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66章 百草堂之粳米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66章 百草堂之粳米

    江南的梅雨季總帶著化不開的濕意,青石板路沁著水光,將百草堂的烏木招牌映得愈發深沉。王寧站在櫃台後,指尖捻著半粒粳米,對著窗欞透進的天光端詳——米粒飽滿,斷面帶著半透明的瓷感,正是城郊老李家稻田新收的早稻。

    “哥,張屠戶家的婆娘又來問,她男人的泄瀉啥時候能好。”王雪端著剛晾好的藥茶進來,粗布圍裙上沾著點點藥渣。她梳著雙丫髻,鬢角別著朵曬干的金銀花,那是她跟著嫂子張娜學的,說能驅蟲避穢。

    王寧放下粳米,指尖在櫃台的木紋上輕輕叩著“讓她再喝兩日山藥粳米粥,忌生冷油膩。”他聲音低沉,像碾藥時的石臼撞出的悶響,“去年她男人貪涼,吃了三斤冰鎮西瓜,傷了脾胃,哪是三副藥能好的?”

    正說著,張娜掀簾進來,靛藍布衫的袖口沾著濕痕。“方才去後巷看了,井台邊的青苔又厚了些,得叫人清掃干淨。”她將手里的竹籃放在案上,里面是剛買的新鮮蓮子,“對了,孫玉國的濟世堂又在擺新噱頭,說從北方來了批野山參,要三兩銀子一支。”

    王寧眉峰微蹙。他見過孫玉國那身行頭——寶藍色綢緞馬褂,袖口瓖著金邊,手指上的玉扳指比藥碾子還亮。哪像個藥鋪老板,倒像個綢緞商。

    忽然,街面上傳來一陣慌亂的呼喊。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抱著孩子狂奔,孩子的哭聲又弱又急,嘴角掛著白沫。“王大夫!救救俺娃!”漢子沖進藥鋪,帶進來一股泥水味。

    王寧快步上前,手指搭上孩子的腕脈。孩子面色萎黃,嘴唇干裂,肚子卻脹得像個小鼓。“拉了幾天了?”他沉聲問。

    “三天!水米不進,光拉清水!”漢子聲音發顫,“孫老板說要鹿茸配參湯,俺賣了耕牛也湊不夠啊!”

    這時,門口又涌進來幾個村民,都帶著相似的癥狀有的捂著肚子哼哼,有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王寧心頭一沉,轉頭對張娜道“取我的脈枕來,再備些干淨瓷碗。”

    診了半個時辰,王寧發現這些人都是脾胃濕熱的癥候。他走到藥櫃前,抽出底層的抽屜,里面是曬干的粳米。“張娜,取五十斤新米,再稱十斤山藥、五斤蓮子。”

    張娜愣住了“用這個?”她指著粳米,“這不是糧行嗎?”

    “《本草經疏》說粳米‘主益氣,止煩,止泄’,”王寧將粳米倒在竹篩里,米粒踫撞發出細碎的聲響,“這些人脾胃受損,虛不受補,野山參那樣的大補之物,只會讓濕邪更重。倒是這尋常粳米,性平味甘,最能養脾胃。”

    他正說著,林婉兒從後院進來。她一身灰布短打,腰間別著柄小柴刀,發辮用藍布條束著,褲腳沾著泥點——剛從城郊稻田回來。“王大哥,老李家的新米收了,我挑了些顆粒最飽滿的。”她將背上的布袋放下,“不過……我看見劉二狗在井台邊鬼鬼祟祟,好像往水里扔了啥東西。”

    王寧眼神一凜。劉二狗是孫玉國的跟班,整天游手好閑,袖口總沾著劣質煙草的黃漬。“婉兒,你看清他扔了啥?”

    “黑糊糊的一團,像是發霉的谷糠。”林婉兒握緊了腰間的柴刀,刀柄被她的手汗浸得發亮,“當時我躲在老槐樹後,沒敢聲張。”

    張娜臉色發白“難道……”

    “先不管這些。”王寧打斷她,將粳米倒進陶缸,“婉兒,你再去趟稻田,多挑些新米回來。張娜,燒大鍋水,咱們熬粥。”他轉向王雪,“你去敲銅鑼,讓染病的鄉親都來藥鋪,免費喝粥。”

    王雪攥緊了圍裙帶子“哥,孫老板要是說咱們搶他生意咋辦?”

    王寧拿起一粒粳米,放在她手心“你看這米,不爭不搶,卻能養人。做大夫的,先想著救人,再說別的。”

    日頭爬到頭頂時,百草堂的後院飄起了米粥香。大鐵鍋里,粳米翻滾著,山藥片浮在表面,蓮子的清香混著水汽漫出來。王寧站在鍋邊,用長柄木勺攪動著,蒸汽燻得他額角冒汗,打濕了鬢角的發絲——他總留著齊耳的短發,說是抓藥時方便。

    “王大夫,這粥真能治病?”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由孫子扶著進來,她嘴唇干裂,說話時帶著氣音。

    王寧盛了碗粥,遞過去“您老慢點喝,溫熱的,不傷胃。”他的手指關節粗大,指腹上有層薄繭,那是常年碾藥、切藥磨出來的。

    老婆婆喝了半碗,忽然捂住肚子“哎喲,這……”

    王雪嚇得臉都白了。王寧卻神色平靜“是要去茅房吧?這是好事,把濕濁排出來就好了。”

    果然,老婆婆回來時,臉上多了點血色“怪了,剛才還頭暈,現在竟想吃塊咸菜了。”

    就在這時,街面上傳來鄭欽文的吆喝聲,他是孫玉國的賬房,總穿件洗得發白的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大家別信百草堂的!大米能治病?那咱們天天吃飯,還生病干啥?”他手里揮著張紙,“孫老板說了,這是妖術,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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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原本在排隊的村民猶豫了,往後退了退。王寧放下木勺,走到門口“鄭先生,不如咱們打個賭。”

    鄭欽文梗著脖子“賭啥?”

    “就賭半個時辰。”王寧指著剛喝完粥的老婆婆,“若是她半個時辰後能吃下一碗陽春面,你就幫我把濟世堂門口的布幡摘了;若是無效,我百草堂關門歇業。”

    鄭欽文眼珠一轉,心想這老婆子看著就快不行了,便拍著胸脯應了“賭就賭!”

