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83章 百草堂之瓜蒂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83章 百草堂之瓜蒂

    光緒二十六年的夏末,豐縣被一場黏稠的濕熱裹著。護城河邊的垂柳蔫頭耷腦,葉子上蒙著層灰黃,像得了黃疸的人,連風過都帶不起半分精神。百草堂的門板剛下到第三塊,就見街口的李二嬸抱著孩子跌跌撞撞跑來,粗布褂子汗濕得能擰出水,懷里的娃臉黃得像塊老生姜,嘴唇卻泛著青紫,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厲害。

    “王老板!王老板救命啊!”李二嬸的身音劈了叉,剛跨進門檻就腿一軟,差點跪在青石板上。

    王寧正蹲在櫃台後翻曬藥材,聞言騰地起身。他穿件月白竹布長衫,袖口挽到肘彎,露出的小臂上沾著點赭石色的藥粉——那是今早碾當歸時蹭上的。鼻梁上架著副細框老花鏡,鏡片後的眼楮不算大,卻亮得很,此刻一眨不眨盯著孩子的臉,指尖輕輕按在娃的手腕上,指腹帶著常年捻藥草磨出的薄繭,溫涼得像塊老玉。

    “多久了?”他聲音不高,卻穩得讓人安心。

    “三天了!”李二嬸抹著淚,“起初就眼白泛黃,以為是天熱上火,誰知昨天開始吐,吃啥吐啥,連水都喂不進……孫老板那邊給抓了兩副藥,喝下去更重了!”

    王寧眉頭微蹙。他掀開孩子的衣襟,心口處的皮膚黃得發暗,像抹了層沒調開的泥漿。“張娜,取針來。”他揚聲喊道。

    里屋應聲走出個穿靛藍布裙的婦人,正是王寧的妻子張娜。她頭發綰得一絲不苟,用支牛角簪固定著,耳後別著朵曬干的金銀花,走動時帶起縷淡香。听見吩咐,她從櫃台抽屜里取出個小巧的銅針盒,打開時叮當作響,里面排著長短不一的銀針,針尖亮得晃眼。

    王寧取過最短的一根,在燈火上燎了燎,飛快地在孩子指尖扎了一下。擠出的血不是鮮紅,倒像摻了膽汁的暗黃色,黏在指肚上遲遲不凝。

    “是黃疸,”王寧放下針,語氣沉了沉,“而且是濕熱壅在脾胃,堵得厲害。”

    話音剛落,門外又涌進來幾個村民,都是家里有病人的,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城西的趙老漢尿色像濃茶,北頭的陳家媳婦渾身癢得抓出血痕,癥狀竟都帶著“黃”。

    王寧正蹙眉思索,對面回春堂的門板“吱呀”一聲開了。孫玉國穿著件油亮的黑綢馬褂,手里把玩著串蜜蠟珠子,站在門口斜睨著百草堂,扯著嗓子喊︰“我說王老板,你這百草堂別是藏著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吧?不然怎麼一茬茬的人犯病?”

    他身後跟著兩個伙計︰劉二狗塌著肩,袖口沾著塊不明污漬,眼神躲躲閃閃;鄭欽文則直挺挺地站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嘴角那道疤隨著說話微微抽動。

    “孫老板還是先顧好自己鋪子里的藥吧。”王寧的妹妹王雪從後院走出來,手里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剛采的薄荷。她梳著雙丫髻,發繩是藥房里包藥材的草紙搓的,粗布裙擺沾著草葉,卻擋不住眼里的利光,“李二嬸家的娃吃了你開的‘利膽湯’,里面的茵陳陳了三年,早失了藥性,還好意思說別人?”

    孫玉國臉色一僵,隨即冷笑︰“黃毛丫頭懂什麼!藥材越陳越醇!我看你們就是治不好病,想找由頭!”說罷甩袖回了鋪,劉二狗和鄭欽文惡狠狠地瞪了百草堂一眼,也跟著進去了。

    王寧沒理會對方的挑釁,轉身進了藥房。藥櫃上整整齊齊排著百十個抽屜,每個抽屜外都貼著泛黃的藥名標簽。他在標著“甜瓜蒂”的抽屜前停住,抽出抽屜,里面裝著些灰褐色的細棍,長約寸許,一端略粗,帶著圈向內卷的蒂痕,正是瓜蒂。

    “哥,這不是去年錢多多從新疆帶來的那批嗎?”王雪湊過來看,“你想……”

    “《千金方》里說,‘瓜蒂,味苦寒,主大水,身面四肢浮腫,下水,殺蠱毒,咳逆上氣,及食諸果,病在胸腹中,皆吐下之’。”王寧拈起一根瓜蒂,對著光端詳,“這黃疸是濕熱郁在胸膈,正好該用它涌吐祛濕。”

    “可這東西有毒啊!”張娜端著剛煎好的藥進來,听見這話忙道,“前陣子鄰縣有家藥鋪用它內服,病人吐得脫了水,差點出人命。”

