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58章 百草堂之白芥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58章 百草堂之白芥子

    暮秋的風卷著枯葉,在青石巷里打著旋兒,百草堂門楣上那塊褪了色的木匾被吹得吱呀作響。王寧站在櫃台後,指尖捻著枚剛收來的白芥子,指腹摩挲著那層灰白色的種皮,鼻尖縈繞著藥鋪里特有的混香——當歸的甘醇混著薄荷的清冽,底下還藏著點若有似無的辛辣,那是去年曬的白芥子末子發散的氣息。

    “哥,李大娘的兒子又來了,在門口搓著手呢。”王雪撩著藍布門簾進來,粗布圍裙上沾著些搗藥時濺的草汁。她梳著兩條油亮的麻花辮,辮梢用紅頭繩系著,這是藥鋪學徒的規矩——據說紅繩能避藥毒。小姑娘才十五,眼里還帶著對藥材的懵懂,此刻卻蹙著眉,“看那樣子,怕是大娘的腿又重了。”

    王寧放下手里的白芥子,起身時長衫下擺掃過藥櫃,帶起一陣更濃的藥香。他身形清瘦,青灰色的長衫漿洗得筆挺,領口別著個素布香囊,里頭裝的是曬干的陳皮,那是妻子張娜昨夜剛換的,說能醒神。他走到門口,就見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正蹲在台階下,鞋上沾著泥,雙手反復搓著膝蓋,見了王寧猛地站起來,膝蓋“ ”地響了聲。

    “王掌櫃,求您再去看看吧。”漢子聲音發啞,是村里的李老實,“我娘昨晚疼得直哼哼,那瘡口……濟世堂的孫掌櫃說,再拖下去怕是要截肢。”

    王寧眉頭微蹙。三天前他去看過,李大娘右膝上長了個碗口大的陰疽,皮色暗紅,按下去硬得像塊石頭,這是典型的寒痰凝滯,本該用溫化的藥。他抬頭望向街對面的濟世堂,朱漆大門敞著,孫玉國正站在櫃台後,穿著件不合時宜的錦緞馬褂,手里把玩著串蜜蠟珠,見王寧看過來,竟揚手沖他舉了舉杯,嘴角撇著絲嘲諷。

    “孫掌櫃用了什麼藥?”王寧轉回頭問李老實。

    “說是西洋來的消炎藥膏,抹了三天,那瘡口就破了,流出來的水黏糊糊的,腥得很。”李老實喉結動了動,“孫掌櫃說,這是毒氣往外冒,可我娘說,比之前更疼了。”

    王寧頷首,轉身回鋪里取藥箱。張娜正坐在靠窗的小桌前記賬,見他拿藥箱,手里的狼毫筆頓了頓。她穿件月白色的布衫,袖口繡著幾株蘭草,那是王寧去年給她繡的,說蘭草能寧神。“仔細些,”她聲音溫軟卻帶著提醒,“李大娘上次脈相就虛,白芥子性烈,別犯了禁忌。”

    “我曉得。”王寧應著,打開藥箱檢查。里頭整齊碼著瓷瓶瓦罐,最底層放著卷紗布和一小罐炮制好的白芥子粉。這藥是去年秋天收的,他親自在南山坡采的白芥,那片地是沙質土,向陽,長出來的白芥籽粒飽滿,灰白色的種皮上泛著淡淡光澤。他記得當時林婉兒還在,老婦人蹲在地里,枯瘦的手指捏著白芥的果實,說︰“這籽兒得炒過才好用,火大了失了藥性,火小了留著生辣,能把人皮膚燒起泡。”

    王雪背著個粗布藥簍跟出來,簍子里裝著小鋤、藥鏟,還有塊辨認藥材的圖譜。“哥,我也去。”她仰著臉,辮梢的紅頭繩晃了晃,“我想看看白芥子到底怎麼用。”

    王寧看她一眼,小姑娘眼里滿是好奇,像極了自己剛學醫那會兒。他點了點頭,三人一起往村西頭走。

    李大娘家在山腳下,土坯牆圍著個小院,院里種著幾棵老槐樹,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沉沉的天。剛進院,就听見屋里傳來壓抑的呻吟聲。王寧快步進屋,昏暗的屋里,李大娘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臉色蠟黃,嘴唇卻透著點紫。

    “王掌櫃來了。”李大娘艱難地側過身,想坐起來,被王寧按住。

    “別動。”王寧掀開棉被一角,一股腥氣撲面而來。原本暗紅的瘡口破了個洞,滲出的膿液帶著血絲,周圍的皮膚腫得發亮。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按在瘡口邊緣,觸感依舊堅硬。“脈相沉遲,還是寒凝未散。”他收回手,從藥箱里拿出瓷瓶,“孫掌櫃用的是寒涼藥,不對癥。”

    “那……那怎麼辦?”李老實急得搓手。

    王寧打開瓷瓶,倒出些淡黃色的粉末,一股辛辣氣立刻彌漫開來。王雪湊過來看,只見那粉末細膩,湊近了聞,嗆得她打了個噴嚏。“這就是白芥子?”她小聲問,“聞著比生姜還辣。”

    “嗯,”王寧點頭,取過張娜準備的姜汁,倒在小碗里和藥粉調勻,“這藥辛溫,能把骨子里的寒氣逼出來。”他用竹片挑起藥膏,小心翼翼地涂在瘡口周圍,避開破潰的地方,“敷半個時辰就揭下來,要是覺得灼得慌,隨時叫我。”

    李大娘咬著牙點頭,額頭上滲出細汗。王寧正收拾藥碗,忽听院門口傳來喧嘩聲,鄭欽文那公鴨嗓格外刺耳︰“大家快來看啊!百草堂的王掌櫃給人敷了藥,怕是要出人命咯!”