    半個時辰後,老婆婆真的坐在百草堂的堂屋,呼嚕嚕吃著陽春面。鄭欽文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卻還嘴硬“是……是巧合!”

    “巧合?”林婉兒從外面進來,手里攥著個布包,“那這個呢?”她把布包摔在地上,滾出幾粒發霉的谷子,“這是劉二狗扔井里的,我在他窗台下撿到的!”

    人群炸開了鍋。有人喊“難怪咱們拉肚子,是有人投毒!”

    鄭欽文慌了神,轉身想跑,卻被幾個村民攔住。王寧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里“大家听我說,這幾日的病,是濕熱困脾。就像這梅雨天,東西容易發霉,咱們的脾胃也一樣,受了濕邪,才上吐下瀉。”他拿起一碗粥,“粳米健脾,山藥固腎,蓮子止瀉,都是養人的東西,剛好對癥。”

    正說著,張陽藥師背著藥簍路過。他頭發花白,梳成個髻,用根木簪子別著,臉上布滿皺紋,卻精神矍鑠。“王小子說得對。”他湊過去聞了聞粥,“這配伍,平和中正,是治濕熱瀉痢的好法子。”

    張陽是鎮上的老資格,年輕時在宮里當過藥工,他說的話,村民們信。鄭欽文見勢不妙,偷偷溜了。

    王寧看著重新排起的長隊,對張娜道“再多燒兩鍋,不夠了。”

    張娜笑著點頭,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錢多多剛才派人送了兩車粳米來,說是賠罪,以前不該把好米都賣給孫玉國。”

    王寧舀起一勺粥,看著米粒在勺中翻滾,忽然想起小時候,爹總說“寧做糙米,不做假藥。糙米雖糙,卻有真味;假藥花哨,害人性命。”

    暮色降臨時,林婉兒匆匆進來,手里拿著片稻葉“王大哥,劉二狗招了,是孫玉國讓他往井里投發霉的谷子,說這樣才能顯出濟世堂藥材的金貴。”

    王寧沉默片刻,將最後一碗粥遞給門口的乞丐。“知道了。”他擦了擦手,“明日,該去看看孫老板的‘野山參’了。”

    月光爬上百草堂的瓦檐時,後院的粥鍋還在冒熱氣。王雪幫著收拾碗筷,忽然問“哥,你說孫老板為啥非要用貴藥材呢?”

    王寧望著窗外的稻田,夜色里,稻穗沉甸甸地低著頭。“因為他不懂,最金貴的藥,往往就長在咱們腳底下。”他拿起一粒粳米,放在月光下,米粒泛著柔和的光,像顆小小的玉珠。

    天剛蒙蒙亮,百草堂的藥碾子就轉了起來。王寧正將曬干的蓮子倒進碾槽,石碾子與青石槽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混著後院粥鍋咕嘟的冒泡聲,倒有幾分安穩意味。

    “哥,孫玉國的人在街口探頭探腦。”王雪端著篩藥的竹匾進來,辮子上還沾著片曬干的陳皮——她昨兒幫著翻曬藥材,想來是沒留意。竹匾里的山藥片切得薄如蟬翼,邊緣齊整,這是王寧教她的,“藥片切得勻,藥性才能勻著出來”。

    王寧推著碾子的手沒停“讓他們看。”他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沾著層細汗,鼻尖上也掛著顆,卻沒空擦,“咱們的粥熬得香,他們聞著,總比盯著井台強。”

    正說著,張娜從外面回來,手里的油紙包浸著濕痕。“早市的菜農說,濟世堂門口排起長隊了。”她將紙包放在案上,里面是新鮮的生姜,“孫玉國拿著支‘野山參’在那兒現切,說要當場熬參湯,一兩銀子一勺。”

    王寧停下碾子,蓮子已經碾成細粉,泛著淡淡的白。“野山參?”他眉頭擰起,“這時候哪來的鮮參?參須該是棕紅色,帶著細密的珍珠點,若是白胖透亮,多半是糖泡的。”

    林婉兒恰好從後院進來,腰間的柴刀換了柄小藥鋤,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幾道淺疤——那是去年上山采天麻時被荊棘劃的。“我去看看?”她眼里閃著躍躍欲試的光,像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子。

    王寧搖搖頭“不必。真藥假藥,喝進肚子里自有分曉。”他轉身從藥櫃最上層抽出個小瓷罐,揭開蓋子,一股清苦的藥香漫開來,里面是曬干的馬齒莧,“加些這個到粥里,清熱利濕,對付濕熱瀉痢更穩妥。”

    這邊粥香正濃,那邊濟世堂卻炸開了鍋。

    孫玉國穿著件月白色杭綢長衫,袖口挽著,露出腕上的翡翠鐲子,正拿著柄銀刀,慢悠悠地切著支“野山參”。那參通體雪白,須根粗壯,看著確實氣派。鄭欽文在一旁吆喝“都來看啊!千年野山參,專治時疫,喝一勺保準見效!”

    一個穿綢緞馬褂的富戶擠上前“孫老板,給我來一勺!”他前兩天貪嘴吃了碗冷餛飩,拉起肚子,家里婆娘急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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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玉國笑眯眯地舀了勺參湯遞過去“李老爺放心,這參是長白山來的,當年宮里的娘娘都用這個。”

    李老爺仰脖喝下,咂咂嘴“倒是甜絲絲的。”可沒過片刻,他突然捂著肚子直不起腰,額頭冒冷汗“哎喲……疼死我了……”

    人群頓時亂了。剛還躍躍欲試的百姓紛紛後退,有見過李老爺癥狀的,低聲議論“跟拉痢疾的模樣差不多啊……”

    孫玉國臉色一沉,踢了鄭欽文一腳“還愣著干啥?快把李老爺扶進去!”他轉向眾人,強裝鎮定,“這是排兵反應!好事!”

    可誰也不是傻子,剛才還往前湊的人,這會兒都往百草堂的方向挪。

    王寧正在給粥鍋撒馬齒莧,見一群人涌過來,領頭的是個挑著菜擔的老漢,褲腳沾著泥,手里攥著兩文錢“王大夫,給我來碗粥,我這錢……夠不?”

