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85章 百草堂之五味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85章 百草堂之五味子

    百草鎮的秋意總裹著藥香。鎮口那棵百年五味子樹把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紅透的漿果垂在枝頭,風過時簌簌作響,像串起的瑪瑙珠子。王寧站在百草堂的櫃台後,指尖捻著粒剛曬干的五味子,果皮皺巴巴的,卻透著股酸甜交織的醇厚氣——這是今早張陽從後山采來的新貨,蒸曬得正好,表皮泛著琥珀色的光。

    “哥,李大叔家的藥該熬第二劑了。”王雪抱著個陶藥罐從後堂出來,粗布圍裙上沾著些深褐色的藥漬。她梳著利落的發髻,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鼻尖沾了點白霜——天剛亮她就跟著張陽去山腰采藥,褲腳還沾著草屑。“他那咳嗽見好沒?”王寧抬頭,目光落在妹妹凍得發紅的耳垂上。他穿件月白長衫,袖口磨得有些發亮,左手食指第二節有道淺疤——那是十年前為救個誤服毒草的孩子,情急之下徒手挖藥根劃的。

    “痰少了,就是夜里還盜汗,枕頭能擰出水。”王雪把藥罐放在火塘邊,鐵鉗撥了撥炭火,“張陽說,後山的五味子比往年結得密,就是今年秋雨多,得趁著晴日多曬幾批。”

    正說著,張娜端著盤蒸好的山藥走進來,素色布裙上別著個繡著藥草的香囊,是王寧去年親手繡的。“剛蒸好的,給你們墊墊肚子。”她把盤子往櫃台邊一放,目光掠過牆上掛著的《本草綱目》拓本,忽然蹙起眉,“今早巷口的劉嬸來說,她家小子也開始咳嗽,跟李大叔一個模樣。”

    王寧捏著五味子的手指頓了頓。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林婉兒掀著斗笠走進來,青布道袍上沾著露水。她是三個月前雲游到百草鎮的,據說祖上是御醫,一手辨藥的本事出神入化。“王掌櫃,不對勁。”她摘下斗笠,露出雙清亮的眼楮,眼角有幾道細紋,卻透著股銳利,“我剛從東頭回來,陳家媳婦說,她男人昨夜心悸得厲害,攥著胸口直哼哼,跟廟里的簽文上說的‘邪祟纏身’似的。”

    話音未落,藥鋪外忽然一陣喧嘩。只見濟世堂的劉二狗舉著個幌子,在街心跳著腳喊︰“都來看啊!百草鎮遭天譴了!這是邪氣入體,得用重金求神藥才能壓下去!”他身後跟著個穿綢緞馬褂的胖男人,正是濟世堂掌櫃孫玉國。孫玉國捋著油亮的辮子,嘴角撇出抹得意的笑,手里舉著個錦盒,盒里裝著些黑乎乎的藥丸︰“鄉親們,我這‘鎮邪丹’可是用長白山老參配的,一粒能保平安!”

    王寧推開櫃台門走出去,月白長衫在秋風里輕輕晃。“孫掌櫃,行醫者當辨病癥,怎可動輒言鬼神?”他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人群靜了靜。孫玉國斜睨著他,三角眼眯成條縫︰“王掌櫃是說我騙人?那你倒說說,這病是啥來頭?”

    “待我看過病人便知。”王寧轉身要回鋪,卻被個氣喘吁吁的婦人拉住。“王大夫,救救我家男人!”婦人臉上沾著淚痕,袖口磨得發亮,“他咳得直吐血,孫掌櫃的藥吃了更厲害!”

