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七年的秋老虎格外蠻橫,日頭把青石鎮的石板路曬得發燙,連風卷過街角都帶著股焦糊氣。百草堂的黑漆木門虛掩著,門楣上"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的木刻楹聯,被曬得褪了色,卻仍透著股沉靜的藥香。
王寧正坐在櫃台後的梨木桌前,左手按脈,右手捻著三指長的銀簪——那是他診脈時的習慣,簪尾刻著的"百草"二字被摩挲得發亮。他穿件月白杭綢短衫,領口袖口都漿洗得挺括,只是右肘處磨出了塊淺白,那是常年伏在藥案上翻藥材磨的。對面坐的是糧戶李老栓,臉憋得像顆紫皮洋蔥,手按在肚子上直哼哼,汗珠子順著松弛的腮幫子往下滾,打濕了粗布短褂。
"王掌櫃,您給瞅瞅,這肚子脹得跟揣了個冬瓜似的,吃啥都不香,"李老栓喘著氣,"對門孫老板給的"開胃丸",吃了就跑茅房,拉得我腿都軟了,可這脹勁兒一點沒減。"
王寧松開手指,指尖沾了點李老栓的汗,他沒擦,反倒湊近聞了聞,眉頭微蹙"您秋收後,是不是頓頓吃新碾的小米面窩頭?"
"可不是嘛!今年收成好,家里囤了幾缸新米,老婆子頓頓蒸窩頭,說嚼著香"
"問題就出在這兒。"王寧起身走到藥櫃前,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那抽屜里碼著些淡黃圓粒,比小米稍大,顆顆飽滿,斷面露著雪白的粉。他捏起一粒遞過去"這是谷芽,粟米發了芽曬透的,專消米面積食。您這是脾胃被新米撐著了,運化不動,得用它慢慢調,不能靠瀉藥硬通。"
李老栓捏著谷芽對著光看,嘟囔道"這不就是發芽的谷子?孫老板說這玩意兒當藥是糊弄人"
話沒說完,門外突然闖進來個穿寶藍短打的小伙計,是對門濟世堂的,手里舉著串鞭炮,咋咋呼呼喊"都來看啊!濟世堂新到的開胃神藥,一錢銀子一包,吃了立馬見效!"話音剛落,鞭炮" 里啪啦"炸開,煙子飄進百草堂,嗆得李老栓直咳嗽。
王寧的妹妹王雪從後堂掀簾出來,手里還攥著把銅鑷子,鑷子尖夾著片剛挑揀出來的霉谷芽。她梳著條油亮的大辮子,辮梢系著塊青布,布角沾著點褐色的藥漬——那是炮制何首烏時蹭的。"孫玉國又來搗亂!"她把霉谷芽往案上一拍,"前天我去藥材行,看見他收了批發了霉的谷芽,用硫黃燻了燻就當新藥賣!"
王寧沒動怒,只是把抽屜推回去,鎖上銅鎖"讓他鬧。"他轉身往藥碾子旁走,那碾子是塊青石鑿的,邊緣被磨得溜光,他舀了半碗谷芽倒進去,手臂肌肉微微起伏,碾子"咕嚕咕嚕"轉起來,谷芽的清香混著藥櫃里的當歸、陳皮味兒,慢慢壓過了鞭炮的硝煙。
"哥,咱們的谷芽不多了。"王雪跟過來,聲音低了些,"庫房里只剩小半袋,剛才李大叔這單,再賣兩三位就沒了。"
王寧停下碾子,額角沁出層薄汗,他用搭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去趟城西老張家的粟田,他家的粟米飽滿,發的芽才好。讓張陽跟你去,帶上竹篩和曬席,咱們自己采了回來發。"
"現在?"王雪看了看窗外,日頭正毒,"這時候去田里,能熱暈過去。"
"越熱越好。"王寧碾著谷芽,語氣篤定,"粟米要在日頭足的時候收,水分少,發芽時不容易霉。你讓張陽多帶些水,注意別踫傷了穗子。"
正說著,門外的鞭炮聲停了,孫玉國搖著把檀香扇踱進來。他穿件簇新的黑綢馬褂,袖口瓖著金邊,手指上戴個翡翠扳指,晃得人眼暈。"王掌櫃,听說你用谷芽治病?"他扇著扇子,風里帶著股劣質香粉味,"我這兒有批好貨,比你的芽子飽滿,給你算便宜點?"