    王寧眉頭一擰,出去就見鄭欽文叉著腰站在院里,他穿著件油乎乎的短褂,袖口磨得發亮,身後跟著幾個看熱鬧的村民。“王掌櫃,”鄭欽文斜著眼笑,“這白芥子可是烈藥,我家孫掌櫃說了,體虛的人用不得,你這不是害人嗎?”

    “孫掌櫃懂什麼?”王雪忍不住插嘴,“我哥這是對癥下藥!”

    “喲,小丫頭片子懂什麼叫對癥下藥?”鄭欽文嗤笑,“上次東村的張老五,就是用了這辣菜子,皮膚燒得爛掉了,還是我家孫掌櫃用西洋藥治好的。”

    王寧臉色沉了沉。張老五是陰虛體質,本就忌用白芥子,當初是自己貪心,想試試這藥的力道,結果敷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起了水泡。這事被孫玉國揪住,在村里傳了半個月。“用藥如用兵,”王寧聲音平穩,“對癥則治病,不對癥則傷人。張老五是陰虛火旺,李大娘是寒痰凝滯,豈能一概而論?”

    “說那麼多沒用,”鄭欽文往屋里瞥了眼,“要是李大娘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這百草堂還怎麼開!”

    正吵著,屋里傳來李大娘的痛呼︰“哎喲……燙得慌……”

    李老實臉都白了,拔腿就往屋里跑。王寧也緊隨其後,只見李大娘敷藥的地方紅得發亮,皮膚上鼓起幾個小水泡。王雪嚇得捂住嘴,鄭欽文在門口拍著手笑︰“我說什麼來著?這就出事了吧!”

    王寧卻松了口氣,用干淨的紗布輕輕蓋住患處︰“別怕,這是藥力到了,痰毒在往外排。”他轉向李老實,“記住,千萬別把水泡挑破,明日我再來看。”

    出了院門,鄭欽文還在那兒煽風點火,幾個村民對著百草堂指指點點。王雪氣得臉通紅︰“哥,他們太過分了!”

    王寧沒說話,走到濟世堂門口時,孫玉國正站在台階上,手里端著個紫砂茶杯。“王掌櫃,”他呷了口茶,聲音慢悠悠的,“不是我說你,這年頭行醫得懂變通,老抱著那些草籽兒不放,早晚得被淘汰。”

    “孫掌櫃的西洋藥,”王寧看著他,“治得好寒痰凝滯嗎?”

    孫玉國臉色變了變,隨即又笑了︰“至少不會把人治得起泡。對了,听說你藥鋪的白芥子用完了?我這兒剛進了批新的,要不要勻你點?”他晃了晃手里的珠串,“就是價錢,得比錢多多那兒貴三成。”

    王寧心頭一沉。今早清點藥材時,確實發現白芥子只剩最後一點了。他轉身往回走,孫玉國在身後喊︰“王寧,識時務者為俊杰,別到時候連藥都配不齊!”

    回到藥鋪,張娜見他臉色不好,遞過杯熱茶︰“孫玉國又刁難你了?”

    “他說錢多多那兒的白芥子,被他包圓了。”王寧捏了捏眉心,“看來得自己上山采了。”

    “上山?”張娜皺眉,“這幾日預報有雨,南山坡路滑得很。再說,白芥子得霜降前采才好,現在都快立冬了……”

    “只能踫踫運氣了。”王寧望向窗外,天色越發陰沉,“林婉兒說過,向陽的沙土地里,可能還留著些晚熟的。”

    王雪眼楮一亮︰“哥,我跟你去!我認識路,上次采柴胡的時候去過南山坡。”她拍了拍背上的藥簍,紅頭繩在燈光下閃著光,“我還能幫你辨認白芥,書上說,它的葉子邊緣有鋸齒,開白色的小花,果實是長角形的。”

    王寧看著妹妹眼里的期待,點了點頭。張娜卻起身去翻箱倒櫃,找出兩件簑衣︰“明早出發前,把這個帶上。還有,記得帶上炒藥的砂鍋,采回來的籽兒得當場炮制,生的藥性太烈。”她頓了頓,指尖劃過藥櫃上的標簽,“萬事小心,我在家等你們。”

    雞叫頭遍時,雨總算歇了。王寧推開窗,一股子潮濕的泥土氣涌進來,混著牆根下艾草的清香。張娜已經起了,灶房里飄出小米粥的香氣,她正蹲在院子里刷洗那口黑砂炒藥鍋,鍋沿結著層淺褐色的藥垢,是去年炒芥子時留下的。

    “鍋里煮了艾葉水,”她抬頭朝王寧笑,鬢角別著朵剛摘的野菊,“等會兒用這水把采藥的工具泡一泡,去去潮氣。”

    王雪背著鼓囊囊的藥簍跑進來,辮梢的紅頭繩被露水打濕,貼在臉頰上。“哥,你看我帶了啥?”她獻寶似的掀開簍子,里頭除了小鋤、藥鏟,還有個青瓷小罐,“這是我攢的炒芝麻,上山餓了能墊墊。”

    王寧接過張娜遞來的油紙包,里面是兩個菜團子,溫熱的。他把炒藥鍋放進背簍,又檢查了一遍藥箱,確認帶著足夠的醋和紗布,這才往院外走。剛到巷口,就見個瘦高個影影綽綽地站在老槐樹下,是錢多多。

    “王掌櫃早啊。”錢多多往他背簍里瞥了眼,“這是要上山?”