    王寧還沒說話,張娜已經盛了碗遞過去“大爺,說了免費,就不收錢。”她的靛藍布衫洗得發亮,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梅花,那是王寧娶她時,用第一筆診金給她扯的料子。

    老漢剛接過粥,就見濟世堂那邊吵了起來。孫玉國親自揪著個穿短打的漢子往外推,漢子懷里的麻袋掉在地上,滾出幾支白白胖胖的“人參”,上面還沾著糖霜。

    “你這騙子!用糖參冒充野山參!”漢子氣得臉紅脖子粗,“我爹喝了你的參湯,拉得更厲害了!”

    孫玉國梗著脖子“胡說!我這是正經野山參!”可他袖口的玉扳指沒戴穩,“啪”地掉在地上,摔出道裂紋。

    林婉兒看得清楚,湊到王寧身邊“是錢多多的伙計。”她嘴角撇了撇,“看來錢老板是真轉性了,連孫玉國的生意都敢砸。”

    王寧沒說話,只是往粥鍋里添了瓢水。水面泛起漣漪,映著他平靜的臉。

    忽然,人群里傳來驚呼。李老爺被兩個家丁抬著往百草堂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卻紅得嚇人。“王大夫!救命啊!”家丁哭喊著,“孫老板的參湯喝下去,老爺就開始吐血了!”

    王寧快步上前,手指搭上李老爺的腕脈。脈象浮而數,像是被烈火燎過的干草。他掀開李老爺的眼皮,眼皮上布滿紅血絲。“張娜,取灶心土!”他沉聲道,“再拿三枚陳年烏梅!”

    張娜應聲而去,王雪趕緊騰出張方桌,用布巾擦了又擦。王寧解開李老爺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里燙得驚人。“濕熱未清,又用溫補,這是火上澆油。”他一邊說,一邊將灶心土調成糊狀,往李老爺嘴里送,“灶心土能溫中止血,烏梅斂肺澀腸,先把這股燥火壓下去。”

    孫玉國也跟了過來,綢緞馬褂皺巴巴的,頭發亂得像雞窩。“王寧,你別裝模作樣!這老東西要是死了,我就報官抓你!”他色厲內荏,眼神卻瞟著李老爺的臉色,透著慌亂。

    王寧沒理他,只是讓張娜取來剛熬好的粳米粥,放涼了些,一點點往李老爺嘴里喂。米粒混著山藥的綿密,滑過喉嚨時,李老爺喉結動了動,竟咽下去了。

    “孫老板,”王寧這才抬眼,目光像淬了藥的針,“你可知‘虛不受補’?李老爺本就濕熱困脾,你用糖參大補,這不是治病,是催命。”他拿起支從漢子麻袋里撿的“野山參”,放在鼻尖聞了聞,“這參用冰糖水浸泡過,看著飽滿,實則性熱,喝下去只會加重濕濁。”

    周圍的百姓听得咋舌,有人指著孫玉國罵“原來是你要害死李老爺!”

    孫玉國慌了神,轉身想跑,卻被林婉兒攔住。她站得筆直,灰布短打的衣角被風吹得獵獵響,腰間的藥鋤閃著冷光“孫老板,把騙百姓的錢還回來再走。”

    孫玉國急了,想推開林婉兒,卻被她反手一擰,胳膊肘頂在背後,疼得嗷嗷叫。“哎喲!女俠饒命!我還!我還!”

    這時,張陽藥師背著藥簍路過,看到這情形,捋著花白的胡子點頭“王小子這手‘釜底抽薪’用得好。”他走到李老爺身邊,看了看舌苔,“粳米粥性平和,既能養胃,又能緩和灶心土的燥性,配伍得妙啊。”

    李老爺忽然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水……”

    王寧連忙端過粥碗,這次李老爺自己喝了兩口,雖然還虛弱,卻不再吐血了。“孫玉國……”他氣若游絲,“我饒不了你……”

    孫玉國癱在地上,面如死灰。鄭欽文不知啥時候跑了,大概是回濟世堂收拾細軟去了。

    日頭偏西時,李老爺的家人送來塊牌匾,黑漆金字寫著“仁心濟世”。王寧讓王雪掛在堂屋正中,剛好在“百草堂”的匾額下面。

    “哥,你看!”王雪指著街對面,濟世堂的伙計正往外搬東西,孫玉國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像只斗敗的公雞。

    王寧沒看,他正教王雪辨認不同產地的粳米。“你看這粒,產自北方,粒圓飽滿,煮出來的粥稠;這粒是南方的,細長些,更爽口。”他拿起兩粒米,放在月光下,“但不管南北,只要是新米,都帶著股清香氣,就像做人,得有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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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娜端來剛炒好的藥茶,里面放了陳皮和炒麥芽,香氣醇厚。“錢多多剛才派人來說,想跟咱們長期合作,專供優質粳米。”她笑著說,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月光,“還說要拜你為師,學認藥材呢。”

    林婉兒靠在門框上,擦拭著她的小藥鋤,鋤刃在月光下閃著亮。“我明天再去城郊看看,老李家的稻田該灌漿了,得防著蟲害。”她說著,忽然笑了,“孫玉國剛才走的時候,偷偷往咱們藥鋪門口放了包東西,我看像是他那摔裂的玉扳指。”

    王寧拿起那枚玉扳指,裂紋像條丑陋的蛇。他隨手放在藥櫃最下層,那里放著各種廢棄的藥渣,等著曬干了燒掉。“明天把它融了,打個藥碾子的把手。”他說。

    後院的粥鍋已經洗干淨了,倒扣在灶台上,竹篾鍋蓋邊緣磨得光滑,那是日復一日的摩挲留下的痕跡。王寧望著窗外的稻田,夜色里,稻浪輕輕搖晃,像片安靜的海。

    “哥,”王雪忽然問,“你說孫玉國以後會干啥?”

