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80章 百草堂之木瓜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80章 百草堂之木瓜

    秋分剛過,百草堂後院的曬藥場上飄著股酸香。張娜蹲在竹匾前,指尖撫過那些半干的木瓜,眉頭越皺越緊。竹匾里的果實長圓飽滿,表皮泛著淺紅,看著比往年收的宣木瓜還要周正,可她拇指摁下去時,那層皮竟帶著幾分滑膩,不像正經宣木瓜那樣糙得硌手。

    “今年的木瓜,怕是有點邪門。”她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藥屑,圍裙角還沾著些陳皮的橙黃粉末——那是今早剛曬過的陳皮,和木瓜一樣,都是入秋要備足的當令藥材。

    前屋傳來藥碾子滾動的咕嚕聲,王寧正給抓藥的婦人稱當歸。他穿著件月白長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淺疤——那是十年前在宣城學認木瓜時,被貼梗海棠的刺劃的。“當歸三錢,川芎二錢,回去用黃酒煎,記得避開經期。”他聲音沉穩,目光掃過櫃台抽屜上的標簽,在“宣木瓜”三個字上頓了頓。

    婦人走後,張娜端著半片木瓜進了前屋︰“你聞聞,這酸味是不是太淡了?”

    王寧放下戥子,拿起那半片木瓜。斷面是淺黃的,不像正經宣木瓜那樣紅棕得透著油光,他湊近聞了聞,眉峰也擰了起來︰“往年的宣木瓜,切開能酸得人眯眼楮,這……倒像摻了水的梅子湯。”他用指甲刮了刮果皮,那些褶皺淺得像沒長開的紋路,“張陽師傅說過,宣木瓜要‘皺皮如老叟面’,這皮也太嫩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雪挎著的竹籃撞在門框上,發出 當響。她梳著雙丫髻,鬢角別著朵曬干的野菊,粗布裙擺沾著草屑︰“哥!濟生堂在街口搭台子呢,孫玉國拿著木瓜喊得震天響,說是什麼‘新培育的宣木瓜’,三錢銀子能買一斤,比咱們便宜一半!”

    王寧捏著那半片木瓜的手指緊了緊。孫玉國的濟生堂開在街尾,去年冬天進了批發霉的半夏,被他當眾戳穿過,從此便處處跟百草堂較勁。“他賣的木瓜什麼樣?”

    “個頭比咱們的大,皮光溜溜的,紅得發亮!”王雪比劃著,“劉二狗還在旁邊敲鑼,說吃了能治風濕、止吐瀉,連李大娘都買了兩斤。”

    話音未落,藥鋪門被推開,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門框晃進來。是村民老李,他穿著件打補丁的藍布褂,左手緊緊攥著右胳膊,關節處腫得像揣了個小饅頭。“王掌櫃,你給看看……這腿,怕是要廢了。”他說話時牙花子泛著白,額頭上滲著冷汗。

    王寧趕緊扶他坐下,掀開他的褲腿——膝蓋處又紅又腫,按下去就是個坑。“不是讓你用宣木瓜配著羌活煎湯喝嗎?怎麼反倒重了?”

    老李苦著臉掏出個油紙包,里面的木瓜片切得厚薄不均,顏色淺得發灰︰“這不是你家的……前兒听濟生堂說新木瓜藥效好,就買了兩斤。喝了五天,不光腿沒好,反倒夜里反酸水,燒心燒得睡不著。”

    王寧捏起一片老李帶來的木瓜,指尖一捻,果皮竟簌簌掉渣。他忽然想起張陽說過的話︰“宣木瓜是薔薇科的貼梗海棠果,酸溫入肝脾;還有種光皮木瓜,是薔薇科的𤓎楂果,味淡性平,看著像,實則藥效差遠了,吃多了還傷胃。”

    這時,街上傳來孫玉國的吆喝聲,透過窗欞飄進來︰“濟生堂新到宣木瓜,包治風濕,無效退款——”

    張娜往窗外瞥了眼,忽然指著曬藥場的方向低呼︰“你看錢多多!”

