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余府後院的薔薇開得潑潑灑灑,粉白花瓣疊著綠意,在廊下織出半幅花簾。
余嫣然正和自家閨蜜在余府後院花園里賞花,月白色的裙角掃過青石板上的苔痕,繡鞋尖沾了點細碎的花瓣。
“我說嫣然姐姐,這花再美也看了十來年了,還沒看夠?”
明蘭瞧著對著薔薇花失神的余嫣然打趣道。
她眼波流轉,忽然伸手戳了戳嫣然的腰側,“倒是有人啊,心思早飛到別處去了——比如,徐家的荷花塘?”
嫣然手一抖,掐斷了半截花睫,臉頰“騰”地紅起來,像被晨露染上的花瓣。
“你又胡說!”她嗔怪地瞪明蘭一眼,指尖絞著腰間的綠色絲絛。
“婚姻大事,豈是我能隨意揣度的?父親和祖父還沒開口呢,倒叫你編排得像真事似的。”
“怎麼不是真事?”
明蘭抓了抓自家閨蜜的袖子假意抱怨,“我說上次馬球會怎麼讓徐達表哥上場助陣,原來是為了英雄救美啊。”
她湊近嫣然耳邊,壓低聲音笑得狡黠,“再說了,若真嫁了徐表哥,咱們可就是正經的親戚了,往後我來蹭茶吃,豈不是更名正言順?”
嫣然被明蘭說得有些意動。
她面若桃花垂著眼,半晌才輕聲道︰“話是這麼說……只是……”
她頓了頓,指尖攥緊了絲絛,“還有那顧家二公子,今早好像又來了玉清觀找祖父,若是祖父被他說動了,怕是……”
“顧二叔?”明蘭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憤怒,“剛剛他那個外室來余府鬧了這麼一遭,怕是沒臉再來余府提親了吧?
雖說也是侯府嫡子,可論才學,他不過是殿試吊車尾;論品行,眠花宿柳的傳聞還少嗎?
哪比得上徐表哥,新科的狀元,筆墨官司打得滿堂彩,連祖母都夸他‘有古君子之風’呢。”
她掰著手指頭數算,“再說家世,徐表哥是大姐夫的表弟,雖說出身不如顧家侯府嫡子顯赫,可身為天子門生清譽滿京城,比起勛貴世家也差不了多少?
我瞧著剛剛你家老太太見了徐表哥,眼楮都笑成月牙兒了,怕是認了這個孫女婿了”
嫣然被她說得耳根發燙,輕輕推了她一把︰“你呀,什麼都知道。”
“那我問你,”明蘭忽然扳過她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若真讓你選,是選這才貌雙全的徐公子,還是那侯府里的顧二叔?”
“這……”嫣然的臉更紅了,像熟透的櫻桃。
她掙脫明蘭的手,轉身去看那叢開得最盛的粉薔薇,聲音細若蚊蚋,“自然是……自然是徐公子更好些。他待人溫厚,學問又好,便是……便是說些話,也讓人覺得心里熨帖。”
一想起剛剛徐達看自己的眼神,余嫣然的心就如同小鹿亂撞,跳個不停。
話音未落,一道尖利刻薄的女聲突然插進來,打破了滿院的柔和。
“大姐姐倒是會想美事!”余嫣紅晃著滿頭珠翠從月洞門進來,她身上的石榴紅紗裙掃過薔薇叢,驚起幾只粉蝶。
她上下打量著余嫣然,嘴角掛著刻薄的笑,“只可惜啊,人家徐家,怕是瞧不上咱們余府的大小姐呢!”
嫣然皺眉︰“三妹妹這是何意?”
“何意?”
嫣紅走到石桌旁,拿起明蘭放下的茶盞晃了晃,“我可听說了,剛剛徐家送來的定親禮單子,我可瞧過了。
兩對宮花,還是半舊的樣式;兩匹素色杭綢,連水紋都織得歪歪扭扭;四盒京式點心,盒子都快散架了;一壇紹興花雕,封口還是用破布堵的!
哦對了,還有些不值錢的銀瓖玉首飾,怕是從哪個攤子上收來的舊貨吧?”
她“嗤”地笑出聲,“就這幾箱寒酸玩意兒,也配來咱們余府下聘?
大姐姐要是真嫁過去,怕是出門連輛體面的馬車都坐不起,得坐著板車去喝西北風咯!”
她頓了頓,故意提高聲音︰“依我看啊,還不如嫁給顧二哥哥呢!