    王寧指尖摩挲著瓜蒂上的縱紋,眉頭緊鎖。他自然知道瓜蒂的厲害——去年錢多多送來時特意說過,新疆農戶用它治黃疸,都是曬干了研末,只敢少少地吹點進鼻子,從不敢往嘴里送。可眼下疫情緊急,常規的利膽藥見效太慢,再拖下去,不知道要拖垮多少人。

    正猶豫間,門外傳來個清脆的女聲︰“王老板在嗎?晚輩林婉兒,特來叨擾。”

    眾人抬頭,只見門口站著個穿淺灰布袍的年輕女子,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藥簍,簍子里露出半截藥鋤。她頭發簡單束在腦後,額前留著幾縷碎發,臉上沾著點泥灰,卻掩不住一雙清亮的眼楮。最特別的是她腰間,掛著個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著“護道”二字。

    “姑娘是?”王寧拱手問道。

    “晚輩游學行醫,路過貴地,听說有黃疸疫病,特來看看能否盡綿薄之力。”林婉兒走進藥房,目光一掃就落在了王寧手里的瓜蒂上,眼楮一亮,“王老板竟有如此好的甜瓜蒂!看來已經想到治法了?”

    “只是想到,還沒敢用。”王寧苦笑,“此藥有毒,內服風險太大。”

    林婉兒接過瓜蒂,放在鼻尖輕嗅,又掰斷一截看斷面,斷面縴維細密,中心是空的,帶著股淡淡的苦味。“老板有所不知,”她抬起頭,眼里閃著光,“瓜蒂有毒,是指內服過量。若改用外用,取其細末吹鼻,引濕熱從鼻竅而出,既能退黃,又可避其毒,豈不兩全?”

    王寧一怔︰“吹鼻?”

    “正是。”林婉兒從藥簍里掏出本線裝書,封皮已經磨破,正是《本草綱目》。她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字說︰“你看這里,‘瓜蒂吹鼻,治濕熱黃疸,眼黃不除’。晚輩在蜀地行醫時,曾見老醫工用此法,只需少許藥末,病人打幾個噴嚏,流些黃涕,黃疸便會漸退。”

    王寧湊近看那書頁,墨跡雖有些模糊,但“吹鼻”二字清晰可見。他心頭一動,又想起錢多多說的新疆用法,兩者竟不謀而合。

    “可村民們未必信啊,”張娜憂心忡忡,“剛才孫玉國還說我們用毒草害人……”

    “是否有毒,試過便知。”林婉兒將瓜蒂放回抽屜,目光堅定,“王老板若信得過晚輩,咱們這就找位重癥病人,當眾試藥如何?”

    王寧看著窗外,夕陽把護城河水染成了暗黃色,像極了病人的皮膚。他深吸一口氣,將瓜蒂放回抽屜鎖好,轉身道︰“好!就依姑娘說的辦。”

    此時誰也沒注意,回春堂的門縫後,一雙三角眼正死死盯著百草堂的動靜,眼里閃過絲陰狠的光。劉二狗縮在門後,低聲對孫玉國說︰“老板,他們要動瓜蒂了……”

    孫玉國捻著蜜蠟珠子的手猛地收緊,珠子相撞發出聲脆響︰“動得好。”他陰惻惻地笑了,“正好讓他們嘗嘗,什麼叫引火燒身。”

    試藥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上午就傳遍了豐縣。百草堂門前的青石板路上,早早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三五一對地交頭接耳,目光都瞟著藥鋪門口那張臨時搭起的長桌。

    王寧穿著漿洗得筆挺的月白長衫,袖口仔細扣好,手里捧著個烏木藥碾。他身後,張娜正將曬干的瓜蒂攤在竹篩里,陽光透過篩眼落在她鬢角的金銀花上,映得那干枯的花瓣仿佛有了生氣。王雪則站在桌旁,懷里抱著個小陶罐,里面是昨晚按林婉兒說的法子,提前研好的瓜蒂粉末,細得像白面。

    “來了來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聲。只見兩個漢子抬著塊門板,上面躺著個中年男人,正是城西的趙老漢。他臉黃得像涂了層桐油,眼楮半睜半閉,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時胸口起伏微弱,被抬到桌前時,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

    “王老板,就拜托你了!”趙老漢的兒子撲通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要是能讓俺爹好起來,俺砸鍋賣鐵也謝你!”

    王寧連忙扶起他︰“快起來,治病救人是本分。”他轉向眾人,揚聲道,“諸位鄉親,今日用瓜蒂試治黃疸,用的是外用吹鼻法,絕非內服。這藥雖有小毒,但用量極輕,且只作用于鼻竅,諸位盡可放心觀看。”

    話音剛落,人群外傳來聲冷笑︰“放心?用毒草往人鼻子里吹,是想把人往死路上送吧!”