    王寧探頭望去,只見藥材商人錢多多正背著個布褡裳,從濟生堂後門溜出來,褡裳角露出個紙包,上面印著的“宣城藥材行”字樣,和去年給百草堂供貨的包裝一模一樣。

    王寧把老李帶來的木瓜片扔進藥臼,碾成碎末的瞬間,一股寡淡的氣息散開,連常年泡在藥香里的王雪都皺了眉︰“這味兒,連野果子都不如。”

    “去把張陽師傅請來。”王寧系緊長衫領口,眼神沉得像浸了藥汁的棉絮,“還有,雪丫頭,你悄悄跟著錢多多,看他往哪去。”

    王雪挎起竹籃就要走,被張娜拽住,往她籃里塞了個油紙包︰“帶上兩塊茯苓糕,路上墊墊。記住,別讓劉二狗瞧見。”

    王寧轉身從櫃台最底層抽出個木盒,打開時,一股醇厚的酸香漫開來——里面是去年留存的宣木瓜,表皮皺得像核桃紋,斷面紅棕得發亮。他捏起一片,與老李帶來的碎末並排放在紙上,兩相對比,真假立現。

    “這木瓜里的門道,怕是比這褶皺還深。”他望著窗外漸起的暮色,指尖在真木瓜的皺皮上輕輕摩挲,十年前在宣城藥田學認藥材的記憶忽然涌上來——老藥農捧著剛摘下的木瓜說︰“這果子要經三霜,皮才皺得透,酸才聚得足,少一霜,就差著三分藥效。”

    街尾的吆喝聲還在繼續,王寧把那片真木瓜放回木盒,鎖好時,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王雪揣著茯苓糕往鎮外走,竹籃里的銅藥鈴隨著腳步叮當作響。她專挑牆根下的陰影走,遠遠看見錢多多正拐進通往西坡村的土路,那背影慌得像被狗攆的兔子,布褡裳在腰間甩來甩去。

    “肯定有鬼。”她咬了口茯苓糕,糯米的甜混著茯苓的清苦在舌尖散開。這糕是張娜用陳米磨的粉,加了去年的陳茯苓,說是“陳藥緩勁,最養脾胃”,此刻倒成了她追人的力氣來源。

    西坡村的路是黃泥摻碎石子鋪的,剛下過場秋雨,泥坑里汪著水,映著錢多多的影子歪歪扭扭。王雪踩著路邊的草窠走,忽然听見前頭傳來說話聲,趕緊蹲在棵老槐樹下。

    是劉二狗,正踮著腳往錢多多的褡裳里塞紙包︰“孫掌櫃說了,這批野木瓜得趕緊處理,昨兒李老栓家的小子吃了,說燒心燒得直哭,再放下去怕出事。”

    錢多多的聲音發虛︰“可這畢竟不是宣木瓜……王寧那小子眼楮毒得很,萬一被他瞧出來……”

    “瞧出來又怎地?”劉二狗啐了口唾沫,“他百草堂的木瓜不也摻了光皮的?前兒我去他家後院翻曬藥匾,親眼瞧見的!”

    王雪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掐進了手心。她想起嫂子今早說的話,那些表皮褶皺淺的木瓜,難道真的……

    正愣神時,頭頂的槐樹葉“嘩啦”響了一聲,一只麻雀撲稜稜飛起來。劉二狗猛地回頭︰“誰在那兒?”

    王雪趕緊往樹後縮,籃子里的銅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她索性站起身,把籃子往身前一擋︰“我……我來找李奶奶要曬干的艾葉。”

    劉二狗眯著眼打量她,這人是百草堂的丫頭,他認得。那身粗布裙洗得發白,裙角還沾著曬藥場的藥渣子,倒真像來收藥材的。“李奶奶家在村東頭,你往這邊跑什麼?”

