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中草藥故事集

第257章 百草堂之萊菔子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承道小寫師 本章︰第257章 百草堂之萊菔子

    小滿剛過,日頭便有了灼人的勢頭。青石鎮老街的青石板被曬得發燙,空氣里飄著一股奇異的甜香——那是百草堂後院新收的萊菔子在竹匾里晾曬,混著檐下陳皮的醇厚,在熱風里纏纏繞繞。

    王寧正蹲在堂屋門檻上翻曬藥材,粗布短褂的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幾道淺褐色的藥汁印痕。他生得眉目周正,下頜線帶著幾分剛硬,唯獨眼角笑紋里總盛著暖意,此刻正用竹耙子輕輕撥動竹匾里的萊菔子。那些黃棕色的小顆粒約莫米粒大小,扁卵形的身子上印著一道淺淺的縱溝,一端的深棕色種臍像顆縮小的眼珠,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

    “哥,張嬸家的艾草該翻曬了。”王雪挎著竹籃從後院進來,籃子里裝著剛采的薄荷,綠得能掐出水。她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朵曬干的金銀花,淺藍色布裙上沾著草葉,跑動時裙擺掃過藥架,帶起一陣清苦的藥香。

    王寧抬頭時,額前的碎發滑落,沾在滲著細汗的額角︰“讓你嫂子先收著萊菔子,這東西怕潮,得趁著日頭足曬透了。”

    里屋傳來張娜的聲音,帶著翻動竹匾的簌簌聲︰“放心吧,我把去年的陳貨挪到了儲藥櫃最下層,新收的這批顆粒飽滿,種皮脆得一捻就碎,怕是今年最好的一批了。”她走出來時,月白色的圍裙上別著個素布藥囊,里面裝著蒼術和白芷,走動間香氣清冽。她生得溫婉,手指縴細卻布滿薄繭——那是常年炮制藥材磨出來的,指甲縫里還留著淡淡的姜黃,是早上炒萊菔子時沾的。

    王雪湊到竹匾前,捏起一粒萊菔子放在鼻尖聞︰“嫂子,這蘿卜子真能治大病?前兒劉大爺還說,孫玉國在濟世堂笑咱們,說百草堂快成‘蘿卜鋪’了。”

    王寧沒抬頭,手里的竹耙子仍在輕輕翻動︰“孫老板眼里只有犀角、麝香那些金貴東西,哪懂萊菔子的好處。去年東頭李老栓痰喘得直不起腰,不就是靠它配著甦子、白芥子,三服藥就順了氣?”他拿起一粒萊菔子,對著光看,“你看這子葉,黃白色的,油性足,這才是正經熟透的蘿卜種,消食除脹的力道才夠。”

    正說著,對面濟世堂的門板“吱呀”一聲開了。孫玉國穿著錦緞馬褂,手里把玩著串蜜蠟珠子,慢悠悠地踱過來。他總愛穿深色衣裳,襯得面皮越發白淨,只是眼角眉梢總帶著幾分精明的上揚,像是隨時在掂量什麼東西的價錢。

    “王老弟又在擺弄你那寶貝蘿卜子呢?”孫玉國站在百草堂門口,目光掃過竹匾里的萊菔子,嘴角撇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我說你,這年頭治病得靠真本事,拿些腌菜缸里都能找著的東西當寶,怕是要砸了百草堂的招牌。”

    王寧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藥末︰“孫老板說笑了,藥材不論貴賤,對癥就是好藥。就像這萊菔子,性子平和,歸肺、脾、胃經,尋常百姓家孩子食積了,抓一把炒了磨粉,比那些名貴的消積藥管用得多。”

    “哦?”孫玉國往前湊了兩步,馬褂上的盤扣叮當作響,“那要是踫上急病重癥呢?總不能指望蘿卜子救命吧?”他身後跟著的劉二狗,穿著件不合身的綢衫,縮著脖子,眼楮滴溜溜地往百草堂里瞟,像是在打探什麼。

    王雪正要反駁,卻被王寧用眼神制止了。他拿起竹匾邊的油紙包,里面是炒得微黃的萊菔子︰“孫老板要是不嫌棄,帶些回去?若是府上有人食積腹脹,取三錢煎水,比喝消食茶見效快。”

    孫玉國像是被燙到似的後退半步︰“不必了,濟世堂可沒有用蘿卜子待客的規矩。”他轉身時,故意撞了下門邊的藥架,架上的陳皮罐子晃了晃,幾粒曬干的萊菔子從竹匾邊緣滾落到地上。劉二狗慌忙去撿,卻被孫玉國喝住︰“撿那破爛做什麼?走!”

