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二年二月的汴京,殘雪還掛在朱雀門的鴟吻上,空氣里卻已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躁動。
宮城深處的福寧殿,檀香與藥氣混雜了半個多月,終究還是被素白的縞素氣息徹底取代。
嘉佑帝在二月十五日寅時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臨終前攥著太子趙曦的手,斷斷續續添了最後一道遺詔。
將一直“養病”在王府、幾乎沒摻和宮變的康王趙元儼,補進了輔政大臣之列,與韓章、文彥博等七人並列為八輔政,加中書令、知大宗正事。
“陛下這是怕趙宗全借著‘救駕’的名頭,在宗室里坐大啊。”
二月十七日,樞密院偏廳,徐子建摩挲著腰間的金魚符,對剛從河北趕回的張叔夜嘆道。
窗外,內侍正捧著嘉佑帝的遺詔往各勛貴府邸傳,馬蹄聲踏過青磚地,濺起細碎的雪沫。
張叔夜剛接管薊州防御使印信,臉上還帶著風塵,聞言苦笑︰“康王這些年裝瘋賣傻,誰都以為他早沒了爭競之心,沒想到陛下臨終前還把他拽出來當秤砣。
北平郡王,您說這八輔政里頭,日後怕是要分出好幾派了。”
徐子建沒接話,目光落在案頭那份擬好的官員遷轉名單上。
嘉佑帝駕崩不過兩日,太子趙曦雖未正式登基,卻已在曹太後的示意下,讓內侍省遞來了初步的人事調整意向。
護駕有功的東廠內衛要改組為錦衣衛,從齊王衛、皇城司和背嵬軍里抽三千精銳,分三班守內城,還要兼管監察皇城司。
英國公張耆要升殿前司都指揮使,名義上統管上四軍里的捧日、天武、龍衛、神衛。
顧廷燁從殿前司都虞侯升副都指揮使,專領兩萬神衛軍。
“顧二郎倒是會選路。”
徐子建指尖點了點“顧廷燁”三個字,語氣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甦軾剛從開封府推官任上被調進樞密院當都承旨,聞言低聲道︰“昨日禹州郡王府擺宴,听說顧將軍去得最早,還跟趙策英世子對飲了三盞,席間淨說些‘願為新帝赴湯蹈火’的話。”
“他若不選這條路,難道跟著我挨猜忌?”
徐子建輕笑一聲,將名單推給甦軾,“你按這個調子擬個正式的札子,曹太後那邊怕是等不及了。
對了,岳飛兼任檀州防御使的事,務必在札子里寫清楚,檀州是山前七州的門戶,不能出半點差錯。”
甦軾剛應下,門外傳來腳步聲,曹蓋一身戎裝闖了進來,臉上帶著憤憤不平︰“公明!你听說了沒?趙宗全那老小子竟還升了中書侍郎!
憑什麼?就憑他帶著幾千禹州兵在朱雀門撿了個便宜?”
他嗓門極大,震得窗欞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徐子建連忙按住他︰“嚷嚷什麼?這是樞密院,不是你家演武場。
趙宗全升中書侍郎,是曹太後和輔政大臣們一起議的,你以為單憑他自己能成?”
見曹蓋還是一臉不服氣,又補充道,“我上次在梁山酒樓給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你安心當你的真定郡公,把捧日軍練好,比什麼都強。”
曹蓋悶哼一聲,從懷里掏出個瓷瓶往桌上一墩︰“這是我家娘子給你帶的參湯,說你這幾日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
對了,昨日我去宮里給太後請安,撞見司馬光了,听說他被韓章和申時行舉薦,要當翰林學士,專管起草詔令。
那老夫子平日里連新法都罵,現在倒好,也入了中樞。”
“司馬光學問好,為人也正派,讓他當翰林學士,是為了穩住那些守舊的文官。”徐子建拿起瓷瓶,拔開塞子聞了聞,“你回去替我謝謝福康公主。
對了,你家小子最近功課怎麼樣?
