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風裹著草木氣涌進來時,吳仙先聞見松脂的香。
三人跟著兩生草往洞外走,光帶在身後漸淡,聚字台的溫氣卻像沾在了衣上,連踩過的碎石都帶著點軟暖。出洞時恰是晨霧未散,抬眼便見一片老林,樹是尋常的松、槐、構樹,卻棵棵生得周正,樹干齊腰處都掛著塊木牌,牌上刻著“傳”字——有的是老木匠那樣深穩的刻痕,木縴維翻著白邊;有的是老紙匠拓印的淺痕,牌面還留著竹簾的紋;有的是老夫子用石筆寫的,筆畫邊緣凝著層薄灰,像剛落的霜。
“三百多年了,樹竟沒枯。”墨淵伸手踫了踫最近一棵松的木牌,鎮山鏈擦過牌面,“傳”字突然亮了亮,泄出絲極淡的木靈氣,順著鏈環纏上他的手腕,溫得像誰呵出的氣。
阿芷的兩生草早竄進林里,草葉貼著木牌掃過,每掃過一塊,牌上的“傳”字就浮起層綠光,草葉上的小字也跟著顫,像在跟木牌上的字說話。“草說,木牌在等氣呢。”她追著草跑,裙角掃過落葉,“等能接得住聚字台那股‘合’氣的人,把氣遞過來。”
吳仙握著念歸幡站在林邊,幡面上傳字路的星紋正順著林道延伸,星子亮得有急有緩,到最前頭那棵老構樹時,星紋突然凝住了。他抬眼望過去,那構樹比旁的粗上一圈,木牌卻裂了道縫,“傳”字的右半筆幾乎要斷,牌下堆著層薄土,土里埋著半張殘紙,紙角露在外頭,正是老紙匠常用的構樹皮紙。
“那棵是頭。”墨淵也看見了,鎮山鏈往構樹方向指了指,“我師父說,三位老者種第一棵樹時,就選的構樹——老紙匠說,構樹最能扎根,紙從它身上來,傳字路也得從它這里起。”
三人往構樹走時,林里的霧漸漸散了,陽光漏下來,照得木牌上的“傳”字影影綽綽。吳仙走到裂牌前蹲下身,指尖剛要踫木牌的裂縫,念歸幡突然輕輕抖了抖,幡面的光流下來,順著指尖淌到木牌上——裂縫處竟滲出點濕意,像木牌在“出汗”,緊接著,殘紙埋著的地方“ ”響,半張紙自己浮了起來,飄到吳仙掌心。
紙上是老紙匠的字跡,墨色淡得快要看不清“傳字路長,字怕孤單。遇裂牌處,以合氣引字靈,字靈歸,路才醒。”
“字靈?”阿芷湊過來看,兩生草的根須往紙邊探,“草說它感覺到了,就在木牌縫里縮著,怯生生的。”
墨淵將鎮山鏈繞上構樹干,鏈環收緊時,構樹的枝葉輕輕晃,落下些帶著松脂香的露水,滴在木牌上。“老木匠刻木時,總說每塊木都有魂,字刻上去,魂就跟字融了。”他指了指裂縫,“這‘傳’字裂了三百年,字靈怕是快散了,得把聚字台那股木石紙土擰在一處的氣渡給它。”
吳仙點頭,握緊念歸幡往幡面注了點靈力——幡面上聚字台凝成的光輪緩緩轉起來,木的暖黃、石的清灰、紙的瑩白、土的褐紅順著幡尖往下流,纏成縷軟光,他小心地將光往木牌裂縫送。剛觸到裂縫,就听見聲極細的“吱呀”,像小獸被哄住似的,裂縫里浮起粒綠豆大的光點,正是字靈。
光點剛要飄,兩生草突然彎下腰,草葉裹著點土粒托住它,阿芷輕聲哄“不怕呀,我們不搶你,就是帶你找同伴。”土粒是藏字窟的軟土,帶著聚字台的沉氣,字靈在土粒上轉了圈,竟往光點里縮了縮,沒再躲。
墨淵這時解下腰間個小布袋,倒出些石屑——是解字坪的石屑,泛著墨色亮。他用鎮山鏈蘸了點石屑,往木牌裂縫抹,石屑沾著光絲嵌進縫里,“ ”一聲輕響,裂縫竟慢慢收窄了。“老夫子說過,石能鎮字,不讓字魂飄走。”他抹得仔細,石屑嵌滿時,木牌上的“傳”字突然清晰了些,筆畫里透出點石氣的清。