    兩人的腳步聲剛消失在街角,張娜便蹲下身撿萊菔子︰“這孫玉國,越來越過分了。”

    王寧望著濟世堂的方向,眉頭微蹙︰“他是盯著下個月的藥材行會呢,想把咱們擠出供應商名單。”他撿起一粒沾了塵土的萊菔子,用袖口擦了擦,“不過也好,讓他盯著,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

    忽然,街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張大戶家管家的呼喊︰“王大夫!王大夫救命啊!”

    眾人回頭,只見管家氣喘吁吁地跑來,青布短衫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小少爺……小少爺快不行了!張藥師開的藥全吐了,孫老板說……說要拿五十兩銀子買他的進口藥,可小少爺等不及了啊!”

    王寧心里一緊,抓起藥箱——那箱子是他爹傳下來的,邊角磨得發亮,里面常備著炒萊菔子、陳皮這些消食藥。他對張娜道︰“把新曬的萊菔子裝一小包,再拿些麩皮炒過的。”又轉頭對王雪說︰“跟我走,讓你見識下這‘蘿卜子’的能耐。”

    張大戶家的青磚門樓前,幾個家丁正急得團團轉。王寧剛進門,就听見內屋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夾雜著婦人的抽泣。他撥開人群往里走,只見一個約莫五歲的孩童躺在雕花大床上,小臉漲得通紅,肚子鼓得像個皮球,手一按就哭得更凶,嘴角還掛著未干的嘔吐物。

    張陽藥師站在床邊,眉頭緊鎖,手里捏著張藥方︰“脈象沉實,舌苔厚膩,明明是食積,用了山楂、神曲,甚至加了少量巴豆霜,怎麼就不見效?”他穿著件半舊的湖藍色長衫,袖口沾著墨跡,顯然是剛寫完藥方,鬢角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

    王寧俯身查看患兒的舌苔,又按了按他的腹脹處,抬頭問︰“昨天吃了什麼?”

    張大戶的兒媳抹著眼淚說︰“前天是他生辰,家里請了戲班,他跟著吃了兩盤紅燒肉,還偷喝了半壺甜酒,夜里就開始鬧了。”

    “是肉積加酒濕,單用消食藥不夠。”王寧打開藥箱,取出張娜備好的萊菔子,“拿研缽來,再取三錢陳皮。”

    孫玉國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門口冷笑︰“王寧,這可是人命關天,你拿蘿卜子糊弄事?要是治壞了人,張大戶能拆了你的百草堂!”他身後的劉二狗跟著附和︰“就是!孫老板的進口消積散可是洋大夫配的,比這土藥強百倍!”

    王寧沒理會,接過王雪遞來的研缽,將萊菔子和陳皮倒進去。他研磨的動作沉穩,手腕轉動間,萊菔子的辛香混著陳皮的苦香漸漸彌漫開來。張陽藥師湊過來看︰“這萊菔子炒過之後,辛氣減了,溫性增了,倒是適合小兒服用。”

    王寧點頭︰“炒過的萊菔子消食力更專,再配陳皮理氣,正好對付這食積氣滯。”他將磨好的藥粉倒在白紙上,包成小包,“用溫米湯調服,一次半錢,半個時辰後再看。”

    張大戶的兒媳剛要喂藥,孫玉國上前一步攔住︰“要是喝出問題怎麼辦?王寧,你敢立字據嗎?”

    王寧抬眼,目光平靜卻帶著力量︰“我王寧行醫十年,靠的是對癥施藥,不是字據。這孩子再拖下去,怕是要積食化熱,到時候更難辦。”

    張大戶一咬牙︰“讓王大夫試試!死馬當活馬醫了!”

    藥粉剛喂下去沒多久,孩子突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不過這次吐的是些酸臭的黏液,不像之前的食物殘渣。王寧松了口氣︰“氣順了,把剩下的藥粉再喂一半。”

    半個時辰後,奇跡發生了——孩子的哭聲小了,肚子也軟了些,甚至能小聲喊“餓”。張大戶的兒媳喜極而泣,正要給王寧磕頭,卻見孫玉國臉色鐵青,甩袖就走︰“哼,僥幸罷了!”劉二狗慌忙跟上,臨走時還狠狠瞪了王寧一眼。

    王寧收拾藥箱時,張陽藥師遞來杯涼茶︰“王老弟好手段,我倒是忽略了萊菔子降氣的功效,食積到這份上,確實得先順氣。”