    眾人回頭,只見孫玉國搖著把折扇,慢悠悠地走過來,劉二狗和鄭欽文跟在身後,手里還提著個籃子,里面裝著些枯黃的草藥。

    “孫老板這話什麼意思?”王雪往前一步,雙丫髻上的草紙繩晃了晃,“難不成你比《本草綱目》還懂藥?”

    “《本草綱目》?”孫玉國折扇一合,指著籃子里的草藥,“那書里還說巴豆能瀉下呢,你敢隨便給人吃?這瓜蒂在《本經逢原》里明明白白寫著‘大毒’,王老板非要用它治病,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麼?”

    村民們頓時議論起來,有人指著竹篩里的瓜蒂,小聲說︰“看著就像柴火棍,真能有毒?”也有人想起前陣子鄰縣的傳聞,臉上露出懼色。

    “孫老板既然懂藥,不如說說,這黃疸該怎麼治?”一個清亮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林婉兒背著藥簍擠了進來,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飄起來,手里還攥著株剛采的茵陳,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她手背上洇出個小水痕。

    孫玉國見是個陌生女子,撇撇嘴︰“小姑娘別多嘴,治病不是過家家。”

    “怎麼是過家家?”林婉兒走到桌前,將茵陳放在桌上,“這茵陳是治黃疸的常用藥,但必須是初春的嫩苗,孫老板鋪子里賣的卻是去年的陳貨,藥效早失了大半,用它治病,才是耽誤病情吧?”

    這話戳中了孫玉國的痛處,他臉漲得通紅︰“你胡說!我那是……”

    “我沒胡說。”林婉兒拿起茵陳,對著陽光展示,“你看這葉片,新鮮茵陳帶白霜,睫稈脆嫩;陳貨則發黃發枯,一折就斷。王老板鋪子里的茵陳,都是今早剛采的,要不要取來比一比?”

    村民們紛紛點頭,孫玉國被噎得說不出話,狠狠瞪了林婉兒一眼,轉身想走。

    “孫老板留步。”王寧開口道,“既然大家有疑慮,那我就先說說這瓜蒂的用法。”他拿起一根瓜蒂,舉到眾人面前,“這是甜瓜的果蒂,新疆農戶用它治黃疸,需得在夏季果實成熟時采摘,曬干後去除雜質,只留中間這截蒂柄,炮制時不能沾油腥,否則會影響藥性。”

    他將瓜蒂放下,又從王雪手里接過陶罐,倒出少許粉末︰“研末時要干透,不然容易結塊。吹鼻只用這麼一點,大約半錢,吹進去後病人會打噴嚏,流出黃涕,這是濕熱外排的征兆,絕非中毒。”

    說著,他示意趙老漢的兒子按住父親的頭,自己則取了根細竹管,蘸了點藥末,輕輕探向趙老漢的鼻孔。

    “別!”人群里突然沖出個婦人,哭著撲過來,“俺男人身子弱,經不起折騰啊!”正是之前在回春堂抓藥的患者家屬。

    王寧停住手,皺眉道︰“這位大嫂,你男人……”

    “俺男人就是吃了這毒草,吐得腸子都快出來了!”婦人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王老板,你行行好,別再害人了!”

    劉二狗在人群後偷偷給婦人使了個眼色,鄭欽文則大聲嚷嚷︰“看吧!我就說有毒!這百草堂是想把咱們都毒死啊!”

    村民們頓時炸開了鍋,有人開始往門外退,有人則指著王寧罵罵咧咧。張娜急得臉發白,緊緊攥著衣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男人何時吃了我的藥?”王寧目光銳利地看向婦人,“我鋪子里的賬本記得清清楚楚,從未給你家抓過瓜蒂。”

    “就是你!前兒個你偷偷給俺男人塞的藥包,說能治黃疸,結果吃下去就出事了!”婦人眼神閃爍,卻依舊硬著頭皮喊。

    林婉兒突然上前一步,蹲在婦人面前︰“大嫂,你男人吐的是什麼顏色?吐了多少?有沒有帶血?”

    婦人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就是黃水,吐了好多……”

    “那你男人現在在哪?”林婉兒追問,“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救。”

    “他……他在家躺著呢……”婦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好啊,”林婉兒站起身,對眾人說,“既然大嫂說男人被瓜蒂所害,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看。若是真因瓜蒂中毒,王老板甘願受罰;若不是,還請大嫂說句實話。”

    王寧點頭︰“婉兒姑娘說得是。孫老板,不如你也一同去做個見證?”