    “我……我迷路了。”王雪低下頭,手指絞著裙角,余光卻瞥見錢多多正往樹後藏那包東西,紙包上洇出淡淡的黃漬,像極了木瓜切開後的汁水。

    “迷路就趕緊走,別在這兒礙事!”劉二狗揮揮手,推著錢多多往坡上走,“快走,孫掌櫃還等著呢。”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王雪才松了口氣,順著他們去的方向望去——西坡村後坡那片荒林子,去年她跟著哥去采過蒼術,記得那里長著些野果樹,結的果子圓滾滾的,當時她還摘了個咬,又澀又淡,哥說那是“沒用的野木瓜”。

    她摸出懷里的油紙包,茯苓糕已經涼了。咬了一口,忽然想起哥說的話︰“藥材這東西,差一點就不是那個味兒了,就像這茯苓,得是雲南產的才夠糯,安徽的就發脆。”

    往回走時,王雪特意繞到後坡林子。果然,那些灌木叢里掛著不少青黃相間的果子,表皮光溜溜的,摘一個掰開,里面的果肉泛著淺黃,湊近聞,只有股淡淡的澀味,連一絲酸味都沒有。她掏出帕子包了兩個,揣進懷里,快步往鎮上趕。

    此時的百草堂里,張陽正坐在櫃台前,手里捏著兩片木瓜。老藥師的手指關節粗大,指腹上布滿老繭,指甲縫里還嵌著些褐色的藥漬——那是常年切制何首烏留下的。他先拿起百草堂收的那片,用拇指搓了搓表皮︰“這是光皮木瓜,雖也是薔薇科,但品種不對,你看這紋路,像沒長開的姑娘家的臉,太淺。”

    再拿起王寧珍藏的宣木瓜,老藥師的眼楮亮了︰“這才是正經貼梗海棠的果。你聞,這酸味厚得像陳年的醋,入了藥才能‘酸斂舒筋’。”他又捏起老李帶來的那片碎渣,眉頭擰成了疙瘩,“這是野木瓜,根本不入藥的東西,吃多了傷胃,難怪老李會反酸。”

    王寧站在一旁,手里攥著賬本,上面記著錢多多今年送藥的日期,比往年早了半個月。“張師傅,宣城的貼梗海棠,往年什麼時候采摘?”

    “得等霜降後,”張陽放下木瓜,從藥箱里翻出本泛黃的《本草圖經》,“你看這上面寫的,‘宣州木瓜最佳,味酸,十月采’。今年霜降還沒到,怎麼會有新木瓜?”

    正說著,王雪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懷里的帕子包鼓鼓囊囊的。“哥,張師傅,你們看這個!”她把兩個野果子放在桌上,“後坡林子里摘的,劉二狗和錢多多就往那兒去了!”

    張陽拿起野果子,掰開來聞了聞,重重一拍桌子︰“就是這東西!孫玉國竟敢用這個冒充宣木瓜!”老人氣得胡子都抖了,“這野木瓜性寒,哪有宣木瓜的溫性?風濕本是濕寒引起的,用這東西,不就等于往冰窖里添雪嗎?”

    王寧拿起那個野木瓜,果肉已經開始氧化,變得有些發黑。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宣城,老藥農指著貼梗海棠的樹說︰“這樹嬌貴,得用山泉水澆,黏土種出來的果就發澀,沙壤土種的才夠酸。”

    “哥,錢多多和劉二狗往坡上的山洞去了,好像藏了不少這東西。”王雪喝了口張娜遞來的甘草水,“他們還說,咱家收的木瓜也摻了光皮的。”

    王寧的目光落在後院的曬藥場,那些竹匾里的木瓜在夕陽下泛著淺紅。他忽然轉身,往庫房走︰“去看看錢多多送來的貨。”

    庫房里堆著十幾個麻袋,王寧解開最底下那個,伸手往里掏,摸出的木瓜果然有一半是光皮的。張娜站在一旁,臉色發白︰“我就說今年的木瓜不對勁,泡制的時候總覺得軟塌塌的,不像往年那樣瓷實。”

    張陽嘆了口氣︰“宣城去年遭了凍災,貼梗海棠減產,錢多多這是想蒙混過關啊。”老人拿起一個宣木瓜,對著光看,“你看這皺皮,是風吹日曬出來的,就像山里的老藥農,臉上的褶子都是故事,這藥效,全在這褶皺里藏著呢。”