    王寧接過茶,指尖踫到杯壁的涼意,笑了笑︰“不過是對癥下藥罷了。”他看著窗外,陽光正好,忽然想起後院竹匾里的萊菔子,此刻大概正曬得越發干爽,等著解更多人的急難呢。

    王雪跟在他身後,小聲說︰“哥,孫玉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寧腳步不停,聲音里帶著篤定︰“他越不服氣,咱們越得讓他看看,這些尋常藥材里藏著的大道理。”

    晚風掠過百草堂的藥架,竹匾里的萊菔子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光,像是無數雙眼楮,靜靜看著老街深處即將掀起的風波。而王寧不知道的是,這場關于萊菔子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天剛蒙蒙亮,百草堂的門就被拍得砰砰響。王寧披著外衣開門時,只見藥材商人錢多多站在門口,胖臉上的肉都在抖,手里拎著個油紙包,一股酸餿味順著紙縫往外冒。

    “王寧!你給我評評理!”錢多多嗓門洪亮,震得檐下的藥鈴叮當作響,“孫玉國那廝太不是東西,用陳米冒充新米入藥,我這批茯苓全被燻壞了!”他把油紙包往櫃台上一摔,里面滾出幾塊暗黃色的茯苓,邊緣發黏,還帶著霉斑。

    王寧皺眉細看,茯苓斷面本該潔白細膩,這幾塊卻透著灰敗,指尖一踫就沾了層濕粉。“這是受潮後又被高溫悶過,藥性全失了。”他抬頭時,瞥見錢多多袖口沾著些黑色粉末,湊近一聞,帶著股熟悉的霉味——正是前幾日在萊菔子抽屜里發現的黃芥子碎屑。

    “錢老板今早去過濟世堂?”王寧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指尖。

    錢多多一拍大腿︰“可不是!我去找他理論,那廝反倒說我存放不當,還讓劉二狗把我趕出來!”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王寧,“我跟你說,昨晚我路過濟世堂後窗,听見孫玉國跟人嘀咕,說要讓你百草堂的萊菔子‘變味’,還提到什麼‘黃芥子’……”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劉二狗的叫喊︰“王寧!出來!孫老板讓你去濟世堂一趟,有大生意找你!”他手里甩著根鞭子,鞭梢在青石板上抽得啪啪響,驚飛了檐下棲息的麻雀。

    王寧心里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告訴孫老板,我這忙著呢。”

    “忙著挑你的破蘿卜子?”劉二狗嗤笑,三角眼往錢多多身上一掃,“喲,錢老板也在?怎麼,被孫老板坑了,想找王大夫討主意?我勸你省省,他自己都快自身難保了!”

    張娜從後院出來,手里端著個砂鍋,里面正咕嘟咕嘟煮著什麼,香氣清苦中帶著辛散。她把砂鍋放在藥爐上溫著,對王寧道︰“早上按你的囑咐,把甦子、白芥子用麩皮炒了,晾在竹匾里。”

    王寧點頭,轉身走向藥櫃。那櫃子是老松木做的,暗紅色的櫃面上刻著“神農嘗百草”的浮雕,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藥名標簽。他拉開標著“萊菔子”的抽屜,里面鋪著防潮的油紙,新曬的萊菔子在晨光里泛著黃棕色的光澤。他抓了一把放在掌心,指尖捻動,種皮脆裂的輕響里,帶著淡淡的油性。

    “萊菔子三錢,甦子二錢,白芥子一錢。”王寧報出藥名,聲音不高卻清晰,“雪丫頭,去拿蜜炙甘草,取五份。”

    王雪應著,踮腳拉開上層抽屜,取出一小撮蜜炙甘草。這甘草切得極薄,邊緣帶著蜜色的光澤,甜香混著藥香飄過來。她一邊稱藥一邊問︰“哥,這三樣放在一起,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三子養親湯’?”

    “正是。”王寧將萊菔子倒進戥子,秤星在晨光里閃閃發亮,“前幾日那咳喘的老李,就是痰壅氣滯,肺失宣降。萊菔子降氣化痰,甦子潤肺止咳,白芥子溫肺豁痰,三藥合用,專治這種老痰、頑痰。”他將稱好的藥材倒進粗瓷藥碗,“再加點蜜炙甘草,既能調和藥性,又能潤肺,免得白芥子太燥。”

    劉二狗湊過來看,鼻子幾乎踫到藥碗︰“就這幾樣破籽兒?能比川貝管用?我可告訴你們,要是今天治不好,可別說我們沒給你機會!”他往門檻上一靠,故意把腳抬得老高,鞋底子蹭到了剛灑掃過的青石板。

    正說著,濟世堂的小伙計氣喘吁吁地跑來,湊到劉二狗耳邊嘀咕了幾句。劉二狗臉色一變,猛地站直了︰“真的?”小伙計連連點頭。劉二狗瞪了王寧一眼,拔腿就跑,臨出門時差點撞翻藥架,幸好張娜伸手扶住了裝桂枝的罐子。

    王雪好奇︰“他怎麼跑了?”