    王寧拿起一粒粳米,放在手心“或許會明白,不是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比得上一碗能暖胃的粥。”他吹了吹手心的米糠,米粒滾落回竹篩,發出清脆的聲響,像顆種子落在了土里。

    晨露還凝在稻葉上時,林婉兒已經踩著田埂往老李家的稻田走。她穿了雙草鞋,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幾道淺淺的疤痕——前幾日為了追劉二狗,在田埂上摔的。腰間的粗布包里裝著個竹籃,里面是王寧讓帶的新收粳米,說是要給老李的婆娘看看,這季的稻米成色比往年好在哪里。

    “婉兒姑娘早啊!”老李蹲在田埂邊,正用手扒拉著稻穗。他黝黑的脊梁上搭著件打滿補丁的藍布褂子,指縫里嵌著泥,指甲蓋卻磨得發亮——那是常年侍弄莊稼磨出來的。

    林婉兒蹲下身,拿起穗子仔細看“李伯,今年的稻子顆粒真飽滿,你看這腹白多小。”她指尖劃過米粒,殼還沒脫,帶著層細細的絨毛,“王大哥說,腹白小的米,澱粉含量勻,熬粥最養人。”

    老李嘿嘿笑,露出兩排黃牙“還不是托王大夫的福,去年你給的那包草木灰,撒在田里,蟲子都少了一半。”他忽然壓低聲音,往左右看了看,“婉兒姑娘,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婉兒心里一動,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稻田深處。那里有片稻子長得格外密,穗子卻沉甸甸地低著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著。“李伯,你說。”

    “前幾日夜里,我起夜,看見孫玉國帶著兩個人,在那片田里挖東西。”老李的聲音發顫,手里的稻穗被捏得變了形,“他們拿著鐵鍬,鬼鬼祟祟的,還說什麼‘埋得夠深,準沒人發現’。”

    林婉兒攥緊了手里的稻穗,穗子的硬殼硌得手心發疼。她想起王寧昨天說的,孫玉國雖然被趕走了,可劉二狗和鄭欽文還在鎮上晃悠,總覺得還有事沒了。“他們挖了多久?埋的啥東西?”

    “看不清,黑燈瞎火的,就看見個黑布包,挺大的。”老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估摸著不是啥好東西,那片地去年種的稻子,收成都比別處差。”

    正說著,遠處傳來鄭欽文的吆喝聲。他穿了件半舊的青布長衫,袖口沾著泥,手里拎著個空麻袋,正往稻田這邊走。林婉兒迅速往稻叢里縮了縮,老李也趕緊低下頭,假裝查看稻穗。

    鄭欽文走到那片長得密的稻田邊,左右張望了片刻,蹲下身用手扒拉著泥土。他的手指又細又長,指甲縫里卻黑  的,像是剛挖過什麼。忽然,他像是摸到了什麼,臉上露出喜色,正要往下挖,卻听見一陣腳步聲——錢多多搖著扇子,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鄭先生這是在尋什麼寶貝?”錢多多穿了件湖藍色的綢衫,腰間掛著個玉佩,走路時叮當作響。他總愛把指甲留得長長的,抹上亮油,此刻正用小指剔著牙,眼神卻像鷹隼似的盯著鄭欽文。

    鄭欽文手一哆嗦,趕緊把麻袋往身後藏“沒……沒什麼,看看稻子長勢。”

    “哦?”錢多多踱步到那片稻田邊,用扇子尖戳了戳泥土,“這土看著松啊,像是剛翻過。”他忽然提高聲音,“王大夫說,今年的粳米要比往年多收兩成,鄭先生要不要買點回去?給孫老板補補身子?”

    鄭欽文的臉瞬間漲紅,拎著麻袋匆匆走了。林婉兒從稻叢里探出頭,看見錢多多盯著鄭欽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隨即也轉身離開了。

    “這錢老板,到底是哪邊的?”老李撓著頭,一臉困惑。

    林婉兒沒說話,等兩人走遠了,她趕緊蹲到剛才鄭欽文扒拉的地方,用手刨開泥土。剛挖了兩寸深,指尖就踫到個硬東西——是個陶罐子的邊緣,上面還沾著些黑色的粉末。

    “這是啥?”老李湊過來,眯著眼楮看。

    林婉兒用帕子擦了擦罐子口,一股霉味混著腥氣飄出來。她皺著眉“像是發霉的谷糠,跟劉二狗往井里扔的那東西一樣。”她忽然想起王寧說的,濕熱疫癥的根源或許不止井水,“李伯,這罐子埋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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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撓著頭想了想“約莫半月前,我看見孫玉國帶著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埋東西,當時以為是藏銀子,沒敢多問。”

    林婉兒把陶罐子小心地挖出來,里面裝著大半罐發霉的谷糠,上面還撒著些不知名的草藥粉末,綠瑩瑩的,看著就不對勁。“得拿回去給王大哥看看。”她用帕子把罐子包好,塞進竹籃,“李伯,你守著這兒,別讓任何人靠近,我去去就回。”

    往回走的路上,林婉兒總覺得有人跟著。她拐進一片蘆葦蕩,忽然停下腳步,猛地轉身——鄭欽文正躲在蘆葦後面,手里還攥著塊石頭,見被發現,嚇得手一抖,石頭掉在地上。

    “你跟著我干啥?”林婉兒握緊了腰間的藥鋤,鋤刃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她的頭發被晨露打濕,貼在額角,眼神卻像淬了冰。

    鄭欽文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想告訴你,那罐子里的東西,是孫玉國從個游方道士那弄來的,說是能讓稻子減產,這樣他的藥材就能賣得更貴。”

    林婉兒挑眉“你為啥要告訴我?”

    “我……”鄭欽文低下頭,聲音發顫,“我娘也得了那瀉痢,喝了百草堂的粥才好的。孫玉國讓我干的那些事,我夜里總做噩夢。”他從懷里掏出張紙,“這是那道士的地址,孫玉國說,要是事情敗露,就去找他拿解藥。”

    林婉兒接過紙,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她看了鄭欽文一眼,他長衫的肘部磨破了個洞,露出里面打補丁的里子,倒不像以前跟著孫玉國時那般神氣了。“你要是真想贖罪,就去告訴王大夫,孫玉國還藏了多少這種東西。”

    鄭欽文猶豫了一下,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去!我這就去!”

