上的標簽,在“山蒼子”三個字上頓了頓,“看這藥鋪陳設,先生是懂藥的人。”

    王寧松了手,藥杵放回原位。他見這女子雖面帶倦色,眼神卻清亮,藥箱邊角磨得光滑,顯然是常年在外奔波的醫者。“請進吧,雪大得很。”他往灶里添了塊柴,“我這有剛熬的山蒼子茶,驅寒。”

    林婉兒道謝坐下,解下腰間的香囊放在桌上,里面露出點干枯的山蒼子花。“先生也用山蒼子?”她笑了笑,眼角有顆小小的痣,“我在南方行醫時,常遇濕寒癥,這味藥最是對癥,可惜北方少見。”

    王寧給她倒了碗茶,褐色的茶湯里浮著幾粒山蒼子果實︰“本地叫它山蒼子,漫山都是,可村里人嫌它氣味烈,反倒信那些金貴藥材。”他想起孫玉國的嘴臉,眉頭又皺起來。

    林婉兒呷了口茶,放下碗時指尖在碗沿輕輕一點︰“這果實得霜降後采才好,性溫,歸肺胃經,剛才聞先生藥鋪里有根須的香氣,該是用來泡酒治風濕的?”

    王寧心頭一震。這女子竟能從氣味辨出藥材用法,顯然是行家。他剛要答話,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劉二狗的吆喝︰“王寧!開門!孫掌櫃讓你瞧瞧,這野果子是不是真能治病!”

    門被一腳踹開,雪片跟著涌進來。孫玉國披著件狐裘大衣,身後跟著兩個抬擔架的漢子,擔架上躺著個面色發青的婦人,正是劉二狗的婆娘。

    “孫掌櫃這是……”王寧起身,看見婦人嘴角掛著白沫,身子不住抽搐。

    “她傍晚偷吃了你家王雪送的山蒼子糕,”孫玉國往地上啐了口,“現在上吐下瀉,還抽風!我看你這野藥就是毒草!”

    林婉兒上前一步,手指搭上婦人的腕脈,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忽然問︰“她是不是還吃了什麼?”

    劉二狗眼神閃爍︰“就……就吃了塊破糕!”

    “不對。”林婉兒掀開婦人的袖口,小臂上有片紅疹,“這是附子中毒的跡象,口唇發麻,四肢抽搐,與山蒼子無關。山蒼子性溫,雖辛烈卻無毒,最多讓人覺得燥熱,斷不會如此。”

    孫玉國臉色一變︰“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胡言亂語!”

    “在下林婉兒,行醫十年,”她轉向王寧,“先生藥櫃里該有甘草吧?取四兩煎濃湯灌下,解附子毒最快。”

    王寧不疑有他,轉身抓藥。張娜和王雪被吵醒,披衣出來,王雪見劉二狗婆娘的樣子,急得臉發白︰“我做的糕只用了山蒼子粉和糯米,絕沒加別的!”

    “還敢狡辯!”鄭欽文跳出來,“我親眼看見你往糕里摻東西!”

    “你何時看見的?”林婉兒目光掃過去,“附子中毒發作極快,若真是糕里的問題,何必等到半夜?怕是有人自己用了濟世堂的附子,劑量沒把握好,反倒來賴山蒼子。”

    這話戳中了孫玉國的痛處。劉二狗婆娘白天確實在濟世堂買了附子,想炖肉補身,誰知她不懂藥性,一下子放了大半副。孫玉國本想借此栽贓百草堂,沒料想殺出個懂行的林婉兒。

    說話間,王寧端著甘草湯回來,林婉兒親自給婦人灌下。不過半個時辰,婦人抽搐漸止,臉色也緩和了些。劉二狗見狀,腿一軟跪在地上︰“是……是俺婆娘自己吃附子,不關王大夫的事……”

    孫玉國又氣又急,指著林婉兒︰“你到底是誰?敢管我的事!”

    “我誰也不是,”林婉兒收拾好藥箱,“只是見不得有人拿藥材害人,更見不得好藥材被污蔑。山蒼子溫中散寒,祛風除濕,本是治寒癥的良藥,《本草圖經》里早有記載,怎麼到了你這,就成了毒草?”

