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81章 百草堂之柿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81章 百草堂之柿子

    太平鎮的秋陽總帶著股子燥意,像被曬了半干的草藥,風一過就卷著土腥氣往人喉嚨里鑽。百草堂的木門被推得吱呀響時,王寧正蹲在院里那棵老柿樹下翻曬山藥片。他穿件月白長衫,袖口挽到肘彎,露出的小臂上沾著幾點深褐藥漬——那是今早搗杏仁時濺上的。听見動靜,他直起身,腰間系著的藥囊晃了晃,露出里面半露的銅藥碾子輪廓。

    “王藥師!王藥師!”李嬸抱著孫子小寶,褲腳沾著草屑就沖了進來,懷里的孩子臉憋得通紅,咳嗽聲像破風箱似的,“您快瞧瞧,這孩子從昨兒個起就拉得直打晃,嗓子還啞得哭不出聲,濟世堂給的藥喝了兩回,反倒燒起來了!”

    王寧伸手探向小寶額頭,指腹帶著常年捻藥材磨出的薄繭,溫涼得很。“張嘴我看看。”他聲音穩,像浸過蜜的枇杷膏,總能讓人靜幾分。小寶不情願地咧開嘴,舌尖紅得發亮,咽喉處泛著淡紫。王寧又翻開孩子眼皮,眼角泛著血絲,“是秋燥傷了肺,又貪嘴吃了涼的吧?”

    李嬸一拍大腿︰“可不是!前天他爹從河里撈了螃蟹,給孩子喂了兩大只!”

    正說著,張娜端著剛晾好的梨水從里屋出來。她梳著利落的發髻,插支銀簪子,素色布裙上別著個繡著“百草”二字的香囊,走動時飄出淡淡的陳皮香。“我就說這幾日不對勁,”她把瓷碗遞給李嬸,“你看院里這柿子,往年這時候早讓人摘得差不多了,今年掛得滿枝椏都是,紅得像燈籠,偏沒人敢多吃——都怕澀著。”

    王寧望向枝頭,熟透的柿子墜得枝椏彎彎,陽光透過薄皮,能看見里面蜜色的果肉。他忽然想起《證類本草》里的話︰“柿,甘寒,潤肺止咳,澀腸止痢。”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柿子鞣質重,用不好反倒成了禍害。

    這時,藥鋪門板又被撞得砰砰響,張大爺拄著拐杖,咳得腰都彎了,手里還攥著半張濟世堂的藥方。“王藥師,你給評評理!”老頭氣得胡子發抖,“孫玉國那廝,說我這咳嗽是肺里長了東西,開的藥貴得嚇人,喝了三天,咳得更凶了,痰里還帶了血絲!”

    王寧接過藥方,眉頭越皺越緊。上面列著知母、貝母,都是潤肺的藥,卻偏偏加了三錢黃連。“他這是胡鬧,”王寧把藥方拍在櫃台上,木櫃台被震得嗡嗡響,上面擺著的藥罐都跳了跳,“秋燥本就傷津,黃連苦寒,這不是往傷口上撒鹽嗎?”

    張娜在一旁補充︰“今早我去河邊洗衣,听見濟世堂的劉二狗在巷口喊,說咱們百草堂的藥材都潮了,還說……說您給人開的方子治死了人。”

    “放屁!”王寧難得動了氣,攥著藥方的手背上青筋跳了跳,“我王寧在太平鎮開了十年藥鋪,哪回不是憑良心配藥?”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哄笑,孫玉國搖著把折扇,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穿件寶藍色綢緞長衫,袖口繡著金線,手指上戴個玉扳指,一看就不是正經搗鼓藥材的人。身後跟著的劉二狗和鄭欽文,一個斜挎著空藥箱,一個手里還拋著串剛摘的青柿子,青綠色的果皮上沾著白霜。

    “王藥師這是怎麼了?”孫玉國扇子一收,敲著掌心笑,“大清早的就動肝火,莫不是藥材真的出了問題?”他眼角掃過院里的柿樹,故意提高了聲音,“要說這柿子也是邪門,昨兒個我那鋪子里,有個老太太吃了兩個,當場就喊肚子疼,送醫館一看,說是胃里長了石頭——依我看,這野果子就該全摘了燒了!”