王寧瞥了眼他身後的劉二狗,那漢子背著個麻袋,麻袋縫里漏出些谷芽,顏色發烏,還沾著泥。"孫老板的好意心領了,"王寧把碾好的谷芽塞進紙包,"只是我這百草堂的藥,得自己炮制才放心。"
孫玉國"嗤"了聲,扇子往手心一拍"不就是發了芽的谷子?還當是什麼寶貝。鄉親們,你們可別被他騙了,這玩意兒在田里隨便能撿一大把!"
街上漸漸圍了些人,有幾個交頭接耳,顯然被說動了。王寧的妻子張娜這時從後院出來,她剛給曬藥的竹匾翻了面,素色布裙上沾著些干草。她手里端著個白瓷碗,碗里是剛熬好的湯藥,冒著熱氣,散著淡淡的甜香。
"各位叔伯嬸子,"張娜聲音清亮,卻不張揚,"這是用谷芽、麥芽和小米熬的湯,大家嘗嘗。"她舀了勺吹涼,先遞給李老栓,"您試試,是不是比瀉藥舒服?"
李老栓喝了口,眼楮一亮"哎?這湯甜甜的,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不那麼脹了!"
張娜笑著說"谷芽甘溫,就像給脾胃添柴火,慢慢燒,把積食化了。孫老板的藥是潑冷水,看著痛快,其實傷了底子。"她抬手把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露出手腕上串著的藥香珠串,那是用蒼術、白芷磨粉做的,驅蚊又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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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玉國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劉二狗在他耳邊嘀咕了句,他突然提高嗓門"哼,嘴皮子厲害有什麼用?有本事讓大家看看,你的谷芽是怎麼來的!別是從田里撿的陳谷子濫竽充數!"
王寧放下藥包,突然笑了"好啊。明天一早,我帶大家去粟田,親眼看看谷芽是怎麼采、怎麼發的。"他轉向王雪,"去備車,多帶些竹筐。"
王雪眼楮一亮,轉身就往後院跑,辮梢的青布在門框上掃了一下,留下道淺痕。張陽背著藥簍從外面進來,簍子里裝著剛采的紫甦葉,見這陣仗,撓了撓頭"師父,這是要去哪兒?"
"采粟米,發谷芽。"王寧拿起牆角的草帽,帽檐下露出雙沉靜的眼楮,"讓鄉親們看看,咱們百草堂的藥,每一粒都來得干淨實在。"
孫玉國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扇子搖得更快了,翡翠扳指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突然朝劉二狗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沒聲地退了出去,街角的陰影里,不知藏著什麼算計。而百草堂里,王寧正把碾好的谷芽仔細包好,遞給李老栓,紙包上還印著個小小的"草"字印章,那是他父親傳下來的,印泥是用甦木和朱砂調的,紅得沉靜。
回到百草堂時,日頭已爬到竹檐頂上。王寧指揮著把粟穗倒進後院的石碾盤,張陽推著碾子轉圈,石碾"咯吱咯吱"啃著穗子,金黃的粟粒混著細碎的秸稈落下來,王雪蹲在旁邊用篩子細細篩著,篩出的粟粒堆在竹匾里,像堆碎金子。
"哥,這粟米得淘幾遍?"王雪揚起臉問,額前的碎發被汗粘在臉頰上,她抬手抹了把,倒抹出道灰印子。
王寧正用布巾擦著竹匾上的霉斑——那是去年梅雨季節沒留神留下的,他頭也不抬地答"三遍。第一遍去浮塵,第二遍淘掉癟粒,第三遍用溫水浸,讓粟粒喝足水。"他放下布巾,拿起粒粟米對著光看,"記住,水不能太燙,就像咱們洗手的溫度,燙了芽就悶死了。"
張娜端來個粗瓷盆,盆沿豁了個小口,是她陪嫁時帶的,用了快十年。"我燒了溫水,"她試了試水溫,"正好。"