    “去采點白芥子。”王寧淡淡應著。

    錢多多咂了咂嘴︰“哎,早說啊,我前幾日剛從亳州進了批好貨,顆粒飽滿,炒出來那叫一個香。孫掌櫃昨天剛從我這兒勻了五斤。”他湊近了些,“我勻你兩斤,算你便宜點。”

    王寧搖了搖頭。白芥子講究“鮮采鮮炒”,放久了藥性就散了。他謝過錢多多的好意,帶著王雪往村外走。晨光剛漫過東邊的山坳,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王雪背著藥簍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紅頭繩隨著腳步甩動,像株剛冒頭的紅蓼。

    南山坡離村子有十里地,山路被雨水泡得泥濘,王寧穿的草鞋很快就沾滿了泥。王雪卻像只小鹿,踩著路邊的青草往前走,時不時彎腰拔起株草藥,用衣角擦干淨了遞給王寧︰“哥,你看這是不是細辛?葉子綠油油的,根須是黃的。”

    “是,但這東西毒性大,沒炮制好不能用。”王寧接過來看了看,又讓她放回土里,“記著,采藥要看時節,細辛得三月采根,現在挖出來,藥性還沒長足呢。”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走到片岔路口。左邊的路通往一片松樹林,地上鋪著厚厚的松針;右邊的路則更陡些,隱約能看見裸露的沙質土。正猶豫時,劉二狗從松樹林里鑽出來,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

    “喲,王掌櫃,您這是往哪兒去?”劉二狗斜著眼笑,往松樹林那邊指了指,“我前幾天還看見白芥了,就在那片林子後頭,一大片都是。”

    王雪信以為真,拉著王寧就要往松樹林走。王寧卻站住了,他記得林婉兒說過,白芥喜陽,松樹林里陰暗潮濕,怎麼可能長?他打量著劉二狗,見這人眼神閃爍,心里便有了數。

    “多謝劉兄弟指路。”王寧不動聲色地說,等劉二狗走遠了,才轉向右邊的陡坡,“林婆婆說過,白芥愛長在向陽的沙土地上,我們去那邊找找。”

    右邊的路果然難走,腳下的沙土時不時往下滑。王雪走得氣喘吁吁,額頭上冒出細汗,紅頭繩都松了。王寧停下來,幫她把辮子重新扎好,又從藥簍里拿出水囊遞給她。

    兩人歇了片刻,繼續往上爬。越往上走,沙土越疏松,路邊的野草也漸漸稀疏。王寧忽然停在一叢植物前,眼楮亮了起來。那植物睫稈直立,有半人高,睫上長著互生的葉片,邊緣果然有鋸齒,頂端還頂著幾朵白色的小花,葉腋下掛著些細長的角果,像把把小鐮刀——正是白芥!

    “找到了!”王雪興奮地叫起來,伸手就要去摘。

    “慢點。”王寧攔住她,從藥簍里拿出小鋤,“白芥的根淺,得順著土坡挖,別把果實踫掉了。”他蹲下身,手指撫過角果,感受著里面飽滿的籽粒,“你看這土,沙質的,滲水性好,難怪能長這麼好。”

    王雪學著他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挖著旁邊的一株白芥。她的小手還沒長開,握不住鋤頭,就用手直接刨土,指甲縫里很快塞滿了沙粒。王寧看在眼里,沒說話,只是把自己挖的那株遞過去︰“先把這個的籽兒摘下來,記著要完整的,別捏破了。”

    白芥的角果很脆,輕輕一掰就裂開了,里面滾出數十粒灰白色的種子,圓滾滾的,像縮小的珍珠。王雪把籽兒放進隨身帶的布包里,鼻尖湊過去聞,一股辛辣氣直沖腦門,嗆得她連連打噴嚏,逗得王寧也笑了。

    “這味兒真沖。”小姑娘揉著鼻子,“難怪能治李大娘的病,這麼烈的性子。”

    “性子烈才好。”王寧一邊挖一邊說,“寒痰凝滯在經絡里,就像凍住的河,得用這股辣勁兒才能化開。”他從藥簍里拿出炒藥鍋,又撿了些枯枝,“我們就在這兒炮制,省得帶回去藥性散了。”

    他選了塊背風的石頭,把枯枝堆在底下點燃,等火苗變小了,就把白芥子倒進砂鍋里。炒藥得用文火,王寧拿著竹鏟不停地翻炒,砂鍋里很快傳來“ 啪”的輕響,一股焦香混著辛辣的氣味彌漫開來。

    就在這時,王雪忽然指著遠處喊︰“哥,你看那是不是林婆婆?”