    林婉兒回到百草堂時,王寧正在切山藥。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褂,袖口挽著,露出結實的小臂,切藥刀在他手里靈活得像條魚,山藥片薄得能透光,一片片落在竹匾里,碼得整整齊齊。

    “哥,你看這個。”林婉兒把陶罐子放在案上。

    王寧放下刀,拿起罐子聞了聞,眉頭瞬間皺緊。他用指尖沾了點黑色粉末,放在舌尖嘗了嘗,隨即吐在地上“是蒼耳子的霉粉,有毒。撒在稻田里,稻子長不好,人吃了這種稻米,脾胃會受損,難怪有些患者總好不了。”

    張娜端著剛晾好的藥茶進來,看見罐子,臉色一白“孫玉國也太狠了,這是要毀了咱們全鎮的收成啊!”她的靛藍布衫上沾著點藥汁,是剛才熬藥時濺上的,此刻胸口起伏著,顯然氣得不輕。

    “他急了。”王寧拿起一片山藥,對著光看,“濟世堂的藥材被查出是假藥,百姓都不來了,他想斷了咱們的糧,讓大家不得不買他的藥。”他轉身對王雪說,“去把張陽藥師請來,順便叫上錢老板。”

    王雪應著,抓起牆上的草帽就往外跑。她的粗布裙上繡著朵小小的稻花,是張娜教她繡的,說是討個豐收的好彩頭。

    張陽藥師來的時候,手里還拿著本翻得卷邊的《農政全書》。他花白的胡子上沾著片藥葉,坐下後,先拿起陶罐子看了半天,又用指甲刮了點粉末,放在鼻前深吸一口氣“蒼耳子本是良藥,能祛風除濕,可發霉了就有毒性,這孫玉國,是把好藥材用歪了道。”

    正說著,錢多多搖著扇子來了。他一進門就看見那陶罐子,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看來林姑娘找到病根了。”

    “錢老板早就知道了?”王寧盯著他,眼神銳利。

    錢多多哈哈笑,搖著扇子“我也是猜的。孫玉國前陣子托我買過一批蒼耳子,說是要做藥引,可他連炮制方法都不問,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忽然收起扇子,“王大夫要是信得過我,我能找到他藏剩下的那些霉粉。”

    王寧沒說話,只是從竹匾里抓起一把粳米,米粒在他掌心滾動,泛著溫潤的光。“錢老板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錢多多湊近了些,聲音壓得低,“是孫玉國藏在濟世堂後院的那批真藥材。他前陣子收了批野山參,是真的,想等著漲價再賣,我想用公道價收了,給王大夫的藥鋪供貨。”

    林婉兒心里一動,想起剛才在稻田里看到的,錢多多對鄭欽文的態度,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王寧把粳米放回竹匾,發出清脆的響聲“可以。但那些霉粉,必須全部銷毀,不能留一點在鎮上。”

    錢多多拍著胸脯“放心,我讓伙計跟著鄭欽文,他準能找到剩下的藏貨。”

    傍晚時分,鄭欽文果然帶著人找到了孫玉國藏霉粉的地方——在濟世堂後院的地窖里,整整十大缸,缸口封著油紙,上面還壓著塊大石頭。錢多多的伙計搬出來時,百姓們都圍過來看,有人氣得撿起石頭就往缸上砸,霉粉揚起來,嗆得人直咳嗽。

    “這喪良心的!”一個老漢氣得發抖,他的幾畝稻田就在濟世堂附近,今年的收成確實差了不少,“我說稻子咋總發黃,原來是被這東西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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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玉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想往人群里鑽,卻被林婉兒攔住。她今天換了件青色的短打,腰間別著把小匕首,是王寧特意給她打的,說防身用。“孫老板,躲是躲不過的。”

    孫玉國看著被砸破的缸,忽然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他的寶藍色綢緞馬褂沾滿了泥,頭發亂得像草,哪還有半分往日的神氣。“我也是被逼的啊……”他哭著,“前幾年賭錢輸了,欠了高利貸,他們說不把你們百草堂搞垮,就卸了我的腿……”

    張陽藥師捋著胡子,嘆了口氣“痴兒,歪門邪道哪能長久?你看這粳米,踏踏實實長在田里,才能養人,投機取巧的,終究要爛在地里。”

    王寧讓人把孫玉國送到官府,又指揮著百姓把霉粉搬到田里,摻上石灰深埋了。他蹲在田埂上,看著夕陽把稻浪染成金紅色,忽然對身邊的林婉兒說“去把老李家的稻種取些來,明天咱們在這兒補種一片。”

    “這時候補種,還能長出來嗎?”林婉兒不解。

    “能。”王寧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篤定,“晚稻的性子韌,只要好好侍弄,一樣能有收成。”他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手心搓了搓,“就像人,犯了錯不要緊,改了就好。”

    林婉兒看著他的側臉,夕陽的光落在他的眉骨上,把輪廓描得格外清晰。他總愛留著齊耳的短發,說是方便,可林婉兒知道,那是因為去年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孩子,頭發被水草纏住,差點沒上來,從那以後他就再沒留過長發。

    “哥,錢老板真的會把好藥材給咱們嗎?”王雪抱著個裝著稻種的布包,小聲問。她的辮子上別著朵新摘的稻花,黃燦燦的,襯得她的臉也亮堂起來。

    王寧沒回頭,只是望著田里的稻穗“他會的。”他忽然笑了笑,“好藥材就像好稻米,藏著是不會發光的,得讓人用了,才能顯出價值。”

    夜色漸濃,田埂上的人漸漸散了。只有幾個老漢還在地里忙碌,他們說要連夜把埋了霉粉的土地翻一遍,好讓明年的新稻種能好好扎根。王寧也拿起鋤頭,跟著一起翻地,他的動作不快,卻很穩,每一鋤都深深扎進土里,帶起新鮮的泥土氣息。

    林婉兒坐在田埂上,看著月光下的稻田。新翻的土地泛著濕潤的光,遠處的稻浪輕輕搖晃,像是在哼著一首古老的歌謠。她忽然明白,王寧說的“藥不在貴”,不只是說藥材,更是說人心——就像這稻米,不投機,不取巧,踏踏實實長在土里,才能結出飽滿的顆粒。

    “婉兒姑娘,來幫忙撒種啊!”王寧的聲音從田里傳來,帶著笑意。

    林婉兒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著月光下那個忙碌的身影跑去。草鞋踩在田埂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應和著稻穗生長的聲音。

    一場夜雨過後,稻田里的泥土泛著油亮的黑。王寧踩著草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補種的晚稻田走,褲腳卷到膝蓋,沾著些濕潤的泥點。他懷里揣著個油紙包,里面是張陽藥師給的新稻種,據說這品種耐旱,就算晚種些時日,也能趕上秋收。

