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著寒意漫過百草鎮青石板路時,王寧正將搗好的王不留行粉末倒入陶罐。他束著藏青布巾,月白色長衫下擺沾著藥漬,手指骨節被藥汁染成淺褐,唯有那雙眼楮亮得驚人,如同深潭映著晨星。
\"哥!鄭嫂子又來鬧了!\"王雪跌跌撞撞沖進藥房,鵝黃襦裙沾滿泥漿,發間還別著朵蔫了的野菊花。她五官與王寧七分相似,卻生得圓潤討喜,此刻柳眉倒豎,\"孫記藥鋪說咱們的藥吃死人了!\"
陶罐在青石藥案上磕出悶響。王寧抓起藥鋤就往外沖,粗糲的木柄硌得掌心發疼。藥鋪前廳擠滿了人,鄭欽文的妻子正癱坐在門檻上號啕,懷里嬰兒哭得聲嘶力竭。這婦人不過二十出頭,發髻松散地垂在肩頭,脖頸處還留著被孩子抓撓的紅痕。
\"王掌櫃!\"她突然撲過來揪住王寧衣角,\"我家欽文喝了你開的藥,夜里疼得滿地打滾!現在人都快沒氣了!\"
人群騷動起來,有人舉著藥包喊道︰\"我家婆娘喝了藥也不見好!孫記說你們用的是陳年爛藥!\"王寧瞥見人群縫隙里閃過一抹玄色衣角——孫玉國正倚在朱漆門柱旁,指尖轉著翡翠扳指。這男人生得面白無須,眼角眉梢卻掛著三分陰鷙,月白綢緞長衫繡著金線雲紋,與王寧素淨的打扮形成鮮明對比。
\"諸位稍安勿躁。\"王寧沉聲道,目光掃過鄭妻懷中嬰兒,\"令郎幾日未進食?\"
\"三天......\"
\"令夫除了尿痛,可還有發熱?\"
鄭妻一愣,訥訥點頭。王寧蹲下身,從藥箱取出銀針,指尖在嬰兒虎口處輕輕一掐。啼哭戛然而止,孩子掌心赫然泛著青紫。他猛地起身,目光如電︰\"這是胎毒未清,又受了風寒!我開的王不留行配石韋,本是利尿通淋,若是用錯劑量......\"他突然轉身盯住孫玉國,\"敢問孫掌櫃,你可知王不留行與石韋同煎,該用幾錢?\"
孫玉國臉色微變,卻很快恢復笑容︰\"王掌櫃這是何意?百姓的命可比藥材金貴。\"他身後劉二狗晃著膀子站出來,這人滿臉橫肉,左耳缺了半片,\"大伙瞧瞧!出了事就想甩鍋!\"
\"夠了!\"張娜的聲音從內堂傳來。她身著藕荷色襦裙,外披月白紗衣,鬢邊斜插著支銀簪,雖未施粉黛,眉眼間卻自有一股溫柔威嚴。她抱著個檀木匣子走到王寧身邊,\"這是鄭娘子前日抓藥的方子,三錢王不留行,二錢石韋,可對?\"
鄭妻盯著藥方,突然捂住嘴︰\"那天...那天藥鋪伙計說多加些見效快......\"話音未落,人群外突然傳來馬蹄聲。錢多多騎著高頭大馬而來,錦袍上金線繡著牡丹,身後跟著幾輛裝滿麻袋的馬車。\"好熱鬧啊!\"他甩著瓖玉馬鞭笑道,\"王掌櫃,如今王不留行千金難求,我這有上等藥材,要不要?\"
王寧盯著馬車上的麻袋,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霉味。他不動聲色地從錢多多袖口拈起片干枯的葉子——正是生長在陰濕地帶的蕨類植物,而王不留行喜陽,斷不會與這種植物共生。
\"多謝錢老板,不過......\"王寧話音未落,林婉兒突然出現在屋檐上。她身著素白勁裝,腰間纏著金絲軟鞭,長發用黑綢隨意束起,眼角淚痣在暮色中如同一滴血。\"小心!\"她凌空甩出軟鞭,纏住正要往王寧藥箱潑東西的劉二狗手腕。