    張陽藥師捋著半白的胡須,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怕是孫老板那邊出了岔子。今早我路過濟世堂,看見藥材商人錢多多在門口跟孫玉國吵架,好像是上個月進的那批‘進口消積散’,被查出摻了麩皮。”

    王寧正用竹筷攪著砂鍋里的藥汁,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攪動︰“不管別人的事,先把老李的藥煎好。”

    藥煎得差不多時,王寧掀開鍋蓋,用竹篩濾出藥汁。那藥汁呈淺褐色,表面浮著層細密的油花——那是萊菔子和甦子的油脂,正是化痰的關鍵。他把藥汁倒進粗瓷碗,晾到溫熱,遞給剛被攙扶進來的老李︰“慢點喝,一口一口咽。”

    老李捧著碗,手還在抖,剛喝一口就皺起眉頭︰“有點辣……”

    “白芥子性子烈,忍一忍。”王寧看著他,“喝下去要是覺得胸口發暖,痰松動了,就說明起效了。”

    老李硬著頭皮把藥汁喝完,剛放下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比之前更凶,咳得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王雪嚇得臉都白了,張娜趕緊遞過痰盂,只見老李咳出一大口黃綠色的濃痰,黏稠得能掛在盂壁上。

    “這……這是怎麼了?”王雪的聲音發顫。

    王寧卻松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老李的後背,動作輕緩︰“別怕,痰松動了才會咳得厲害,這是好事。”

    果然,咳過之後,老李直起身,長長舒了口氣,眼里的紅血絲淡了些︰“好像……胸口沒那麼悶了……”他試著深呼吸,雖然還有些喘,但明顯順暢了許多。

    這時,林婉兒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她穿著件月白色的道袍,腰間系著根杏色絲絛,長發用木簪挽起,簪子上刻著半片艾葉。她手里握著串沉香木念珠,目光平靜地掃過屋里的藥架,最後落在那碗剛喝完的藥渣上。

    “萊菔子降氣而不傷正,白芥子豁痰而不耗陰,倒是用得巧妙。”林婉兒的聲音清冽,像山澗泉水,“只是這老李久病體虛,下次用藥,不妨加些山藥、茯苓,固護脾胃。”

    王寧拱手︰“多謝林道長指點。”他知道這位護道者看似雲游四方,實則對藥材藥性了如指掌,去年鎮上鬧痢疾,就是她指點用馬齒莧配黃連,救了不少人。

    林婉兒微微頷首,目光轉向藥櫃上的一幅畫——那是幅《秋園采菔圖》,畫中老農正彎腰拔蘿卜,旁邊的竹籃里裝著剛收的蘿卜籽。她輕聲道︰“尋常蘿卜,肉質可食,種子可藥,連葉子都能清熱,倒是應了‘物盡其用’的道理。只是世人多愛追捧奇珍,反倒忘了身邊的良藥。”

    這話像是說給王寧听,又像是說給路過的行人。此時,濟世堂的方向傳來爭吵聲,隱約能听見錢多多的大嗓門︰“孫玉國!你拿麩皮冒充進口藥,當我錢多多好騙嗎?”

    老李望著濟世堂的方向,又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對著王寧作揖︰“王大夫,我以前總覺得貴藥才管用,是我糊涂了。”

    王寧扶起他︰“治病不在乎藥貴不貴,在乎對不對癥。就像這萊菔子,長在田埂地頭,誰都能種,可懂它性子的人,才能讓它發揮大用處。”他指著後院,“你看,我家後院種了半畝蘿卜,秋天收了蘿卜,種子曬干了就是萊菔子,不用花多少錢,卻能解不少鄉親的急難。”

    張陽藥師拿起一粒萊菔子,對著光看︰“這東西適應性強,沙壤土、黏土地都能長,只要光照足,雨水勻,就能結出飽滿的種子。不像那些名貴藥材,得長在特定的山坳里,還得看天吃飯。”

    正說著,王雪從外面跑進來,手里拿著張紙,跑得雙頰通紅︰“哥!你看!濟世堂門口貼了告示,說進口消積散有問題,孫玉國正給人退錢呢!”