    “王大夫,這邊請!”老李扛著鋤頭在前面引路,黝黑的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里還嵌著泥。他昨天連夜把埋過霉粉的土地翻了三遍,此刻田里的土松松軟軟,像揉過的面團。

    王寧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湊到鼻尖聞。泥土里混著草木灰的氣息,還有淡淡的稻花香——那是旁邊早稻田飄過來的。“這土養過來了。”他點點頭,把油紙包里的稻種倒在竹籃里,金黃色的種子顆粒飽滿,帶著層細細的絨毛,“張藥師說這是‘月光稻’,夜里灌漿快,咱們得趁著露水沒干種下。”

    老李的婆娘端著個粗瓷碗過來,里面盛著剛熬的粳米粥,上面撒了把蔥花。“王大夫,先墊墊肚子。”她的手上布滿老繭,指關節有些變形,那是常年插秧、割稻累的,“昨兒錢老板派人送了兩袋新米,說是賠罪,我熬了些,您嘗嘗。”

    王寧接過碗,溫熱的粥滑進喉嚨,帶著淡淡的米香。他忽然瞥見田埂邊蹲著個身影,是鄭欽文,正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劃拉,青布長衫的下擺沾著泥,看著有些落魄。

    “鄭先生怎麼在這兒?”王寧揚聲問道。

    鄭欽文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手在長衫上胡亂擦著“我……我來看看稻種。”他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些干癟的稻種,“這是我家傳的稻種,想著或許能幫上忙。”

    老李的婆娘撇撇嘴“前陣子還幫著孫玉國害人,現在裝什麼好人?”

    鄭欽文的臉瞬間漲紅,低下頭“我知道錯了。我娘喝了王大夫的粥才好的,我……我想做點補償。”

    王寧接過他的布包,打開看了看“這是‘紅米稻’,耐旱,適合補種。”他抬頭對鄭欽文說,“要是不嫌棄,就來幫忙撒種吧。”

    鄭欽文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擼起袖子就往田里走。他顯然沒干過農活,剛踩進田里就摔了個屁股墩,引得老李兩口子直笑,他自己也紅著臉笑了,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動作漸漸利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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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爬到頭頂時,補種的晚稻田已經種好了大半。林婉兒背著藥簍過來,里面裝著些剛采的草藥——馬齒莧、蒲公英,都是清熱利濕的。“王大哥,張藥師讓我把這個給你。”她遞過一個小瓷瓶,里面是黃褐色的藥粉,“說是撒在田埂上,能防蟲害。”

    “這丫頭,越來越能干了。”王寧接過瓷瓶,笑著說。林婉兒今天穿了件水綠色的粗布褂子,頭發梳成個利落的發髻,用根木簪子別著,那是去年她采藥時從山崖上撿到的,上面還帶著點天然的紋路。

    林婉兒的臉微微發紅,轉身幫著老李撒種。她的動作很熟練,顯然常干農活,撒出去的稻種均勻地落在田里,像撒了把碎金子。鄭欽文看著她,眼神里有些羨慕,手里的稻種撒得歪歪扭扭,不少都落在了田埂上。

    “得順著風撒。”林婉兒看出他的窘迫,輕聲提醒,“風往哪邊吹,身子就側著點,手腕輕點。”她放慢動作,演示了一遍,手腕輕輕一抖,稻種像長了眼楮似的,落在指定的位置。

    鄭欽文跟著學,果然好多了。他看著林婉兒,忽然說“以前總听孫玉國說,女子不能拋頭露面,現在才知道,能干的女子比男人強多了。”

    林婉兒沒說話,只是臉頰更紅了些,低頭繼續撒種。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錢多多騎著匹棗紅馬,身後跟著兩個伙計,馱著些麻袋,急匆匆地趕過來。“王大夫,不好了!”他翻身下馬,湖藍色的綢衫被風吹得鼓起,“孫玉國在牢里翻供了,說是你用邪術害他,還說那批霉粉是你讓他埋的!”

    王寧撒種的手頓了頓“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說你用粳米粥下了藥,讓百姓都听你的!”錢多多喘著氣,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搖,“縣太爺派人來查了,估計這會子已經到藥鋪了。”

    老李的婆娘急得直跺腳“這孫玉國,真是喪心病狂!”

    鄭欽文忽然開口“我去作證!我親眼看見他埋霉粉的,還有……還有這個。”他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上面記著孫玉國買蒼耳子的賬目,“這是我偷偷記的,能證明他早有預謀。”

    王寧看著他,眼神柔和了些“多謝。”

    “還有我!”錢多多拍著胸脯,“我能證明他買過霉粉,賬本還在我那兒呢!”

    林婉兒扛起藥簍“我去藥鋪看看,張娜嫂子一個人怕是應付不來。”她的腳步很快,草鞋踩在田埂上發出  的聲響,水綠色的褂子像片葉子似的飄遠了。

    王寧望著她的背影,對鄭欽文說“剩下的稻種,麻煩你了。”他轉身對老李說,“李伯,借你的牛車一用。”

    趕到百草堂時,縣太爺的轎子剛停在門口。張娜正站在台階上,手里攥著本《本草綱目》,臉色有些白,但腰桿挺得筆直。“縣太爺,民婦丈夫用粳米治病,是有據可查的。”她翻開書頁,指著其中一頁,“您看,這里寫著‘粳米,主益氣,止煩,止泄’,絕非邪術。”

    縣太爺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穿著藏青色的官服,正眯著眼楮看藥鋪的牌匾。“婦人懂什麼?”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孫玉國說你們用的是妖法,本縣可要仔細查查。”

    王寧上前一步“縣太爺若要查,就請查這幾日的患者。他們喝了粳米粥,病好了是真的;孫玉國埋霉粉,害百姓生病也是真的。”他指著門口排隊領粥的百姓,“這些人,都是證人。”

    一個喝了粥剛好轉的老漢拄著拐杖上前“縣太爺,民老漢能作證!我拉了五天肚子,喝了三碗粥就好了,王大夫是好人啊!”

    “還有我!”“我也能作證!”百姓們紛紛上前,把縣太爺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時,林婉兒帶著張陽藥師來了。張陽藥師手里拿著那罐發霉的蒼耳子,往縣太爺面前一遞“縣太爺請看,這是孫玉國用的毒粉,發霉的蒼耳子有毒,能害人;而王大夫用的粳米,是養人的,一毒一補,高下立判。”

    縣太爺看著罐子里的霉粉,又看了看百姓們真誠的臉,臉色漸漸緩和。“既然如此,”他清了清嗓子,“本縣就再查查。孫玉國誣告良民,先打二十大板再說!”