    劉二狗跟著起哄︰“就是!孫掌櫃說了,這柿子有毒!也就王藥師敢拿這玩意兒糊弄人!”他說著,把手里的青柿子往地上一摔,“啪”地裂開,澀味瞬間彌漫開來。

    王寧盯著地上的青柿子,忽然心頭一亮。他轉向張娜︰“你去把東廂房那筐柿餅搬出來,再取些山藥干。”又對李嬸說,“小寶這病,我有法子了。”

    孫玉國挑眉︰“哦?王藥師難不成要用這毒果子治病?”

    “是藥是毒,看怎麼用罷了。”王寧走到屋檐下,摘下掛著的竹籃,伸手從枝頭摘下兩個熟透的紅柿,果皮薄得像層膜,輕輕一踫就流出血似的甜汁。“孫掌櫃要是有空,不妨留下看看。”他掂了掂手里的柿子,陽光落在他眼底,亮得很,“看看這朱果,到底是害人的東西,還是救命的藥。”

    張娜抱著柿餅出來時,見王寧正用銀刀剖開柿子,蜜色的果肉里嵌著幾粒褐籽,甜香混著藥鋪里的當歸味,竟出奇地和諧。她忽然想起婆婆在世時,總說霜降後的柿子是“天然的蜜膏”,那時她還不懂,此刻看著丈夫專注的側臉,心里忽然踏實了。

    而孫玉國站在一旁,折扇停在半空,眼里閃過一絲不安。他瞥見鄭欽文偷偷往懷里塞了個青柿子,嘴角勾起抹冷笑——他倒要看看,這王寧能玩出什麼花樣。

    王寧將剖開的紅柿放在白瓷盤里,蜜色果肉顫巍巍的,滲著透亮的汁水。他取過張娜遞來的柿餅,那是用霜降後的柿子曬成的,表皮裹著層白霜,像落了層細雪。“李嬸,您把小寶抱到里屋炕上,我這就煎藥。”他說著,轉身掀開藥櫃最下層的抽屜,里面碼著整齊的山藥干,切片薄如蟬翼,帶著淡淡的土黃色。

    張娜已在灶上坐了砂鍋,添了井水。王寧取三枚柿餅,用剪刀剪成小塊,又抓了兩把山藥干,一並丟進鍋里。“大火燒開,再轉小火炖半個時辰。”他叮囑著,轉身去看張大爺,“您老這咳嗽,得用鮮柿汁。”

    他取來個粗瓷碗,將剛摘的紅柿捏碎,用紗布細細濾出汁水,又從糖罐里舀了半勺蜂蜜調進去。“溫著喝,一日三次,喝完別吃生冷的。”王寧把碗遞過去,指尖沾了點柿汁,亮晶晶的。

    張大爺咂咂嘴,剛喝兩口就直拍大腿︰“嘿!這比孫玉國那苦湯子強多了!”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幾個村民舉著濟世堂的藥包,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

    “王藥師,你給評評理!”領頭的漢子叫趙五,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把藥包摔在地上,“孫玉國說這柿子配河蟹能治秋燥,我家那口子吃了,上吐下瀉的,現在還躺床上哼哼呢!”

    孫玉國剛要溜走,听見這話,腳步驟然頓住。他轉過身,臉上堆著笑︰“趙五兄弟,話可不能亂說,我啥時候讓你用柿子配河蟹了?”

    “你前天在街口吆喝的!”趙五急得臉紅脖子粗,“說‘柿子性寒,河蟹性涼,倆放一塊兒,涼上加涼,最能敗火’!”

    王寧眉頭緊鎖,正要開口,林婉兒背著藥簍從後門進來了。她梳著雙丫髻,綠布衫上沾著草葉,簍子里裝著剛采的麥冬、玉竹。“我在山上都听見了,”她把藥簍往地上一放,清脆的聲音像山澗水,“孫掌櫃這話錯得離譜——《本草綱目》明明白白寫著‘柿與蟹同食,令人腹痛作瀉’,您這是拿人命當玩笑?”

    孫玉國臉色變了變,強裝鎮定︰“黃毛丫頭懂什麼?那是古人瞎說的!”