    孫玉國心里發虛,卻被眾人的目光盯著,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去就去!誰怕誰!”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婦人家走去。路上,王雪悄悄拉了拉林婉兒的衣袖︰“你看那婦人,眼神躲閃,怕是有假。”林婉兒眨眨眼,從藥簍里摸出個小瓷瓶塞給她︰“等下若是需要,就把這個給病人灌下去。”

    到了婦人家,果然見個男人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床邊放著個瓦盆,里面有少許黃色嘔吐物。林婉兒上前搭脈,又聞了聞嘔吐物,眉頭一挑︰“這不是瓜蒂中毒的癥狀。”

    “你胡說!”婦人喊道。

    “瓜蒂中毒,嘔吐物會帶酸腐味,且伴有腹痛腹瀉,脈象浮數。”林婉兒站起身,“你男人的嘔吐物有股瀉藥的澀味,脈象沉遲,分明是被人灌了巴豆之類的瀉藥。”

    她轉向男人︰“大哥,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逼你喝了什麼?”

    男人嘴唇動了動,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劉二狗,又低下頭。劉二狗眼神凶狠地瞪著他,喉嚨里發出“哼”的一聲。

    就在這時,王雪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小紙包,對著劉二狗喊道︰“劉二狗!這是不是你昨天丟在俺家後巷的瀉藥包?上面還有你沾了油漬的手印呢!”

    劉二狗臉色驟變︰“你胡說!我沒有!”

    “有沒有,讓官府來驗驗就知道了。”王寧沉聲道,“方才我已經讓人去報官了。”

    這話一出,那婦人頓時癱軟在地,男人也連忙說︰“是……是劉二狗給了俺五兩銀子,讓俺假裝中毒,還說事成之後再給五兩……”

    真相大白,村民們又驚又怒,紛紛指責劉二狗。劉二狗慌了神,指著孫玉國喊︰“是孫老板讓我干的!不關我的事!”

    孫玉國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恰在此時,趙老漢的兒子氣喘吁吁地跑來︰“王老板!俺爹……俺爹流了好多黃鼻涕,現在能睜眼了!”

    眾人一愣,隨即紛紛往百草堂趕。只見趙老漢坐在長凳上,雖然還是面色發黃,但眼楮亮了些,正拿著帕子擦鼻涕,帕子上沾著明黃色的黏液。

    “剛才吹了藥末沒多久,爹就打了幾個噴嚏,然後就流了這黃鼻涕,現在胸口不那麼悶了。”兒子喜極而泣。

    王寧松了口氣,對眾人說︰“諸位都看到了,瓜蒂用對了地方,就是良藥。”他拿起那根瓜蒂,舉過頭頂,“藥材本身沒有好壞,關鍵在用法。懂藥性,知禁忌,才能讓它治病救人。”

    人群里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有人高喊︰“王老板說得對!我們信你!”

    孫玉國站在人群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見眾人都圍著百草堂,知道自己徹底輸了,狠狠跺了跺腳,帶著劉二狗和鄭欽文灰溜溜地走了。

    林婉兒看著王寧,眼里露出贊許的光︰“王老板,接下來,該好好治這黃疸了。”

    王寧點頭,轉身對張娜說︰“取些新鮮的茵陳、梔子來,配上瓜蒂末,給鄉親們分下去。”陽光透過藥鋪的窗欞,照在那些灰褐色的瓜蒂上,仿佛也鍍上了層暖意。

    秋雨來得猝不及防。清晨還透著點暑氣,午時便狂風卷著烏雲壓下來,護城河水翻起灰黑色的浪,拍得岸邊的蘆葦東倒西歪。百草堂里卻暖意融融,藥爐上的砂鍋咕嘟作響,飄出茵陳和梔子的清苦香氣。

    王寧正坐在案前,將瓜蒂末分裝成一個個小紙包。他戴著副細棉手套,指尖捏著竹制小鏟,每包都仔細稱量,不多不少正好半錢。案上攤著張藥方,是他和林婉兒連夜擬的︰瓜蒂末吹鼻為引,配合茵陳、梔子、大黃煎湯內服,正是治濕熱黃疸的經典配伍。

    “哥,趙老漢家的二小子又來了,說他爹今天能喝半碗粥了。”王雪端著個木盤進來,盤里放著十幾個粗瓷碗,“還有城南的陳嬸,黃疸退了些,就是總說頭暈。”

    王寧放下小鏟,摘下手套,指縫里還沾著瓜蒂的灰褐色粉末︰“頭暈是體虛,得在湯里加兩錢黃 。對了,讓張娜把去年收的新疆葡萄干取些來,給孩子們泡水喝,能補點氣血。”

    話音未落,門外闖進個渾身濕透的身影,是藥材商人錢多多。他頭戴的氈帽往下淌著水,藏青色的綢衫緊貼在身上,手里緊緊抱著個油布包,進門就嚷嚷︰“王老板!可算找到你了!”

    “錢老板這是從哪來?”王寧忙遞過干布,“這般大雨還往外跑?”