瓷瓶摔在地上,刺鼻的硫磺味彌漫開來。孫玉國臉色驟變︰\"反了!竟敢誣陷我!\"他轉身要走,卻見張陽帶著幾個藥工攔住去路。這位老藥師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此刻眼神卻銳利如鷹︰\"孫掌櫃,你派去我們後山的人,是不是該交代點什麼?\"
暮色漸濃,秋雨越發急了。王寧望著滿地狼藉,拾起半片王不留行的種子。這黑色的小顆粒在掌心泛著光澤,正如《本草綱目》所言——其性走而不住。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醫者仁心,當如王不留行,雖千萬人,吾往矣。\"
\"明日辰時,\"王寧突然高聲道,\"我會在鎮口戲台,當著所有人的面,用王不留行治好鄭欽文!若有差池,我百草堂自此關門!\"
孫玉國瞳孔驟縮,錢多多的馬鞭在掌心攥出深深的紅痕。林婉兒無聲落在王寧身側,低聲道︰\"他們不會讓你如願的。\"
王寧望著雨中搖曳的燈籠,嘴角勾起一抹笑︰\"正合我意。\"他知道,這將是一場關乎藥材正道的較量,而王不留行,正是這場較量的關鍵。
寅時三刻,殘月如鉤。王寧背著竹簍踏碎滿地寒霜,身後跟著王雪和張陽。王雪攥著銅鈴,每走幾步便搖響一聲,清脆的聲響驚飛灌木叢中的夜梟。張陽拄著棗木拐杖,腰間葫蘆里裝著自釀的烈酒,藥鋤上還沾著前日研磨的王不留行碎屑。
\"哥,真要去鷹嘴崖?\"王雪望著前方陡峭的山壁,月光在岩壁上投下猙獰的陰影,\"听說那里常有野狼出沒。\"
王寧抬手撥開帶刺的藤蔓,粗布手套被勾出幾道口子︰\"野生王不留行喜陽耐旱,鷹嘴崖南坡的藥力最足。\"他忽然頓住腳步,借著月光打量腳下——松軟的泥土上,幾枚新鮮的馬蹄印蜿蜒向山頂。
張陽蹲下身子,指尖捻起泥土湊近鼻尖︰\"有硫磺味,是錢多多的馬車。\"老藥師渾濁的眼楮閃過一絲寒光,\"這老狐狸,怕是想搶先一步采盡崖上的藥材。\"
山風呼嘯而過,吹得三人衣衫獵獵作響。王寧正要開口,忽听山腳下傳來馬蹄聲。回頭望去,數十盞火把蜿蜒而上,為首的正是劉二狗。這人騎著高頭大馬,腰間別著短刀,身後跟著十幾個壯漢,每人手中都提著麻袋。
\"不好!\"王雪驚呼,\"他們要搶藥!\"
王寧當機立斷︰\"張叔,你帶小雪從西側繞路。我去引開他們!\"話音未落,已提著藥鋤沖進左側密林。枯葉在腳下發出脆響,身後的叫罵聲越來越近。
\"王寧!別做無謂的抵抗!\"劉二狗的聲音混著酒氣傳來,\"錢老板說了,只要你交出采藥路線,保你百草堂平安!\"
王寧在一棵古松旁停下,從懷中掏出包石灰粉。這是他昨夜特意準備的,專為對付這些不速之客。腳步聲逼近時,他突然躍起,將石灰粉撒向追兵。
慘叫聲頓時響起。王寧趁機狂奔,卻不料腳底一滑,順著陡坡滾了下去。荊棘劃破他的衣衫,碎石擦傷皮膚,等他終于在坡底停下,膝蓋早已血肉模糊。
\"跑啊!接著跑!\"劉二狗抹去眼中的石灰,獰笑著舉起短刀,\"今天就讓你知道,跟錢老板作對是什麼下場!\"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影從天而降。林婉兒的金絲軟鞭如靈蛇般纏住劉二狗手腕,用力一扯,將他從馬上拽下。她足尖點地,瞬間掠至王寧身邊,素白的裙擺掃過帶血的碎石︰\"能走嗎?\"