    王寧接過告示,上面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寫就的。他看完遞給張娜,自己則走到門口,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陽光穿過藥鋪的幌子,在地上投下“百草堂”三個字的影子,竹匾里的萊菔子還在晾曬,風一吹,發出細碎的輕響,像是在應和街上的人聲。王寧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但他手里的萊菔子,沉甸甸的,帶著讓人安心的分量。

    傍晚關門前,王雪發現藥櫃最下層的萊菔子少了小半袋,她撓撓頭對王寧說︰“哥,今天沒賣多少萊菔子啊,怎麼少了這麼多?”

    王寧彎腰查看,發現抽屜角落里有幾粒不屬于萊菔子的黑色種子,形狀橢圓,比萊菔子小些,帶著股淡淡的霉味。他捏起一粒放在鼻尖聞了聞,眉頭倏地皺起——這是被蟲蛀過的黃芥子,性子燥烈,若是混在萊菔子里,怕是會傷了病人的肺陰。

    “是有人動了手腳。”王寧的聲音沉了下來,指尖捏著那粒黃芥子,指節微微發白,“看來孫玉國是真不想讓咱們好過。”

    張娜的臉色也變了︰“要不要報官?”

    王寧搖頭,將黃芥子扔進炭火盆,看著它蜷曲、焦黑︰“不用。他想讓咱們用錯藥壞了名聲,咱們偏要讓他看看,百草堂的藥材,每一粒都經得起查驗。”他轉身走向後院,“雪丫頭,跟我去翻曬萊菔子,把所有的都倒出來挑一遍,一粒壞的都不能留。”

    月光爬上百草堂的屋脊時,後院的竹匾里鋪滿了萊菔子,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王寧和王雪蹲在竹匾前,一粒一粒地挑揀,指尖的藥香混著夜露的清潤,在寂靜的院子里彌漫。遠處,濟世堂的燈還亮著,隱約有爭執聲傳來,像是在密謀著什麼。王寧知道,這一夜不會太平,但他手里的萊菔子,沉甸甸的,帶著讓人安心的分量。

    一場時疫剛過,青石鎮的空氣里還飄著淡淡的藥香。王寧正在後院翻曬萊菔子,忽听前堂傳來爭執聲,放下竹耙子趕過去時,只見孫玉國正揪著劉二狗的衣領,胖臉漲得通紅。

    “廢物!連個儲藥櫃都看不住!”孫玉國的錦緞馬褂被扯得歪歪斜斜,露出里面的綢子襯里,“我讓你把那批受潮的萊菔子換進百草堂的櫃子,你倒好,被錢多多撞見了!”

    劉二狗縮著脖子,臉上帶著幾道抓痕︰“老板,我哪知道錢胖子大清早去送山藥,正好撞見我撬鎖……他還說要去藥材行會告咱們!”

    王寧站在門內,手里還捏著半粒萊菔子,種皮的脆響在寂靜的堂屋里格外清晰。他這才明白,前幾日病人藥渣里的焦萊菔子並非偶然——孫玉國竟想偷換百草堂的藥材,讓劣質藥壞了他的名聲。

    “孫老板這是做什麼?”王寧的聲音不高,卻讓扭打的兩人同時停了手。

    孫玉國猛地松開手,整理著褶皺的衣襟,眼神躲閃︰“我……我教訓自家伙計,與你無關!”他瞥見牆角的儲藥櫃,那櫃子的銅鎖上果然有撬動的痕跡,鎖眼周圍還留著幾絲木屑。

    錢多多從門外擠進來,手里捧著個青花瓷罐,罐口用紅布封著︰“王寧,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這是去年在山里收的野萊菔子,比家種的油性足,消食力更強!”他把罐子往櫃台上一放,余光瞪了孫玉國一眼,“某些人別以為做了虧心事能瞞天過海,藥材行會的李會長後天就來巡查,到時候自有公斷!”