    “是不是瞎說,讓趙五媳婦的樣子告訴你!”林婉兒說著,從藥簍里翻出本磨得卷邊的《本草綱目》,“您自己看,卷三十,果部︰‘凡食柿,不可與蟹同,令人腹痛大瀉’。”

    孫玉國眼珠一轉,忽然指著王寧︰“他不也用柿子治病?怎麼就許他用,不許我用?”

    “用法不同。”王寧從砂鍋里舀出一勺柿餅山藥湯,琥珀色的湯汁里飄著山藥片,“我用的是熟透的柿子,還加了山藥健脾,中和寒性。你用的怕是沒熟的青柿吧?”他看向劉二狗,“剛才你摔的青柿,澀味沖鼻,鞣質比熟柿重十倍,配著河蟹,不鬧肚子才怪。”

    劉二狗往後縮了縮,不敢搭話。鄭欽文卻梗著脖子︰“你怎麼知道我們用的是青柿?”

    “這還不簡單?”張娜端著剛蒸好的柿餅出來,香氣漫了滿院,“熟柿甜軟,青柿硬澀,孫掌櫃為了省本錢,定是讓你們摘了沒熟的去賣。”她把柿餅分給圍觀的村民,“大家嘗嘗就知道,熟透的柿子是甜的,青柿才會澀得舌頭發麻。”

    村民們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連連點頭。李嬸抱著小寶從里屋出來,孩子臉上的潮紅退了些,眼楮也亮了︰“王藥師,這湯真管用!小寶剛喝了半碗,就拉了回成形的,也不咳了!”

    孫玉國見勢不妙,轉身就要走,卻被錢多多堵在了門口。這藥材商人穿著件藏青色綢衫,手里把玩著串算盤,笑眯眯地說︰“孫掌櫃別急著走啊,我剛從縣城回來,帶了些炮制柿餅的竹匾,正想送給王藥師——倒是听說有人用青柿冒充藥材,這要是讓縣太爺知道了,怕是要吃官司呢。”

    孫玉國的臉瞬間白了。他知道錢多多跟縣太爺沾親帶故,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王寧卻擺了擺手︰“錢老板不必如此。孫掌櫃也是一時糊涂。”他轉向孫玉國,“秋燥時節,百姓本就遭罪,你我都是行醫賣藥的,該想著怎麼救人,不是怎麼害人。”

    孫玉國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這時,劉二狗突然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疼得直打滾︰“哎喲……疼死我了……”

    鄭欽文慌了︰“二狗,你咋了?”

    “他早上偷了個青柿,還就著倆河蟹吃了。”張娜看得清楚,忍不住嘆氣。

    王寧沒多言,從藥櫃里抓了把山楂,又取了幾片神曲,往砂鍋里一丟。“煮碗山楂神曲湯給他灌下去,能解鞣質。”他對鄭欽文說,“記住了,柿子雖好,空腹不能吃,也不能配寒性食物,尤其是沒熟的青柿,吃多了會得胃柿石,到時候開刀都未必能取出來。”

    鄭欽文連連點頭,扶著劉二狗往灶房去了。孫玉國站在原地,看著王寧給村民們分柿餅,又細細講解用法,忽然嘆了口氣︰“王藥師,我……我錯了。”

    王寧抬頭看他︰“知道錯了就好。明天把濟世堂的藥材清一清,有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夕陽斜斜照進院子,老柿樹的影子拉得老長。張娜把晾曬的山藥干收進竹筐,林婉兒在整理剛采的藥材,錢多多正跟王寧討教柿餅的炮制法子。李嬸抱著小寶,哼著歌謠往家走,孩子手里還攥著半個柿餅,笑得一臉甜。

    只有枝頭的柿子,還在風里輕輕晃著,紅得像一團團溫暖的火,映著太平鎮漸漸安寧的暮色。

    天還沒亮透,百草堂的藥碾子就轉了起來。王寧正碾著山楂,石碾子與青石盤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碎成粉的山楂混著淡淡的酸香,在晨霧里漫開。他今日換了件藏青色短褂,領口別著塊磨得光滑的玉佩——那是他爹傳下來的,據說浸過三十年的藥汁,能安神。

    “哥,你看這青柿。”王雪背著半簍青柿子,從後門進來,粗布裙擺沾著露水。她剛及笄,梳著雙丫髻,發繩是藥鋪里常見的藍布條,手里還捏著片柿葉,“後山那片柿林,不知被誰摘了半樹青的,扔得滿地都是,怪可惜的。”

    王寧停下碾子,拿起個青柿。皮硬得像小石子,指甲掐上去只留個白印,澀味順著指縫往鼻尖鑽。“這東西性澀,沒熟透就是個禍害。”他把青柿放回簍里,“孫玉國那邊有動靜嗎?”

