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正月初二的晨光剛漫過城牆,梁山酒樓的二樓雅間已飄出濃郁的酒氣。
靠窗的長案上,醬肘子、燒羊肉、醉蟹等硬菜擺得滿滿當當,二十余只海碗倒滿琥珀色的烈酒,映著窗外漸漸熱鬧的街景。
徐子建身著常服,袖口隨意挽著,正給身旁的曹蓋添酒,韓世忠、武松、魯達、盧俊義等人或坐或站,個個面帶酒意,卻都透著沙場歸來的悍氣。
“公明,你說仲懷那小子,真能不來?”曹蓋把碗往桌上一墩,粗聲粗氣地開口,絡腮胡上還沾著酒漬,“昨兒在福寧殿,搶功搶得比兔子還快,今兒倒擺起架子了?”
韓世忠把玩著腰間的虎頭槍槍穗,眉頭微蹙︰“怕是禹州郡王那邊給的好處多。”
趙宗全剛封了王,正是拉攏人手的時候,仲懷文武雙全,自然是重點拉攏的對象。”
徐子建端著酒碗淺酌一口,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平淡︰“人各有志,他選哪邊,是他的事。”
咱們兄弟聚聚,不談這些煩心事。”
話音剛落,雅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顧廷燁的貼身小廝石頭低著頭走進來,手里還攥著一張拜帖,臉上滿是尷尬。
“徐大人,各位將軍,”石頭走到徐子建面前,躬身行禮,聲音有些發緊,“我家公子說,今日禹州郡王世子趙策英在樊樓設席,邀了他議事,實在抽不開身,特命小的來賠罪,還望大人海涵。”
話音未落,曹蓋“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指著門外破口大罵︰“好個顧二郎!忘恩負義的東西!”
當年在濟州,是誰跟咱們歃血為盟,說要同生共死?”
昨日若不是咱們攻破玄武門,吸引了叛軍主力,就憑他那幾千禹州兵,能沖進福寧殿?”
如今剛得了個殿前司都虞侯的官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武松也沉下臉,握著拳頭的手青筋暴起︰“曹將軍說得對!這種人,不配跟咱們稱兄道弟!”
徐大人,咱們別給他留面子,直接去樊樓把他揪出來!”
屋內的氣氛瞬間緊繃,十幾雙眼楮都看向徐子建。
他卻緩緩放下酒碗,抬手壓了壓,聲音依舊平靜︰“坐下。”
今日是喝酒的日子,動刀動槍像什麼話?”
曹蓋等人雖仍一臉怒氣,卻還是不情願地坐了回去,只是看向石頭的眼神愈發不善。
徐子建轉向石頭,語氣緩和了些︰“你回去告訴仲懷,我知道了。”
他的選擇,我尊重。”
替我向他帶句話,日後若有難處,只要開口,我徐子建仍認他這個兄弟。”
石頭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下︰“謝徐大人!小的一定帶到!”
說罷,轉身快步退出雅間,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
待石頭走後,曹蓋才開口,聲音沉穩︰“公明,你就這麼算了?”
趙宗全擺明了是要跟咱們對著干,仲懷這一去,日後朝堂上,咱們又多了個對手。”
徐子建拿起酒壺,給眾人一一添滿酒,才緩緩說道︰“不然呢?強扭的瓜不甜。”
再說,陛下剛經歷宮變,最忌武將結黨。”
咱們若是鬧到樊樓去,反倒給了文官相公們參奏的由頭。”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們最近都安分些,少在外面惹事。”
曹蓋,你多進宮陪陪公主,替我向陛下和皇後問安,軍中的事,暫時先交給副手打理。”
曹蓋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甕聲甕氣地應道︰“我知道了。”
這幾日我就待在家里,陪娘子和孩子,絕不出去惹麻煩。”
他心里清楚,徐子建這是在避嫌——徐家剛因收復燕雲、平定叛亂功高震主,若是武將們再抱團,嘉佑帝必然會猜忌。
顧廷燁選擇疏遠,恐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想借著趙宗全的勢力,在朝堂上另立門戶。
韓世忠嘆了口氣︰“還是公明想得周全。”
只是可惜了仲懷,本是個難得的人才,如今卻要分道揚鑣。”
徐子建端起酒碗,對著眾人舉了舉︰“不說這些了。”
來,咱們兄弟干杯!祝大周國泰民安,祝咱們日後再立戰功!”