    孫玉國的臉白了白,強裝鎮定︰“巡查就巡查,我濟世堂行得正坐得端,還怕查?”說罷,狠狠瞪了劉二狗一眼,甩袖而去。

    王寧打開青花瓷罐,野萊菔子的香氣比家種的更濃烈,顆粒稍小,表面帶著自然的褶皺,一端的種臍呈深褐色,透著歲月沉澱的油亮。“這可是好東西。”他捻起一粒,放在舌尖輕嚼,辛甘的味道從舌根蔓延開來,“野萊菔長在山石縫里,吸收的日月精華更足,藥性也更烈些,對付頑固食積最好。”

    錢多多得意地拍著肚子︰“那是!去年在雲霧山,我跟著藥農爬了三天山才采到這些。當時有個山民吃了太多野豬肉,腹脹得像口鍋,就是靠這野萊菔子配山楂治好的。”他忽然壓低聲音,“我听說,孫玉國托人在外地買了批‘假人參’,想趁著李會長來,誣陷你用萊菔子冒充人參賣……”

    “他不會得逞的。”王寧將野萊菔子倒進專用的藥罐,蓋好蓋子,“萊菔子與人參本就相克,《本草新編》里寫得明白,‘萊菔子最解人參,人參遇萊菔子,則補氣之力全失’,真要放在一起,反而露了破綻。”

    正說著,王雪從外面跑進來,手里拿著張藥方,跑得雙丫髻都散了︰“哥!張大戶家又來請了,說小少爺吃了人參湯,現在氣都喘不上來了!”

    王寧心里一沉,接過藥方一看,上面果然寫著“人參三錢,黃 五錢”,正是補氣的猛藥。他快步背起藥箱︰“定是食積未消就用了人參,氣壅在胸口了!”

    張大戶家的客廳里,藥味濃烈得嗆人。小少爺躺在榻上,臉色潮紅,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像個風箱,旁邊放著個空碗,碗底還剩些參湯殘渣。張陽藥師站在一旁,眉頭緊鎖︰“我早說過,孩子食積剛愈,不宜用大補藥,可張大戶偏听孫玉國的,說要‘補回元氣’……”

    孫玉國也在,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見王寧來了,放下茶杯︰“王大夫來得正好,這孩子怕是吃了你的萊菔子傷了元氣,現在用人參都補不回來,你說該怎麼辦?”

    王寧沒理他,俯身查看患兒。孩子的嘴唇干裂,舌苔黃膩,脈象洪大而虛浮——這是典型的“食積未清,誤服補藥,氣機壅滯”之癥。他打開藥箱,取出錢多多送的野萊菔子︰“雪丫頭,取三錢野萊菔子,用溫酒浸泡片刻。”

    “你還要用萊菔子?”孫玉國猛地站起來,“這孩子本就氣虛,再用這耗氣的藥,是想害死他嗎?”

    張大戶也慌了︰“王大夫,這可是我唯一的孫子……”

    “放心。”王寧的手指穩定地捻著野萊菔子,“萊菔子雖耗氣,卻能破氣消積。這孩子是補得過猛,氣都堵在胸口,用野萊菔子的烈性把氣順開,再用些平和的藥調和就行。”他轉頭對張娜道,“取陳皮二錢,茯苓三錢,煮水備用。”

    野萊菔子用溫酒泡過之後,辛香更烈。王寧將其搗碎,加入少量蜂蜜調成糊狀,用小勺一點點喂進孩子嘴里。藥糊剛入喉,孩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幾口黏痰,痰里還帶著未消化的肉渣。

    “咳咳……”孩子咳完之後,突然哭出聲來,聲音雖弱,卻比之前的喘息清亮了許多。

    孫玉國還想說什麼,卻被林婉兒打斷。她不知何時來了,手里拿著串紫檀念珠,站在窗邊看著榻上的孩子︰“《本草綱目》有雲,‘萊菔子之功,在于破氣而不傷正’,此子氣壅而非氣虛,用萊菔子順氣,恰如‘疏渠導水’,比強行堵截高明多了。”

    王寧點頭︰“林道長說得是。等孩子氣順了,再用陳皮茯苓湯健脾,慢慢調養就行,切不可再用大補藥。”

    張大戶看著孫子呼吸漸漸平穩,終于松了口氣,對著王寧作揖︰“多謝王大夫,是我糊涂,听了旁人的話……”

    孫玉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訕訕地說︰“我也是一片好心……”話沒說完,就被錢多多打斷︰“好心?我看你是想讓張大戶買你的人參吧!前天我還看見你讓劉二狗往人參里摻糖,增重呢!”

    李會長帶著隨從趕來時,正好听見這話。他拿起那支“人參”,用拐杖頭敲了敲︰“這是用硫磺燻過的萊菔根,看著像人參,實則有毒。孫玉國,你這是欺瞞行會,以假亂真!”

    孫玉國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不是我!是劉二狗弄來的!”

    劉二狗早就嚇得躲在角落,被隨從拉了出來,搜出他懷里的賬本,上面記著“用萊菔根制假參,售與張大戶等三家”。

    真相大白,張大戶又氣又悔,指著孫玉國道︰“你竟敢用蘿卜根騙我!”