    “昨兒個後半夜,濟世堂燈亮到丑時。”王雪擦了擦額頭的汗,“我去送藥渣時,听見劉二狗在哭,說肚子疼得直打滾,鄭欽文正罵他嘴饞。”

    正說著,張陽藥師背著藥箱來了。老頭穿件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袖口打著補丁,手里拄的拐杖其實是根老山參的根睫,包漿亮得很。“寧小子,出事了。”他往竹凳上一坐,咳嗽兩聲,“城西頭的陳寡婦,今早起不來床了,說是吃了濟世堂的‘柿霜丸’,上吐下瀉,現在渾身發僵。”

    王寧心里一沉︰“柿霜丸?那是潤肺的好東西,怎麼會……”

    “孫玉國哪懂炮制?”張陽敲了敲拐杖,“我听去瞧病的老李說,他那柿霜丸,是用青柿刮了白霜就直接搓的,連蒸都沒蒸過。”

    王寧抓起藥箱就要走,張娜從里屋追出來,塞給他個油紙包︰“帶點山藥粉和柿餅,萬一用得上。”她把丈夫的衣襟理了理,香囊上的陳皮香飄過來,“路上小心,今早天涼,露重。”

    城西的土坯房里,一股酸腐味直沖鼻子。陳寡婦躺在土炕上,臉白得像宣紙,嘴唇卻紫得發黑,見了王寧,氣若游絲地說︰“王藥師……我就想治治咳嗽……孫掌櫃說……說他那丸子比冰糖還甜……”

    王寧掀開她的眼皮,眼仁渾濁得很,又按了按她的手腕,脈象浮而無力。“張叔,您看她舌苔。”他說著,用銀匙撬開陳寡婦的嘴,舌苔又白又厚,邊緣還沾著些褐色的渣子。

    “是寒邪入了脾胃。”張陽捻著胡須,“青柿的澀氣凝在腸子里了,得先化掉鞣質。”

    王寧打開油紙包,取出山藥粉,又從藥箱里翻出神曲和麥芽︰“張叔,您幫我燒鍋熱水。”他把山藥粉調成糊糊,又將神曲麥芽搗成末,“陳嫂子,張嘴,先吃這個。”

    藥糊剛喂進去,陳寡婦就哇地吐了出來,穢物里竟混著些青黑色的小塊,像沒消化的石子。“這是胃柿石的苗頭。”王寧眉頭緊鎖,“得用山楂煮水,再配上柿餅蒸著吃,慢慢化掉它。”

    正忙活著,院門口傳來馬蹄聲,錢多多騎著匹黑馬,手里舉著個紙包︰“寧老弟,我帶好東西來了!”他翻身下馬,綢緞馬褂被風吹得鼓鼓的,“這是我托人從甦州帶的‘隔年柿’,霜降後摘的,埋在米缸里存了半年,治胃柿石最靈。”

    王寧接過紙包,里面的柿餅軟得像膏子,甜香里帶著點酒香。“多謝錢老板。”他把柿餅切成小塊,“張叔,您幫著蒸一下,加兩片生姜,去去寒。”

    這時,鄭欽文鬼鬼祟祟地在院外探頭。王雪眼尖,一把揪住他︰“你來干啥?想看陳嫂子死嗎?”