    她轉向王寧,從藥箱里取出個小陶罐︰“這是我用山蒼子根泡的酒,加了些當歸、獨活,治風濕比單用根更有效,送你吧。”陶罐打開,一股醇厚的藥香漫開來,比王寧泡的酒多了層溫潤的香氣。

    孫玉國見陰謀敗露,狠狠瞪了劉二狗一眼,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雪還在下,院里的山蒼子枝被雪壓彎了腰,枝頭的果實卻更顯黑亮。

    “多謝姑娘解圍。”王寧拱手道謝,心里對這女子多了幾分敬佩。

    林婉兒笑了笑,指著窗外︰“這山蒼子是好東西,可惜炮制方法太簡單。比如這根,用酒浸之後再蒸,祛風止痛的效力能增三成;葉子陰干比曬干好,香氣更足,驅潮氣也更管用。”

    王雪听得入了迷,拉著林婉兒的袖子︰“姐姐懂這麼多,能不能多留幾日?俺們還有好多關于山蒼子的事想請教呢。”

    林婉兒看了眼漫天大雪,又看了看藥鋪里溫暖的燈光,點了點頭︰“正好我也想看看,這寒溪村的山蒼子,到底能暖多少人。”

    灶里的柴 啪作響,把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王寧給林婉兒續上茶,山蒼子的辛香混著甘草的清甜,在雪夜里釀成一股特別的暖意。他知道,有了這位懂藥的林姑娘,寒溪村的這場寒爭,還有山蒼子的名聲,都有了轉機。

    雪停時天已微亮,寒溪村像被裹進了白棉被里,連老鷹崖的輪廓都變得模糊。王寧剛把林婉兒教的法子寫下——山蒼子根酒浸三日後蒸制,葉需陰干三日再曬——就听見王雪在後院驚叫。

    “哥!你快看!”王雪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攥著把斷折的山蒼子枝,枝上還掛著沒摘的青黑果實,“老鷹崖那邊的山蒼子林……全被刨了!”

    王寧心里“咯 ”一下,抓起藥鋤就往崖邊跑。張娜和林婉兒緊隨其後,雪地上的腳印亂得很,有鋤頭挖過的深痕,還有車轍印,顯然是夜里有人來偷挖過。

    越靠近山蒼子林,心越沉。往年這個時節,崖邊該是黑壓壓一片果實,如今卻只剩滿地斷枝和被翻起的泥土,連老樹根都被刨得干干淨淨,斷口處還留著新鮮的木屑。王寧蹲下身,手指撫過斷裂的樹干,那辛烈的香氣混著泥土味撲面而來,竟帶著點像哭的澀味。

    “是孫玉國干的!”王雪氣得眼淚直掉,辮梢的藍布條沾滿雪水,“除了他,誰會這麼損!”

    林婉兒撿起塊帶須的根,根須上還粘著凍土︰“這根挖得太急,須子斷了大半,藥效怕是要折損一半。”她抬頭望向崖頂,忽然眼楮一亮,“你們看,崖壁上還有幾株!”

    眾人抬頭,果然見陡峭的崖壁縫隙里,幾株山蒼子樹歪歪扭扭地長著,枝頭掛著雪,倒像倔強地舉著拳頭。只是那地方太險,常人根本爬不上去。

    “我去摘。”王寧解下棉襖,露出里面打補丁的短褂。他從小在老鷹崖爬慣了,這點險不算什麼。

    張娜趕緊拉住他︰“雪後崖壁滑,太危險了!”

    “村里的藥快用完了,”王寧望著村里的方向,炊煙剛升起,卻比往日稀了許多,“李二柱家娃還等著山蒼子果煎湯,陳大爺的風濕也斷不得藥。”他從腰間解下砍柴刀別在腰後,“放心,我熟。”

    林婉兒從藥箱里取出條粗麻繩︰“系在腰上,我和張娜在上面拉著。”她又從香囊里倒出點山蒼子粉,“這粉撒在鞋底,防滑。”

    王寧踩著雪往崖壁爬,石縫里結著冰,手一抓就打滑。他想起小時候,爹帶他來采山蒼子,說這果子性子烈,卻最護山里人,越是險地長得越精神。他喘著粗氣,手指摳進石縫,鞋底的山蒼子粉果然澀得很,踩在冰上竟穩了些。

    爬到半山腰時,腳下突然一滑,繩子猛地繃緊,勒得他腰間生疼。“慢點!”崖上張娜的聲音發顫。王寧定了定神,看見旁邊有株老山蒼子,樹干歪著像個扶手,他一把抓住,樹皮粗糙得硌手,卻讓人踏實。

    終于夠到最近的那株山蒼子,果實沉甸甸的,壓得枝頭快踫到他的臉。他用刀小心地割下果枝,辛香的氣味直沖鼻腔,嗆得他打了個噴嚏。正摘著,忽然听見崖下有動靜,低頭一看,竟是劉二狗帶著兩個漢子,正往林子里埋東西——是些被刨斷的山蒼子根。

    “你們干什麼!”王寧在崖上喝了一聲。

    劉二狗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他,臉瞬間白了,嘴里嘟囔著︰“孫掌櫃……孫掌櫃說這東西沒用,埋了干淨……”

    “沒用?”林婉兒在崖上接口,聲音清亮,“山蒼子根泡酒能治風濕,果實能溫胃,葉子能驅寒,你們刨了藥,是想讓村里人都受病痛折磨嗎?”