    王寧抬頭望去,只見山坡那頭站著個老婦人,穿著件深藍色的粗布褂子,頭發用根木簪挽著,手里拄著根棗木拐杖,正朝他們這邊看。正是林婉兒!王寧又驚又喜,連忙熄了火,帶著王雪迎過去。

    “林婆婆,您怎麼在這兒?”王雪跑得飛快,到了老婦人跟前,才發現她褲腳沾著泥,拐杖頭也磨得發亮,像是走了很遠的路。

    林婉兒沒回答,先走到砂鍋前,捏起幾粒炒好的白芥子,放在嘴里嚼了嚼,眉頭慢慢舒展開︰“火候剛好,比去年你爹炒的強。”她看向王寧,“你爹總說,炒芥子就像熬性子,急不得,也慢不得。”

    王寧心里一暖。他爹去世得早,林婉兒是看著他長大的,也是她把白芥子的用法教給了自己。“婆婆,您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我在山上采藥,听見這邊有炒藥的香味。”林婉兒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除了你們百草堂的人,誰還會這麼費心,在山里現采現炒?”她頓了頓,臉色嚴肅起來,“孫玉國讓劉二狗引你們去松樹林,就是想讓你們白跑一趟,他好趁機在村里說你壞話。”

    王雪這才明白過來,氣得跺了跺腳︰“那個劉二狗,太壞了!”

    “別氣。”林婉兒拍了拍她的頭,“做藥材生意,講究個‘誠’字,孫玉國那樣的,走不遠。”她轉向王寧,從隨身的布袋里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去年留的白芥子,用醋浸過的,比新采的藥性更穩些,你拿去給李大娘用吧。”

    王寧愣住了。醋浸白芥子是林婉兒的獨門手藝,據說能增強通絡止痛的功效,她從不輕易給人。“婆婆,這太貴重了……”

    “拿著。”林婉兒把油紙包塞進他手里,“你爹當年為了采一味救命的藥,摔斷了腿都沒哼一聲,現在這點東西算什麼?”她看著砂鍋里的白芥子,“不過你這炒法還差點意思,得加一味生姜,炒的時候一起放進去,既能減毒,又能助白芥子溫肺化痰。”

    王寧連忙記下,又問︰“婆婆,您知道孫玉國從錢多多那兒進的白芥子怎麼樣嗎?”

    林婉兒撇了撇嘴︰“他進的是黃芥子,看著差不多,藥性差遠了。白芥子走經絡,黃芥子走腸胃,治李大娘的病,用黃芥子就是隔靴搔癢。”她嘆了口氣,“現在的人啊,只認錢,不認藥。”

    三人正說著話,忽然听見山下傳來喧嘩聲。王寧探頭一看,只見一群村民正往山上走,領頭的是孫玉國,他手里舉著個喇叭似的東西,正大聲喊著什麼。

    “不好,他來攪局了。”林婉兒臉色一變,“快,把炒好的白芥子收起來,跟我走。”她拄著拐杖,腳步竟比年輕人還快,領著王寧往山坡背面走,“這邊有個山洞,能躲躲。”

    王雪不解地問︰“我們為什麼要躲啊?我們又沒做錯事。”

    “孫玉國帶了人來,準沒好事。”林婉兒頭也不回地說,“他想讓你哥在村里抬不起頭,好獨佔這藥材生意。”

    果然,身後傳來孫玉國的喊聲︰“王寧!你給我出來!你用假藥糊弄村民,今天我非要揭穿你不可!”

    王寧心里又氣又急,手里的油紙包都攥出了汗。林婉兒卻很鎮定,帶著他們鑽進一個低矮的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彌漫著一股土腥味,林婉兒點燃隨身帶的火折子,只見洞壁上掛著些曬干的草藥,還有個石臼,像是常有人來。

    “這是我年輕時采藥歇腳的地方。”林婉兒把火折子遞給王雪,“別出聲,听听他們要說什麼。”

    洞外,孫玉國的聲音越來越近︰“大家都看看,這就是王寧采的‘白芥子’,其實就是普通的黃芥子,我已經請錢掌櫃看過了,根本治不了病!”

    錢多多的聲音也響起來︰“沒錯,這黃芥子比白芥子便宜一半,王掌櫃這是拿村民的命當兒戲啊!”

    接著是村民的議論聲,有人信,有人疑。王雪氣得臉通紅,想出去理論,被王寧拉住了。他貼著洞壁听著,手指緊緊捏著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指節都泛了白。

    林婉兒卻忽然笑了,她湊到王寧耳邊說︰“別急,好戲還在後頭。孫玉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黃芥子和白芥子,可不是光看顏色就能分清的。”她從布袋里掏出個小瓷瓶,“這是我用白芥子榨的油,你聞聞。”

    王寧打開瓷瓶,一股濃烈的辛辣氣直沖鼻腔,比剛才炒的白芥子還要烈。林婉兒低聲說︰“白芥子含油量高,遇火能燃,黃芥子可沒這本事。等會兒出去,你點一點,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洞外的喧嘩漸漸平息,孫玉國大概以為他們跑了,又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就帶著人下山了。林婉兒等了一會兒,才說︰“可以出去了。”

    王寧走出山洞,只見地上散落著些剛才沒來得及收拾的白芥植株,心里又是一陣氣。林婉兒卻指著那些植株說︰“你看,白芥的葉子背面有細毛,黃芥子沒有;白芥的花是純白色,黃芥子的花帶點淡黃色,這些都是區別。”

    王雪恍然大悟︰“難怪孫玉國分不清,他根本沒仔細看過藥材!”