    鄭欽文臉漲得通紅,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孫掌櫃……孫掌櫃讓我送這個來。”布包里是些灰撲撲的丸子,“他說……他說這是正經的柿霜丸,是他娘傳下來的方子,蒸過三遍的……”

    王寧拿起顆丸子,放在鼻尖聞了聞,又掰開來看看︰“這倒真是用熟柿霜做的,還加了點川貝。”他對張陽說,“先留著,等陳嫂子緩過來再用。”

    鄭欽文松了口氣,搓著手說︰“王藥師,孫掌櫃……孫掌櫃讓我問問,您那治秋燥的方子,能不能……能不能借他看看?他說以前是他糊涂,想學著做些正經藥。”

    “方子哪有借的?”王寧正給陳寡婦喂山楂水,頭也不抬地說,“真想學,就讓他自己來。藥材這東西,得親手摸,親口嘗,才能懂。”

    日頭爬到頭頂時,陳寡婦終于緩過勁,能哼出聲了。王寧囑咐她按時吃柿餅山藥湯,又把錢多多送的隔年柿留下一半,才和張陽往回走。

    路過濟世堂時,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孫玉國的聲音︰“……那王寧到底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會用個破柿子嗎?”緊接著是鄭欽文的勸︰“掌櫃的,咱還是學學吧,今早劉二狗拉得快虛脫了,再這樣下去……”

    王寧腳步沒停,心里卻想著院里的老柿樹。那樹怕是有些年頭了,去年遭了蟲災,枝椏枯了大半,今年竟又掛滿了果子。藥材這東西,不也跟這樹一樣?用對了,枯木能逢春;用錯了,好東西也成了毒物。

    回到百草堂,張娜正站在柿樹下,往竹匾里擺剛摘的熟柿。陽光透過枝葉,在她臉上灑下點點光斑,像落了層金粉。“回來了?”她轉過身,手里的柿子紅得發亮,“剛摘的,甜得很,嘗嘗?”

    王寧接過柿子,咬了一口,蜜色的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流。真甜,甜得心里都暖烘烘的。他忽然想起陳寡婦剛才的樣子,又想起孫玉國的話,覺得這柿子的甜里,還藏著點別的滋味——像藥,初嘗是苦,回味卻甘。

    枝頭的柿子還在晃,風一吹,落下幾片葉子,剛好蓋在晾曬的山藥干上,像給這秋燥的日子,添了點溫柔的底色。

    霜降這天,太平鎮的屋頂結了層白霜,像撒了把碎鹽。百草堂的院壩里,竹匾擺得整整齊齊,曬著新收的柿餅,白霜裹著橙紅的果肉,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王寧正蹲在匾前翻曬,指尖沾著層細密的白霜,是柿子自然析出的糖霜,甜絲絲的。

    “哥,孫玉國真的要來學炮制?”王雪抱著捆竹篾進來,額角冒著細汗。她今日換了件絳色布衫,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洗得干干淨淨,發間別著朵曬干的野菊——那是她上山采藥時摘的,說能醒神。

    王寧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霜︰“張陽叔說他昨兒個把濟世堂的青柿全倒了,還燒了那鍋沒蒸透的柿霜丸。”他望向街口,“或許是真悔了。”

    話音剛落,孫玉國就來了。他沒穿綢緞衫,換了件灰布短褂,袖口沾著炭黑,手里還提著個竹籃,里面裝著些剛從自家院里摘的熟柿,紅得沉甸甸的。“王藥師,”他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聲音有點澀,“我……我想跟您學學怎麼把柿子做成藥。”

    王寧指了指竹匾里的柿餅︰“先從曬柿餅學起吧。霜降前的柿子得削皮,掛在通風處晾半月,等表皮起皺了,再壓扁了曬,每天翻兩次,遇著陰天還得用炭火烘。”他拿起個剛削好的柿子,果皮薄得像紙,“你看這果肉,得是蜜色的,帶點透明感,要是發烏,就是壞了。”

    孫玉國蹲下來,學著王寧的樣子翻柿餅,手指笨笨的,總把柿餅捏變形。“我以前哪懂這些,”他自嘲地笑了笑,“只知道青柿澀,熟柿甜,哪想得到曬成柿餅,性子就變溫和了。”

    “藥材就是這樣。”張娜端著剛熬好的柿蒂水出來,瓷碗里飄著幾片褐黃色的柿蒂,“就像這柿蒂,看著不起眼,煎水喝能治打嗝。孫掌櫃要是不嫌棄,嘗嘗?”