王寧把篩好的粟米倒進盆里,水剛沒過粟粒,泛起層細白的泡沫。他伸手進去攪動,粟粒在指間打著轉,癟粒和草屑浮上來,他隨手撈出來扔掉。"發谷芽最講究干淨,"他對圍過來看的村民說,"就像養娃娃,得勤換衣裳,不然要生病的。"
李老栓蹲在旁邊,吧嗒著旱煙袋"王掌櫃,這芽得發幾天?我家那口子也等著用呢。"
"三天。"王寧撈起一把粟米,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滴,"今天泡一天,明天鋪在竹匾里,蓋上濕布,後天就能冒白芽了。"他轉頭對張陽說,"去把東廂房的火炕燒起來,溫度控制在二十來度,太冷了芽長得慢,太熱了容易爛。"
張陽應著跑了,王雪卻突然"哎呀"一聲,指著竹匾邊緣"哥,你看這幾粒是不是壞了?"那幾粒粟米顏色發暗,上面還帶著小黑點。
王寧捏起來看了看,眉頭一緊"是被蟲蛀了,趕緊挑出來。"他拿過一把小鑷子,"發芽前必須把這些壞粒撿干淨,不然一顆壞的能染壞一錠。"
正挑著,門外傳來車馬聲,藥材商人錢多多掀著馬車簾探進頭來,他穿件藏青緞面馬褂,手里把玩著個算盤,笑道"王掌櫃,听說你收了好粟米,我來湊個熱鬧。"
王寧起身迎出去"錢老板怎麼有空過來?"
"嗨,別提了,"錢多多跳下馬車,露出雙沾著泥的雲紋靴,"昨天在孫玉國那兒訂了批谷芽,今早看他那狼狽樣,我就知道貨不地道,趕緊退了。"他往院里瞅了瞅,"你這粟米確實不錯,勻我點?"
王寧指著竹匾里的粟米"錢老板要多少?不過得等發成芽才行,我這兒的規矩,生粟米不賣。"
"懂懂懂,"錢多多搓著手笑,"就信你的炮制功夫。我那藥鋪最近也來不少食積的客人,正缺谷芽呢。"他湊到水盆邊,聞了聞粟米的味道,"嗯,一股清甜味,比孫玉國那帶霉味的強百倍。"
說話間,張陽從東廂房跑出來,臉燻得黑乎乎的"師父,炕燒好了,溫度剛好!"
王寧點點頭,讓王雪把泡好的粟米撈出來,鋪在墊著棉布的竹匾里,厚度剛好沒過指節。"記住,每天早晚各灑一次水,布要保持濕潤,但不能積水。"他邊鋪邊教,"芽長到半寸就夠了,太長了養分就跑芽尖上了,得在芽剛冒白、根須像細銀絲的時候曬。"
錢多多看得認真,突然指著牆角的鍘刀問"這是鍘谷芽用的?"
"正是。"王寧拿起鍘刀比劃了一下,"曬透的谷芽要鍘成小段,方便煎藥時出味。但不能鍘太碎,不然藥渣里都是碎末,浪費了。"他放下鍘刀,刀身映出他沉靜的臉,"錢老板做藥材生意多年,該知道"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的道理。"
錢多多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前幾年也圖省事,收過機器軋的谷芽,看著整齊,藥效卻差遠了。還是你們這樣手作的地道。"他從馬車上搬下包東西,"這是我從南方帶的陳皮,送你入藥,算謝你教我認谷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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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寧接過陳皮,掀開紙包聞了聞,果皮厚實,帶著陳香"多謝錢老板,這陳皮至少存了五年,是好東西。"
兩人正說著,林婉兒從外面回來,她藥籃里裝著些紫甦和薄荷,見錢多多在,笑著打招呼"錢老板也來討谷芽?"
"林姑娘也在啊,"錢多多眼楮一亮,"你上次說的"谷芽配山楂"治小兒食積,我試了確實靈,就是谷芽得用王掌櫃這樣的才管用。"
林婉兒走到竹匾前,輕輕撥開粟米,只見粟粒頂端已冒出針尖大的白芽,她笑道"明天一早就能看出好壞了,好粟米發的芽,根須是順的,歪歪扭扭的都是底子差的。"她突然壓低聲音,"王掌櫃,我剛才路過濟世堂,見孫玉國在燒東西,黑煙滾滾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毀什麼證據。"
王寧眼神一凜"他燒東西?"