    錢多多擦著臉上的水,喘著氣道︰“從臨縣來!那邊也鬧黃疸了,听說你用瓜蒂治好了,特意繞道來求方子!”他解開油布包,里面是個精致的木盒,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盒瓜蒂,比百草堂現存的更長更飽滿,蒂痕處泛著淡淡的青黃色。

    “這是……”王寧拿起一根,只見斷面縴維細密,湊近聞有股清苦氣,比普通瓜蒂更濃郁。

    “這是哈密產的甜瓜蒂,”錢多多得意道,“那邊的甜瓜長在沙地里,日照足,果蒂里的‘苦勁’更足。我听當地老藥農說,這等瓜蒂效力強,用好了見效更快。”

    林婉兒恰好從後院進來,聞言接過瓜蒂細看,又掰下一小塊放在舌尖抿了抿,眉頭微蹙︰“確實性味更烈。但藥性強,毒性也可能更峻,外用吹鼻需減量,最多只能用三分。”

    “三分?那還有效嗎?”錢多多有些不放心,“我還想著這等好貨能賣個高價……”

    “治病不是比藥性烈不烈。”王寧將哈密瓜蒂放回盒中,“就像做菜,鹽多了得慌,藥材也是這個理。豐縣的病人剛適應半錢的量,貿然換用這等烈藥,怕是會出亂子。”

    正說著,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幾個村民抬著個人沖進來說︰“王老板!不好了!李大戶家的媳婦用了藥,現在鼻子出血不止!”

    眾人一驚,只見擔架上的婦人臉色慘白,鼻孔里塞著的布條已被血浸透,嘴角還掛著血絲。她丈夫李大戶跟在後面,滿臉怒容︰“好你個王寧!說什麼良藥,這分明是毒草!我媳婦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拆了你這百草堂!”

    王寧連忙上前查看,婦人呼吸急促,脈象浮數。他掀開婦人的衣袖,手臂上有幾處細密的紅點。“她是不是體質偏弱?”王寧急問。

    “是又怎樣!”李大戶吼道,“你給藥的時候怎麼不問清楚!”

    “糟了!”林婉兒突然道,“瓜蒂禁忌里明說,體質虛弱者禁用。這位嫂子想必是產後不久,本就氣血虧虛,用了這發散的藥,怕是引動了虛火!”

    王雪也急了︰“可昨天給她用藥時,她沒說自己剛生過孩子啊!”

    “我媳婦剛坐完月子,身子虛怎麼了?你們當大夫的不會自己看嗎!”李大戶說著就要動手,被村民們攔住。

    雨越下越大,打在藥鋪的瓦片上 啪作響。王寧定了定神,對張娜喊道︰“快取阿膠和艾葉來,再備一盆冰水!”他轉向眾人,“大家讓一讓,我這就止血。”

    只見他取過冰水,浸濕干淨的棉布,輕輕敷在婦人的額頭上,又讓張娜將阿膠烊化,兌入少許艾葉汁,小心地喂給婦人。他自己則取了根銀針,在婦人虎口處的合谷穴輕輕刺入,捻轉片刻,又在鼻翼兩側的迎香穴點刺。

    一盞茶的功夫,婦人鼻孔里的血漸漸止住了。她虛弱地睜開眼,低聲說︰“剛才……剛才是我沒說清,我想著坐完月子就沒事了……”

    李大戶見狀,氣焰消了大半,卻仍梗著脖子道︰“就算她沒說,你們用藥也該謹慎些!”

    “是我的錯。”王寧收起銀針,神色凝重,“我只顧著疫情緊急,忘了逐個細問體質。瓜蒂這藥,就像烈馬,得摸清脾氣才能駕馭。體質弱的、有出血癥的、孕婦,踫都不能踫,這是鐵律。”

    他轉向眾人,提高聲音道︰“從今日起,凡來用藥者,必須先由我把脈問診,確認體質適合才能用瓜蒂。體質虛弱的,改用茵陳煎湯外洗,絕不再冒半點風險。”

    這時,孫玉國撐著傘站在門口,陰陽怪氣地說︰“王老板這是承認藥有問題了?我早就說過,這毒草踫不得,你們偏不信。”他身後的鄭欽文手里拿著紙筆,正偷偷記錄著什麼。

    “孫老板要是真心為鄉親們好,就該想想怎麼幫忙,而不是在這說風涼話。”林婉兒走上前,目光如炬,“剛才這位嫂子的情況,是因違反禁忌所致,並非藥材本身的錯。就像有人拿菜刀砍柴傷了手,能怪刀不好嗎?”

    錢多多也幫腔︰“就是!我在新疆見過,瓜蒂用對了能救命,用錯了確實嚇人,但這不是藥材的錯,是用法的錯。”

    村民們紛紛點頭,李大戶也有些不好意思,撓著頭說︰“王老板,剛才是我沖動了,對不住。”

    王寧擺擺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他拿起那盒哈密瓜蒂,對錢多多說,“這等烈藥,還是先寄存在我這吧。等疫情穩定了,我再研究怎麼穩妥使用。”

    錢多多連忙點頭︰“听王老板的。”

    雨漸漸小了,天邊透出點微光。王寧走到藥櫃前,將那盒哈密瓜蒂鎖進最底層的抽屜,旁邊放著的,正是記錄著用藥禁忌的手抄本。他想起剛學醫時,父親說過的話︰“藥是死的,人是活的。記藥性容易,記禁忌難,守著禁忌用藥,才是真本事。”