    百姓們頓時歡呼起來。張娜松了口氣,額頭的碎發被汗打濕,貼在臉上。王寧走過去,輕輕幫她拂開“辛苦了。”

    張娜搖搖頭,笑著說“剛熬好的粥還在鍋里呢,縣太爺要不要嘗嘗?”

    縣太爺愣了愣,隨即哈哈笑“好啊,早就听說百草堂的粳米粥能治病,本縣倒要見識見識。”

    一碗粥下肚,縣太爺抹了抹嘴“果然是好東西,比府里的燕窩粥還爽口。”他對王寧說,“王大夫,本縣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把這粥方給我?我家小孫子總拉肚子,藥吃了不少,都不管用。”

    王寧取來紙筆,寫下粥方粳米五兩,山藥三兩,蓮子二兩,茯苓一兩,共熬成粥。“每日早晚各一碗,忌生冷油膩。”他的字跡方正,筆畫有力,像他切藥時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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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太爺滿意地收了粥方,又賞了塊“濟世利民”的牌匾,才打道回府。錢多多湊過來,搖著扇子“王大夫這波可是賺大了,縣太爺都成了活廣告。”

    王寧沒理他,只是對張娜說“把剩下的粥分給街坊們吧,這天熱,放久了該壞了。”

    傍晚時分,鄭欽文來送補種的稻種賬冊,上面記得整整齊齊。“王大夫,晚稻田都種好了,張藥師說成活率能有八成。”他的語氣里帶著些期待,像是等著夸獎的學生。

    王寧接過賬冊,翻了翻“做得不錯。”他從藥櫃里取出個小布包,里面是些新收的紅米稻種,“這個你拿著,明年種種看,或許能有好收成。”

    鄭欽文的眼楮亮了,接過布包,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謝王大夫。”他轉身要走,又停下腳步,“我想……我想拜您為師,學認藥材,行嗎?”

    王寧看著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學醫時的樣子,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帶著點笨拙的真誠。“先從認粳米開始吧。”他說,“明天來藥鋪,我教你怎麼分辨新米和陳米。”

    鄭欽文高興得差點跳起來,連連點頭,轉身跑了,青布長衫的下擺在空中劃出個輕快的弧度。

    林婉兒從後院進來,手里拿著個剛編好的稻草人,上面插著些彩色的布條。“給晚稻田做的,能嚇鳥。”她的額角沾著點草屑,臉頰紅撲撲的,“鄭欽文真的能學好嗎?”

    “能。”王寧望著窗外的稻田,夕陽的光把稻穗染成金色,“就像這晚稻,只要肯扎根,總能長出好穗子。”他忽然想起什麼,對林婉兒說,“明天跟我去趟濟世堂,孫玉國走了,那鋪子空著,我想盤下來,改造成糧倉,專門收百姓的粳米,冬天給鎮上的孤寡老人熬粥。”

    林婉兒眼楮一亮“好啊!我去收拾!”她轉身就要走,又被王寧叫住。

    “你的藥簍忘帶了。”王寧拿起藥簍,遞給她,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手,兩人都愣了愣,又趕緊移開目光。

    後院的粥鍋還溫著,飄出淡淡的米香。王雪正趴在案上,用毛筆抄寫《本草綱目》里關于粳米的記載,她的字還帶著些稚氣,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張娜坐在旁邊,縫補著王寧的舊褂子,針腳細密,像稻田里整齊的秧苗。

    王寧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這尋常的日子,就像一碗溫熱的粳米粥,沒有山珍海味的華麗,卻有著最踏實的暖。他想起爹說過的話“醫者,不只是醫病,更是醫心。”或許,這就是他守著百草堂的意義——用一碗粥,一粒米,溫暖這方水土,這方人。

    夜色漸濃,稻田里傳來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像首輕快的歌謠。王寧知道,等到來年秋收,這晚稻田定會結出飽滿的稻穗,就像那些曾經犯錯的人,只要肯回頭,總能長出新的希望。

    霜降過後,小鎮的稻田鋪成了金色的海。早稻早已收割入倉,晚稻田里,沉甸甸的稻穗低著頭,被晨露壓得彎了腰,風一吹,便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在哼著豐收的歌。

    王寧站在田埂上,看著村民們收割晚稻。他穿了件深藍色的短褂,袖口磨出了毛邊,手里攥著一把新收的“月光稻”,谷粒飽滿,剝開殼,米粒帶著半透明的瓷感,正是他最喜歡的成色。

    “王大夫,今年的晚稻收了八石呢!”老李扛著稻捆從田里走出來,黝黑的臉上笑開了花,露出兩排黃牙,“張藥師說的真準,這‘月光稻’果然耐旱,比往年多收了一成!”

    王寧接過稻穗,放在手心掂了掂“留些做種,明年多種些。”他的指腹蹭過谷粒,帶著層細薄的繭子——那是今年補種晚稻時,握鋤頭磨出來的。

    林婉兒背著藥簍走過來,里面裝著些曬干的草藥,馬齒莧、蒲公英、蒼耳子……分門別類碼得整整齊齊。她的頭發梳成了簡單的發髻,用那支撿來的木簪子別著,鬢角別著朵干稻花,是鄭欽文教她做的,說是能驅蟲。“哥,張陽藥師讓我問你,新米的炮制方法定了沒?”