王寧咬牙站起︰\"可以。\"他望著林婉兒腰間晃動的青銅令牌,上面刻著的草藥圖騰似曾相識,卻無暇細問。
四人在密林中穿梭,終于來到鷹嘴崖南坡。月光下,成片的王不留行在風中搖曳,粉白的花瓣如繁星點綴在草叢間。王雪蹲下身,指尖輕撫過葉片︰\"哥,這是極品!你看這葉脈,紋路清晰如錦緞!\"
張陽卻皺起眉頭︰\"不對勁,太安靜了。\"話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無數火把。錢多多坐在八人大轎里,由壯漢抬著緩緩走來。這位藥材商人今日換了件猩紅錦袍,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輕踫撞,發出清脆聲響。
\"王掌櫃,別來無恙啊。\"錢多多搖著檀香扇笑道,\"我勸你識相點,把這些藥材讓給我。否則......\"他抬手示意,壯漢們立刻舉起弓箭,箭頭泛著幽藍的寒光。
王寧將王雪護在身後,直視錢多多︰\"你就不怕遭報應?用這些帶毒的箭傷人性命,就不怕斷子絕孫?\"
錢多多臉色驟變︰\"你......你怎麼知道?\"他猛然揮扇︰\"給我殺!一個不留!\"
箭雨襲來的瞬間,林婉兒的軟鞭化作一道白虹,將箭矢紛紛擊落。王寧趁機抓起藥鋤,帶著眾人向崖邊退去。張陽從葫蘆里倒出烈酒,灑在地上,掏出火折子點燃。熊熊烈火頓時阻斷追兵,濃煙滾滾中,四人順著陡峭的岩壁向下攀爬。
\"抓緊!\"王寧大喊。他的手掌被岩石磨得鮮血淋灕,卻死死拽著王雪的手腕。山風呼嘯,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就在這時,上方傳來石塊滾落的聲響。劉二狗獰笑著推下巨石,王寧眼疾手快,拉著王雪側身避開。
千鈞一發之際,林婉兒甩出軟鞭纏住王寧腰間,將他和王雪拉上一塊凸起的岩石。張陽卻不慎踩空,順著岩壁滑下。王寧想伸手去抓,卻被林婉兒死死按住︰\"別去!太危險!\"
老藥師在墜落瞬間,將腰間葫蘆奮力拋上。王寧接住葫蘆,望著張陽消失在黑暗中,眼中泛起淚光。他握緊藥鋤,轉頭望向崖頂——錢多多的笑聲混著劉二狗的叫罵,在夜空中回蕩。
\"哥,現在怎麼辦?\"王雪聲音哽咽。
王寧打開葫蘆,烈酒的辛辣中,隱隱飄著王不留行的清香。他仰頭灌下一口,將葫蘆遞給林婉兒︰\"回百草堂。張叔不會白死,這些王不留行,定能救回鄭欽文!\"
黎明的曙光刺破雲層時,四人終于回到鎮上。街道上,孫記藥鋪的伙計正在張貼告示︰\"百草堂采藥人墜崖身亡,藥鋪即將倒閉......\"
王寧撕下告示,大步走向百草堂。他知道,這只是開始。錢多多和孫玉國不會善罷甘休,但他也不會退縮。正如王不留行的藥性——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刻,藥鋪後院的藥田里,幾株新栽的王不留行幼苗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較量。而在百草堂的密室里,林婉兒腰間的青銅令牌正泛著神秘的微光,似乎隱藏著更大的秘密......