"嗯,"林婉兒點頭,"火挺大,還听見劉二狗在哭嚎,好像被打了。"
錢多多哼了聲"準是假藥被戳穿,想銷毀罪證。這種人,早該治治了。"
正說著,突然听見前堂有人喊"救命",王寧趕緊往前跑,只見一個婦人抱著個孩子跪在櫃台前,孩子臉色發黃,嘴唇發白,肚子脹得像個小鼓。"王掌櫃,您救救我兒子!"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他吃了孫玉國的開胃丸,上吐下瀉,現在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王寧趕緊抱起孩子,手指搭在他腕上,又翻看眼瞼,眉頭越皺越緊"是傷了脾胃陽氣,得趕緊用谷芽配干姜、白術,溫脾止瀉。"他沖後堂喊,"王雪,拿新泡的粟米芽!哦不,剛冒的芽太嫩,用庫房里剩下的陳谷芽!"
王雪應著跑去庫房,張娜已經燒起了藥爐,銅壺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王寧飛快地抓藥,手指在藥櫃抽屜間穿梭,抓起谷芽時特意看了看,顆粒飽滿,斷面雪白。"錢老板,借你的馬車用用,送這娘倆去後院躺會兒。"
錢多多忙說"用我的車,我親自送!"
林婉兒蹲在婦人身邊,掏出塊糖遞過去"別怕,孩子這是積滯化熱,王掌櫃的藥能治好。"她轉頭對王寧說,"我來煎藥吧,谷芽得用文火慢慢煎,才能出甜味。"
王寧點點頭,看著林婉兒往藥罐里加水,水量剛好沒過藥材一寸,她用竹片攪了攪,讓谷芽和其他藥材充分接觸,然後蓋上蓋子,守在爐邊,時不時撥撥炭火。火苗舔著藥罐,映得她側臉發紅,發間別著的野菊花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半個時辰後,藥煎好了,林婉兒用紗布濾出藥汁,藥湯呈淺褐色,帶著淡淡的甜香。她吹涼了喂給孩子,孩子起初不肯喝,聞到甜味才小口抿起來,喝了半碗,竟沉沉睡了過去,肚子的鼓脹似乎消了些。
婦人泣不成聲"多謝你們都怪我貪便宜,信了孫玉國的鬼話"
張娜扶她起來"別自責了,以後買藥多留心就是。這谷芽湯您也喝些,看您臉色,也是脾胃虛。"
正說著,張陽跑進來,興奮地喊"師父,芽長出來了!齊刷刷的白芽,可好看了!"
眾人往後院走,只見東廂房的竹匾里,粟米都冒出了半寸長的白芽,根須像銀絲般纏在一起,芽尖帶著點嫩黃,湊近聞,有股清甜的草香。王雪正拿著噴壺灑水,水珠落在芽尖上,亮晶晶的。
"真好,"錢多多贊道,"這芽長得精神,一看就有勁兒。"
林婉兒輕輕捏起一根,對著光看"根須直,芽身挺,是好谷芽。孫玉國那些歪瓜裂棗的,根本沒法比。"
王寧看著谷芽,突然對張陽說"去把保甲的人請來,就說有要事相商。"他轉向眾人,"孫玉國賣假藥害人,不能就這麼算了。明天谷芽曬好了,咱們不僅要治病,還得讓鎮上的人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好藥材。"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東廂房,竹匾里的谷芽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白,像一片剛冒頭的春草。林婉兒看著谷芽,又看了看王寧專注的側臉,突然想起去年在山里摔傷時,他也是這樣專注地給她包扎傷口,用的就是摻了谷芽粉的草藥膏,說能促進傷口愈合。她悄悄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籃把手,那上面刻著的"醫"字被磨得發亮。
天剛蒙蒙亮,百草堂後院的曬場上就鋪滿了谷芽。王寧踩著露水把竹匾一一擺好,匾里的谷芽剛發足三天,白芽頂著嫩黃的尖,根須像銀絲般纏成薄薄一層,他伸手摸了摸,潮乎乎卻不黏手,正是晾曬的好時候。
"哥,保甲的李爺來了,在堂屋等著呢。"王雪端著個木盤跑過來,盤里放著兩碗剛沏的菊花茶,茶梗豎著,像支支小旗子。她今天換了件淺綠布衫,領口繡著株谷穗,是張娜前兒夜里給她縫的。
王寧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潮氣"知道了。"他看了眼曬場上的谷芽,又叮囑道,"每隔半個時辰翻一次,別曬太干,留三分潮氣,不然鍘的時候容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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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堂屋,保甲李爺正對著牆上的《本草圖》端詳,他手指點著圖上的粟米,轉頭笑道"王掌櫃,這谷芽還真在醫書上有記載?"
