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的畫氣越清雅,腳下的石坡就越軟——棋坪嶺的石屑剛落在身後,路畔的石坡便換成了覆著畫霉的楓林,林木泛著絳紅的畫木色,每片楓葉的脈絡都像畫紙上的描線,指尖輕觸,就覺出股一展就柔的潤勁。吳仙握著念歸幡往前走,幡尖的金青灰星紋摻了絲絳紅,映得楓林的描線都泛著柔光,等拂開一叢凝著畫霉的楓枝,畫屏峰的輪廓便撞進了眼簾——
這便是畫屏峰。峰腰的畫石台上卷著幅老畫軸︰畫軸是百年楮紙所制,裹著層薄如蟬翼的畫霉,霉斑呈淡青,像在紙面上暈開的墨漬;畫軸卷得緊實,只露著一角畫邊,邊兒上裂著三道細縫,縫里滲著裹著畫霉的滯氣,連風拂過都帶著股潮意;畫軸頂端的木軸刻著“畫”字,缺了“田”部的豎畫,刻痕里裹的燥寒比棋坪嶺更柔,卻纏得更密,把畫的清雅氣壓得發悶,連楮紙的紋理都蒙著層灰霉,霉下藏著細如發絲的裂,一踫就往下掉帶霉的紙屑。
念歸幡往畫軸探,幡面映出團絳紅的影——“畫”字靈縮在畫軸的褶皺里,比“棋”字靈更柔,影邊纏的不是灰霧,是裹著畫霉的青霧,每動一下,褶皺里的滯氣就往影里滲,把影裹得更軟,連袖袋里棋笥的定氣都透不進去,只讓青霧凝得更薄卻更黏,像層揭不開的膜。
吳仙剛要走近老畫軸,楓林的枝葉突然“簌簌”晃——幾只絳紅色的畫木蟲從葉下爬出來,蟲身形如迷你畫軸,背上的紋像極了畫中的山水,最大的那只叼著半片碎木軸,往他面前爬︰“這老畫軸卷了兩百二十年啦!以前撫畫的阿娘總坐在畫石台上,展開畫軸時,畫里的山能引著峰下的畫羽蝶落紙、林里的楓露往畫上滴,‘畫’字的絳紅光能把滯氣都融了,連畫軸的畫霉都跟著干——後來阿娘去尋阿公他們,沒人再來護畫,峰里的滯氣裹著畫霉往上冒,先卷了畫軸,再裂了紙邊,最後連阿娘的舊畫簪都埋進楓木屑里啦!”
另一只小畫木蟲繞著他的袖袋轉,聲音比棋石蟲更細︰“我們試過用楓露擦畫霉,可霉氣太黏,擦淨一塊又覆一塊,‘畫’字靈躲在褶皺里,連棋的定氣都怕——你袖袋里的棋石粉,真能破霉氣?”
吳仙摸出袖袋里的棋石粉,先往畫軸的霉斑上輕撒︰粉粒剛踫著青霧,就“簌簌”凝了層墨灰,霉斑竟慢慢化了,順著畫軸往下淌,露出絳紅的楮紙色;“畫”字的刻痕顫了顫,缺了的“田”部露了小半,泛著極淡的絳紅光,像舊年展畫時沒散的清雅。
“還得用阿娘的舊畫簪引氣。”最大的畫木蟲突然往畫石台旁爬,“畫簪就在畫軸西邊四尺的楓木屑下!是阿娘用老玉做的,裹著她的潤氣——我帶你去!”
吳仙跟著畫木蟲蹲下身,指尖往楓木屑里探——剛觸到三寸深,就覺出股熟悉的潤勁,他小心地撥開木屑,一枚雕花的老玉簪露了出來︰簪身雖裹著薄霉,卻仍凝著淡淡的潤氣,輕擦一下畫軸木軸,還能發出細弱的“嗒”聲,顯然是阿娘當年常用的物件。
他捏著畫簪站起身,往老畫軸的木軸旁輕靠︰畫簪剛踫著木軸,就“嗡”地泛出絳紅光,潤氣順著畫軸褶皺往紙里鑽;原本卷緊的畫軸竟慢慢松動,沾在紙邊的畫霉簌簌掉了下來;“畫”字靈的影被這股氣裹著,終于從褶皺里探了探,纏在身上的青霧被融散了大半。
吳仙握著念歸幡往畫軸輕靠,幡尖的金青灰星紋突然摻進絳紅——無數點金、青、灰、絳紅四色的光落在畫軸上,和棋石粉的墨灰、畫簪的絳紅纏在一處,順著畫縫繞了三圈,竟在畫軸外織了層四色交織的網。
網剛成形,畫軸的絳紅影突然“嘩啦——”地顫了顫——像被熟悉的清雅喚著,一點一點從褶皺里飄出來,青霧被四色光融盡,影身泛著柔而不悶的光,往木軸的“畫”字刻痕飛去。
“嘩啦——”
畫軸展開的輕響突然響起,清雅的氣浪順著畫屏峰往四周蕩,畫石台上的畫霉跟著干,峰下的畫羽蝶跟著落,連念歸幡的星紋都跟著柔了幾分;木軸的“畫”字補了豎畫,絳紅光順著畫軸往紙里淌,裹著老楮紙的清雅氣,把峰里的滯氣都染成了絳紅;埋在楓木屑里的舊畫簪也“嗒”地滾,順著畫石台滑到吳仙腳邊,簪身的薄霉已褪盡,老玉泛著亮。
吳仙剛撿起畫簪,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峰外亮——風里的畫氣淡了,卻多了股醇厚的氣,像墨汁研開,比畫音實,比棋音靜。
畫木蟲們把畫簪遞給他,又往他掌心塞了把畫霉粉︰“這是老畫軸的畫霉磨的粉,能護畫的清雅氣!前面是書硯溪,那的老端硯干了最久,燥寒裹著滯氣混著硯垢,比畫屏峰的畫霉還纏——你拿著它,硯靈會認的!”
吳仙把畫簪和畫霉粉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峰外走。走到楓林旁回頭望,畫木蟲們正圍著老畫軸輕踫紙邊喊“再展開”,“畫”字的絳紅光順著畫軸往遠處淌,淌過畫旁的畫簪,淌過峰里的畫霉粉,像條凝實的絳紅帶,一頭拴著老畫軸的畫,一頭牽著溪外的路。
風里的硯氣越來越醇厚。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二十五個布包,舊畫簪是潤的,卻透著老畫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端硯的字在等,等畫的清雅融散,等粉的溫潤破垢,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書硯溪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峰口的楓林往前走,袖袋里的畫霉粉輕踫著棋石粉,“沙沙”的響里摻了點清雅,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