    王寧把那袋摻假的木瓜拖到院子里,夕陽的金輝灑在上面,那些光皮木瓜看著倒比宣木瓜光鮮。他忽然想起剛學醫時,師傅說的話︰“別被藥材的模樣騙了,有些看著好看的,內里是空的;有些看著皺巴巴的,反倒藏著真東西。”

    他轉身對張娜說︰“把這些光皮木瓜挑出來,另放著,不能入藥。”又對王雪道︰“去告訴李大叔他們,就說百草堂的木瓜暫時缺貨,等我去宣城一趟再說。”

    王雪應著,剛走到門口,就看見劉二狗站在對面的街角,正往這邊張望。他手里拿著個幌子,上面寫著“濟生堂木瓜,價廉物美”,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直勾勾地盯著百草堂的門。

    王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他從懷里掏出那片珍藏的宣木瓜,在夕陽下,那紅棕色的斷面像塊溫潤的琥珀,散發著醇厚的酸香。

    “這藥,總得有人守著真的。”他低聲說,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滿屋子的藥材。

    百草堂的門板剛卸下一半,就見孫玉國帶著劉二狗堵在了門口。濟生堂掌櫃穿了件簇新的寶藍綢衫,袖口瓖著金邊,手里搖著把檀香扇,扇面上“懸壺濟世”四個字寫得歪歪扭扭。

    “王掌櫃,听說你家的木瓜不敢賣了?”孫玉國的聲音透著股得意,“也是,比起我這改良品種,你那皺皮老貨確實拿不出手。”

    王寧正彎腰掃著門前的藥渣,聞言直起身,竹掃帚在手里頓了頓︰“孫掌櫃的‘改良品種’,治得好老李的風濕嗎?”

    這話像巴掌拍在孫玉國臉上,他臉上的笑僵了僵︰“那是他用法不對!良藥還需對癥,怕是王掌櫃沒教好百姓怎麼用吧?”

    此時街面上漸漸熱鬧起來,買早點的、挑著擔子的,都圍了過來。劉二狗趁機舉起個托盤,上面擺著光溜溜的木瓜︰“大家看看這新木瓜,又大又光滑,三錢銀子一斤,比百草堂便宜一半!”

    人群里有人嘀咕︰“看著是比百草堂的強,那皺巴巴的看著就像壞了似的。”

    “就是,孫掌櫃說這能治反酸水,我家那口子總燒心,正想買點試試。”

    王雪在門後听得急,拽了拽張陽的袖子︰“張師傅,您快說說呀!”

    老藥師正坐在櫃台前磨藥,聞言放下藥碾子,慢悠悠地走出來。他今天換了件深藍色長衫,胸前別著個錦囊,里面裝著曬干的宣木瓜花,走一步就飄出點淡香。“讓老朽說兩句?”

    孫玉國見是張陽,眼神閃了閃。這老藥師早年在宣城待過,據說閉著眼楮都能聞出宣木瓜的真假。“張師傅有何高見?”

    張陽沒理他,徑直走到人群中間,從懷里掏出個小木盒。打開的瞬間,一股醇厚的酸香漫開來,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這味兒……酸得夠勁!”

    “這是正經宣木瓜,”老藥師捏起一片,對著陽光照,“大家看,表皮皺紋深如刀刻,這是經了三霜的記號;切面紅棕發亮,像浸了蜜糖,這是沙壤土養出來的成色。”他又拿起劉二狗托盤里的光皮木瓜,“再看這個,皮光得像抹了油,切面淺黃發澀,這是光皮木瓜,看著像,藥效差遠了。”

    “憑什麼說你的就好?”劉二狗梗著脖子,“說不定是你故意挑唆,想幫百草堂賣高價!”

    “是不是挑唆,試試便知。”張陽讓人取來兩碗清水,分別放入兩片木瓜。片刻後,宣木瓜那碗水微微泛紅,湊近聞,酸味濃得嗆鼻;光皮木瓜那碗水依舊清亮,只有股淡淡的澀味。

    “宣木瓜味酸,能入肝,肝主筋,所以能舒筋活絡;性溫,能入脾,脾主濕,所以能化濕和胃。”張陽的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這光皮木瓜味淡性平,別說治風濕,吃多了還傷胃,就像剛才那位說家里人燒心的,吃這個,無異于火上澆油。”

    人群里騷動起來,買了光皮木瓜的都紛紛掏出看。有個漢子捏著自己買的木瓜,臉漲得通紅︰“我說我婆娘喝了兩天,怎麼反倒吐酸水更厲害了!”