    王寧跟著婦人往家走,王雪拎著藥箱緊隨其後。那男人躺在土炕上,蓋著打補丁的棉被,嘴唇干得起皮,見人進來就劇烈咳嗽,痰里果然帶著血絲。王寧伸手搭脈,指尖剛貼上腕子,眉頭就皺了起來——脈象細弱,像風中殘燭,卻又帶著股虛浮的躁動感。“掀開被子我看看。”他輕聲說。

    男人猶豫著掀開被子,後背竟布滿了冷汗浸透的濕痕,連貼身的粗布褂子都黏在身上。“夜里是不是總做夢?”王寧又問。男人點點頭,聲音嘶啞︰“淨夢見掉冰窟窿里,冷得直哆嗦,醒了渾身是汗。”

    王雪在一旁飛快地記錄,筆尖劃過紙面沙沙響︰“脈細弱,盜汗,久咳,心悸……”

    王寧站起身,目光掃過窗台上曬著的野菊,忽然道︰“跟我來。”他帶著眾人走到鎮口的五味子樹下,抬手摘了粒紅果,遞給那男人︰“嘗嘗。”男人塞進嘴里,嚼了兩下,眼楮亮了︰“酸里帶甜,還有點苦……咽下去嗓子倒舒服些。”

    “這就對了。”王寧轉身對眾人說,“此乃肺腎兩虛,津液耗傷之癥。五味子酸能斂肺,甘能生津,正好對癥。”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幾個咳嗽著卻還裹緊棉襖的人身上,“只是這病分虛實,若剛受了風寒就用這果子,怕是會把邪氣關在身子里。”

    正說著,孫玉國帶著劉二狗追了過來。“好你個王寧,搶生意搶到我頭上來了!”孫玉國指著他的鼻子罵,“這野果子能治病?我看你是想謀財害命!”劉二狗在一旁起哄︰“就是!孫掌櫃的參丸才是神藥,他這是嫉妒!”

    王寧沒理會他們,只對那婦人說︰“我給你開張方子,用五味子配麥冬、黨參,先煎三杯,早中晚各服一次。”他提筆在紙上寫著,墨跡透過薄薄的紙背滲出來,“記住,藥要溫服,煎藥時放兩枚蜜棗,能中和酸味。”

    婦人千恩萬謝地拿著方子走了。王寧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風中的五味子香里,藏著點說不清的不安。他轉頭看向後山,那里的五味子還掛在枝頭,紅得像團火,卻不知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會不會像秋霜一樣,凍得百草鎮翻不了身。

    王雪踫了踫他的胳膊,低聲道︰“哥,孫玉國那眼神,不對勁。”王寧點點頭,捏緊了袖中的五味子,果皮的澀味透過布料滲出來,像根細針,輕輕刺著他的心。

    百草堂的藥碾子轉了整夜。王寧坐在油燈下,指尖捻著三枚五味子,一枚青中帶紅,是未成熟的;一枚紫黑發亮,是蒸曬過度的;唯有中間那枚,紅得溫潤,表皮帶著自然的褶皺——這才是能入藥的好果子。張陽蹲在地上,正把新采的五味子倒進竹匾里,竹篾子在他掌心磨出的老繭上蹭過,發出沙沙的輕響。

    “掌櫃的,這是今晨在後山陽坡采的,沾著露水呢。”張陽抬頭時,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角的疤痕——那是去年采藥時被毒蛇咬的,虧得王寧用五味子根搗汁救了他。他把竹匾往案上一放,紅果滾得滿地都是,像撒了把碎瑪瑙。

    王雪正用銅刀切麥冬,刀刃劃過藥材的脆響在清晨的藥鋪里回蕩。“李大叔今早派人來說,喝了兩劑藥,盜汗輕多了。”她把切好的麥冬收進瓷罐,忽然停下手,“就是……劉二狗在街面上說咱們壞話,說這五味子是‘酸毒物’,吃多了能把腸子爛穿。”

    “隨他說去。”王寧把那枚好五味子扔進藥臼,杵子落下時發出沉悶的響聲,“藥醫有緣人,信者自會來。”話雖如此,他卻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的疤痕,那里總在陰雨天隱隱作痛,像在提醒他當年差點被謠言害死的經歷——那時他初開百草堂,有人說他用巴豆冒充豆蔻,差點被憤怒的村民砸了鋪子。

    忽然,藥鋪的門板被“ 當”一聲撞開。一個穿短打的漢子捂著肚子沖進來,臉憋得通紅,嘴里直冒酸水︰“王大夫!救命!我、我吃了您的五味子,現在燒心燒得像吞了火炭!”