    李會長收起賬本,對孫玉國道︰“濟世堂即日起停業整頓,你隨我回行會接受處罰!”他轉身對王寧拱手,“王大夫,多虧你堅守醫德,不然不知要坑害多少百姓。這萊菔子雖是尋常藥,卻在你手里成了辨偽存真的利器,可敬可佩。”

    王寧連忙回禮︰“不敢當,只是做了分內之事。”

    入秋後的青石鎮,空氣里浮動著谷物收割後的甜香。百草堂的後院,半畝蘿卜地正迎來豐收,翠綠的蘿卜纓子下,埋著飽滿的蘿卜,而竹匾里晾曬的萊菔子,已經堆成了小山,黃棕色的顆粒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

    王寧蹲在地里拔蘿卜,粗布褲腳沾著泥土,手里的蘿卜剛帶出地面,就散發著清冽的辛辣氣。張娜站在竹匾旁翻曬萊菔子,月白色的圍裙上沾著草葉,她撿起一粒飽滿的種子,對王雪道︰“你看這粒,種臍圓整,縱溝清晰,明年開春種下去,定能長出好蘿卜。”

    王雪正用簸箕篩選萊菔子,听見這話直起腰,雙丫髻上還別著去年的金銀花干花︰“嫂子,李會長昨天派人送來了‘誠信藥鋪’的牌匾,說要掛在咱們堂屋最顯眼的地方呢。”

    “先不急掛。”王寧抱著一筐蘿卜走進來,額頭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蘿卜纓子上,“行醫不是為了牌匾,是為了心里踏實。”他把蘿卜放在石台上,拿起菜刀切塊,準備腌成蘿卜干——這是每年秋天的慣例,蘿卜干能消食,冬天配著湯藥吃正好。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眾人抬頭,只見孫玉國站在門口,穿著件半舊的青布長衫,頭發花白了不少,手里拎著個布包,局促得像個初次進城的鄉農。

    “王……王大夫。”孫玉國的聲音沙啞,不敢抬頭看王寧,“我來……來還賬。”他打開布包,里面是幾串銅錢,用麻繩仔細捆著,“這是去年欠藥材行會的罰款,我把濟世堂的家當賣了才湊齊……听說你在收萊菔子,我在後山種了幾分地,收了些,想賣給你。”

    王寧看著他手里的萊菔子,顆粒雖小卻干淨,沒有摻雜物,顯然是仔細挑過的。“坐吧。”他遞給孫玉國一杯涼茶,“後山的地貧瘠,能種出這樣的萊菔子,不容易。”

    孫玉國接過茶杯,手指顫抖著,杯沿踫到嘴唇時濺出幾滴茶水︰“我在山里住了半年,才明白……藥不在貴,在真。以前總覺得萊菔子便宜,配不上‘濟世’二字,可去年冬天,我染了風寒,咳嗽得睡不著,就是靠煮萊菔子水才緩過來……”他忽然老淚縱橫,“我對不起鎮上的鄉親,更對不起那些被我用假藥坑過的人。”

    王雪剛要說話,被王寧用眼神制止了。王寧拿起孫玉國的萊菔子,放在鼻尖聞︰“後山的土帶沙性,種出的萊菔子辛氣更足,適合治風寒咳嗽。這樣吧,按市價收你的,以後要是還種,只管送來。”

    孫玉國猛地抬頭,眼里閃著淚光︰“王大夫,你真的……肯信我?”

    “信不信在你自己。”王寧把萊菔子倒進竹匾,“種藥材和做人一樣,摻了假,就長不出好收成。”

    這時,錢多多扛著個麻袋進來,胖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王寧,看看我這批山藥!今年雨水好,長得又粗又直!”他放下麻袋,看見孫玉國,愣了一下,隨即拍著他的肩膀,“老孫,听說你在後山種萊菔子?下次我去收藥材,順路幫你帶下山!”