    往山下走的時候,王寧的腳步沉穩了許多。他手里攥著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感覺沉甸甸的。這不僅僅是一味藥材,更是林婉兒的信任,是百草堂的名聲,是那些像李大娘一樣等著治病的村民的希望。

    回到村里時,日頭已過了晌午。王寧剛把背簍卸在百草堂門口,就見張娜急匆匆從鋪里跑出來,月白色的布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鬢角的野菊也蔫了。“你們可回來了!”她攥著王寧的胳膊,指節都泛了白,“孫玉國帶著人在村里四處說,你們采的是假白芥子,還說……還說李大娘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王雪剛要辯解,被王寧用眼色攔住。他放下背簍,從里頭拿出那包醋浸的白芥子,油紙包上還沾著些沙土,卻掩不住那股子辛烈的藥香。“別慌,”他安撫地拍了拍張娜的手,“藥是真的,效驗也會是真的。”

    話音剛落,就見李老實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褲腳沾著泥,懷里揣著個破碗,碗里盛著些黑乎乎的藥膏。“王掌櫃!”他聲音發顫,“孫掌櫃說您的藥是假的,讓我把這個給我娘敷上,說是能止疼……”

    王寧接過破碗聞了聞,眉頭立刻擰成個疙瘩。那藥膏里混著薄荷腦和凡士林的味道,是孫玉國常用的西洋藥膏,性寒涼,敷在陰疽上,無異于雪上加霜。“不能用。”他把藥膏倒在旁邊的草叢里,“這藥會讓寒氣更重。”

    “可……可孫掌櫃說……”李老實急得直轉圈。

    “孫掌櫃要是能治,李大娘的腿也不會疼到現在。”王寧打斷他,從藥箱里拿出新采的白芥子,“我現在就去給大娘換藥,你信我。”

    李老實看著王寧手里的白芥子,籽粒飽滿,泛著淡淡的油光,再想起王寧冒雨上山采藥的事,咬了咬牙︰“我信您!王掌櫃,您盡管治,出了啥事我認了!”

    王雪背著藥簍跟在後頭,路過濟世堂時,見孫玉國正坐在門口的太師椅上,手里搖著把檀香扇,見他們過來,故意提高了聲音︰“李老實,你可別被人騙了!白芥子哪有灰白色的?那分明是陳年老貨,早就失了藥性!”

    旁邊幾個看熱鬧的村民也跟著起哄,劉二狗更是跳出來,指著王寧手里的藥包︰“就是!我親眼看見的,他采的根本不是白芥子,是山里的野草籽!”

    王雪氣得臉通紅,剛要開口,被王寧拉住了。他沒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青灰色的長衫在人群中穿行,像一葉沉穩的舟。

    到了李大娘家,屋里已經圍了幾個鄰居,都是被孫玉國叫來的,眼神里滿是懷疑。李大娘躺在床上,臉色比早上更差了,見王寧進來,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疼得“哎喲”了一聲。

    “別動。”王寧放下藥箱,先給李大娘把了脈,脈象雖然還是沉遲,但比早上多了些力道,“還好,寒氣沒再往里走。”他打開油紙包,把醋浸過的白芥子倒在碗里,又加了點姜汁,用竹片慢慢調勻。

    那股辛辣氣一散開來,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一個穿藍布褂子的老漢咂了咂嘴︰“王掌櫃,這藥味兒也太沖了,怕是真要燒壞人吧?”

    “張大爺,您忘了?”王寧一邊調藥一邊說,“前年您老伴兒得的那個陰疽,用的就是這藥,當時也起了水泡,最後還不是好了?”

    張大爺愣了愣,隨即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嘛!我咋忘了這茬兒!”

    王雪在旁邊幫腔︰“這藥叫白芥子,性溫,能把骨頭縫里的寒氣逼出來,起水泡是好事,說明藥勁兒到了!”她現在說起藥材來,倒比早上流利多了,眼里的怯意少了,多了幾分篤定。

    王寧贊許地看了妹妹一眼,拿起調好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李大娘的瘡口周圍。這次他敷得比早上薄了些,又用紗布輕輕蓋住。“這次敷一個時辰就揭下來,”他叮囑李老實,“要是覺得太燙,就用涼毛巾敷一敷紗布,千萬別直接揭藥膏。”

    李大娘點了點頭,額頭上滲出細汗,卻咬著牙沒再哼一聲。王寧收拾藥箱時,忽然听見院門口傳來“ 當”一聲,像是有人撞翻了東西。王雪跑出去看,回來時氣鼓鼓的︰“哥,是劉二狗!他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偷看,被我撞見了,慌慌張張地跑了,還把張大爺送來的草藥筐撞翻了。”

    正說著,就見鄭欽文領著個穿洋布衫的男人走進來,那男人背著個黑箱子,箱子上還掛著個亮晶晶的銅牌子,看著像個西洋醫生。孫玉國跟在後面,手里搖著扇子,嘴角掛著得意的笑。

    “我請了城里的周醫生來給李大娘看病,”孫玉國環視眾人,聲音故意拔高,“周醫生可是留過洋的,專治這種瘡瘍,比某些只會用野草籽的強多了!”

    周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走到床前,剛要伸手,就被王寧攔住了︰“周醫生,藥膏剛敷上,現在揭下來會影響藥效。”

    “什麼藥效?”周醫生操著生硬的中文,眉頭皺得老高,“用這種刺激性的東西敷傷口,是會感染的!我看你們這是在草菅人命!”他從黑箱子里拿出個听診器,“快把那東西揭掉,我要檢查。”

    李老實急得團團轉,看看王寧,又看看孫玉國,不知該听誰的。孫玉國在旁邊煽風點火︰“李老實,你可別糊涂!這可是你娘的腿,要是被王寧治壞了,後悔都來不及!”

    屋里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張大爺忍不住說︰“孫掌櫃,王掌櫃也是好意……”

    “好意?我看是別有用心!”孫玉國打斷他,“他就是想借著李大娘的病,賣他那些不值錢的野草籽!”