    王寧抬頭一瞧,認得是鎮上的李屠戶。昨日李屠戶來買五味子,說自己總出虛汗,王寧當時就瞧他舌苔厚膩,叮囑道︰“你胃酸重,每日最多吃五粒,得配著生姜片嚼。”此刻見他疼得直跺腳,王寧心里咯 一下,忙扶他坐下︰“你吃了多少?”

    “劉二狗說您小氣,故意少給……”李屠戶疼得話都說不囫圇,“我、我一氣之下,抓了一把泡水喝,還、還沒放生姜……”

    王雪已經麻利地沖了碗甘草水遞過去︰“快喝了,能中和酸味。”李屠戶一飲而盡,卻依舊捂著肚子哼哼。這時,藥鋪外忽然涌進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孫玉國,他身後跟著舉著“鎮邪丹”幌子的劉二狗,還有幾個面生的漢子——後來才知道是鄰鎮請來的地痞。

    “鄉親們都瞧見了吧!”孫玉國往門檻上一站,馬褂上的盤扣晃得人眼暈,“這就是王寧的好藥!用野果子害人,心腸比狼還毒!”劉二狗在一旁煽風點火︰“我早說了,他這五味子是山里的毒疙瘩,李屠戶就是前車之鑒!”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有人舉著剛買的五味子嚷嚷著要退錢,有人撿起地上的紅果往王寧身上扔。張娜想上前解釋,卻被個壯實的婦人推了個趔趄,別在衣襟上的藥囊掉在地上,里面的陳皮、甘草撒了一地。

    “都住手!”一聲清喝從人群外傳來。林婉兒背著藥簍站在門口,道袍的下擺沾著泥點,顯然是剛從山里回來。她撥開人群走到李屠戶面前,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又掀開他的眼皮瞧了瞧,忽然冷笑一聲︰“孫掌櫃倒是好手段,挑了個胃熱的人來鬧事。”

    孫玉國臉色一僵︰“你胡說什麼?”

    “李屠戶常年吃肥肉喝烈酒,胃里早積了火。”林婉兒從藥簍里掏出片曬干的五味子葉,“五味子味酸,本就該避著胃酸重的人,王掌櫃昨日定是囑咐過的。倒是你,”她轉頭瞪向劉二狗,“方才在酒肆里攛掇李屠戶多吃藥的,不就是你嗎?”

    劉二狗眼神躲閃,嘴里卻硬氣︰“你、你瞧見了?”

    “我不僅瞧見了,還听見你說‘只要鬧起來,孫掌櫃賞你兩吊錢’。”林婉兒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幾塊啃了一半的醬肘子,“這是從你酒桌下撿的,上面還沾著你的指紋呢。”

    人群的議論聲漸漸小了。王寧趁機走到李屠戶身邊,從藥箱里取出個小瓷瓶︰“這是烏貝散,含著能止酸。”他把藥瓶塞進李屠戶手里,聲音溫和卻有力,“不是藥害人,是用錯了藥才害人。就像這五味子,治盜汗是良藥,給胃酸重的人吃,可不就成了‘毒物’?”

    這時,張陽忽然從後堂跑出來,手里舉著本賬簿︰“掌櫃的,我找到了!這是昨日的記錄,李屠戶來買藥時,您特意在備注欄寫了‘胃酸重,慎用,每日不超過五粒’!”他把賬簿舉得高高的,泛黃的紙頁在風里嘩嘩響。

    李屠戶看著賬簿上的字,又看看手里的烏貝散,臉“騰”地紅了。他猛地站起來,對著孫玉國啐了一口︰“好你個姓孫的,竟敢算計我!”說著就要沖上去理論,被王寧一把拉住。

    孫玉國見勢不妙,轉身想溜,卻被幾個先前買了“鎮邪丹”的村民堵住。“孫掌櫃,你那藥吃了沒用,倒把我家娃吃出了疹子!”一個老婦人抱著孩子哭道。“就是,我的咳嗽也加重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孫玉國圍在中間。