“干杯!”眾人紛紛端起碗,十幾只海碗踫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酒液濺出,卻沒人在意。
雅間內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只是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從顧廷燁拒絕赴宴的那一刻起,汴京的朝堂格局,已經悄然改變。
與此同時,汴京另一頭的樊樓,三樓的“醉仙閣”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趙策英身著錦袍,滿面春風地坐在主位,身旁是他的父親——新任禹州郡王趙宗全。
顧廷燁坐在客座,神色平靜,手里端著一杯清茶,並沒有飲酒。
“仲懷兄,”趙策英端著酒杯站起身,笑著向顧廷燁敬酒,“昨日在福寧殿,你一箭射殺兗王,救駕之功,可是傳遍了汴京。”
我父親常說,像你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若是埋沒了,實在可惜。”
趙宗全也點點頭,目光溫和地看著顧廷燁︰“仲懷,陛下今日已經下旨,讓你兼任天武軍都指揮使,麾下掌管三萬禁軍兵馬。”
日後你我君臣相得,定能在朝堂上闖出一番天地。”
顧廷燁放下茶杯,起身回禮,語氣謙遜︰“郡王殿下,世子殿下,謬贊了。”
昨日之事,不過是僥幸罷了。”
我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提攜,還有殿下的關照。”
他心里清楚,趙宗全父子這是在拉攏自己。
嘉佑帝封趙宗全為郡王,又讓他參與輔政,顯然是想讓他制衡徐子建。
而自己,就是趙宗全眼中用來對抗徐子建的最佳人選。
趙策英笑了笑,坐回座位,話鋒一轉︰“仲懷兄,你與徐公明是舊識,今日他在梁山酒樓設席,你為何不去?”
若是讓他誤會了,反倒不好。”
顧廷燁端起酒杯,淺飲一口,眼神復雜︰“實不相瞞,我與徐公明雖有舊交,但如今朝堂局勢復雜,我若是去了梁山酒樓,難免會被人說三道四,說我腳踏兩條船。”
世子殿下,你也知道,陛下最忌大臣結黨,我這般做,也是為了避嫌。”
趙宗全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顧將軍考慮周全,是個可塑之才。”
你放心,只要你跟著本王,日後爵位、兵權,一樣都不會少。”
徐子建雖功高,但樹大招風,陛下對他怕是心存猜忌,咱們只需穩扎穩打,日後朝堂之上,定能壓過他一頭。”
顧廷燁心中微動,卻沒有接話,只是又端起茶杯,掩飾著臉上的神色。
他與徐子建畢竟有過並肩作戰的情誼,如今要徹底站到對立面,心里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對了,仲懷兄,”趙策英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從懷里掏出一份名冊,遞給顧廷燁,“這是天武軍各營將領的名單,其中有幾個是兗王舊部,我父親擔心他們心懷不軌,你接管軍隊後,可得好好甄別一番,把不安分的人都換掉。”
顧廷燁接過名冊,仔細看了起來,眉頭漸漸皺起。
名冊上,有三個營的指揮使,都是兗王叛亂時投降的將領,如今仍在軍中任職,確實是個隱患。
他抬起頭,對著趙宗全父子抱了抱拳︰“多謝殿下提醒,此事我定會妥善處理,絕不讓叛軍余孽留在軍中作亂。”
趙宗全滿意地點點頭,端起酒杯︰“好!有仲懷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
來,咱們干杯,祝咱們日後合作愉快!”
“干杯!”顧廷燁舉起酒杯,與趙宗全父子的酒杯踫在一起。
酒液入喉,帶著一絲辛辣,他卻感覺心里沉甸甸的。
從踏入樊樓的那一刻起,他就徹底站到了徐子建的對立面,日後的朝堂之路,怕是會更加艱難。
同一時間,皇宮福寧殿的書房內,氣氛卻有些凝重。
嘉佑帝斜靠在龍榻上,臉色蒼白,呼吸略顯急促,身旁的小太監正小心翼翼地給他喂藥。
太子趙曦坐在榻邊的椅子上,神色擔憂,看著父親日漸憔悴的面容,眼中滿是心疼。
“曦兒,”嘉佑帝喝完藥,擺了擺手,讓小太監退下,聲音有些虛弱,“扶朕起來些。”
趙曦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扶起,又在他背後墊了個軟枕。
嘉佑帝喘了口氣,目光落在趙曦身上,緩緩開口︰“前日冊封你為太子,之後你便是大周朝儲君了,可有做好準備?”