    王寧臉色沉了沉,剛要說話,就听李大娘忽然喊了一聲︰“哎喲……好燙……”

    李老實嚇得臉都白了,伸手就要去揭紗布。“別踫!”王寧一把按住他的手,“這是正常反應,說明藥在起作用!”

    “什麼正常反應?我看是皮膚要燒壞了!”周醫生說著,就要強行去揭紗布。王雪急得撲過去,張開雙臂擋在床前︰“不許踫!我哥說不能揭!”

    小姑娘人小,力氣卻不小,死死地護著床頭,紅頭繩都散了,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周醫生被她擋著,一時竟沒轍,氣得用洋文罵了句什麼。

    就在這時,李大娘忽然哼了一聲,聲音里竟帶著點輕松︰“哎……好像沒那麼疼了……”

    眾人都愣住了。李大娘又說︰“剛才那股子燙勁兒過去之後,腿里頭好像有股熱流在動,舒服多了。”

    王寧松了口氣,對李老實說︰“你看,我說沒事吧。”

    孫玉國卻不依不饒︰“這是回光返照!等會兒就該更疼了!”他沖周醫生使了個眼色,“周醫生,別跟他們廢話,直接揭掉!”

    周醫生剛要動手,忽听院門口傳來個蒼老的聲音︰“誰敢動我配的藥?”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林婉兒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深藍色的粗布褂子上還沾著些泥土,顯然是剛從山上下來。她走到床前,看了眼李大娘的腿,又瞪向孫玉國︰“孫玉國,你爹當年得的陰疽,是誰給治好的?你忘了?”

    孫玉國臉色一變,眼神閃爍起來︰“我……我爹那是……”

    “是用白芥子敷好的!”林婉兒打斷他,聲音洪亮,“當年你家窮,買不起藥,是王寧他爹把自己采的白芥子送給你,還手把手教你怎麼炮制!現在你倒好,為了賺錢,連良心都不要了!”

    這番話讓孫玉國啞口無言,周圍的村民也議論起來。張大爺說︰“可不是嘛,當年孫老爹那病,確實是王掌櫃他爹治好的。”

    林婉兒走到周醫生面前,掏出那個裝白芥子油的小瓷瓶︰“你不是說這是野草籽嗎?點一點試試就知道了。”

    王寧立刻明白過來,從灶房里拿了個火折子。林婉兒倒了點白芥子油在碟子里,王寧用火折子一點,“呼”的一聲,火苗竄起半尺高,帶著股濃烈的辛辣味,燒了好一會兒才滅。

    “黃芥子含油量低,根本燒不起來。”林婉兒看著周醫生,“周醫生,你留過洋,該知道油的燃點吧?這是不是白芥子,還用說嗎?”

    周醫生推了推眼鏡,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走到床前仔細看了看李大娘的瘡口,又摸了摸周圍的皮膚,眉頭漸漸舒展開︰“這……這確實是在排膿。雖然方法很奇特,但……但好像真的有效。”

    這話一出,孫玉國的臉徹底白了。他知道,這次自己是徹底輸了。

    王寧沒理會他們,走到床前輕輕揭開紗布。只見李大娘的瘡口周圍起了些小水泡,顏色清亮,不像感染的樣子。他拿出消毒的針,在水泡上輕輕扎了個小孔,把里面的液體放出來,又敷上一層新的藥膏。

    “再過三天,這瘡口就該軟了。”王寧對李老實說,“到時候再換兩次藥,應該就能好。”

    第三日清晨,百草堂剛卸下門板,李老實就踩著露水跑來了,說李大娘的腿好多了,能自己坐起來了。王寧跟著他去看,只見那陰疽果然消了不少,原本碗口大的硬塊縮成了巴掌大,顏色也從暗紅變成了淡紅,破潰的地方長出了新肉,看著清爽了許多。

    “寒氣散得差不多了,”王寧打開藥箱,“今天的藥膏減了白芥子的量,加了點黃 ,幫您補補氣血。”

    正敷藥時,忽听院門口傳來“ 當”一聲,王雪跑出去看,回來時氣鼓鼓的︰“哥,是劉二狗!他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偷看,被我撞見了,慌慌張張地跑了。”

    王寧眉頭微蹙。回到藥鋪,張娜說錢多多來了,說孫玉國要跟他推白芥子,還吵了一架。“這是他偷偷塞給我的,說是賠罪,我沒要。”張娜拿起個油紙包。

    王寧拿起油紙包聞了聞,里面是些炒過的種子,氣味淡淡的,不像白芥子那麼辛辣。“這是黃芥子。”他把油紙包放在一邊,“孫玉國從錢多多那兒進的就是這東西,治不了陰疽,現在想退,錢多多哪能同意?”

    正說著,就見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抱著肚子沖進藥鋪,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汗。“王掌櫃,快……快救救我……”他疼得直不起腰,“我咳嗽得厲害,剛才去濟世堂抓了藥,吃了之後就這樣了……”

    王寧連忙給他把脈,脈象浮數,舌紅苔黃,是典型的肺熱癥狀。“你這是肺熱咳喘,怎麼能用白芥子?”他急道,“白芥子性溫,會加重你的病情!”

    “可……可孫掌櫃說……這是好藥……”漢子疼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王寧從漢子手里拿過藥包,倒了點在手心,聞了聞,除了淡淡的黃芥子味,還有股刺鼻的硫磺味。“他這哪是治病,是害人!”王寧氣得手都抖了,“這里面加了硫磺,雖然能暫時止咳,卻會傷了你的肺!”