    孫玉國額頭冒汗,強撐著喊道︰“你這是歪理!藥材好壞憑嘴說?有本事治病看看!”

    “好啊。”王寧接口道,“前幾日老李用了你的木瓜,風濕加重,不如就讓他來做個見證。”

    有人跑去叫老李,不多時,老人拄著拐杖來了,看見孫玉國就直皺眉︰“孫掌櫃,你那藥到底是啥?我喝了腿更腫了,夜里燒心燒得直打滾。”

    張陽上前,掀開老李的褲腿,用手指按了按腫脹的膝蓋︰“濕寒痹阻,本當用酸溫之藥舒筋化濕,你卻用了性平之品,濕邪排不出,反倒淤積在關節,能不重嗎?”他轉向王寧,“取你的宣木瓜來。”

    王寧從庫房取來宣木瓜,張娜已經備好了藥臼。王寧將木瓜切片,又抓了羌活、獨活各三錢,蒼術兩錢,一並放入藥臼搗。藥杵撞擊的聲音篤篤響,空氣中漸漸彌漫開木瓜的酸香、羌活的辛烈、蒼術的醇厚,幾種氣味纏在一起,竟有種特別的暖意。

    “這方子叫什麼?”有人問。

    “木瓜湯加減,”王寧一邊搗藥一邊說,“宣木瓜舒筋,羌活獨活祛風,蒼術化濕,專治風濕痹痛。”

    張陽接過搗好的藥末,用紙包好遞給老李︰“回去用黃酒煎,早晚各一次,三劑便可見效。記住,煎藥時要放三片生姜,中和木瓜的酸,免得傷胃。”

    老李攥著藥包,眼眶有些紅︰“還是王掌櫃實在……我昨天還以為是自己命苦,治不好這病了。”

    孫玉國見勢不妙,拉著劉二狗就要走,卻被幾個買了假木瓜的村民攔住。“孫掌櫃,這藥退不退?”“不退就去告官!”

    劉二狗想推開人群,卻被張陽喝住︰“慢著!”老藥師指著劉二狗腰間的褡裳,“你這袋子里裝的,怕是後坡林子采的野木瓜吧?那東西連光皮木瓜都不如,性寒有毒,你竟敢拿來入藥?”

    這話一出,人群炸開了鍋。劉二狗臉都白了,下意識捂住褡裳。孫玉國眼珠一轉,往王寧身上潑髒水︰“你別血口噴人!誰不知道你百草堂今年也收了光皮木瓜?敢不敢讓大家去你後院看看?”

    王寧點點頭︰“可以。”他轉身對眾人說,“實不相瞞,今年錢多多送的貨里確實摻了光皮木瓜,我們也是剛發現,正準備挑出來銷毀。藥材摻假,無論是誰,都該受罰。”

    說著,他領著眾人往後院走。曬藥場上,張娜已經把光皮木瓜挑了出來,堆在一邊,旁邊擺著的宣木瓜則用紅布蓋著。王寧掀開紅布,那些皺皮木瓜在陽光下泛著深沉的紅棕色,酸香撲面而來。

    “這些光皮木瓜,我們分文未售,”王寧指著那堆挑出來的藥材,“稍後就當柴火燒了。百草堂做生意,講究個‘真’字,藥材真,良心才真。”

    人群里響起一片叫好聲。有個老藥農擠上前,看著那些宣木瓜,眼圈紅了︰“這才是宣城來的好東西啊……去年凍災,好多老樹都凍死了,能收著這些不容易。”

    孫玉國見眾人都向著百草堂,知道再鬧下去討不到好,趁著亂擠開人群溜了。劉二狗也想跑,卻被村民抓住,要他賠錢。

    張陽走到王寧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對。藥材這東西,半點假不得,就像這宣木瓜,少了那層皺皮,沒了那股酸勁,就不是治風濕的藥了。”