    林婉兒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王老板,經此一事,鄉親們怕是更信你了。”

    王寧轉過身,眼里帶著點疲憊,卻更堅定了︰“信不信倒在其次,關鍵是不能再出岔子。這黃疸疫情,還得靠這‘苦丁香’領頭,咱們得把它的性子摸得透透的才行。”

    藥爐上的砂鍋還在咕嘟著,茵陳和梔子的香氣混著雨後的濕氣飄進來,竟比往日多了幾分沉靜的味道。王雪正在重新抄寫藥方,在“瓜蒂”二字旁,特意用紅筆添了行小字︰體虛者、孕婦、有出血史者禁用。

    秋風卷著落葉掃過豐縣的青石板路時,黃疸疫情已漸漸平息。百草堂前的長桌撤了,藥鋪里卻更忙了——痊愈的村民帶著自家種的蔬菜來道謝,新求藥的人排到了門檻外。王寧正低頭給一個孩童診脈,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香,那是瓜蒂末混著茵陳的獨特氣味。

    “王老板,您這瓜蒂真是神了!”炕邊的婦人笑著說,“俺家娃前兒個還黃著臉,吹了三天鼻,現在臉蛋紅撲撲的。”

    王寧剛應了句“孩子體質弱,再喝兩天茵陳水鞏固下”,門外突然傳來陣喧嘩。只見劉二狗被兩個官差押著,踉踉蹌蹌地往藥鋪走,他臉上帶著傷,嘴角破了,一邊走一邊喊︰“不是我!真不是我換的藥!是孫老板讓我干的!”

    眾人一愣,王雪已經迎了上去︰“官爺,這是怎麼了?”

    為首的官差掏出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些灰黑色的碎末,看著像瓜蒂末,卻帶著股霉味。“王老板,前天城西有戶人家用了百草堂的藥,非但沒好,反而上吐下瀉,差點出人命。我們在回春堂後院搜出了這個,還有劉二狗換藥的證據。”

    王寧接過布包,捻起一點碎末放在鼻尖聞了聞,眉頭猛地一皺︰“這不是瓜蒂末!”

    “怎麼不是?”劉二狗哭喪著臉,“孫老板說這是從舊貨攤上收的陳瓜蒂,磨成末看著一樣,能省下不少錢……我就趁夜里偷偷換了百草堂藥櫃里的半罐……”

    “糊涂!”王寧厲聲打斷他,“你自己看!”他從藥櫃里取出正品瓜蒂末,放在桌上對比,“正品是灰褐色,質地輕脆,聞著有清苦味;這假貨帶著霉味,顏色發暗,摸著手感發黏,分明是受潮變質的劣品,而且……”他拈起一粒黑色的小顆粒,“這里面還混了鼠糞!”

    眾人嘩然,那戶人家的男人氣得發抖︰“我說怎麼越用越重!原來是被你們換了假藥!”

    這時,孫玉國被另兩個官差押了過來,他頭發散亂,黑綢馬褂上沾著泥污,看見桌上的假貨,臉霎時白了︰“不是我!是劉二狗自己貪便宜……”

    “孫老板這話就不對了。”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張陽藥師慢悠悠開口,他手里拄著根紅木拐杖,杖頭雕著個藥葫蘆,“前幾日我去回春堂串門,親眼見你對著本《炮制大法》念叨,說‘瓜蒂需陰干,忌霉變,否則毒性劇增’,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劣藥?”

    孫玉國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張陽藥師又道︰“而且你鋪子里那批瓜蒂,還是去年從錢老板那低價收的陳貨,當時我就勸過你,說陳久變質的瓜蒂不能用,你偏不听。”

    錢多多恰好送藥材來,聞言點頭︰“沒錯!去年我確實處理過一批陳瓜蒂,孫老板說他有法子‘翻新’,原來是用來做這個!”

    證據確鑿,孫玉國癱軟在地。官差拿出鎖鏈要鎖他,他突然哭喊起來︰“我也是沒辦法啊!百草堂用瓜蒂治好了病,我鋪子里的藥賣不出去,再不想辦法,回春堂就要倒閉了!”