    孫玉國接過碗,呷了口,眉頭皺了皺︰“有點苦。”

    “苦才治病呢。”林婉兒背著藥簍從外面進來,簍子里裝著些帶霜的桑葉,“我今早去後山,見著幾棵野柿樹,上面的柿蒂長得特別厚實,摘了些回來,配著柿餅用,治秋燥咳嗽更靈。”她把柿蒂倒在竹篩里,陽光照在上面,能看見細密的絨毛。

    正說著,錢多多搖著算盤來了,身後跟著兩個伙計,抬著個大木箱。“寧老弟,給你送好東西來了!”他打開箱子,里面是些陶甕,“這是我托人從山西訂的甕,專門用來存隔年柿的。你把霜降後的柿子放進去,埋在土里,明年這時候挖出來,治胃柿石比什麼都管用。”

    王寧摸了摸陶甕,胎質細密,還帶著股新窯的火氣︰“錢老板費心了。”

    “該費心的是我。”錢多多敲了敲算盤,“前幾日我去鄰鎮收藥材,見著有人把青柿泡在石灰水里,冒充柿餅賣,吃壞了好幾個孩子。要不是你教我認柿子,我怕是也得栽進去。”他指著孫玉國,“孫掌櫃,你可得好好學,這藥材生意,良心比啥都重要。”

    孫玉國臉一紅,低下頭繼續翻柿餅。

    午後,李嬸帶著小寶又來了,孩子手里舉著個紅柿,笑得咯咯響。“王藥師,您看小寶,這幾日吃了柿餅山藥湯,臉蛋子都圓了!”她從籃子里拿出塊布料,“這是我給張嫂子做的,謝你們救了孩子。”

    張娜接過布料,是塊靛藍色的粗布,上面繡著幾朵柿子花,針腳密密的。“李嬸太客氣了。”她笑著把小寶拉到身邊,“來,嘗嘗剛曬好的柿霜,比冰糖還甜。”

    小寶舔了口柿餅上的白霜,眼楮瞪得圓圓的︰“甜!像蜜一樣!”

    這時,鄭欽文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里攥著張紙條︰“王藥師,孫掌櫃……孫掌櫃讓我把這個給您。”紙條上是孫玉國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濟世堂今日起,只賣熟柿制品,若有差池,任憑處置”。

    王寧把紙條折好,遞給孫玉國︰“你能想通就好。”他指著院外的柿林,“你看那些柿子,掛在枝頭時各有各的性子,青的澀,紅的甜,可曬成柿餅,熬成柿霜,就都成了治病的藥。人也一樣,錯了不怕,改了就好。”

    孫玉國接過紙條,手有些抖。他忽然往王寧面前一跪︰“王藥師,以前是我混賬,您要是不嫌棄,我想把濟世堂改成‘知味堂’,就賣您教的柿子藥,您看……”

    王寧趕緊把他扶起來︰“改名字是好事,但藥材的道,得自己走。”他從藥櫃里取出本《食療本草》,“這里面記著柿子的各種用法,你拿去看,有不懂的,隨時來問。”

    夕陽西下時,孫玉國抱著書走了,背影比來時挺拔了些。王寧站在老柿樹下,看著枝頭剩下的柿子,被晚霞染得像團火。張娜走過來,往他手里塞了個熱柿餅︰“想啥呢?”

    “想這柿子。”王寧咬了口,甜汁順著喉嚨往下滑,“春天開花,夏天結果,秋天成熟,冬天成藥,一步都急不得。”他望向院里忙碌的人影——王雪在翻曬柿蒂,林婉兒在整理藥材,錢多多在跟伙計交代陶甕的用法,忽然覺得,這太平鎮的秋天,因為這柿子,竟變得格外暖。

    夜風起來了,吹得竹匾里的柿餅輕輕晃,白霜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場甜絲絲的雪。

    小雪這天,太平鎮飄起了碎雪,像篩下來的藥粉,落在百草堂的老柿樹上,給光禿禿的枝椏裹了層白。王寧正站在樹下,給那塊新刻的木牌上漆——牌上寫著“朱果雖好,忌空腹多食,忌配寒鮮”,字是張陽藥師寫的,筆力遒勁,透著股藥香。

    “哥,你看誰來了。”王雪從門口探進頭,手里捧著個紅布包,鼻尖凍得通紅。她身後跟著孫玉國,穿件簇新的青布棉袍,手里提著個藥箱,箱上“知味堂”三個字燙得發亮。

    “王藥師,張嫂子。”孫玉國把藥箱放在石桌上,打開來,里面碼著整整齊齊的藥瓶,瓶身上貼著“柿霜丸”“柿餅膏”的標簽,“這是我按您教的法子做的,蒸了五遍,曬了二十天,您給掌掌眼。”