吳仙見字靈穩了,又引著幡面的紙氣往殘紙上送——殘紙本是干硬的,沾了紙氣竟慢慢舒展,紙紋里浮起老紙匠拓字時的影子他蹲在拓字溪旁,竹簾浸在水里晃,嘴里念“紙要吸著水才軟,字要沾著紙才活”。影子散時,殘紙“呼”地貼在木牌上,裂縫徹底合了,“傳”字上木、石、紙、土的氣纏在一處,竟跟聚字台的氣對上了。
“嗡——”
一聲輕顫從構樹傳開,林里所有木牌都亮了。有的木牌飄出木靈,繞著樹干轉;有的浮起石影,在牌面流動;有的落了層紙絮,沾著字痕飛;有的滲出土香,往樹根鑽——無數細碎的光從木牌里涌出來,順著念歸幡的星紋往林深處流,在地上織出條光帶,正是傳字路的方向。
“路醒了。”墨淵望著光帶盡頭,那里的霧還沒散,隱約能看見更密的樹影,“我師父說傳字路分三段,一段是‘接’,就是咱們現在做的,把散了的字靈接回來;一段是‘護’,路上有被遺忘的字,得護著它們不被風吹散;最後一段是‘遞’,要把聚字台的合氣傳到盡頭的‘續字崖’去。”
吳仙正望著光帶里流動的字靈,忽然發現有幾粒光點飛得慢,落在後頭打晃,像跟不上趟。他讓念歸幡低些,幡面的光裹住那幾粒光點,輕聲道“老夫子說字分了像人分了,聚在一處才叫全。傳字路上,也不能落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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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點被光裹著,竟往吳仙指尖蹭了蹭,軟乎乎的。
阿芷的兩生草這時往光帶前頭竄,草葉卷著個更大的字靈回來,那字靈是“生”字的影,帶著松脂的黏,正是老木匠嵌在聚字台的“生”字木心散出的。“草說它在林深處找著的!”阿芷眼楮亮,“它說三位老者走的時候,把最旺的字靈都藏在路前頭了,等著人帶它們去續字崖呢。”
“生”字靈蹭了蹭聚字台的光輪,光輪轉得更歡了,林里的“傳”字木牌都跟著顫,像在應和。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上的星紋徹底連成了線,從構樹一直鋪向林深處,光帶里的字靈越聚越多,竟在半空拼出半句話“傳下去……別讓字……”
後半句被風攪散了,卻沒人覺得遺憾。吳仙握緊幡桿,光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伸,墨淵的鎮山鏈在旁護著光帶邊緣,防著林間的濁氣侵進來,阿芷跟著兩生草跑在前頭,時不時回頭喊“這邊的字靈乖得很!都跟著呢!”
晨霧徹底散盡時,陽光鋪滿傳字路,木牌上的“傳”字個個亮堂,像無數雙睜著的眼。吳仙踩著光帶往前走,腳下的土軟乎乎的,混著木的香、石的清、紙的柔、土的沉——跟聚字台的地竟有些像。他低頭看時,光帶里的字靈正順著他的腳印往下鑽,鑽進土里又冒出來,像在跟著長。
“往前走,接著長。”
聚字台的催聲仿佛還在耳邊,吳仙抬頭望向前方,光帶盡頭的霧慢慢薄了,能看見崖壁的影子,崖上似乎刻著字,只是太遠了還看不清。他知道那就是續字崖,是傳字路的頭,也是新的開頭——就像老木匠把木心嵌進台子,老紙匠把殘紙鋪在台邊,他們這些接了傳承的人,也得把這一路的字靈、這三百年的熱,好好遞到崖上,讓字接著往下活,往長里長。
林里的風又起了,吹得木牌“嘩啦”響,這次听著不像響,像無數個字在應“往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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