“兒臣……”趙曦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兒臣不孝,不能替父皇分憂,反倒讓父皇操勞至此。”
“傻孩子,”嘉佑帝抬手拍了拍他的手,眼中滿是慈愛,“江山社稷,本就該由你繼承。”
父皇老了,身體也不行了,徐公明前些日子給朕診脈,說朕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趙曦猛地抬頭,眼眶瞬間紅了︰“父皇,不會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兒臣還等著您教導兒臣如何治國理政,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君主!”
嘉佑帝笑了笑,搖了搖頭︰“生死有命,父皇早就看開了。”
你不用難過,只需記住,日後一定要好好治理這大周江山,莫要辜負了父皇的期望,莫要辜負了天下百姓。”
他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朕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七位輔政大臣,韓章、文彥博、富弼、申時行、歐陽修、徐子建、趙宗全。”
這七人中,韓章他們年紀都大了,精力不濟,日後朝堂上真正能掌權的,只有徐子建和趙宗全。”
趙曦皺起眉頭,有些不解︰“父皇,徐卿收復燕雲,平定叛亂,勞苦功高,又對兒臣忠心耿耿,兒臣實在不明白,為何要讓趙宗全制衡他?”
反倒是趙宗全,出身宗室,野心不小,兒臣覺得更該提防他才是。”
嘉佑帝嘆了口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徐子建雖無野心,卻有經天緯地之才。”
大周立國百余年,從未有人能收復燕雲,他卻能在短短一月內拿下山前七州,這般才能,堪比漢之衛青、霍去病。”
用得好,他能為你開疆拓土,讓大周威名遠揚;可若是用不好,他手握重兵,又深得軍心,一旦有異心,整個江山社稷都可能傾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至于趙宗全,你說的沒錯,他確實有野心,但他才能平庸,就算想作亂,有徐子建和朝中相公們在,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朕讓他制衡徐子建,就是要讓他們二人相互牽制,你則居中調停,牢牢掌控朝堂大權。”
趙曦沉默了片刻,又問道︰“父皇,顧廷燁不是與徐子建是結義兄弟嗎?為何您說他能幫趙宗全制衡徐子建?”
嘉佑帝從榻邊的小幾上拿起一份密報,遞給趙曦︰“你看看這個。”
今日徐子建在梁山酒樓設席,邀顧廷燁赴宴,他卻拒絕了,轉頭去了樊樓,參加趙策英的宴席。”
這說明,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趙曦接過密報,仔細看了一遍,心中恍然大悟。
他抬起頭,看著父親,語氣堅定︰“兒臣明白了。”
日後兒臣定會平衡好徐子建和趙宗全的勢力,不讓任何一方獨大,確保朝堂穩定,江山穩固。”
嘉佑帝滿意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好!不愧是朕的兒子。”
還有一件事,朕要提醒你。”
你與徐家三姑娘徐晴兒的事,朕當初也猶豫過。”
但為了大周的江山,只能讓你放棄她。”
若是徐家出了皇後,再加上徐子建手握兵權,定會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日後怕是會威脅到皇權。”
趙曦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兒臣……遵旨。”
徐晴兒是他的初戀,兩人情投意合,可如今為了江山社稷,卻只能忍痛割愛,娶自己不喜歡的高滔滔。
嘉佑帝看著他落寞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卻還是硬起心腸︰“你是大周的太子,日後的君主,不能被兒女情長所困。”
高滔滔出身將門,性情溫婉,又沒有頂級的家族勢力,是做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你娶了她,既能拉攏高家,又能讓朝臣放心,對你穩固地位大有裨益。”
趙曦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中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落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君主的堅定︰“兒臣明白父皇的苦心,定會迎娶高氏,絕不讓父皇失望。”
嘉佑帝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
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日後朝中之事,多與你母後商量,她心思縝密,能幫你不少忙。”
“是,父皇。兒臣告退。”趙曦躬身行禮,轉身緩緩退出書房。
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龍榻上日漸衰老的父親,心中暗暗發誓︰定要守住這大周江山,不辜負父皇的囑托,不辜負天下百姓的期望。
書房內,嘉佑帝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這一番布置,雖能確保短期內朝堂穩定,卻也為日後的黨爭埋下了隱患。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只能將這爛攤子交給兒子,至于日後如何,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閉上眼楮,疲憊地靠在軟枕上,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書房內的一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