    “定了。”王寧從懷里掏出張紙,上面寫著新米曬干後,用竹篩揚去糠皮,清水淘洗三遍,瀝干後入陶缸,每石米拌三兩陳皮,密封半月,可增香、開胃。他的字跡比先前更穩健了些,筆畫間帶著股踏實的力道。

    鄭欽文抱著個陶罐從旁邊的茅屋里跑出來,青布長衫上沾著些米糠,臉上卻喜氣洋洋“王大夫,您看!我按照您說的方法,用紅米稻釀的酒,成了!”他揭開陶罐,一股醇厚的米香混著酒香飄出來,引得眾人都湊過來看。

    王寧舀了勺嘗了嘗,點點頭“不錯,米香足,不烈,適合秋冬暖身。”他轉頭對老李說,“李伯,您老風濕的腿,冬天喝點這個,比吃藥舒坦。”

    老李笑得眼楮眯成了條縫“還是王大夫心疼人。”

    正說著,錢多多搖著扇子,慢悠悠地走過來。他穿了件醬色的綢衫,比先前低調了些,腰間的玉佩換成了個普通的藥囊,里面裝著些防瘴氣的藥材——這是王寧送他的,說他總往外地跑藥材生意,帶著穩妥。“王大夫,縣太爺托我來問問,新米啥時候能送到府里?他小孫子喝了您的粥,這半年都沒拉過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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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天吧。”王寧說,“讓婉兒跟你去一趟,順便給縣太爺的小孫子看看舌苔,調理調理。”

    林婉兒的臉微微發紅,低下頭擺弄著藥簍的帶子。錢多多看在眼里,嘿嘿笑了兩聲,沒再多說。

    傍晚收工時,村民們把新米裝在陶罐里,挨家挨戶送到百草堂——這是約定好的,每家送一升新米,算是感謝王寧幫忙補種晚稻。王雪和張娜在堂屋里忙著登記,王雪的辮子上系著根紅繩,是鄭欽文送的,說是稻神節闢邪用的,她起初不好意思戴,架不住張娜勸說,天天系著。

    “嫂子,你看鄭大哥送的紅繩好看不?”王雪偷偷問,眼楮亮晶晶的。

    張娜正在用桿秤稱米,聞言笑了“好看。這孩子,以前幫著孫玉國做壞事,現在倒像變了個人,天天跟著你哥學認藥材,夜里還在油燈下抄《本草綱目》呢。”她的靛藍布衫上繡著片稻穗,是新添的花樣,針腳細密,看著就暖和。

    王寧走進來的時候,正听見這話,他沒作聲,只是拿起粒新米,放在舌尖嘗了嘗。米香在舌尖散開,帶著點微微的甜,那是陽光和雨水的味道。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劉二狗背著個包袱,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他比先前瘦了些,臉上的橫肉少了,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褂,看著倒有幾分老實。“王大夫,我……我想找份活干。”

    張娜皺起眉“你又想干什麼壞事?”

    劉二狗趕緊擺手“不敢了!我在牢里想明白了,孫玉國騙了我,我以後再也不做壞事了。”他從包袱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些曬干的草藥,“這是我在山里采的,能賣些錢,我想……我想換點新米,給我娘捎回去,她還從沒吃過這麼好的米。”

    王寧看著他,想起去年他往井里扔霉粉的樣子,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草藥——采的都是常見的金銀花、連翹,收拾得干干淨淨,不像糊弄事的。“後院缺個劈柴的,你要是願意,就留下吧。”

    劉二狗愣了愣,隨即“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響頭“多謝王大夫!我一定好好干!”

    夜幕降臨時,百草堂的後院擺起了長桌,村民們提著陶罐、竹籃,來領新米熬的粥。張陽藥師坐在主位,花白的胡子上沾著點粥漬,正給孩子們講《神農本草經》里關于粳米的記載“這粳米啊,看著普通,卻是五谷之長,能養胃氣,安五髒……”

    王寧站在灶台邊,正用長柄木勺攪動著粥鍋。鍋里的粳米翻滾著,山藥片浮在表面,蓮子的清香混著水汽漫出來,在月光下凝成淡淡的霧。林婉兒站在他身邊,幫著遞碗,兩人偶爾對視一眼,又趕緊移開目光,臉上都帶著點熱意。

    鄭欽文和王雪在給村民分粥,鄭欽文的動作比剛來時麻利多了,王雪則時不時偷偷看他,嘴角帶著笑。劉二狗在劈柴,斧頭起落間,發出規律的響聲,像是在給這豐收的夜晚伴奏。

    錢多多搖著扇子,和老李聊著明年的稻種。張娜坐在角落里,縫補著孩子們磨破的衣裳,時不時抬頭看看忙碌的王寧,眼里滿是溫柔。

    王寧舀起一勺粥,看著米粒在勺中翻滾,忽然想起年初那場瘟疫,想起孫玉國的算計,想起鄭欽文的轉變,想起補種晚稻時的艱辛……原來最珍貴的,從不是什麼名貴藥材,而是這一碗碗能暖胃的粥,一顆顆願意變好的心。

    “哥,該分最後一鍋了。”林婉兒遞過來一個粗瓷碗。

    王寧接過碗,盛了滿滿一碗粥,遞給身邊的張陽藥師“師父,您嘗嘗。”——他終于肯叫張陽藥師“師父”了,這是上個月張陽藥師把祖傳的藥碾子送給時他,他紅著臉叫的第一聲。

    張陽藥師喝了口,抹了抹胡子“好粥。米好,人更好。”他看著王寧,又看看周圍的人,“當年我在宮里當藥工,總想著找珍稀藥材,老院判卻說,能把尋常藥材用好,才是真本事。今日看來,他說得對。”

    月光灑在稻田里,晚稻的秸稈在風中輕輕搖晃,像是在點頭。王寧忽然明白,所謂醫者仁心,或許不需要驚天動地的壯舉,只需要像這粳米一樣,踏踏實實扎根在泥土里,用最樸素的力量,滋養一方人,溫暖一顆心。

    夜漸深,村民們漸漸散去,留下滿院的米香。王寧收拾著碗筷,林婉兒幫著他,兩人的手不小心踫到一起,這次誰也沒躲開。

    “哥,明年的稻種,我去選吧。”林婉兒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稻葉。

    “好。”王寧的聲音也有些低,卻帶著股篤定。

    月光下,百草堂的烏木招牌泛著溫潤的光,旁邊新掛的“濟世利民”牌匾在風中輕輕搖晃。後院的粥鍋已經洗干淨了,倒扣在灶台上,竹篾鍋蓋邊緣磨得光滑,那是日復一日的摩挲留下的痕跡。

    遠處的稻田里,傳來幾聲蛙鳴,混著偶爾的蟲叫,像是一首悠長的歌謠,唱著這尋常又珍貴的日子,唱著這用一碗粥、一粒米,就能溫暖人心的歲月。多年後,小鎮上還流傳著“一碗粳米粥,救了半鎮人”的故事,而百草堂的藥碾子,依舊在每個清晨發出沙沙的聲響,碾著尋常藥材,也碾著踏實安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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