    王寧拿起顆柿霜丸,白得像雪,放在鼻尖聞了聞,帶著淡淡的川貝香︰“手藝不錯,比我頭回做的強。”

    孫玉國眼楮亮了︰“真的?那我就放心了。前幾日縣太爺家的公子秋燥咳得厲害,我送了兩盒去,今早派人來說,見效了。”他從懷里掏出個賬本,“這是賬本,賺的錢我分了三成出來,想給鎮上修個藥圃,種些柿子樹和山藥,您看……”

    “好事。”王寧拍了拍他的肩,“開春我讓婉兒帶你去後山選地,那里的土肥,適合種這些。”

    正說著,錢多多披著件貂皮大衣來了,身後跟著兩個伙計,抬著個紅漆禮盒。“寧老弟,大好事!”他把禮盒往桌上一放,打開來,里面是塊金字牌匾,寫著“仁心濟世”,“這是知府大人賞的,說你用柿子解了太平鎮的秋燥,還教會同行守規矩,讓我給你送來。”

    張娜笑著給眾人倒上熱茶︰“這都是大家的功勞,要不是孫掌櫃肯回頭,錢老板肯幫忙,單憑我們百草堂,哪能做到。”她往孫玉國碗里添了塊柿餅,“嘗嘗這個,是用你送來的那批熟柿曬的,格外甜。”

    孫玉國咬了口柿餅,甜汁在舌尖化開,忽然紅了眼眶︰“以前我總想著賺錢,覺得藥材就是藥材,哪懂這里面的道理。”他看向院里的木牌,“現在才明白,藥能救人,也能害人,全在用藥的人。”

    這時,李嬸帶著小寶,領著十幾個村民來了,手里都捧著些東西——有自家種的山藥,有剛摘的柿餅,還有孩子畫的畫,畫上是滿樹紅柿子,樹下站著個穿長衫的藥師。“王藥師,我們是來謝你的。”李嬸把一籃山藥往桌上放,“這秋燥鬧了這麼久,全靠你和這柿子救了大家,我們合計著,把你這木牌再刻幾塊,掛到鎮口和柿林里去,讓往後的人都記著這規矩。”

    王寧看著眼前的人群,心里暖烘烘的。他忽然想起春天時,這棵老柿樹還病懨懨的,王雪說怕是活不成了,他不信,給樹根澆了些熬藥剩下的藥渣,沒想到秋天竟結了滿樹果。藥材這東西,果然像張陽叔說的,沾了人的氣,就有了靈性。

    傍晚時,雪下大了,覆蓋了屋頂和田野,只有百草堂的燈還亮著。王寧在藥櫃前整理藥材,張娜在燈下縫衣裳,針腳里納著曬干的柿蒂,說能驅蟲。林婉兒在抄寫《本草綱目》里關于柿子的記載,王雪趴在旁邊看,手里把玩著個穿了孔的柿核,說要做成手串。

    “哥,你看這個。”王雪忽然舉起手里的柿核,核上有個小小的刻痕,“這是去年蟲災時,我在樹洞里撿的,當時覺得好玩就刻了個‘寧’字,沒想到今年這樹就活過來了。”

    王寧接過柿核,摸了摸上面的刻痕,忽然笑了︰“這樹啊,是記著咱們呢。”他望向窗外,老柿樹的枝椏在雪地里伸展,像在守護著什麼。

    夜深了,雪還在下。知味堂的燈也亮著,孫玉國正在燈下看書,書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旁邊放著顆青柿,用紅繩系著,他說要當警醒,再也不犯糊涂。

    太平鎮的雪,落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陽光出來了,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孩子們在雪地里堆雪人,手里拿著凍硬的柿餅當鼻子。老人們坐在牆根下曬太陽,聊著今年的柿子收成,說這是老天爺賞的藥。

    百草堂的老柿樹下,木牌上的字被雪映得格外清楚。風一吹,枝頭最後一片枯葉落下來,蓋在木牌上,像給這故事,添了個溫柔的結尾。而樹底下的泥土里,新的柿樹種已經發了芽,正等著開春,長出滿枝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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