    王寧望著那些在風中微微晃動的皺皮木瓜,忽然想起宣城老藥農的話︰“好木瓜要經得住風霜,就像做人,得經得住考驗。”他轉身對張娜說︰“備車,我去趟宣城。”

    “去宣城做什麼?”王雪問。

    “去收真正的宣木瓜,”王寧的聲音很堅定,“不能讓百姓因為沒好藥,耽誤了治病。”

    陽光穿過曬藥場的竹匾,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些皺皮木瓜在光影里靜靜躺著,像一群飽經滄桑的老者,藏著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

    去往宣城的馬車顛簸在官道上,王寧掀開布簾,望著窗外掠過的蘆葦蕩。車板上堆著張娜準備的干糧——用炒麥芽和神曲做的藥糕,說是“路上吃了好消化”。他懷里揣著個小木盒,里面是去年留存的宣木瓜切片,酸香透過木縫滲出來,像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他往那片盛產好藥的土地去。

    “听說宣城去年凍壞了不少木瓜樹。”趕車的老馬夫甩了甩鞭子,車轅上掛著的葫蘆晃悠著,里面裝著防風寒的生姜湯,“我表兄在宣城種藥,說臘月那場雪下了三天三夜,貼梗海棠的枝子凍得像玻璃,一踫就碎。”

    王寧指尖摩挲著木盒邊緣,想起張陽說的“宣木瓜要長在坡地,沾著山霧才能夠酸”。宣城多山,溪澗縱橫,正是貼梗海棠喜歡的地方——沙質土壤排水快,不會爛根;山風吹過,果實表皮才會結出細密的皺紋,鎖住那股獨有的酸香。

    行至宣城地界,果然見路邊的田里稀稀拉拉立著些果樹,枝椏光禿禿的,樹皮上還留著凍裂的痕跡。王寧讓車夫在鎮上停了車,找了家藥鋪打听。藥鋪掌櫃是個瘸腿老漢,看見王寧懷里的木盒,眼楮一亮︰“你這是前年的陳木瓜吧?去年的新果,能看不能用。”

    “怎麼說?”王寧遞過一塊藥糕。

    “凍了根的樹,結出的果子發虛。”老漢咂咂嘴,指著牆角堆著的木瓜,“你看這些,表皮皺是皺了,可捏著軟塌塌的,切開內里發糠,酸氣也泄了,哪能入藥?”

    王寧拿起一個看,果然如老漢所說,褶皺雖深,卻透著股疲軟,不像正經好木瓜那樣瓷實。“難道就沒有好果子了?”

    “也不是沒有,”老漢往屋後指了指,“後山的老藥農陳老爹,守著幾棵百年老樹,去年雪大時,他連夜給樹裹了稻草,又燒了火堆驅寒,說不定還能收些。就是路不好走,得翻過三道嶺。”

    第二天一早,王寧背著藥簍出發了。山路覆著層薄霜,石縫里長著細辛和獨活,都是治風濕的好藥。他走得急,額角出了汗,解開長衫領口,一股山風灌進來,帶著草木的清苦氣。

    爬到半山腰,忽見前頭松樹下坐著個老漢,正往竹簍里裝木瓜。老漢穿著件打補丁的棉襖,褲腳扎著草繩,手里捏著把小彎刀,正小心翼翼地削去木瓜蒂。那些果子個頭不大,表皮皺得像核桃,紅棕色里透著油光。

    “老伯,這是您種的木瓜?”王寧走上前。

    老漢抬頭,露出張被風霜刻滿皺紋的臉,眼楮卻亮得很︰“你是賣藥的?”他拿起個木瓜遞過來,“聞聞,正經貼梗海棠的果,三霜過後才摘的,夠酸。”

    王寧接過一聞,那股醇厚的酸香直沖鼻腔,比他帶來的陳貨還要濃郁。他切開一個,斷面紅棕發亮,果肉細密,汁水沾在指尖,澀中帶甘。“這才是真正的宣木瓜!”