卯時的梆子聲敲碎薄霧,百草堂的銅鈴在穿堂風中叮咚作響。王寧將最後一味瞿麥倒入藥臼,石杵撞擊聲驚醒了蜷縮在櫃台後的王雪。少女猛地抬頭,發髻松散,眼下掛著青黑,昨夜守著藥爐徹夜未眠,襦裙前襟還沾著飛濺的藥汁。
\"哥,火候夠了。\"她強撐著精神,將熬煮半日的藥湯傾入粗陶碗,琥珀色的液體騰起裊裊白霧,混著王不留行特有的清苦氣息彌漫全屋。
藥香飄出敞開的雕花窗,正撞上進門的鄭欽文。這位年輕漢子面色蠟黃,手扶腰腹挪步進屋,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妻子抱著襁褓跟在身後,孩子終于有了哭聲,卻仍是有氣無力。\"王掌櫃,我...我怕是等不到戲台那場比試了...\"鄭欽文話音未落,喉頭一甜,殷紅血絲順著嘴角溢出。
王寧伸手搭脈,指尖觸及對方腕間冰涼如鐵。脈象細澀如琴弦將斷,膀胱經氣淤塞如泥潭。他突然想起鷹嘴崖上墜落的張陽,攥著藥碗的指節發白︰\"鄭兄弟,這碗藥里有張叔拿命換來的王不留行,你只管喝!\"
藥碗剛湊近唇邊,門外突然傳來銅鑼震天響。劉二狗扛著銅鑼闖進來,身後跟著十幾個舉著\"庸醫害命\"白布幡的壯漢。\"王寧!\"他一腳踹翻藥凳,木屑紛飛中,銅鑼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孫掌櫃說了,你若不敢去戲台,就趁早滾出百草鎮!\"
王雪抄起藥鏟擋在兄長身前,鵝黃裙擺掃過滿地狼藉︰\"狗腿子!我哥說了辰時就辰時,急什麼!\"
\"好!好個辰時!\"錢多多搖著描金折扇踱進來,錦袍上的金線牡丹在晨光里刺目,\"鄭老弟,你這病拖不得,我孫記藥鋪新到的進口西藥,包你...\"話未說完,王寧突然將藥碗遞到鄭欽文嘴邊。
\"喝!\"
鄭欽文喉結滾動,仰頭飲盡藥湯。苦澀在舌尖炸開的瞬間,下腹突然傳來一陣絞痛。他踉蹌著扶住藥櫃,冷汗浸透後背︰\"這...這是什麼?\"
\"是藥效。\"王寧將掌心按在對方命門穴,內力順著掌心注入,\"王不留行活血通經,與石韋、瞿麥配伍,專破你膀胱淤塞!\"話音未落,鄭欽文突然沖向茅房,片刻後,渾濁的尿液帶著血絲傾瀉而出。
圍觀人群發出驚呼。錢多多的折扇\"啪\"地合上,翡翠扇墜撞在他手背生疼。劉二狗臉色煞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他分明記得,昨夜在鷹嘴崖,王寧明明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
辰時三刻,戲台前人山人海。孫玉國端坐在太師椅上,翡翠扳指映著他似笑非笑的臉。戲台上,王寧解開鄭欽文的衣襟,露出布滿青筋的小腹。銀針在晨光中泛著冷芒,精準刺入氣海、關元穴。
\"看好了!\"王寧突然抓起一碗藥湯,\"這第二服藥,加重了王不留行劑量!\"藥湯入口,鄭欽文疼得渾身顫抖,額頭青筋暴起。王雪攥著帕子的手全是冷汗,卻見兄長神色鎮定,雙掌在鄭欽文後背飛速推拿。
\"通則不痛!\"王寧暴喝一聲,掌心重重拍在命門穴。鄭欽文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腥臭氣彌漫全場。緊接著,他的小腹傳來\"咕嚕\"響動,長久淤塞的經脈竟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有...有感覺了!\"鄭欽文難以置信地摸著小腹,\"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
孫玉國的翡翠扳指\"當啷\"掉在地上。錢多多的折扇捏出裂痕,他終于明白為何王寧敢在懸崖邊放手一搏——這人根本算準了,只要能采到王不留行,就能在眾目睽睽下逆轉局面。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馬蹄聲。林婉兒馭馬而來,素白勁裝染著塵土,腰間纏著捆扎整齊的王不留行植株。她甩下韁繩躍上戲台,金絲軟鞭掃落孫玉國暗中射出的毒針︰\"王寧,後山還有這批!\"
王寧望著那些帶著晨露的藥材,突然想起張陽教他辨認藥材時說的話︰\"真正的王不留行,睫如竹節,葉似竹葉,花開如星。\"他抓起一把藥材拋向空中,粉白花瓣如雪花飄落︰\"鄉親們看好了!這才是能救命的王不留行!\"
戲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鄭欽文的妻子突然跪地叩首,懷里的孩子放聲啼哭,清亮的聲音穿透雲霄。王寧望著這一幕,眼角微酸——張叔,你看到了嗎?