    王寧取出瀉肺平喘的桑白皮和清熱化痰的貝母,飛快地配好藥,在火上熬了起來。沒過多久,漢子的咳嗽就輕了些,臉色也好看了點。

    “王掌櫃,真是謝謝你……”他感激地說。

    “你先歇會兒,我去趟濟世堂。”王寧放下藥碗,青灰色的長衫在地上掃過,帶起一陣藥香。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孫玉國用假藥害人。

    剛走到濟世堂門口,就听見里面傳來爭吵聲。孫玉國的聲音尖利︰“錢多多!你給我的根本不是白芥子,是黃芥子!害我治不好李大娘的病,還丟了臉面,你必須退錢!”

    錢多多的聲音也不含糊︰“孫掌櫃,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是你自己要的便宜貨,我可沒騙你!現在想退?門兒都沒有!”

    “你不退是吧?”孫玉國的聲音帶著威脅,“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賣假藥?”

    “你去啊!”錢多多冷笑,“你用黃芥子冒充白芥子,還加了硫磺害人,真要告到官府,看誰先倒霉!”

    王寧推開門,只見孫玉國和錢多多正揪著對方的衣領,鄭欽文和劉二狗在旁邊拉架,屋里一片狼藉,藥櫃被推倒了,藥材撒了一地。見王寧進來,兩人都愣住了,手還揪在一起沒松開。

    “孫掌櫃,”王寧看著他,“你用黃芥子冒充白芥子,還在藥里加硫磺,就不怕傷了人命?”

    孫玉國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我……我沒有!是錢多多騙我!”

    “你別血口噴人!”錢多多甩開他的手,“當初我就告訴你,這是黃芥子,比白芥子便宜一半,是你自己說‘反正村里人也分不清’,非要買的!”他從懷里掏出張紙,“這是你寫的收據,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黃芥子五斤’,你自己看!”

    孫玉國看著那張收據,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鄭欽文想上前搶,被王寧攔住了。“孫掌櫃,”王寧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股力量,“行醫買藥,講究的是良心。你用假藥害人,就算賺了錢,能安心嗎?”

    “我……”孫玉國張了張嘴,忽然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我也是沒辦法……去年進了批假藥,賠了好多錢,債主天天上門催,我要是再賺不到錢,這藥鋪就保不住了……”

    錢多多哼了一聲︰“你賠了錢就害別人?這是什麼道理?”

    王寧看著孫玉國,想起小時候,孫玉國總跟在他爹身後,一口一個“王叔”地叫著,眼楮亮晶晶的,像個懂事的孩子。怎麼長大了,就變成了這樣?他嘆了口氣︰“孫掌櫃,假藥害人害己,你要是還想做藥材生意,就該用真藥,憑本事賺錢。”

    孫玉國抬起頭,眼里滿是悔恨︰“可……可我現在沒錢進真藥了……”

    “我可以幫你。”王寧說,“我後山種了些白芥子,你要是不嫌棄,就先拿去用,等賺了錢再還我。”

    這話一出,不僅孫玉國愣住了,錢多多和鄭欽文他們也驚呆了。王雪跑進來,拉了拉王寧的衣角︰“哥,你忘了他之前怎麼害我們的了?”

    王寧拍了拍她的手︰“他做錯了事,該受罰,但不能因為這個就見死不救。”他看著孫玉國,“你要是還認我這個鄰居,就痛改前非,用真藥好好治病救人。”

    孫玉國看著王寧,眼里的悔恨更深了,他慢慢站起身,對著王寧深深鞠了一躬︰“王掌櫃,我……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村里的鄉親……”他轉向錢多多,“錢掌櫃,之前是我不對,這藥我不退了,就當買個教訓。”

    錢多多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孫掌櫃,其實……我這兒還有些真的白芥子,就是價錢貴點,你要是要,我算你便宜點。”

    王寧笑了。他知道,孫玉國雖然急功近利,但本性並不壞,只是被錢迷了心竅。現在能醒悟過來,也算好事。

    霜降這天,百草堂的門楣上掛起了新曬的白芥子,一串串灰白色的籽粒垂下來,被秋風一吹,輕輕晃動,像一串串微型的風鈴。王寧正坐在藥鋪前的竹椅上,教王雪辨認藥材圖譜。小姑娘穿著件新做的青布衫,是張娜用染了甦木的布給她裁的,辮梢的紅頭繩換成了藍的——她說,現在自己也算半個藥師了,得沉穩些。

    “你看這白芥子的圖譜,”王寧指著圖上的植物,“睫直立,葉互生,邊緣有鋸齒,這些都是關鍵特征。但最重要的是記住它的性子,辛溫,能溫肺豁痰,通絡止痛,卻也傷陰,陰虛火旺者絕不能用。”

    王雪點頭,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記下,字跡娟秀,比剛來時工整了許多。她現在不僅能認出幾十種藥材,還會簡單的炮制,炒白芥子的火候掌握得比王寧還準,林婉兒見了都夸她有天賦。

    “哥,李大娘來了。”張娜從里屋走出來,手里端著個瓷碗,碗里是剛熬好的小米粥,“說要謝謝你,特地熬了粥送來。”

    王寧抬頭,只見李大娘拄著拐杖站在門口,右腿已經能正常走路了,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她穿著件新做的藍布褂子,是用賣了紅薯的錢扯的布,看著精神多了。“王掌櫃,我這腿全好了!”她把手里的籃子往櫃台上放,“這是自家種的紅薯,蒸了些,你嘗嘗。”