"《本草綱目》里寫著呢,"王寧遞過茶碗,"谷芽"消導米面諸果食積",比山楂、麥芽更溫和,老人小孩都能用。"他在李爺對面坐下,"您今早來,是為孫玉國的事?"
李爺喝了口茶,眉頭皺起來"可不是。昨兒劉二狗招了,說孫玉國不光賣霉谷芽,還往藥里摻巴豆粉,難怪吃了就拉。我帶了人去濟世堂查,他倒機靈,把藥都藏起來了,只搜出些空藥罐。"
王寧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著"他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您看這樣行不行——後天鎮上有集市,我開個識藥會,讓鄉親們都來看看好谷芽什麼樣,再講講怎麼辨別假藥,孫玉國的貓膩自然藏不住。"
李爺眼楮一亮"這主意好!我讓巡街的兵丁都去幫忙,誰敢在會上搗亂,我立馬把他鎖起來!"
兩人正說著,張陽從外面跑進來,手里舉著張紙,臉漲得通紅"師父,您看孫玉國貼的告示!"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說百草堂用"發芽谷子"冒充藥材,還說王寧故意散播謠言,想逼垮濟世堂。末尾畫著個齜牙咧嘴的小人,旁邊寫著"王寧"二字。
王雪氣得把茶碗往桌上一頓"太過分了!這是惡人先告狀!"
王寧拿起告示看了看,反而笑了"他越急,越說明心里有鬼。"他把告示揉成一團,"張陽,去準備些木板,後天在集市上搭個台子,咱們把谷芽的炮制過程擺出來,讓大家親眼瞧。"
李爺拍著桌子道"我再讓木匠做塊牌子,把《本草綱目》里的話刻上去,看他還怎麼狡辯!"
這天下午,錢多多送來了批新藥材,卸貨時特意留了箱上好的白術,笑著說"王掌櫃,這白術配谷芽,健脾的力道更足,算我添份力。"他壓低聲音,"我听說孫玉國在偷偷聯系外鄉藥販,想把剩下的假藥運出去賣,你們可得盯緊了。"
王寧謝過錢多多,轉身對林婉兒說"你去趟碼頭,那邊的船老大跟我熟,讓他留意有沒有人運可疑的藥材箱子。"
林婉兒點點頭,從藥籃里拿出個小布包"這是我昨兒采的紫甦葉,曬好了,您配藥時用得上。"布包上繡著只小蝴蝶,翅膀顫巍巍的,像是要飛起來。她轉身要走,又回頭道,"識藥會那天,我帶些自制的谷芽糕來,讓大家嘗嘗藥效,比光說管用。"
王寧笑著應了,看著她輕快地走出堂屋,竹籃在身後一晃一晃,里面露出半截藥鋤,鋤柄被磨得發亮。
第二天傍晚,曬場上的谷芽已經半干,王寧拿起一把,用力攥了攥,松開手谷芽能慢慢散開,他滿意地點點頭"可以鍘了。"
張陽搬來鍘刀,王寧抓起一把谷芽放在鍘刀下,左手按住,右手壓下刀柄," 嚓"一聲,谷芽斷成小段,斷面雪白,帶著股清甜味。"看清楚了,"他對張陽說,"鍘的時候要穩,段兒要勻,一寸長正好,太長了煎藥時出不來味,太短了藥渣里都是碎末。"
張陽學著鍘了幾下,要麼鍘得太長,要麼碎成渣,急得額頭冒汗。王雪在旁邊笑"笨死了,跟鍘草藥一個理兒,手腕得用巧勁。"她奪過鍘刀,手腕輕輕一壓," 嚓"一聲,谷芽斷得整整齊齊。
王寧看著他們,嘴角噙著笑,轉身往庫房走,想把鍘好的谷芽裝袋。剛走到庫房門口,就听見里面有 的響動,他心里一緊,抄起門邊的扁擔,猛地推開房門——
只見孫玉國正蹲在地上,往麻袋里塞谷芽,他身邊還堆著幾個藥罐,罐口飄出股刺鼻的巴豆味。听見門響,孫玉國嚇得一哆嗦,麻袋掉在地上,谷芽撒了一地,竟都是王寧剛鍘好的。
"你怎麼進來的?"王寧把扁擔橫在胸前,聲音冷得像冰。
孫玉國慌忙爬起來,往後縮著"我我是來賠罪的想借點谷芽,回去給鄉親們換藥"
"賠罪?"王寧指著地上的藥罐,"賠罪需要偷著來搬我的藥?還帶著巴豆粉,想往我谷芽里摻?"