    劉二狗見主子被圍,悄悄往門口挪,卻被林婉兒伸腳絆了個四腳朝天,懷里的碎銀子滾了一地——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孫玉國給的賞錢。

    王寧望著混亂的人群,忽然彎腰撿起一粒被踩爛的五味子。紅果的汁液沾在指尖,酸中帶甜的氣息混著泥土味飄進鼻腔。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藥有五味,人有五心,辨得清藥味,才能看得透人心。”

    這時,王雪輕輕踫了踫他的胳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藥材商人錢多多正躲在街角,手里攥著個賬本,鬼鬼祟祟地往這邊看。王寧心里一動——這錢多多向來游走于兩家藥鋪之間,他此刻出現在這里,怕是藏著什麼秘密。

    秋風卷著五味子的碎屑飄過青石板路,像在預示著這場風波,才剛剛開始。

    百草堂的門檻被踏得發亮。連日來,吃了五味子湯見好的村民絡繹不絕,藥鋪里彌漫著蒸制五味子的甜香,混著麥冬的清苦、黨參的醇厚,在檐下凝成淡淡的藥霧。王寧站在櫃台後,看著張陽把一筐筐劣果倒進灶膛,青黃的果子遇火 啪作響,冒出刺鼻的黑煙,倒像是把積郁的濁氣都燒了去。

    “哥,張奶奶家孫子昨夜睡得安穩了,她特意送來筐新摘的山楂。”王雪抱著個柳條筐進來,筐沿沾著露水,山楂紅得透亮。她眼角帶著笑意,昨日在破廟沾的泥點還沒洗干淨,反倒襯得那身月白短褂更清爽。“還有李屠戶,非得給你送半扇豬肉,說要賠罪。”

    王寧正用銅篩篩著五味子,篩子晃動間,飽滿的紅果滾落在竹匾里,像堆縮小的燈籠。“豬肉讓張娜炖了,給大伙分著吃。”他抬頭時,看見林婉兒正坐在窗邊翻藥書,晨光透過窗欞落在她道袍的褶皺里,鬢角的白發竟泛著層柔光。“林道長,您今早開的方子,用五味子配遠志,是給那幾個失眠的孩子吧?”

    林婉兒翻過一頁書,指尖在“五味子補腎寧心”那行字上頓了頓︰“小孩子心火旺,單用收斂藥怕是壓不住,加兩錢遠志,能開竅安神。”她忽然合上書,“昨日錢多多來說,孫玉國的‘鎮邪丹’里除了硫磺五味子,還摻了朱砂,這東西吃多了會壞腦子。”

    正說著,錢多多挑著個藥擔子進來了,綢衫洗得發白,卻漿得筆挺。“王掌櫃,我把濟世堂的舊藥材都清了,您給掌掌眼。”他揭開擔子上的油布,露出些發霉的當歸、蟲蛀的黃 ,“這些都該燒了,剩下的好藥,您看能不能折價收了?”

    王寧拿起根黨參,斷面發黃,顯然是受潮了。“錢老板,藥材是治病的,不是謀利的。”他把黨參放回筐里,“這些我不能收,但你若真想做正經生意,我倒可以教你辨藥的法子。”

    錢多多愣了愣,忽然把擔子往地上一放,對著王寧作了個揖︰“實不相瞞,我爹原是藥農,就是因為誤信了假藥方子,才耽誤了病。”他聲音發啞,“我這些年鑽錢眼里,竟是忘了本。”

    這時,門外傳來孩童的笑鬧聲。幾個曾被失眠折磨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進來,手里舉著剛摘的五味子枝,紅果垂在枝頭,像串起的小鈴鐺。“王大夫,我們不做噩夢了!”最小的那個扎著羊角辮,把枝子往王寧手里塞,“這果子真甜!”