    王寧看著他,眼神復雜︰“孫老板,行醫賣藥,憑的是良心,不是投機取巧。瓜蒂有毒,用好是良藥,用壞是毒藥,可這真偽善惡,全在人心啊。”

    官差押著孫玉國和劉二狗走了,鄭欽文早在搜出假貨時就跑沒了影。村民們圍著王寧,七嘴八舌地說要砸了回春堂,被王寧攔住了︰“他犯了法,自有官府處置,咱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午後,陽光透過藥鋪的窗欞,照在藥櫃上。王寧正重新整理瓜蒂,將新到的新疆瓜蒂和本地瓜蒂分開存放,標簽上寫明產地、采收日期和炮制方法。林婉兒蹲在一旁幫忙,突然指著其中一根瓜蒂說︰“王老板你看,這根蒂痕處有個小缺口,像被蟲咬過。”

    王寧拿起那根瓜蒂細看,果然有個月牙形的缺口,斷面帶著點蟲蛀的孔洞。“這種得挑出來,”他說,“蟲蛀過的瓜蒂,藥性已經變了,用了可能無效,甚至產生別的毒性。”

    “難怪古籍里說‘采藥需辨真偽,炮制需守規程’。”林婉兒感嘆道,“這辨藥的功夫,比用藥還難。”

    王雪端著剛炒好的南瓜子進來,听見這話笑道︰“我哥辨藥可有個訣竅,他說每種藥材都有‘精氣神’,瓜蒂的‘氣’是清苦中帶著股沖勁,就像性子烈的好漢,你得敬著它,不能糊弄它。”

    王寧被妹妹說得笑了︰“哪有那麼玄乎。不過是看得多了,摸得熟了,就知道它該是什麼樣子。”他拿起一根飽滿的瓜蒂,對著光看,“你看這紋路,這色澤,都是天地日月催出來的,一點假都做不了。”

    正說著,張娜從外面回來,手里拿著張紙,臉上帶著喜色︰“哥,縣太爺派人送告示來了,說要表彰咱們百草堂救治疫病有功,還讓把瓜蒂治黃疸的法子寫出來,印成冊子發給各州縣呢。”

    王寧接過告示,只見上面寫著“百草堂王寧,善用草藥,仁心濟世,特賞匾額一塊……”他看著看著,突然嘆了口氣︰“這賞我愧領了,要說有功,還是這瓜蒂本身,還有那些信任我們的鄉親。”

    林婉兒站起身,背起藥簍︰“王老板,我也該走了。下一站去山東,听說那邊也有種甜瓜的,我想去看看當地的瓜蒂有什麼不同。”

    “姑娘不多留幾日?”王寧挽留道。

    “不了,”林婉兒笑了,額前的碎發在陽光下閃著光,“醫者游方,本就是要見識更多藥材,學習更多法子。說不定哪天我又帶著新采的瓜蒂回來,跟王老板討教呢。”

    王寧送林婉兒到門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還握著那根被蟲蛀過的瓜蒂。他轉身回鋪,看見王雪正在教幾個學徒辨認瓜蒂,從形狀、氣味到斷面特征,說得頭頭是道。張娜則在抄寫藥方,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工整的字跡。

    藥鋪里又飄起了藥香,這次除了茵陳和梔子的清苦,還多了點南瓜子的清甜。王寧走到藥櫃前,輕輕撫摸著那些灰褐色的瓜蒂,仿佛能感受到它們從新疆的沙地、山東的田埂,一路輾轉來到這小小的藥鋪,等待著被善用,等待著成為救人的良藥。

    暮色漸濃時,王寧提筆在賬本上寫下︰“瓜蒂,味苦,寒,有毒。用時當慎,辨真偽,明禁忌,方不負其性。”

    入冬後的豐縣,第一場雪落得紛紛揚揚。百草堂的門楣上掛著塊新匾額,是縣太爺親題的“仁心濟世”,紅底金字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醒目。藥鋪里暖意融融,王寧正坐在炭火旁翻看著一本泛黃的冊子,那是林婉兒臨走前留下的,里面記著她游歷各地時收集的瓜蒂用法,紙頁邊緣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

    “哥,張藥師送了壇自釀的米酒來,說是謝你上次給他孫子治黃疸。”王雪端著個陶壇進來,鼻尖凍得通紅,雙丫髻上還沾著雪花,“對了,錢多多從新疆捎信說,那邊的甜瓜快熟了,問要不要留些新鮮瓜蒂。”

    王寧合上冊子,接過米酒壇,壇口封著的紅布上還帶著藥香——是錢多多慣用的甘草燻布,防潮又防蟲。“告訴他,按老規矩來,要剛摘的,陰干後直接送過來,別用硫磺燻。”他頓了頓,又道,“再讓他多帶些葡萄干,孩子們愛嚼。”

    張娜正往藥櫃上貼新的標簽,听見這話笑道︰“你呀,總記著那些孩子。前幾日李二嬸還來說,她家娃現在看見瓜蒂就喊‘苦丁香’,說比糖果還管用。”

    三人正說著,門外傳來鈴鐺聲,是輛騾車停在了門口。車簾掀開,跳下個穿羊皮襖的漢子,正是錢多多的伙計,手里捧著個蓋著棉布的木箱。“王老板,錢掌櫃特意囑咐,這箱瓜蒂要您親自驗。”

    王寧解開棉布,里面整齊碼著些瓜蒂,比尋常的略長,蒂痕處泛著淺黃,斷面雪白,帶著股清苦氣。他拈起一根,放在燈下細看,突然“咦”了一聲——蒂柄內側有個極小的月牙形刻痕,像極了林婉兒臨走前說的,山東甜瓜特有的“蟲咬痕”,只是這痕太規整,倒像是人為刻的。

    “這瓜蒂……”王寧看向伙計,“真是新疆來的?”