回頭我也去指點一番。”
曹蓋一听這話,臉色緩和了不少,撓著頭笑道︰“還是你懂我。
那小子才幾歲就愛舞槍弄棒,跟我小時候一個樣。
行,等過了先帝的喪期,我就把他送到你府里教教他。”
兩人正說著,甦轍頂著風雪進來了,手里拿著一份奏章,神色凝重︰“公明,富弼相公遞了丁憂折子,說他老娘病故,要回鄉守孝三年。
樞密使的位子,怕是要空出來了。”
徐子建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富相公年事已高,早就有退隱之心,這次丁憂,怕是真要徹底放手了。
你去回稟太後,就說樞密院事務繁雜,不可一日無主,臣願暫代樞密使一職,待找到合適人選再交還印信。”
甦轍應了聲“是”,剛要轉身,又被徐子建叫住︰“對了,盛宏那邊升左諫議大夫的事,你跟他透個氣,讓他多留意朝堂上的動靜,尤其是趙宗全和顧廷燁那邊的人,別讓人抓了把柄。”
甦轍點頭離去後,徐子建走到窗邊,望著庭院里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翠竹,輕輕嘆了口氣。
他知道,富弼丁憂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朝堂,怕是要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嘉佑帝留下的八輔政,韓章、文彥博是老臣,偏向穩重;
富弼一退,剩下的就只有歐陽修、申時行還算中立。
趙宗全和顧廷燁是一派,盯著兵權和行政權;
康王趙元儼這老小子剛入局,態度不明!
而自己這邊,雖有曹蓋、韓世忠、岳飛等人支撐,卻也被曹太後處處提防。
“郡王,張將軍派人送了封信來。”門外的小斯周森低聲稟報,遞進來一個封泥完好的信封。
徐子建拆開一看,里面只有短短幾句話︰“新帝登基,人心浮動,桂城願為郡王馬首是瞻,若有差遣,隨時待命。”
字跡龍飛鳳舞,卻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試探。
徐子建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炭盆里,看著它慢慢燒成灰燼。
他知道,張家這是在給自己留後路,既不想徹底倒向趙宗全,又不敢公開站到自己這邊。
畢竟,在汴京兵變中,張家不顯山露水,但是控制的兵權卻不小。
“告訴張將軍,就說本王知道了。
讓他好好操練天武軍,新帝登基,少不了要用兵的時候。”
徐子建對周森吩咐道,語氣平淡無波。
親兵剛走,甦軾又匆匆進來了,手里拿著一份新擬的聖旨草稿︰“郡王,太後那邊批了您暫代樞密使的折子,還加了您幽州總管的職餃,讓您全權負責燕雲一帶的軍政事務。
另外,太後還下了旨,讓太子在二月二十七日正式登基,改年號為元豐,大赦天下。”
徐子建接過聖旨草稿,仔細看了一遍,見上面除了自己的任命,還有不少官員的遷轉名單。
沈從興升了天武軍副都指揮使,封威北伯。
小段、老耿當了神衛軍營指揮使;
顧千帆升錦衣衛都指揮使,三等忠勇侯。
白展堂升錦衣衛副都指揮使,封世襲忠誠伯。
花榮升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統領兩萬背嵬軍。
這些人大多是自己或趙宗全、顧廷燁的心腹,顯然是曹太後和輔政大臣們互相妥協的結果。
“甦軾,你再添一筆,讓沈括升工部員外郎,掌管黃河河工營的事。”
徐子建指著草稿說道,“黃河水患年年都有,沈括懂水利,讓他去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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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軾連忙記下,又問道︰“郡王,王安石那邊怎麼辦?歐陽修和文彥博舉薦他當尚書右丞,太後那邊也有意批準,可王安石一向主張新法,跟富弼相公那些老臣不對付,要是讓他入了中樞,怕是會引起不少爭議。”
“王安石有大才,只是性子太急。”
徐子建沉吟道,“讓他當尚書右丞也好,三司的事正好需要他這樣的人來整頓。
你告訴太後,就說臣支持王安石任職,不過要讓他先拿出個整頓財政的章程來,別一上來就大刀闊斧地改,免得惹出亂子。”
甦軾應了聲“是”,轉身去修改聖旨草稿。
徐子建則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燕雲地圖,手指在幽州、檀州、薊州一帶慢慢劃過。
他知道,自己雖然暫代了樞密使,又掌管著燕雲的軍政事務,但新帝和曹太後對自己的猜忌並未消除,趙宗也在一旁虎視眈眈。
接下來,他不僅要穩住朝堂,還要治理好燕雲,推廣均田令,設立學宮,開通漕運,讓燕雲真正成為大周的屏障。
“夫君,該歇息了。”
徐府書房門外傳來盛華蘭溫柔的聲音,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走了進來,“這幾日你天天熬夜,身子怎麼吃得消?