    王寧接過枝子,忽然想起什麼,對王雪道︰“去把後山的五味子苗挖幾株來,給孩子們種在院子里。”他轉向眾人,“這果子要扎根在土里,經風雨,見霜雪,才能結出真味。做人也一樣,得把根扎在實地上。”

    張娜端著剛熬好的五味子粥出來,陶碗冒著熱氣,甜香混著米香漫開來。“大伙都來嘗嘗,這是用新曬的五味子煮的,加了點小米,養胃。”她給每個孩子盛了一碗,瓷勺踫到碗沿,發出叮叮當當的響。

    李屠戶捧著碗粥,呼嚕呼嚕喝著,忽然抹了把嘴︰“王大夫,我以前總覺得藥越貴越好,現在才知道,對癥的藥才是好藥。”他指了指窗外,“那棵老五味子樹,我看該修修枝了,來年定能結更多果子。”

    午後,王寧帶著眾人去修那棵百年五味子樹。張陽爬上梯子剪枯枝,王雪在樹下撿落在地上的紅果,林婉兒教孩子們辨認葉片的紋路——“這鋸齒狀的邊,是五味子最特別的記號”。錢多多扛著鋤頭,在樹根周圍培新土,動作笨拙卻認真。

    王寧站在樹下,看著陽光透過葉隙落在眾人身上,忽然明白父親說的“五味歸一”是什麼意思。酸能斂,甘能補,苦能清,辛能散,咸能軟,正如人心有善惡、有剛柔,最終都要歸于“真”字。

    暮色降臨時,藥鋪前的空地上擺起了長桌,張娜炖的豬肉、村民們帶來的雜糧、新熬的五味子粥,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王雪把曬干的五味子分給每個人,紅果在掌心滾動,酸甜氣在晚風里散開。

    “嘗嘗這個。”王寧遞給林婉兒一粒,“今年的新果,比往年更醇厚。”

    林婉兒放進嘴里,慢慢嚼著,忽然笑了︰“是人心醇了,所以果子也更入味了。”

    遠處傳來官府的馬蹄聲,說是要表彰百草堂濟世救人。王寧卻只是望著那棵五味子樹,枝頭的紅果在暮色里閃著微光,像無數雙清亮的眼楮,看著這方小鎮,看著這些因一味藥而聚在一起的人。他知道,真正的良藥,從來不止治身病,更能醫人心。

    百草鎮的雪來得早。第一場霜落時,鎮口那棵百年五味子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藍的天,卻有幾粒漏摘的紅果凍在枝頭,像綴著的小紅燈籠,在寒風里晃出細碎的影子。王寧站在藥鋪門口,哈出的白氣與檐下的藥香纏在一起,看著張陽和錢多多在院里搭涼棚——再過幾日,新收的五味子該入缸發酵了。

    “哥,林道長留下的方子抄完了。”王雪抱著本藍布封皮的冊子從里屋出來,袖口沾著墨痕。她把冊子放在櫃台最上層,挨著父親傳下來的《本草圖經》,“她說明年開春會帶些南方的五味子來,讓咱們試試南北藥性的差別。”

    張娜正往陶甕里裝蜂蜜,準備泡五味子酒。瓷勺攪動時,金黃的蜜液裹著紅果打轉,甜香漫過整個藥鋪。“錢多多今早來說,濟世堂的新藥材到了,都是按你說的法子收的,連蒸曬的時辰都記在本子上。”她擦了擦手,從針線籃里拿出塊繡布,上面繡著株五味子,藤蔓蜿蜒,正缺最後幾粒果子,“等繡完這個,就掛在濟世堂的櫃台前,算個念想。”

    王寧拿起塊剛切好的五味子飲片,斷面紫紅,隱著細密的紋路。這是今年最好的一批果子,經了三蒸三曬,酸氣斂了,甘味透了,湊近聞,竟有股淡淡的酒香。“還記得去年這時候,孫玉國在這里鬧事,說五味子是毒果。”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現在倒好,鎮上的孩子都知道,這果子要配著麥冬治咳嗽,加了酸棗仁能安睡。”

    正說著,李屠戶扛著袋新米進來了,粗布褂子上沾著面粉——他如今改做饅頭生意,常在面里摻點五味子粉,說是能助消化。“王大夫,給您送米來了。”他把米袋往地上一放,聲音洪亮,“昨兒個鄰鎮的人來買五味子,說他們那兒也鬧過怪病,吃了咱們的藥才好的。”

    王雪端了碗五味子茶遞過去︰“李大叔,您這胃酸好多了吧?”