    這時,村里的陳大爺拄著拐杖,帶著幾個村民過來了。老人看見滿地斷枝,氣得直哆嗦︰“孫玉國太不是東西!我這腿全靠山蒼子根才好利索,他竟……”

    “咱們去濟世堂討說法!”有村民喊起來,眾人跟著附和,往村里涌去。劉二狗見狀,拉著人就跑,埋了一半的根扔在雪地里,像串被丟棄的黑珠子。

    王寧摘滿一簍果實,順著繩子慢慢下來,手腳都凍得通紅,臉上卻帶著笑︰“夠用到天晴了。”張娜趕緊用棉襖裹住他,手踫到他的耳朵,燙得像要出血——那是凍的。

    林婉兒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斷根︰“這些根雖然斷了,煎水燻洗還是能用的。”她對村民說,“大家把斷枝撿回來,葉子我教你們陰干,照樣能驅潮氣。”

    村民們應聲散開,雪地里頓時多了許多彎腰撿拾的身影。陳大爺顫巍巍地把撿到的根抱在懷里,像抱著寶貝︰“這山蒼子啊,比那些金貴藥貼心多了。”

    王雪忽然指著村口,蹦起來喊︰“哥!你看誰來了!”

    眾人望去,只見個穿著錦緞馬褂的胖子,正指揮著伙計卸馬車,車上裝著些奇形怪狀的鐵家伙。那胖子看見滿地山蒼子,抽了抽鼻子,眼楮亮得像兩顆油珠子︰“好東西!這可是山蒼子?能提煉精油的那種?”

    王寧認得他,是跑遍南北的藥材商人錢多多。去年他來收過天麻,說過山蒼子油在城里能賣好價錢。

    錢多多搓著手湊過來,馬褂上的盤扣叮當作響︰“王大夫,你這山蒼子賣不賣?我給高價!”他指著那些鐵家伙,“這是蒸餾器,能把果實里的油提煉出來,既能入藥,還能當香料,保準賺錢!”

    王寧剛要答話,就見孫玉國被村民圍著,推推搡搡地過來了。他那件狐裘大衣沾了雪,頭發亂得像雞窩,看見錢多多,眼楮頓時紅了︰“錢老板,別听他的!這野果子提煉的油有毒!”

    錢多多眯起眼,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點淡黃色的油︰“我這就有山蒼子油,城里藥鋪都用它配凍瘡膏。孫掌櫃說有毒,是沒見過好東西吧?”

    孫玉國的臉“唰”地白了,張著嘴說不出話。村民們哄笑起來,有人朝他扔了把雪︰“騙子!還我們山蒼子林!”

    王寧望著被踩在雪地里的斷枝,忽然對錢多多說︰“油可以提煉,但得先緊著村里人用。等治好了大家的病,剩下的,咱們再談生意。”

    錢多多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痛快!就沖王大夫這話,我等!蒸餾器先給你用,不要錢!”

    陽光終于穿透雲層,照在老鷹崖上,那幾株幸存的山蒼子樹在風里搖晃,枝頭的果實閃著光,像撒了把星星在雪地里。王寧知道,這不起眼的野果子,不光能暖身子,還能暖亮寒溪村的日子。

    開春時,寒溪村的霧漸漸散了,老鷹崖邊冒出成片的新綠——是村民們補種的山蒼子苗,青嫩的葉片卷著邊,在風里舒展,像無數只小手在招手。百草堂的院里,錢多多留下的蒸餾器正咕嘟作響,淡黃色的山蒼子油順著竹管滴進瓷瓶,香氣漫過整條街,連濟世堂緊閉的門板都擋不住。

    王寧正給陳大爺換藥,老人腿上的風濕膏是用山蒼子油調的,黑褐色的膏體涂在紅腫處,帶著清涼的辛香。“王大夫,你這膏子真神,”陳大爺捋著胡子笑,“前兒趕集,鄰村的都來問在哪買的。”

    張娜端著剛熬好的山蒼子粥出來,瓷碗里飄著細碎的花瓣——是山蒼子花,她特意曬干了摻在米里,既暖胃又好看。“林姑娘教的法子真管用,”她遞給王寧一碗,“城里藥鋪托錢老板來訂山蒼子茶,說要當保健茶賣呢。”

    說起林婉兒,王寧望向窗外。那位雲游醫者開春後便要離開,臨走前把山蒼子的炮制要訣寫了滿滿三頁紙,連如何用嫩葉做香料、如何用果皮制陳皮都寫得詳盡。王雪把那紙貼在藥櫃上,日日照著學,如今也能準確分辨山蒼子根的老嫩了。

    “哥,錢老板的馬車到了!”王雪從門外跑進來,粗布圍裙上沾著山蒼子粉,辮梢的藍布條換了新的,“他說這次要收兩百斤果實,還帶了城里的藥商來看蒸餾器呢!”