    王寧連忙扶她坐下,又讓張娜倒了杯熱茶。“您這腿好利索了就好。”他笑著說,“以後注意保暖,別再受了寒。”

    “哎,記住了。”李大娘喝了口茶,“說起來還得謝謝孫掌櫃,前兩天我去他那買針線,他還特地囑咐我,讓我別踫生冷的東西,說對腿不好。”

    王寧有些意外。自從上次濟世堂的事後,孫玉國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把藥鋪重新打理了一遍,還親自上山采藥,听說最近治好了幾個小毛病,村里的人也漸漸願意去他那兒了。

    正說著,就見孫玉國背著個藥簍從巷口走來,竹簍里裝著些新鮮的草藥,沾著露水。他穿著件青布短褂,褲腳卷著,腳上的草鞋沾著泥,看著比穿錦緞馬褂順眼多了。見了王寧,他放下藥簍,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王掌櫃,忙著呢?”他從藥簍里拿出一小包東西,“這是我今早剛采的白芥子,炒了些,想請你嘗嘗,看火候怎麼樣。”

    王寧接過來看了看,籽粒飽滿,顏色淡黃,散發著淡淡的焦香和辛辣味。“炒得不錯,火候剛好。”他贊道,“比我第一次炒的強多了。”

    孫玉國咧嘴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都是你教的好。對了,錢掌櫃昨天來了,說要跟我們合伙,從亳州進些好藥材,平價賣給村里人,你看怎麼樣?”

    王寧點頭︰“這是好事,藥材好了,才能治好病。”

    兩人正說著,就見林婉兒拄著拐杖慢慢走來,身後跟著個年輕小伙子,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藥簍,是鄰村的,听說想跟著林婉兒學采藥。“王寧,我听說你要跟孫掌櫃合伙進藥材?”老婦人笑著說,“這可是好事,我這兒有個方子,是用白芥子配的,專治風寒咳嗽,你們要是想做藥丸,我可以教你們。”

    王寧連忙道謝。林婉兒的方子都是多年經驗總結出來的,珍貴得很。

    不一會兒,錢多多也來了,背著他的皮褡褳,臉上堆著笑︰“王掌櫃,孫掌櫃,我把亳州那邊的藥材清單帶來了,你們看看,要是沒問題,我這就去訂貨。”

    王雪湊過去看,指著上面的“白芥子”說︰“錢掌櫃,這白芥子是亳州產的?那邊的沙質土多嗎?”

    錢多多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小丫頭片子懂的還不少!亳州那邊確實多沙質土,產的白芥子質量好,油性足,比咱們這兒的還強些。”

    王寧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暖暖的。曾經劍拔弩張的幾個人,如今能坐在一起商量著怎麼把藥材做好,怎麼給村里人治病,這大概就是林婉兒說的“藥能聚人”吧。

    傍晚時分,村民們陸續來看病抓藥,百草堂里熱鬧起來。張娜在櫃台後忙著抓藥,王雪在旁邊幫忙,時不時回答村民的問題,聲音清脆,條理清晰。王寧坐在桌前,給一個老漢診脈,老漢咳嗽得厲害,是風寒引起的,王寧開了方子,里面就有白芥子,還特意囑咐他,這藥要飯後服,別空腹,以免傷胃。

    孫玉國也來了,幫忙整理藥材,見有村民要治關節痛,就推薦用白芥子研末調敷,還仔細講解用法,比王寧說得還詳細。林婉兒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這一切,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手里的拐杖輕輕敲著地面,像是在打拍子。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把藥鋪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金黃色。藥櫃上的瓷瓶閃著光,藥材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有當歸的甘醇,有薄荷的清涼,還有白芥子那獨特的辛辣,混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諧。

    王寧看著這一切,忽然想起爹臨終前說的話︰“做藥材生意,不圖賺多少錢,只求問心無愧,能治好病人的病,就是最大的福氣。”他現在終于明白了,這福氣,不僅是看著病人康復,更是看著這門手藝能傳承下去,看著身邊的人都能守住良心,用好每一味藥。

    天黑了,藥鋪打烊了。王寧關好門板,張娜和王雪已經把屋里收拾好了,藥簍放在牆角,藥材歸置整齊,連地上的藥渣都掃干淨了。林婉兒已經回去了,臨走前把那個寫著白芥子炮制方法的方子留給了王雪,說︰“丫頭有天賦,這方子該傳給她。”

    “哥,你看!”王雪忽然指著天上,“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王寧抬頭,只見一輪圓月掛在天上,清輝灑滿大地,把百草堂的屋頂照得發白。巷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白芥子串的輕響,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

    “明天該上山采白芥子了。”王寧說,“霜降後的白芥子,藥性最足。”

    “我也去!”王雪舉手,眼楮亮晶晶的,“我現在能認出白芥了,還能幫你背藥簍。”

    張娜笑了,遞給他一件厚外套︰“山上冷,多穿點。”

    王寧接過外套,心里暖暖的。他知道,只要這藥香還在,這手藝就不會斷,這百草堂,就會一直開下去,像這輪圓月一樣,照亮著村里的路,溫暖著每個人的心。

    夜風拂過,帶來陣陣白芥子的辛辣香,混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在巷子里久久不散。這香氣,是藥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更是傳承的味道,會一直彌漫在這片土地上,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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