    “好多了!”李屠戶接過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現在每天早上嚼三粒五味子,配著生姜片,舒坦!”他忽然壓低聲音,“听說孫玉國在牢里悔得很,托人帶話說,想跟著學辨藥,出來後當個藥農。”

    王寧聞言,指尖在飲片上輕輕敲了敲︰“知錯能改就好。這五味子啊,最是寬容,你待它誠心,它就給你真味。”

    午後,陽光難得透亮,王寧帶著眾人去後山的五味子林。今年新栽的苗已經扎根,枝條上冒出紫紅的芽苞,王雪正給孩子們講如何辨認五味子的根——“這根皮是紅的,斷面有油點,嚼著發苦,卻是治筋骨疼的良藥”。張陽蹲在地上,用小鏟子給幼苗培土,他手上的老繭比去年更厚了,卻在接觸泥土時透著股溫柔。

    錢多多背著個竹簍,正把落在地上的干果撿起來——這些果子雖小,卻能用來泡酒。“王掌櫃,您看這苗長得多精神。”他指著株最壯的,“我給它澆了淘米水,按您說的,不施化肥,只靠腐葉土養著。”

    王寧點點頭,忽然想起林婉兒臨走時說的話︰“藥有性,地有靈,人有心,三者合了,才算真醫道。”他彎腰摘下粒凍在枝頭的紅果,放在嘴里,冰碴子化在舌尖,先是刺骨的酸,慢慢滲出點甜,最後竟品出絲回甘。

    “這果子經了霜,味道更足了。”王雪湊過來看,呵出的白氣落在他手背上,“爹以前說,五味子要嘗遍五味,才算識得它的性子。”

    日頭偏西時,眾人往回走。路過那棵百年五味子樹,王寧忽然停住腳。樹干上不知何時被人刻了行小字,筆畫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寫的︰“五味子,救好人”。他摸了摸那行字,樹皮粗糙,卻帶著陽光曬過的溫度。

    回到藥鋪,張娜已經炖好了五味子羊肉湯,陶鍋里咕嘟作響,肉香混著藥香從鍋蓋縫里鑽出來。孩子們圍著灶台打轉,鼻尖凍得通紅,手里攥著剛編的五味子藤小籃子。王寧看著這熱鬧的光景,忽然覺得,這藥鋪早已不是賣藥的地方,倒像個釀五味的壇子,把酸、甜、苦、辣、咸都封在里頭,釀出了人心的暖。

    入夜後,王寧坐在燈下,翻開林婉兒留下的藥書。其中一頁夾著片五味子葉,已經干透了,脈絡卻依舊清晰。他提筆在空白處寫下︰“藥者,非止草木,更在人心。辨五味,識善惡,方為濟世真道。”

    窗外,月光落在那棵老五味子樹上,枝椏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攤開的藥草圖。王寧知道,只要這棵樹還在,只要有人記得五味子的味道,這百草鎮的故事,就會一直傳下去——就像那些藏在藥香里的道理,經風歷雨,卻愈發醇厚。

    第二天一早,王雪推開藥鋪門,發現門檻上擺著個小布包,里面是些曬干的五味子,包上繡著朵小小的藥草花。她認得那針腳,是鄰村曾被失眠折磨的阿婆繡的。

    “哥,你看!”她舉著布包跑進里屋。

    王寧接過布包,五味子的香氣從布縫里鑽出來,混著晨光,在屋里漫開。他忽然笑了,這味道,不正是百草鎮的味道嗎?酸里有甜,苦中帶甘,藏著人間最真的五味。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短篇中草藥故事集》,方便以後閱讀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第285章 百草堂之五味子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第285章 百草堂之五味子並對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