    “那是自然。”老漢得意地笑了,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我這幾棵樹,長在朝陽的坡上,喝的是山泉水,每年霜降後,我都守著它們,等果子皺透了才摘。去年凍災,我在樹下燒了三夜火堆,眉毛都燎了,才保住這幾棵老祖宗傳下來的樹。”

    王寧看著竹簍里的木瓜,忽然明白為何宣木瓜珍貴——不僅在于水土,更在于種藥人的心思。他想起自己藥鋪里那些被挑出的光皮木瓜,缺的何嘗不是這份堅守?

    “老伯,這些木瓜我全要了,價錢您開。”

    老漢卻擺擺手︰“不急,你先跟我回家,嘗嘗用這木瓜炖的羊肉。”

    到老漢家時,日頭已過正午。土坯房的院子里曬著成片的木瓜,紅棕色的切片在陽光下像一塊塊琥珀。老漢的兒媳婦正用砂鍋炖著肉,揭開鍋蓋,一股酸香混著肉香飄出來——鍋里除了羊肉,還有幾片木瓜,湯色乳白,泛著油花。

    “這是治風濕的方子,”老漢給王寧盛了一碗,“木瓜酸溫,羊肉甘溫,合在一起,舒筋又暖身。前村的李二柱,腿僵得不能走路,吃了半個月,就能下地了。”

    王寧嘗了一口,羊肉酥爛,木瓜的酸解了肉的膩,暖意順著喉嚨往下走,連帶著爬山的疲憊都消了大半。“難怪張陽師傅說,宣木瓜配羌活獨活能舒筋,配蒼術能化濕,原來還能入膳。”

    “藥食本是一家嘛。”老漢灌了口自釀的米酒,“就像這木瓜,生著吃太酸,炮制後入藥,才恰到好處。做人也一樣,得經過些打磨,才能成器。”

    臨走時,王寧買下了所有木瓜。老漢用麻袋裝了,又往他背簍里塞了包木瓜籽︰“明年春天種下,好好侍弄,說不定你們那兒也能長出好木瓜。”

    回程的馬車走得很慢,王寧抱著麻袋,能感覺到木瓜硌在膝蓋上的硬度。車窗外,宣城的山漸漸遠了,可那股酸香仿佛刻進了骨里,提醒著他︰藥材的真,從來都藏在風雨里,在人心上。

    快到鎮上時,他遇見了錢多多。藥材商人正蹲在路邊抽煙,看見王寧的麻袋,臉騰地紅了,掐滅煙桿想走,卻被王寧叫住。

    “錢掌櫃,”王寧從麻袋里拿出個木瓜,“你看這才是宣木瓜。做生意,少些投機,多些實在,才能長久。”

    錢多多接過木瓜,看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王掌櫃,我……我把今年賺的昧心錢都帶來了,賠給你,也算給那些被我騙了的藥鋪一個交代。”

    王寧卻搖搖頭︰“錢不用賠,你若真心悔改,就把那些摻假的藥材都收回來,別再讓它們害人。”

    錢多多愣了愣,重重點頭,轉身往回走,背影竟比來時挺直了些。

    馬車重新上路,王寧掀開麻袋,看著那些皺皮木瓜在顛簸中輕輕晃動。他仿佛看見老李喝藥後舒展的眉頭,看見張娜在曬藥場翻動藥材的身影,看見孫玉國若有所思的臉。

    這趟宣城之行,他尋到的何止是好藥?

    百草堂的藥香里,多了股格外濃郁的酸氣。張娜正把宣城帶回的木瓜切片,攤在竹匾里晾曬,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上面,紅棕色的果肉泛著油光,像一塊塊浸了蜜的琥珀。王寧站在旁邊,看著妻子指尖撫過那些深如刀刻的皺紋,忽然想起宣城老漢的話︰“這皺皮啊,是果子在跟風霜較勁呢。”

    “哥,老李來了!”王雪掀開布簾,聲音里帶著雀躍。村民老李拄著拐杖走進來,步子雖慢,卻不用人扶了,臉上的褶子笑成了花︰“王掌櫃,你這宣木瓜真神!三劑藥下去,膝蓋不腫了,夜里也不燒心了。”他手里提著個布包,打開是兩只肥雞,“自家養的,給你補補。”