    王寧跟著出去,見錢多多正指揮伙計搬箱子,馬褂上的盤扣比去年更亮了。“王大夫,你這山蒼子油在城里火了!”他指著個穿長衫的男人,“這是同仁堂的張掌櫃,特意來訂十斤精油配藥。”

    張掌櫃拱手笑道︰“早就听說寒溪村的山蒼子性烈效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拿起瓶精油聞了聞,“這香氣里帶點陽光味,比南方運來的更純。”

    正說著,村口傳來喧嘩。王寧望去,只見孫玉國背著個小包袱,在幾個村民的注視下往村外走。他那件狐裘大衣早就當了,身上穿件打補丁的短褂,背影佝僂著,沒了往日的囂張。自去年山蒼子林被刨的事傳開,濟世堂就再沒人光顧,最終只能關門。

    “他要去哪?”王雪小聲問。

    “听說去鎮上打雜了。”張娜嘆了口氣,“林姑娘臨走前給了他些山蒼子種子,說‘藥材無好壞,人心分善惡’,就看他往後怎麼走了。”

    王寧望著孫玉國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從藥櫃里取出個布包,快步追上去。“孫掌櫃,等等。”他把包遞給對方,“這里面是山蒼子根泡的酒,治風濕的。你在鎮上干活,別虧了身子。”

    孫玉國愣了愣,接過布包時手在抖,酒壇的重量壓得他胳膊微沉。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憋出句“謝謝”,轉身快步消失在山路盡頭。

    回到藥鋪,錢多多正和村民們說笑,說要在村里建個山蒼子加工廠,讓大家不用外出打工,在家就能掙錢。“王大夫,你看這合同,”他遞過張紙,“利潤咱們三七分,你們七,我三,怎麼樣?”

    王寧沒接合同,卻指著院外︰“先看看那個。”

    眾人望去,只見老鷹崖下的空地上,新栽的山蒼子苗已經齊腰高,葉片在陽光下閃著光,像一片綠色的海。王雪帶著幾個姑娘在除草,辮梢的藍布條在綠海里此起彼伏,像撒了把星星。

    “這苗子長得好,”錢多多嘖嘖稱奇,“去年冬天那麼冷,竟沒凍死。”

    “林姑娘說的,”王寧笑道,“山蒼子性耐寒,越經風雪長得越旺。就像咱寒溪村的人,看著普通,卻韌得很。”

    這時,張陽背著藥箱從外面進來。這位曾在城里藥鋪任職的藥師,如今成了百草堂的常客,正幫王寧整理山蒼子的藥理記錄。“王大哥,城里來的化驗單到了,”他揚了揚手里的紙,“山蒼子油的檸檬醛含量比藥典標準還高,同仁堂的訂單又加了五十斤!”

    村民們爆發出歡呼,有人提議︰“咱們給山蒼子林修條路吧,以後采摘方便!”“再建個曬藥場,專門曬山蒼子葉!”

    王寧望著熱鬧的人群,忽然想起那個風雪夜,林婉兒說的話︰“藥材的價值,不在金貴與否,而在是否能對癥,是否能扎根在需要它的土地上。”

    秋末時,寒溪村的山蒼子又熟了。這回落滿枝頭的不再是被人忽視的野果,而是村民眼里的“金珠子”。王寧帶著大家采摘,孩子們挎著小竹籃,在林間追逐打鬧,笑聲驚起幾只山雀。張娜和婦女們在院里分揀果實,有的蒸餾精油,有的晾曬成干,有的和著蜂蜜做成蜜餞——那是林婉兒留下的方子,專治小兒胃寒。

    錢多多帶著車隊來拉貨時,看見村口新立的石碑,上面刻著“山蒼子之鄉”五個字,是王寧親筆寫的,筆鋒里帶著山蒼子的韌勁。“王大夫,明年我打算把山蒼子茶賣到南洋去,”他拍著王寧的肩膀,“到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寒溪村的好藥!”

    王寧笑著搖頭︰“先讓村里人過好日子再說。”他指著遠處的山蒼子林,夕陽正落在果實上,把黑亮的小球染成金紅色,“你看,這野果子扎根在咱這土地上,就該先暖咱這方人。”

    晚風拂過,帶來山蒼子的清烈香氣,混著村里的炊煙和孩子們的笑鬧聲,在寒溪村的上空久久不散。這香氣里,有中藥的醇厚,有土地的踏實,還有一村人靠著草木智慧,把日子過暖、過亮的味道。就像那些不起眼的山蒼子,看似普通,卻在歲月里,把根深深扎進了寒溪村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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