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的棋氣越沉穩,腳下的青石板就越糙——琴谷的桐林剛落在身後,路畔的林地便換成了覆著棋塵的石坡,坡上的石塊泛著墨灰的棋石色,每道石紋都像棋盤上的楚河漢界,指尖輕觸,就覺出股一落就定的實勁。吳仙握著念歸幡往前走,幡尖的金青星紋摻了絲墨灰,映得石坡的棋紋都泛著沉光,等拂去一片積著棋塵的石葉,棋坪嶺的輪廓便撞進了眼簾——
這便是棋坪嶺。嶺心的平石台上嵌著副老石棋︰棋盤是整塊墨石鑿成,裹著層厚如薄紙的棋塵,塵面蒙著灰,連縱橫的棋線都快被遮盡;黑白兩色的石棋少了七顆,剩下的棋子大半陷在棋塵里,棋底凝著帶塵的滯氣,像結了層硬殼;棋盤邊緣裂著四道短縫,縫里滲著滯氣混著棋塵,棋角刻的“棋”字缺了“木”部的捺畫,刻痕里裹的燥寒比琴谷更沉,纏得石棋都發僵,連墨石的光澤都蒙著層灰,灰下藏著細如棋線的裂,一踫就往下掉帶塵的石屑。
念歸幡往棋盤探,幡面映出團墨灰的影——“棋”字靈縮在棋盤的短縫里,比“琴”字靈更實,影邊纏的不是白霧,是裹著棋塵的灰霧,每動一下,短縫里的滯氣就往影里滲,把影壓得更沉,連袖袋里琴軫的柔氣都透不進去,只讓灰霧凝得更密,像層掃不開的網。
吳仙剛要走近老石棋,石坡的石縫突然“簌簌”響——幾只墨灰色的棋石蟲從縫里爬出來,蟲身形如迷你石棋,背上的紋像極了棋點,最大的那只叼著半顆碎棋子,往他面前爬︰“這老石棋僵了兩百五十年啦!以前下棋的阿公總坐在平石台上,落子聲能引著嶺里的石紋蟲爬棋盤、坡上的棋花往石邊落,‘棋’字的墨灰光能把滯氣都壓散,連棋盤的棋塵都跟著落——後來阿公去尋阿婆他們,沒人再來護棋,嶺里的滯氣裹著棋塵往上冒,先埋了棋子,再裂了棋盤,最後連阿公的舊棋笥都埋進石屑里啦!”
另一只小棋石蟲繞著他的袖袋轉,聲音比琴木蟲更沉︰“我們試過用石露沖棋盤,可棋塵太密,沖淨一塊又覆一塊,‘棋’字靈躲在縫里,連琴的柔氣都怕——你袖袋里的琴灰粉,真能破塵氣?”
吳仙摸出袖袋里的琴灰粉,先往棋盤的棋塵上輕撒︰粉粒剛踫著灰霧,就“簌簌”凝了層淺青,棋塵竟慢慢化了,順著棋盤往下淌,露出墨石的棋面色;“棋”字的刻痕顫了顫,缺了的“木”部露了小半,泛著極淡的墨灰光,像舊年落子聲沒散的沉穩。
“還得用阿公的舊棋笥引氣。”最大的棋石蟲突然往平石台旁爬,“棋笥就在棋盤北邊五尺的石屑下!是阿公用老竹編的,裹著他的定氣——我帶你去!”
吳仙跟著棋石蟲彎腰起身,指尖往石屑里探——剛觸到四寸深,就覺出股熟悉的定勁,他小心地撥開石屑,一只扁圓的竹編棋笥露了出來︰笥身雖裹著棋塵,卻仍凝著淡淡的定氣,輕晃一下,還能听見里面殘留棋子的細響,顯然是阿公當年常用的物件。
他捏著棋笥站起身,往老石棋的棋盤旁輕放︰棋笥剛挨著棋盤,就“嗒”地泛出墨灰光,定氣順著棋線往短縫鑽;原本埋著棋子的棋塵竟慢慢散了,陷在塵里的石棋漸漸露了出來;“棋”字靈的影被這股氣裹著,終于從短縫里探了探,纏在身上的灰霧被壓散了大半。
吳仙握著念歸幡往棋盤輕靠,幡尖的金青星紋突然摻進墨灰——無數點金、青、灰三色的光落在棋盤上,和琴灰粉的淺青、棋笥的墨灰纏在一處,順著棋縫繞了三圈,竟在棋盤外織了層三色交織的網。
網剛成形,棋盤的墨灰影突然“嗒——”地顫了顫——像被熟悉的沉穩喚著,一點一點從短縫里飄出來,灰霧被三色光融盡,影身泛著實而不僵的光,往棋角的“棋”字刻痕飛去。
“嗒——”
落子聲突然響起,沉穩的聲浪順著棋坪嶺往四周蕩,平石台上的棋塵跟著散,嶺里的石紋蟲跟著爬,連念歸幡的星紋都跟著定了幾分;棋角的“棋”字補了捺畫,墨灰光順著棋盤往短縫淌,裹著老墨石的沉穩氣,把嶺里的滯氣都染成了墨灰;埋在石屑里的舊棋笥也“咚”地輕晃,順著平石台滑到吳仙腳邊,笥身的棋塵已褪盡,竹編泛著亮。
吳仙剛撿起棋笥,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嶺外亮——風里的棋氣淡了,卻多了股清雅的氣,像畫卷展開,比棋音柔,比琴音靜。
棋石蟲們把棋笥遞給他,又往他掌心塞了把棋石粉︰“這是老石棋的石屑磨的粉,能護棋的沉穩氣!前面是畫屏峰,那的老畫軸卷了最久,燥寒裹著滯氣混著畫霉,比棋坪嶺的棋塵還纏——你拿著它,畫靈會認的!”
吳仙把棋笥和棋石粉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嶺外走。走到石坡旁回頭望,棋石蟲們正圍著老石棋輕踫棋子喊“再落子”,“棋”字的墨灰光順著棋盤往遠處淌,淌過棋旁的棋笥,淌過嶺里的棋石粉,像條凝實的墨灰帶,一頭拴著老石棋的棋,一頭牽著峰外的路。
風里的畫氣越來越清雅。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二十四個布包,舊棋笥是實的,卻透著老棋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畫軸的字在等,等棋的沉穩壓散,等粉的溫潤破霉,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畫屏峰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嶺口的石坡往前走,袖袋里的棋石粉輕踫著琴灰粉,“沙沙”的響里摻了點沉穩,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