暮色降臨時,孫記藥鋪的匾額被人潑了黑墨。錢多多的馬車悄悄駛出鎮子,車輪碾過張陽墜落的山崖。而百草堂內,王寧對著藥爐調整火候,新配的藥湯里,王不留行的清香愈發濃郁。林婉兒倚在門框上,青銅令牌在燭火下若隱若現,上面的草藥圖騰仿佛活了過來。
\"你知道孫玉國背後的人是誰嗎?\"她突然開口。
王寧攪動藥鏟的手頓了頓︰\"但我知道,只要王不留行還在,醫者正道就不會滅。\"爐中火焰竄起,照亮他堅毅的側臉,也照亮藥櫃上父親留下的醫書,泛黃的紙頁上,\"懸壺濟世\"四個大字蒼勁有力。
子夜的梆子聲驚飛檐下宿鳥,百草堂後巷的青石板上,碎瓷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王寧蹲下身,指尖摩挲著瓷碗殘片上暗紅的藥漬——正是今日給鄭欽文換藥時打碎的那碗。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硫磺味,與王不留行的清苦氣息交織,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有人來過。\"林婉兒不知何時出現在牆頭,素白勁裝融入夜色,唯有腰間金絲軟鞭泛著微光。她躍下時足尖輕點,驚起幾片落葉,\"東南牆角的狗尾草有踩踏痕跡,至少三個人。\"
王寧起身拍去衣擺塵土,目光掃過後院藥田。新移植的王不留行幼苗東倒西歪,幾株根部被人刻意切斷。他彎腰拾起半截帶血的布條,粗糲的麻布上沾著某種動物油脂——與劉二狗慣用的火把燃料如出一轍。
\"孫玉國不會善罷甘休。\"王寧將布條塞進袖中,\"張叔的墜崖、藥湯投毒,背後恐怕還有更大的陰謀。\"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兩人疾步奔去,正撞見張娜舉著燭台,燭火在她蒼白的臉上明明滅滅。櫃台後的藥櫃被翻得亂七八糟,《本草綱目》散落一地,書頁間夾著的王不留行標本被撕成碎片。\"剛剛...有黑影從屋頂閃過。\"張娜聲音發顫,藕荷色衣袖被櫃角勾出破洞,\"他們好像在找什麼。\"
王寧撿起地上的古籍,泛黃的紙頁間突然滑落半張殘箋。借著燭火,他看清上面用朱砂寫著\"藥王令\"三個字,字跡潦草卻透著股凌厲之氣。林婉兒的瞳孔驟然收縮,金絲軟鞭不自覺握緊——這三個字,與她腰間青銅令牌上的暗紋如出一轍。
\"藥王令?\"王雪揉著睡眼從內室出來,發辮松散地垂在肩頭,\"哥,你還記得爹臨終前說的話嗎?他說百草堂有個秘密,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王寧突然將殘箋湊近燭火。
火焰舔舐間,殘箋背面浮現出一幅地圖。蜿蜒的山脈間,鷹嘴崖被朱砂圈起,旁邊畫著株奇異的王不留行——花瓣呈詭異的紫黑色,根睫纏繞如蛇。\"這不是普通的王不留行。\"張娜湊近細看,\"《雷公炮炙論》記載,百年王不留行遇血而活,可...\"
\"可這世上根本沒人見過。\"王寧掐滅燭火,黑暗中,他的聲音低沉如雷,\"孫玉國他們要找的,恐怕就是這個。\"
黎明破曉時,百草堂門口圍滿了人。十幾個孕婦被攙扶著坐在長凳上,她們面色蠟黃,腹部腫脹異常,顯然是產後乳汁不通。人群後方,孫玉國搖著折扇,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王掌櫃不是擅用王不留行嗎?這些婦人可都等著救命呢。\"
王寧掃視眾人,目光落在最前方的年輕婦人身上。那婦人約莫十八九歲,嫁衣上的金線還未褪色,眼下卻掛著絕望的淚痕。\"伸出手。\"他沉聲道。指尖觸及對方脈搏的瞬間,眉頭陡然緊皺——這根本不是普通的乳閉,脈象虛浮中夾雜著詭異的滯澀,倒像是中了某種慢性毒藥。