    王寧笑著退回去︰“雞您留著,藥能見效就好。”他轉身從藥櫃里取了包炮制好的木瓜,“這是剩下的,您回去泡水喝,記得加兩朵菊花,中和酸味。”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車 轆聲。錢多多跳下車,身後跟著兩個伙計,抬著個大木箱。“王掌櫃,您看這是什麼?”他打開箱子,里面是滿滿一箱光皮木瓜,都切成了片,曬得干透,“我把去年摻出去的光皮木瓜都收回來了,您看怎麼處理?”

    張陽從里屋走出來,捻起一片看了看︰“雖不能入藥,倒能做個標本。”老藥師轉身從櫃里取出個玻璃匣,“把它和宣木瓜並排擺著,讓後人看看,差一點是什麼模樣。”

    王雪自告奮勇︰“我來擺!”她小心翼翼地將光皮木瓜片放進匣子里,又擺上宣木瓜片,兩相對比,真假立現——光皮的淺黃發澀,宣木瓜的紅棕醇厚,連酸香都差著三分。

    這時,街尾傳來動靜。孫玉國的濟生堂門口,幾個官差正往外搬藥材。劉二狗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面,臉上還有道抓痕——想來是被受騙的村民撓的。孫玉國看見百草堂門口的人群,臉漲得通紅,低著頭想繞開,卻被王寧叫住。

    “孫掌櫃,”王寧遞過一瓣宣木瓜,“嘗嘗?”

    孫玉國猶豫著接過,咬了一小口,酸得他直咧嘴,卻沒吐出來,慢慢嚼著︰“是比我那野果子夠味……”他放下剩下的半瓣,聲音低了許多,“王掌櫃,我錯了。藥材這東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王寧點點頭︰“知道錯就好。你若想學認藥,隨時來百草堂,張師傅樂意教你。”

    孫玉國愣了愣,眼圈忽然紅了,轉身往回走,背影比來時沉穩了些。

    傍晚關門前,王寧在藥鋪前立了塊木牌。張娜端來墨,他提筆寫下︰“藥者,當守其真——如宣木瓜,酸溫本性不可移。”字寫得不算好,卻筆筆有力,像宣木瓜的皺皮,透著股韌勁。

    王雪摸著木牌,忽然想起什麼︰“哥,宣城老漢給的木瓜籽呢?”

    “在這兒。”王寧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的籽飽滿烏黑,“明年春天,種在後院的坡上,用山泉水澆,說不定幾年後,咱們這兒也能長出宣木瓜。”

    張陽捋著胡子笑︰“好啊,讓這皺皮木瓜,在咱們這兒也扎下根。”

    夜色漸濃,百草堂的燈亮了。張娜在燈下炮制藥材,王寧在櫃台前記賬,王雪趴在桌上,給宣城的老漢寫信,說這里的村民都用上了好木瓜。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玻璃匣里的木瓜標本上,光皮的那片泛著冷光,宣木瓜的切片卻像藏著星光,酸香漫過窗欞,飄得很遠。

    後來,有人問王寧,宣木瓜最金貴的是什麼。他總是指著那些深皺紋︰“是這股子較勁的勁。經了風霜,皺了皮,才把酸斂在骨子里,把溫藏在肉里,這才有了舒筋化濕的本事。做人做藥,都得這樣,半點假不得,半點懶偷不得。”

    多年後,百草堂後院的坡上,長出了一片貼梗海棠。每到霜降,紅棕色的果子掛滿枝頭,皺皮如老叟面,酸香透紙背。來抓藥的人都說,這果子看著不起眼,治起風濕脾胃病來,比當年宣城來的還要見效三分。

    而那塊寫著“藥者守真”的木牌,被後人用玻璃罩了起來,旁邊擺著那個玻璃匣——光皮木瓜的淺黃,宣木瓜的紅棕,在歲月里靜靜對峙,訴說著一段關于真假、堅守與傳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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