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帶往洞深處流時,土氣的沉、木氣的溫、石氣的清、紙氣的柔漸漸擰成了團,像被誰用掌心揉過的棉,暖得發稠。吳仙踩著光帶往前邁,腳下的土突然變得緊實,低頭看時,竟是層嵌著木片、石粒、紙縴維的混合地,木片的紋纏著石粒的稜,紙縴維的軟裹著土粒的沉,踩上去沙沙響,像無數個字在腳下輕輕應。
聚字台藏在藏字窟最深處,原是塊天然的圓台,台面上沒有刻意雕琢的痕,卻能看清材質的交融東邊嵌著片老松的木心,帶著松脂的黏;西邊鋪著層解字坪的石屑,泛著墨色的亮;南邊壓著疊老紙匠的殘紙,浸著構樹的清;北邊摻著捧藏字窟的軟土,裹著草木灰的暖。最妙的是台心,那里有個淺坑,坑里積著半汪水,水面映著洞頂的石鐘乳,乳影在水里晃,竟拼出個“合”字,筆畫里既有木的紋、石的稜,又有紙的薄、土的沉。
阿芷的兩生草突然往台心竄,草葉貼著水面掃過,“合”字的影被攪碎,再聚時,竟浮出三個老者的像老木匠正往台邊嵌木片,每嵌一片就用刻刀敲三下,說“木得咬著石,才穩”;老紙匠蹲在台角鋪殘紙,紙邊壓著土粒,說“紙得沾著土,才牢”;老夫子站在台心,用指腹在水面寫字,寫的正是“合”字,寫完笑起來,說“字分了木石紙土,像人分了老少男女,聚在一處,才叫全”。
“三百年前,他們花了整整十年築這台子。”墨淵的鎮山鏈繞著圓台轉了圈,鏈環撞在木片上是悶響,踫在石屑上是脆響,落在紙上是輕響,混在一處,倒像支雜而不亂的調子,“我師父說,老木匠把自己最珍的‘生’字木心嵌在這里,老紙匠捐了拓字溪最後一張‘潤’字拓,老夫子更是把解字坪那塊‘明’字碑敲了半塊來——他們說,字不能總散著,得有個根,聚在一處,才能長出新的來。”他俯身拾起台邊一片碎紙,紙上還留著老紙匠的指痕,“你看這紙邊的毛,是被木片磨的,木片的角,是被石粒磕的,石粒的稜,是被土粒蹭的,土粒的細,是被紙吸的——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吳仙的念歸幡在台邊輕輕晃,幡面上聚字台的星紋亮得溫潤,像把木的暖、石的清、紙的柔、土的沉全融在了光里。他伸手撫過台心的水面,指尖觸到的不是涼,是種溫溫的稠,像浸了三百年的時光。水紋里突然浮出無數小字,有印字林的“生”、解字坪的“明”、悟字崖的“悟”、藏字窟的“藏”,這些字在水里轉著圈,轉著轉著就融在了一起,化作個模糊的光團,光團里漸漸顯出個“道”字,筆畫里竟能看見鋸子的紋、刻刀的痕、石筆的稜、竹簾的影。
“原來聚不是堆,是融。”吳仙望著那“道”字,指尖劃過幡面的星紋,“木字的實、石字的硬、紙字的柔、土字的沉,原是道的筋骨皮肉。老木匠往實里刻,是給道添骨;老紙匠往軟里拓,是給道添肉;老夫子往透里解,是給道通脈;最後聚在一處,才讓這道活了過來。”
阿芷的兩生草突然往台角鑽,根須從木石相接的縫里拖出個銅盒,盒上刻著三個交纏的符號刻刀、竹簾、石筆。草葉騰起的光里,映出三位老者最後的時光老木匠的手已握不住刻刀,就用掌心貼著木心,說“我這把老骨頭,也算嵌進這台子了”;老紙匠咳得直不起身,仍把最後一張拓紙鋪在台邊,說“紙爛了沒關系,魂在台上呢”;老夫子的眼徹底盲了,卻能摸著台心的水笑,說“我听見字在水里長了,像當年听你們刻木、抄紙”。三人靠在台邊,直到最後一口氣,都望著台心的水,像在等什麼。
鎮山鏈突然往銅盒上一踫,盒蓋“ 嗒”彈開,里面鋪著塊舊布,布上放著三樣東西半柄刻刀,刀身纏著紙;一角石硯,硯邊沾著木渣;幾片殘紙,紙里裹著土。鏈尖掃過這些東西時,聚字台突然微微顫,台心的水面涌起細浪,浪里浮出無數光絲,光絲纏上吳仙的念歸幡、墨淵的鎮山鏈、阿芷的兩生草——幡面上的星紋更亮了,鏈環上的光更清了,草葉上的綠更潤了。
“他們在等能接得住的人。”墨淵望著光絲交織的網,聲音里帶著些顫,“木字要有人刻,石字要有人解,紙字要有人拓,土字要有人藏,最後聚在一處,要有人帶著它們往下走。”
吳仙低頭看掌心,念歸幡的光正順著指尖往台心流,流到水面時,那“道”字突然炸開,化作無數光點,鑽進圓台的木石紙土里。剎那間,聚字台亮了起來,木片滲出暖黃,石屑泛出清灰,殘紙浮起瑩白,軟土透出褐紅,四種光在台頂凝成個旋轉的光輪,輪里傳出無數聲音有老木匠的“往實里刻”,有老紙匠的“往軟里拓”,有老夫子的“往透里解”,還有三人和聲的“往合里聚”。
阿芷的兩生草突然瘋長,枝葉纏著光輪往上竄,草葉上開出細碎的花,花瓣上竟印著無數小字,像把所有見過的字都繡在了花上。“草說,台子在笑呢。”她仰著頭,眼里映著光輪的暖,“說三百年了,終于有人懂了——字不是死物,是要跟著人長的,人往前走一步,字就多長一分。”
吳仙握緊念歸幡,幡面上的星紋突然連成一片,聚字台的光輪緩緩落下,融進幡面的光里。他忽然明白,這一路所見的木字、石字、紙字、土字,原是三位老者用一生寫的注解,注解的不是字,是“如何活著”——像木一樣往實里扎,像石一樣往硬里立,像紙一樣往軟里容,像土一樣往沉里藏,最後合在一處,就是道。
“往前去,是傳字路。”墨淵望著洞外透進的天光,光里浮著些細碎的字影,“我師父說,三位老者臨終前在洞外種了片林,每棵樹上都掛著木牌,牌上刻著‘傳’字,說‘聚夠了,總得傳下去,字才不會老’。”
阿芷的兩生草率先往洞外竄,草葉卷著的光絲在空中拼出個“傳”字,字影被風托著往洞外飄,像無數道剛接過來的接力棒,正等著往下遞。
吳仙握緊念歸幡,幡面上傳字路的星紋正泛著鮮活的光,那光芒里有木的實、石的硬、紙的柔、土的沉,更有無數雙盼著的眼。他知道,傳字路上定有無數等著被續寫的故事,每一步都裹著三百年的熱,等他們走過去時,就一字字地傳下去,長成比歲月更長的痕。
聚字台的光還在台心流,木石紙土的氣纏在一處,像在催“往前走,接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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