    孫玉國的臉漲得通紅,連連點頭。

    張陽藥師背著藥簍從外面進來,簍子里裝著剛采的紫甦葉,看見孫玉國,捋著胡須笑道︰“孫老板也來了?正好,我這有個方子,缺萊菔子配藥,你帶來的正好用上。”他拿出藥方,上面寫著“萊菔子五錢,紫甦葉三錢,治風寒咳嗽”。

    孫玉國看著藥方,眼眶又紅了︰“我……我來幫著炒萊菔子吧,以前總看你炒,也學了些門道。”

    王寧點頭︰“好,用麩皮炒,火候別太大,炒到微黃就行。”

    孫玉國笨拙地往鍋里倒麩皮,火苗舔著鍋底,麩皮漸漸冒煙,他慌忙倒入萊菔子,用長柄鍋鏟翻炒。萊菔子在熱鍋里發出 啪輕響,辛香的氣味彌漫開來,混著紫甦葉的清香,竟有種奇異的平和。

    林婉兒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拿著那幅《秋園采菔圖》,畫軸上還帶著露水的痕跡。“這幅畫,該還給它真正的主人了。”她把畫遞給孫玉國,“當年你爹畫這幅畫時,特意在角落里藏了行小字——‘萊菔雖微,可濟萬民’,可惜你一直沒發現。”

    孫玉國展開畫,果然在右下角看到一行小字,墨跡已經淡了,卻透著沉甸甸的分量。他撲通一聲跪在畫前,老淚滴在畫紙上,暈開一小片水漬︰“爹,兒子錯了……”

    王寧扶起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看這萊菔子,落地就能生根,再貧瘠的地都能長出苗,人也一樣,知錯能改,就有新生。”

    傍晚時分,百草堂的堂屋里,眾人圍坐在一起,桌上擺著腌蘿卜干、炒萊菔子,還有張娜熬的萊菔子粥,香氣樸素卻溫暖。錢多多吃得最香,一邊嚼著蘿卜干一邊說︰“今年的萊菔子收成好,我打算把鎮上的閑置土地都租下來,讓鄉親們都種蘿卜,咱們辦個萊菔子合作社,既幫鄉親們掙錢,又能保證藥材供應,一舉兩得!”

    張陽藥師點頭︰“我看行,萊菔子適應性強,沙壤土、黏土地都能種,不用太多照料,適合農家種植。”孫玉國放下粥碗,鄭重地對王寧道︰“王大夫,我想留在百草堂,做個藥工,幫著曬藥、炒藥,不要工錢,只求能贖罪。”

    王寧看著他眼里的懇切,又看了看窗外——夕陽正落在後院的蘿卜地里,萊菔子在竹匾里泛著金光,像滿地的碎金。“留下吧。”他遞給孫玉國一把竹耙子,“明天一早,跟我去翻曬萊菔子,這活兒得細心,一粒壞的都不能留。”

    孫玉國接過竹耙子,指尖觸到粗糙的竹篾,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夕陽的光,像個得到原諒的孩子。

    夜里,王寧坐在燈下整理藥書,張娜端來一碗萊菔子粥︰“今天孫玉國炒的萊菔子,火候正好,比你上次炒的還香。”

    王寧舀了一勺粥,溫熱的粥滑入喉嚨,帶著萊菔子的甘香。他翻開《本草綱目》,在“萊菔子”那一頁,看到父親當年寫的批注︰“藥者,療人疾苦,亦療人心。”墨跡已經發黑,卻字字清晰。

    窗外,月光灑滿百草堂的院子,竹匾里的萊菔子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像無數雙眼楮,安靜地看著這個小鎮。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混著孫玉國在後院收拾藥具的動靜,平和而安穩。

    王寧知道,關于萊菔子的故事,還會繼續。這尋常的種子,從田埂到藥鋪,從治病到救人,早已不是簡單的藥材,它承載著醫者的良心,百姓的信任,還有生命最本真的力量——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萊菔子,看似平凡,卻總能在風雨後,長出滿田的希望。

    來年開春,青石鎮的田埂上,種滿了萊菔子。王寧帶著孫玉國、王雪他們在地里播種,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泥土的芬芳混著萊菔子的清香,在春風里久久飄蕩。遠處,百草堂的牌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上面的“誠信”二字,和地里的萊菔子一樣,踏實而溫暖。

    王雪蹲在田埂邊,把一粒萊菔子埋進土里,雙手合十︰“希望今年的萊菔子,能治好更多人的病。”孫玉國听見了,默默往她手里遞了一把種子,掌心的溫度混著泥土的濕氣,沉甸甸的。

    王寧站在田埂上,望著眼前這片新綠,忽然想起林婉兒說過的話︰“萬物有靈,藥亦有情。”風拂過田壟,萊菔子的嫩芽在土里悄悄舒展,像是在應和著這句話。他知道,這片土地上,永遠有生生不息的希望,就像這粒小小的萊菔子,落進泥土,便會生根發芽,用最樸素的力量,滋養出滿世界的春天。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短篇中草藥故事集》,方便以後閱讀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第257章 百草堂之萊菔子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第257章 百草堂之萊菔子並對短篇中草藥故事集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