人家顧府是什麼門第?
綾羅綢緞堆成山,山珍海味吃不完,雖說顧二哥身邊鶯鶯燕燕多了點,可哪家公子沒點風流韻事?
至少嫁過去,能風風光光當侯府少奶奶,不比在徐家喝清粥強?”
嫣然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手指緊緊攥著薔薇的枝條,刺扎進掌心也沒察覺。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時,眼神卻異常堅定︰“三妹妹只知衣食住行,卻不知‘情投意合’四字。
若能嫁給自己心悅之人,便是粗茶淡飯,麻衣布裙,我也甘之如飴。
倒是這些身外之物,何時成了衡量姻緣的標尺?”
“你——”嫣紅被自家姐姐不貪富貴的話,噎得說不出話,臉色漲得通紅。
明蘭上前一步,擋在嫣然身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嫣紅︰“三姑娘既然覺得顧二叔這般好,又何必來勸嫣然姐姐?不如自己去跟余大人說,把這門親要了去,豈不是兩全其美?”
嫣紅的臉“唰”地白了,又瞬間漲成豬肝色。
她倒是想嫁顧廷燁!
可上次到余家提親時,顧廷燁當眾夸嫣然“嫻靜溫婉”,看大姐姐的眼神都帶著笑意,哪里有她半分位置?
她咬著牙,狠狠瞪了明蘭一眼,又剜了嫣然一下,冷哼道︰“哼,等著瞧吧!顧二哥托人送來的聘禮,比徐家那幾箱破爛強百倍!父親疼我,說不定就……”
她沒說完,跺了跺腳,甩著帕子氣哼哼地從月洞門走了,裙擺掃落一地薔薇花瓣。
風又起,吹得滿院花香浮動。
嫣然看著嫣紅消失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別理她,”明蘭拍了拍她的手背,“嘴長在她身上,由她去說。徐表哥的心意,老太太的意思,還有……你的心思,這些才是真的。”
她撿起地上一片完整的薔薇花瓣,放在嫣然掌心,“這花雖美,也要遇上懂得的人,才不算辜負。”
嫣然低頭看著掌心里的花瓣,指尖的刺痛漸漸傳來,方才三妹余嫣紅那番“徐家聘禮寒酸”的話如針般扎在心上。
她望著石桌上那盞涼透的碧螺春,茶湯里浮著片殘瓣,像極了自己此刻飄搖的心思。
“嫣然姐姐還在想三姑娘的渾話?”
明蘭看著閨蜜的表情,哪里猜不出嫣然是被她妹妹的話影響了!
她伸手拍了拍嫣然的手背寬慰道“她那張嘴能吐出什麼象牙?倒是你,手心都掐出印子了。”
她執起嫣然的手,見指節泛白,不由得蹙眉。
嫣然抽回手,低頭撫著裙上的纏枝蓮紋︰“我不是氣她,是怕……怕父親和繼母真動了心思。顧家的聘禮能堆成山,父親向來重利……”
話音未落,喉間便有些發緊。
她想起昨日繼母余方氏,對著顧廷燁送來的珊瑚樹兩眼放光的模樣,心就沉了下去。
“糊涂!”
明蘭搖了搖手里的團扇。
“余老太師把你當心肝肉疼,豈會由著他們胡來?再說那徐家的聘禮——”
她湊近嫣然,壓低聲音,“大姐夫家什麼門第?汴京城里數得上有錢的門戶!前年祖母生辰,大姐夫隨手送的嵌寶屏風就值三千貫,徐達表哥是他親表弟,怎會拿不出像樣的禮?”
嫣然抬眼,見明蘭眼中閃著篤定的光︰“可那禮單上明明只有……”
“正是這禮單古怪!”
明蘭用團扇骨敲了敲石桌低聲道,“今日徐家人來下聘,老太師偏巧被召入宮,你不覺得太巧合?依我看,徐家定是和老太師商量好了,故意低調行事。”
她頓了頓,指尖劃過石桌上的茶漬,畫出個模糊的“曹”字,“怕是為了避之前和曹家那檔子事吧?”
嫣然心頭一跳,听出明蘭的言外之意。
曹家與徐家前些日子因為齊王妃的事在朝堂上針鋒相對,就連徐家三姑娘至今還下落不明。
若徐家大張旗鼓下聘,難免落人口實。
正思忖間,前院傳來婆子急促的腳步聲︰“大小姐,明蘭姑娘,老太師從宮里回來了,正叫老爺和夫人去書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