    伙計撓撓頭︰“說是錢掌櫃從山東收的,那邊今年出了種新甜瓜,瓜蒂藥效比新疆的還穩,就是產量少,特意留了些給您試。”

    王寧心頭一動,想起林婉兒冊子最後一頁畫著的瓜蒂圖,旁邊注著︰“魯地甜瓜,蒂有天然月牙痕,性溫,毒稍緩,宜用于體虛者。”他拿起那根帶刻痕的瓜蒂,用指甲刮了刮,刻痕處露出的木質比別處略淺——果然是天然長成的,不是後刻的。

    “好東西。”王寧笑著將瓜蒂放回箱中,“告訴錢老板,這批我全要了。再讓他問問,山東那邊有沒有懂炮制的藥農,我想請過來,教鄉親們怎麼辨瓜蒂。”

    伙計剛走,門外又有人影晃動,是個穿灰布袍的女子,背著熟悉的藥簍,腰間掛著“護道”木牌,正是林婉兒。她頭發長了些,用根木簪松松挽著,額前碎發依舊,只是臉上多了道淺疤,從眉骨延伸到臉頰,像片細長的柳葉。

    “王老板,別來無恙?”她摘下沾雪的斗笠,眼楮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我從山東來,帶了些‘月牙蒂’,听說你這兒正缺呢。”

    王寧又驚又喜,忙請她進屋︰“姑娘這道疤……”

    “采藥時被蛇咬的,”林婉兒滿不在乎地捋起袖子,小臂上還有圈淺痕,“好在身邊有瓜蒂末,搗了敷上,才沒腫起來。這倒讓我想起你說的,藥材無好壞,關鍵在用法——連蛇毒都能治,這‘苦丁香’真是藏著大本事。”

    張娜端來熱茶,看見林婉兒懷里露出的冊子角,笑道︰“姑娘的冊子,我們天天翻看呢,里面記的‘瓜蒂配茵陳,外洗治濕疹’,前幾日剛治好城西趙老漢的頑疾。”

    林婉兒翻開冊子,指著其中一頁︰“我在山東發現,月牙蒂雖然性溫,但外用時得配著生姜汁調,不然藥效出不來。就像你去年用新疆瓜蒂配黃 ,都是取長補短的道理。”

    正說著,王雪從後院跑進來,手里拿著幅卷軸︰“哥,前幾日整理孫玉國舊鋪時,在房梁上發現的,像是幅藥畫。”

    展開卷軸,上面畫著片瓜田,田邊站著個穿布衣的老者,正彎腰摘瓜蒂,旁邊題著行小字︰“甜瓜蒂,苦丁香,識得性,便是良。”筆法蒼勁,倒像是位老藥工的手筆。

    “這是……”林婉兒湊近看,突然指著老者腰間的木牌,“這不是‘護道’牌嗎?”

    王寧看著老者的面容,越看越覺得眼熟——像極了父親生前描述過的,那位教他認瓜蒂的游方醫。父親常說,當年他染了黃疸,是位帶“護道”牌的老者用瓜蒂吹鼻法治好的,臨走前留了句“藥是死的,人是活的”。

    “原來如此。”王寧輕撫著畫卷,眼眶有些發熱,“難怪我第一次見林姑娘的木牌就覺得親切。”

    雪漸漸停了,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藥櫃上的瓜蒂上,像撒了層金粉。王寧將山東瓜蒂和新疆瓜蒂分開存放,在新標簽上寫下︰“魯地月牙蒂,性溫,用于體虛者,配生姜汁。”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月牙,像極了畫卷上的瓜蒂痕。

    林婉兒背起藥簍,準備繼續趕路︰“下一站去南方,听說那邊的甜瓜蒂帶甜味,或許能治小兒厭食。”她走到門口,又回頭道,“王老板,這瓜蒂的故事,我會一直記著,也會告訴更多人。”

    王寧送她到門口,看著騾車消失在雪巷盡頭,手里還握著那根月牙蒂。張娜和王雪站在他身後,藥鋪里飄著茵陳、梔子和瓜蒂混合的香氣,清苦中帶著暖意,像極了這風雪里的人間煙火。

    暮色降臨時,百草堂的燈亮了起來,映著“仁心濟世”的匾額,在雪地里暈出片暖黃。王寧坐在案前,在林婉兒的冊子上添了行字︰“藥無定法,應人而變,如瓜蒂雖苦,用對了,便是人間至味。”

    窗外,寒風卷著雪花掠過藥鋪,檐下的鈴鐺輕輕作響,像在應和著什麼。而藥櫃深處,那些灰褐色的瓜蒂靜靜躺著,等待著下一個需要它們的人,繼續書寫屬于“苦丁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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