\"用王不留行配穿山甲、通草,先煎後服。\"王寧寫下藥方,突然壓低聲音對王雪道,\"去後山取三株帶根的王不留行,記住,要朝陽生長的。\"
王雪領命而去。藥鋪內,張娜有條不紊地稱量藥材,卻在抓起穿山甲鱗片時頓了頓——這批藥材的氣味,似乎比往日重了幾分。她不動聲色地將鱗片湊近鼻尖,一股若有若無的硫磺味混在藥材香中。
\"慢著。\"林婉兒突然按住藥秤,金絲軟鞭不知何時纏上了錢多多的手腕。這位藥材商人不知何時混進了人群,錦袍上還沾著夜露,\"錢老板大駕光臨,是想故技重施?\"
錢多多臉色驟變,袖中滾落幾個小瓷瓶。瓶塞打開的瞬間,刺鼻的硫磺味彌漫全場——里面裝的根本不是藥材,而是能讓產婦病情加重的巴豆粉。
\"抓起來!\"王寧暴喝。藥工們一擁而上,卻見錢多多突然咬破口中藏著的毒囊。他的臉色瞬間青紫,掙扎著指向孫玉國︰\"你...你說不會...\"話音未落,已氣絕身亡。
孫玉國的翡翠扳指在掌心轉得飛快,臉上卻仍是從容笑意︰\"王掌櫃,這可與我無關。\"他轉身要走,卻听王寧在身後冷冷道︰\"孫玉國,你以為換個法子就能瞞天過海?那些孕婦中的毒,與張叔墜崖時的箭毒如出一轍!\"
人群嘩然。孫玉國的腳步頓了頓,卻未回頭。他的背影融入晨霧,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王寧,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
王雪采藥歸來時,正撞見林婉兒對著地圖出神。神秘女子指尖劃過紫黑色王不留行的圖案,青銅令牌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哥,後山不對勁。\"少女氣喘吁吁,發間還別著朵紫色野花,\"我看到有人在挖一種奇怪的草藥,根睫發紅,葉子上有刺...\"
王寧接過她手中的草藥,瞳孔猛地收縮——這正是殘箋地圖上標記的,與王不留行伴生的\"血竭草\"。此草劇毒,卻也是解開百年王不留行之謎的關鍵。他望向鷹嘴崖方向,那里雲霧繚繞,仿佛藏著無數秘密。
夜幕降臨時,百草堂密室里燭火搖曳。王寧將血竭草與王不留行放在石案上,兩種草藥甫一接觸,竟發出細微的嗡鳴。林婉兒的青銅令牌突然發燙,隱隱與桌上的草藥產生共鳴。
\"藥王令現世,江湖必亂。\"她低聲道,金絲軟鞭在地上劃出蜿蜒痕跡,如同地圖上的山脈,\"孫玉國背後的人,恐怕不只是想壟斷藥材生意那麼簡單。\"
王寧握緊藥鋤,鋤刃上還沾著張陽的血跡︰\"不管是誰,敢動百草堂的人,敢害無辜百姓,我定要讓他血債血償!\"石案上,王不留行的種子突然迸發微光,照亮牆上\"懸壺濟世\"四個大字,也照亮了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深秋的晨霧裹著寒霜漫過鷹嘴崖,王寧背著竹簍攀爬在陡峭岩壁上,粗布手套被碎石磨穿,掌心滲出的血珠滴落在枯黃的草叢中。身後林婉兒如白蝶般輕盈躍動,金絲軟鞭時而纏住凸起的岩石,時而卷住王寧腰間防止他墜落。
\"小心!\"林婉兒突然拽住王寧後領,一道寒光擦著他耳畔飛過。兩人翻身滾進岩縫,三支淬毒的箭矢深深釘入石壁,箭尾綁著的黑羽在風中簌簌作響。
\"孫玉國的人。\"王寧抹去嘴角血跡,從懷中掏出那張被火烤過的殘箋。地圖上紫黑色王不留行的標記處,此刻竟隱隱泛著紅光,\"他們比我們先找到入口。\"
岩縫深處傳來鐵鏈拖拽聲,夾雜著粗重的喘息。王寧握緊藥鋤,順著岩壁縫隙望去,只見劉二狗正舉著火把,指揮十幾個壯漢用鐵鍬挖掘。土坑中,半塊刻著草藥圖騰的石碑露出地面,與林婉兒腰間的青銅令牌如出一轍。
\"住手!\"王寧縱身躍下,藥鋤狠狠砸在鐵鍬上。劉二狗踉蹌後退,臉上的刀疤因驚恐扭曲變形︰\"王寧!你別多管閑事!\"