太後那邊說了,讓你今日早些回去,明日還要商議新帝登基的禮儀呢。”
徐子建放下地圖,接過姜湯喝了一口,暖意瞬間傳遍全身。
他看著盛華蘭略帶憔悴的臉龐,心中一陣愧疚︰“辛苦你了,不僅要照顧家里,還要。”
“咱們夫妻一體,說這些干什麼。”
盛華蘭笑著幫他整理好案頭的文書,“對了,二弟派人來送信,說明蘭妹妹想請你幫忙,為老太太求個誥命。
她說當初送密詔的功勞,她不想要別的賞賜,就想讓老太太風風光光的。”
“明蘭這孩子,倒是個孝順的。”徐子建點了點頭,“你告訴長柏,就說我會跟太後提的。
老太太在汴京兵變中也受了驚嚇,給她個誥命,也算是安撫一下。
另外,你再備些禮物,送到盛府去,就說我感謝岳父這些日子在朝堂上的幫襯。”
盛華蘭應了聲“好”,又叮囑道︰“夫君,你在朝堂上要多加小心,趙宗不是省油的燈,還有那個康王趙元儼,听說他雖然裝瘋賣傻,卻很會籠絡人心,你可別小瞧了他。”
“我知道。”徐子建握住盛華蘭的手,“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燕雲剛收復,還有很多事要做,我還要看著新帝坐穩江山,看著咱們的孩子長大成人呢。”
夜色漸深,徐府的燈火卻依舊亮著。
徐子建坐在案前,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心中思緒萬千。
他知道,嘉佑帝的駕崩,新帝的登基,只是大周朝局變動的開始。
接下來,無論是朝堂上的權力爭斗,還是燕雲的治理,亦或是與遼國、西夏的周旋,都充滿了挑戰。
但他並不畏懼,因為他知道,自己身後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將士,有通情達理的家人,還有千千萬萬期盼安定生活的百姓。
二月二十七日,汴京陽光明媚。
太子趙曦身著袞龍袍,在大慶殿正式登基,是為元豐帝。
曹太後垂簾听政,八輔政大臣分列兩側,接受百官朝賀。
當“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響徹大慶殿時,徐子建站在人群中,望著龍椅上年輕的新帝,心中暗暗發誓。
定要輔佐新帝,讓大周國泰民安,讓燕雲永固,讓百姓安居樂業。
朝賀結束後,元豐帝在偏殿召見了徐子建。
剛一見面,元豐帝就握住他的手,語氣懇切︰“徐愛卿,父皇臨終前說,你是大周的棟梁,有你在,燕雲無憂,邊疆無憂。
日後,朝堂上的事,還要多勞煩你費心。”
徐子建連忙躬身行禮︰“陛下言重了,臣身為大周臣子,理應為陛下分憂,為大周盡忠。
只是臣才疏學淺,還望陛下和太後多多指點,也望各位輔政大臣多多相助。”
元豐帝點了點頭,又說道︰“徐愛卿,燕雲剛收復,百姓尚未安定,你身為幽州總管,一定要好好治理。
父皇留下的均田令、學宮、漕運這些事,都要靠你去推行。
缺錢缺人,盡管跟朕說,朕一定全力支持你。”
“謝陛下信任。”徐子建心中一暖,“臣定不負陛下所托,定讓燕雲成為大周最穩固的屏障。”
從偏殿出來,徐子建剛走到宮門口,就見顧廷燁等在那里。
他穿著嶄新的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官服,臉上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公明,恭喜您暫代樞密使。”
“同喜。”徐子建淡淡一笑,“顧將軍升任副都指揮使,掌管神衛軍,責任重大,日後還要多辛苦。”
“為陛下效力,為大周盡忠,是臣的本分。”
顧廷燁頓了頓,又說道,“公明之前,,酒樓那件事……”
“你不必解釋。”徐子建打斷他的話,“新帝登基,人心思定,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日後,咱們都是為陛下效力,都是為了大周的安定,當以大局為重。”
顧廷燁心中一松,連忙躬身行禮︰“公明深明大義,臣佩服。
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娶盛家六姑娘,希望你不要阻攔。”
“你想娶明蘭是你的自由,不過若是你為了娶明蘭使用了什麼不光彩的手段,那就別怪我這個盛家大女婿出手了!”
徐子建放下一句警告的話,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顧廷燁心中感慨萬千。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確實有些對不起這位曾經的結拜兄弟,但在如今的朝局下,他也只能如此。
只是,盛家有徐子建這位真佛在,想娶明蘭怕是不容易。
走出宮門,徐子建抬頭望向天空。
陽光正好,灑在汴京的街道上,灑在鱗次櫛比的房屋上,灑在來來往往的百姓臉上。
他知道,一個新的時代已經開始。
而他除了繼續前進,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