孫玉國臉白如紙,突然撲通一聲跪下"王掌櫃,我錯了!我也是被錢逼的,進貨時被人坑了,收了批霉谷芽,不賣出去就要賠光了"
"被人坑不是害人的理由。"王寧放下扁擔,"你賣假藥賺的錢,夠賠鄉親們的藥費嗎?夠賠被你毀的粟田嗎?"
正說著,院外傳來腳步聲,林婉兒帶著兩個船老大走進來,手里還提著個箱子"王掌櫃,我們在碼頭截住的,里面都是摻了巴豆的假谷芽。"
孫玉國看著箱子,徹底癱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王寧讓船老大把孫玉國捆起來,對李爺派來的兵丁說"麻煩您把他送到官府,這些假藥和巴豆粉都是證據。"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谷芽,輕輕吹掉上面的灰,"可惜了這些好芽子,被他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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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蹲下來幫他撿,指尖踫到他的手,兩人都愣了一下,又趕緊移開。她低聲道"別心疼,明天識藥會,咱們讓更多人知道谷芽的好。"
王寧抬頭看她,月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她鬢角的野菊花上,亮閃閃的。他突然笑了"對,明天才是正經事。"
那天夜里,百草堂的燈亮到很晚。王雪在鍘谷芽,張陽在寫識藥會的牌子,張娜在蒸谷芽糕,蒸籠里飄出的甜香混著藥香,在巷子里慢慢散開。王寧坐在燈下翻《本草圖》,手指劃過谷芽那一頁,上面有他父親早年寫的批注"藥者,心也,心誠則藥靈。"他拿起筆,在旁邊添了一句"如谷芽之生,雖微末,亦有生機。"
集市這天,百草堂門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竹台,台邊掛滿了曬干的藥材當歸像紫褐色的玉簪,枸杞紅得透亮,而最顯眼的是幾匾谷芽,淡黃的顆粒攤得勻勻的,陽光一照,像撒了層碎金。張陽穿著新漿洗的藍布長衫,背著藥簍站在台邊,簍子里插著支剛采的谷穗,穗子沉甸甸的,晃悠著打他的肩膀。
"王掌櫃,人都來齊了!"李老栓擠過人群,手里舉著個銅鑼,"要不要敲鑼開場?"
王寧正幫林婉兒擺谷芽糕,那糕蒸得雪白,上面嵌著顆顆谷芽,冒著淡淡的熱氣。他抬頭看了看,台前已經擠滿了人,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有拄著拐杖的老人,連平時不出門的秀才都來了,手里還捧著本《本草綱目》。
"敲吧。"王寧笑著點頭,轉身往台上走。他今天換了件藏青長衫,領口別著朵干粟花,那是王雪早上給他別上的,說"看著精神"。
銅鑼" "地一響,人群安靜下來。王寧拿起一把谷芽,舉高了說"各位鄉親,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說說這谷芽。"他把谷芽遞給前排的人,"大家摸摸看,好谷芽該是這樣——顆顆飽滿,斷面雪白,聞著有清甜味。"
有個老漢捏著谷芽嚼了嚼,眼楮一亮"哎?這味兒跟王掌櫃給我煎的藥一個樣!吃了兩劑,我那老胃病就舒坦了。"
"這就對了。"張娜走上台,手里拿著兩包藥,一包是百草堂的谷芽,一包是從孫玉國那里搜出的霉谷芽,"大家看清楚,好谷芽顏色淡黃,霉谷芽發烏發黏,還帶著酸味。"她把兩包藥湊近眾人,"聞聞就知道,一個香,一個臭。"
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有人喊"怪不得我家男人吃了孫玉國的藥,拉得站都站不穩!"還有人罵"黑心肝的,拿發霉的東西當藥賣!"