\"藥王令的秘密,豈是你們這些利欲燻心之徒能染指的?\"林婉兒凌空甩出軟鞭,纏住石碑上的鐵鏈用力一扯。轟然巨響中,石碑下露出暗門,腐木與草藥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孫玉國的笑聲突然從暗處傳來。他身著玄色長袍,翡翠扳指換成了一枚刻著蛇形紋路的戒指,身後跟著數十名蒙著面的黑衣人︰\"王寧,你以為憑你能阻止藥王令重見天日?\"他抬手示意,黑衣人立刻將王寧等人團團圍住。
千鈞一發之際,崖頂傳來破空聲。張娜帶著百草堂的藥工們手持火把趕到,王雪背著裝滿王不留行的竹簍,腰間還別著從後山采摘的血竭草。\"哥!接著!\"少女將血竭草拋來,王寧伸手接住的瞬間,殘箋上的紫黑色王不留行突然發出光芒。
暗門內傳來轟鳴,塵封百年的密室緩緩開啟。眾人定楮望去,石室中央石台上,一株碗口粗的王不留行赫然挺立,花瓣泛著詭異的紫黑色,根睫纏繞著一具白骨。白骨手中,握著半卷殘破的《藥王遺章》。
\"原來如此...\"林婉兒瞳孔驟縮,\"百年王不留行需以活人血養之,方能開啟藥王傳承。孫玉國,你早就知道這個秘密!\"
孫玉國的面具滑落,露出半邊猙獰的燒傷疤痕︰\"不錯!當年我父親就是為了這藥王令,死在了這鷹嘴崖!\"他突然沖向石台,卻在觸及王不留行的剎那,紫黑花瓣突然暴漲,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淒厲的慘叫回蕩在山谷,孫玉國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不好!這花在吸食陽氣!\"王寧大喊。他抓起血竭草擲向王不留行,兩種草藥相撞的瞬間,爆發出刺目光芒。密室劇烈震動,石屑紛紛墜落。王寧趁機搶過《藥王遺章》,拉著眾人向外狂奔。
劉二狗妄圖阻攔,卻被林婉兒的軟鞭纏住腳踝拖進密室。隨著一聲巨響,鷹嘴崖的山洞徹底坍塌。塵埃落定後,王寧展開殘破的書卷,泛黃的紙頁上,用朱砂寫著︰\"藥王之道,在于濟世而非謀私。若有人心懷惡念覬覦傳承,必遭天譴。\"
三日後,百草堂重新開張。鄭欽文帶著妻兒送來錦旗,鎮上百姓紛紛前來道賀。王寧將《藥王遺章》供奉在父親靈位前,轉身時,看見林婉兒正站在藥田邊。
\"你要走了?\"王寧望著她收拾行囊的身影。
林婉兒系緊金絲軟鞭,青銅令牌在朝陽下熠熠生輝︰\"藥王令已現,我的使命也結束了。\"她頓了頓,\"不過記住,若有需要,百草堂永遠不會孤身奮戰。\"
秋風掠過藥田,萬不留行的粉白花瓣隨風輕舞。王雪蹲在田埂邊,細心地給新栽種的草藥澆水。張娜在藥櫃前稱量藥材,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她溫柔的眉眼上。
錢多多的馬車終究沒能駛出鎮子。那日清晨,人們在官道上發現了他的尸體,懷中還緊緊抱著半塊刻著蛇形紋路的玉佩。而孫記藥鋪的匾額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新的木牌,上面\"濟世堂\"三個大字蒼勁有力——那是鄭欽文帶著百姓們自發更換的。
夜深人靜時,王寧獨自坐在藥案前。他翻開《藥王遺章》,在最後一頁發現了父親的字跡︰\"吾兒謹記,藥材有靈,醫者仁心。王不留行雖行走而不住,卻能渡人病痛。此乃藥王道,亦為人道。\"
窗外,王不留行的種子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仿佛在訴說著百草堂新的傳奇。而在遙遠的江湖,關于藥王令的傳說仍在繼續,但人們都知道,在百草鎮,有個叫王寧的藥師,用王不留行守住了醫者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