李爺在台邊喊道"鄉親們別激動!孫玉國已經被官府抓了,濟世堂也查封了,以後大家買藥,盡管來百草堂,保準地道!"
正說著,錢多多擠到台前,手里舉著個算盤"我作證!王掌櫃的谷芽,是我見過最好的!我藥鋪以後的谷芽,全從百草堂進!"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張紙,"這是進貨單,我先訂一百斤!"
王寧笑著拱手"多謝錢老板信任。"他轉向眾人,"其實谷芽不光能入藥,還能當吃食。"他示意林婉兒上台,"林姑娘做了谷芽糕,大家嘗嘗。"
林婉兒提著竹籃走上台,籃里的谷芽糕冒著熱氣,她拿起一塊遞給前排的小孩"這糕里摻了谷芽粉,吃著甜,還能幫著消化,比糖糕養人。"
小孩咬了一口,含糊道"好吃!比我娘做的米糕香!"
人群頓時熱鬧起來,大人小孩都伸手要谷芽糕,張陽和王雪忙著分發,笑聲、贊嘆聲混著谷芽的甜香,像潮水似的漫過整個集市。
這時,有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擠到台前,手里捧著個布包,紅著臉說"王掌櫃,我是孫玉國的遠房表弟,前幾天幫他運過假藥,我我錯了。"他把布包遞上來,"這是他藏的最後一批真藥,我給您送回來,您看能不能教教我怎麼炮制谷芽?我想做點正經生意。"
王寧看著他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些沒開封的藥材,他接過包,又遞回去"藥你留著,送給藥鋪抵藥費。想學炮制谷芽,明天來百草堂,我讓小雪教你。"他頓了頓,聲音溫和卻有力,"知錯能改,就不晚。"
漢子眼圈紅了,對著王寧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擠進人群,背影看著輕快了不少。
日頭升到頭頂時,識藥會漸漸散了。王寧站在台邊,看著鄉親們提著谷芽、拿著谷芽糕離去,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張娜走過來,遞給他塊谷芽糕"嘗嘗?婉兒的手藝真好。"
王寧咬了一口,甜香里帶著淡淡的藥味,他笑著點頭"是不錯。"他轉頭看向後院,張陽正在翻曬場上的谷芽,王雪在教那個漢子篩粟米,陽光落在他們身上,金燦燦的。
林婉兒收拾著竹籃,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我明天要回山里了,那邊還有病人等著。"
王寧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一路保重。要是需要谷芽,捎個信來,我讓張陽給你送去。"
林婉兒從藥籃里拿出個小布包,塞到他手里"這是我采的野菊花,泡茶喝能明目。"她抬頭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你的《本草圖》,記得多翻幾頁。"
王寧捏著布包,里面的菊花 作響,像極了那天粟田里的風聲。他看著林婉兒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谷芽糕還冒著熱氣,甜香混著菊香,在空氣里慢慢散開。
後來,百草堂的谷芽成了鎮上的招牌。每到粟米成熟的季節,王寧都會帶著張陽去田里采穗,王雪在院里曬谷芽,張娜則會蒸上一大籠谷芽糕,街坊四鄰都來討一塊,說吃著心里踏實。
有天夜里,王寧翻著《本草圖》,看到谷芽那頁,突然發現林婉兒留的野菊花被夾在里面,花瓣干了,卻還帶著淡淡的香。他拿起筆,在父親的批注下面,又添了一句"藥香滿街時,便是初心處。"
窗外的月光落在紙上,照亮了那行字,也照亮了桌案上的谷芽,顆顆飽滿,像藏著星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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